第125章 十

還是那句話,看不清臉,但依稀能看出輪廓。

轉頭的這「人」,頭的形狀不大對,上下都尖,像個橄欖核。

炎拓心頭一突,來不及細想,倒轉槍身,使盡渾身的力氣,一槍托衝著這人的頭重重砸了下去。

聶九羅猝不及防,險些「啊」的一聲叫出來,好在硬生生剎了回去。

這一砸動靜不小,估計沒把人砸死也砸暈了,聲響一下子驚動了裡頭的人,熊黑低聲喝了句:「誰?」

炎拓迅速攥住聶九羅的胳膊,使勁握了一下,同時注意聽周圍的動靜:還好,就這一個,人俑叢中,好像就這一個。

熊黑邊喝問邊往這頭過來,還打亮了手電,只是亮度調得極低,應該是怕引來白瞳鬼的注意,炎拓把聶九羅輕輕往邊側的暗裡一推,上前一步,說了句:「是我。」

聶九羅猜到了炎拓的用意,她就勢往暗處一蜷,同時藉著微弱的亮光,看清楚了倒地的那個東西。

應該是只地梟,面目跟螞蚱有點像,身形則跟人俑像差不多。

她心頭一陣寒意上湧:是自己大意了,小瞧了林喜柔,還以為不動的都是人俑,沒想到她居然安排了這麼個東西,魚目混珠,混在裡頭放哨。

熊黑初聽到炎拓的聲音時,還有些不相信,直到光柱籠住了臉,才確定真是他,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打這聲招呼:「你特麼……」

炎拓哈哈一笑,拎著槍大步邁進去:「熊哥,好久不見啊。」

熊黑渾身一震,立馬端槍:「別過來!」

炎拓挺配合,真站住不動了。

聶九羅大氣也不敢喘,藉著僅有的光亮去看。

這幾個人,她都是只聞其名,但基本都能對得上:熊黑真如鐵塔一般,滿臉橫肉,膀闊腰圓,光站那都比炎拓大了一兩個碼;左邊頭皮上露出血淋淋一塊的是馮蜜,年紀很輕,長得很伶俐;穿短款夾克、繫帶及踝靴,長髮松挽的年輕女人估計就是林喜柔……

還有個女人,看上去約莫五六十歲年紀,佝僂著腰,一臉病容……

想起來了,炎拓的那張EXCEL表格裡也有,這是李月英。

人還真齊全。

熊黑很警惕:「你怎麼在這?」

炎拓說:「這不是應邀而來嗎?誰知道半路遇到了白瞳鬼,連滾帶爬逃過來的,巧了,還見著故人了。」

邊說邊指了指熊黑的手電光:「熊哥,關了成嗎?你就不怕把那東西再招過來啊?」

熊黑把手電端頭攏進手裡,只指縫中透出點亮來:「就你一個人?」

「當然不是一個人來的,本來人多,不是逃命嗎,一哄而散,也不知道都逃哪去了。」

說完這話,炎拓彎下腰,拎起那只地梟的一條腿,拖死狗一樣往裡頭走。

熊黑下意識後退一步,警惕不減:「別動!」

炎拓冷笑一聲,語調裡有了威脅意味:「熊哥,都到這份上了,咱們別管多大仇怨,可以臨時休戰了吧?白瞳鬼指不定就在附近呢,現在都想藏身、都想活命,你要是不容我,那咱槍對槍,大喊大叫火拚一把,把它們招來、一起玩啊。」

林喜柔直到這時候才開口,語氣很平淡,聽不出什麼情緒:「熊黑,燈關了,回來,別管他。」

炎拓笑:「還是林姨識大體、顧大局啊。」

又把拖著的地梟往前一送:「不好意思,剛手重了點,你看看,還能不能治療一把。」

熊黑窩了一肚子火,但林喜柔剛發完話,他也不好說什麼,只得關了燈,順勢抓起那只地梟的腿,向著林喜柔那頭走了過去。

炎拓長吁了一口氣,選了個方便靠背的地方、面朝著林喜柔那頭坐下。

聶九羅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下了,她額頭抵住一尊人俑的腿,這才發覺後背涼颼颼的,腿也蹲得有些發麻。

她動作幅度很小地換了個姿勢。

短暫的靜默過後,林喜柔先開口:「炎拓,我們的人呢?」

炎拓:「你說陳福他們啊,不知道,被白瞳鬼給衝散了吧。那種情況,同伴都顧不上,誰還顧著地梟啊。林姨,我們的人呢?」

林喜柔淡淡回了句:「一樣,衝散了,顧不上他們。」

炎拓也猜到了,頓了頓又說:「對了,來的路上,看到楊正的屍體了,頭頂破了個洞,估計沒救了,跟你們說一聲。」

這話說完,場子裡陷入了短時間的寂靜,末了,李月英嘿嘿笑了兩聲,怪腔怪調:「想不到啊,死我前頭去了。」

馮蜜厲聲喝了句:「閉嘴吧你。」

聶九羅並不知道李月英之前的種種,只是直覺她跟其他幾個地梟的關係還挺微妙。

炎拓又開口了,音量放低,拉家常一般:「林姨,這白瞳鬼就是梟鬼吧?」

林喜柔不想搭理他,炎拓無所謂,厚著臉皮繼續聊,能套出幾句是幾句,哪怕林喜柔給他漏三兩個字,都是信息,橫豎對他有幫助。

「感覺長得挺像人的,就是眼珠子怪,煞白還發亮,我還看到披著白頭髮的,這是老了吧,哎呦,還挺長壽的……」

明明局勢緊張,聶九羅還是被炎拓逗得忍不住想笑,這還嘮叨上了,而且是唐僧式的嘮叨。

「這下頭的水土不錯啊感覺,挺養人。你說他們得多大了?上百歲總有了吧,還不用拄枴杖,這腰腿……」

熊黑忍了又忍,忍無可忍:「你特麼嘴是欠縫嗎?在這唧唧歪歪的,我怎麼聽外頭的動靜?」

炎拓哦了一聲,沒再說話,熊黑還以為他是知趣了,哪知耳根清靜不過幾秒,炎拓又開始了:「那我有疑惑,你們又不肯給我解惑,我憋不住啊,總想問。」

熊黑被他氣得差點暴走,馮蜜插了句:「不是,梟鬼是梟鬼,白瞳鬼還更高級些,屬於地底下的……頂級掠食者了。」

臥槽,梟鬼跟白瞳鬼還不是一類?

聶九羅心下一悸:頂級掠食者,一聽就不是什麼善類。

炎拓好不容易得了答覆,趕緊趁熱打鐵:「白瞳鬼是……地下原生的?」

沒等馮蜜答話,邊上的林喜柔冷笑出聲:「原生?還不都是你們人搞出來的?」

很好,林喜柔終於接他話茬了。

炎拓顧不上探究白瞳鬼了,脫口問了句:「心心其實不在你手上吧?」

林喜柔沉默了一會,終於開口:「不在,但在這地下。要麼已經是頭梟鬼了,要麼早就被撕吃、變成糞便了,我不知道。」

這答案也算在意料之中,但炎拓還是覺得胸腔裡的火騰騰往上冒,他強行摁住,齒縫裡迸出一句:「你把那麼小的女孩,扔到這種地方來?」

這特麼還聊上了,不知道外頭危機四伏嗎?熊黑真是槽多無口,又不好插嘴,只得拉了下馮蜜:「你上去,幫忙長個眼。」

馮蜜知道他的意思:總得安排個放哨的,否則全員聊天,敵人靠近了都不知道。

她嗯了一聲,手腳輕捷,三兩下爬竄上最近的石垛,腹部伏貼在垛頂,雙手探在頭側,如一隻機警的豹貓。

聶九羅注意到了馮蜜的動靜,不易察覺地又往人俑身上靠了靠,藉著黑暗的遮掩,幾乎融為了一體。

林喜柔泰然自若:「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那個媽去吧。」

「她電死我,我沒跟她計較。她想一走了之,我也沒幹什麼,只是抱走了炎心交給別人去養,話跟她說得很明白,老實點,別給我惹事,就能再見到她女兒——夠大度了吧。」

「可她不當回事啊,這能怪我嗎?我的忍讓是有限度的,她想用水泥板把我砸成肉醬,換了你,你能忍?也別怪我為這事遷怒到你妹妹身上,她跟你那個媽,眼睛鼻子長得一模一樣,我看了就來氣。」

說到後來,聲音裡漸漸漫上了戾氣:「哦,對了,你知道你媽是怎麼出事的嗎?」

炎拓坐著不動,緊攥槍身的手微微發顫,也發了汗。

不知道,母親留下了最後一篇日記之後,再也沒有回來,他也一直疑惑:母親明明是想用水泥板去砸死林喜柔的,為什麼到末了,自己反被砸成了無知無覺的全癱,難道是計劃洩露了?

林喜柔的聲音既冷酷又玩味:「也真是難為她了,想到用水泥板把我砸死這種方式,水泥板那麼重,她倒是有愚公移山的精神,一次又一次地去撬、去挪移,直到能以一人之力、直接把板子給撬砸下來。」

「可是她太蠢啦,一個人從樓下經過,樓上水泥板砸落,人恰好被砸壓在下頭的幾率能有多少呢?頂多也就砸傷吧。但我不是人啊,我可不會那麼遲鈍。觸電是意外,我總不至於次次都那麼倒霉吧?」

「記得那天,工地上的人為了感謝我把活交給他們干,還送了我一個大禮盒。水泥板砸落的時候我就警覺了,我們的速度有多快你是知道的,我嫌禮盒礙事,撒了手就竄到邊上去了。」

「工地嘛,灰土多,水泥板這麼一砸,騰起的塵灰跟一小片蘑菇雲似的,你媽可激動了,飛奔下來看結果,我一看到她下來,就知道是她搞的鬼。」

「不過,我一聲都沒吭,也沒讓她見著我,她下來了,我上去了,我記得水泥板跌落的樓層,很快就找著了,好傢伙,上頭堆的可不止一塊水泥板呢。」

「我從上頭探頭往下看,那個禮盒被壓在了水泥板下頭,只露出一角,你媽就湊在那,低著頭看,大概以為我連人帶禮盒,已經被壓扁在下頭了。那叫一個歡喜啊,我都聽到她笑聲了。」

「我把撬棍撬進了靠邊緣的水泥板下頭,本來啊,我應該這時候就送一塊水泥板下去的,讓你媽走在最開心的時候。不過我沒有,她讓我不開心,我可不想放她這麼開心。」

「我叫了她,我說,林喜柔。」

「她太興奮了,完全沒聽出我的聲音,也完全沒反應過來,抬頭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呢。」

《梟起青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