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九羅攥刀的手下意識在地上一撐。
往常,她也使過這個招式,一般都是借力側翻、騰起身子,這次不一樣。
這次,只是略一用力,整個人就已經翻身而起,身體輕盈便捷到不可思議,而且,真如邢深所說,毫無痛感。
她的肩膀之前被白瞳鬼抓過,左臂因為受過傷,也一直被呵護,所有打鬥招式都盡量不借左臂的力,但現在,整個身體沒有一處是滯澀和拖後腿的,任何動作都流暢到行雲流水一般。
那兩個梟鬼試圖撲上來摁住她,可那動作,遲鈍地像兩隻傻瓜,陪她喂招都嫌太小兒科了,聶九羅一巴掌摑向其中一個,同時迴旋掃腿,踹向另一個。
原意是一打二,兩面防禦,然而讓她震驚的事又發生了,兩個成年梟鬼的體重,到她手裡跟兩顆梨似的,一個被巴掌摑得踉蹌栽倒,另一個直接被踹飛出兩三米遠。
她沒使多大力啊。
有那麼一剎那,聶九羅覺得好爽,爽到無以言喻:越是高手,進階越難,只有功夫練到相當程度的人才能體會到這種四肢百骸如被水洗的暢快——以前看武俠劇,她不太理解東方不敗,為了練神功把自個兒都給宮了,值得嗎?
現在有點理解了,睥睨所有、碾壓一切的自負感油然而生。
她轉身看向烽火台的方向。
那頭的戰局已呈白熱化,但一目瞭然、勝負已分:有人正在被拖走,有人嘶吼著和白瞳鬼或者梟鬼抱作一團、做最後的無望掙扎。
炎拓呢?
看到了,他被白瞳鬼給纏上了,身上血跡斑斑:白瞳鬼的指爪,可以輕鬆豁開最堅實的牛皮呢,相形之下,人的力量,人的指甲,都太脆弱了。
聶九羅喉底低喝一聲,身形如電,頃刻間奔衝過去,下一秒,已經到了那個白瞳鬼身後了,她想也不想,兩手齊出,控住那個白瞳鬼的腦袋,往外一轉。
卡嚓一聲骨骼碎響,連炎拓自己都沒搞明白:剛剛這白瞳鬼還是臉正朝著他的,怎麼突然間,就變成後腦袋對著他了。
場子裡有一兩秒的寂靜,炎拓終於看見她了:「阿羅?」
聶九羅確實還留有神智,聽得懂話,也認識他,但他不重要了,她垂在身側的雙手興奮地蜷動著,腦子裡突突嗡響:還有誰?都來,都來吧,她現在心癢,手更癢。
大概白瞳鬼被殺,對外釋放出的信息素是不同的,場內幾隻白瞳鬼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這頭來了,最近的兩隻白瞳鬼當即放開手爪下的人,直向她衝了過來。
哇,兩個呢。
要一打二了!
聶九羅興奮到血脈賁張,簡直是想仰天長笑,她無暇顧及炎拓驚愕的目光了,不躲不避,直直迎著這兩個衝了上去。
你們不是動作很快嗎?不是動起來如一團鬼影嗎?現在看來,也就稀疏平常啊。
近前時,聶九羅雙手猛然張開,一邊一個,準確摳扒住兩人咽喉,往內狠狠扣撞,與此同時,去勢不停,腳下蹬躍,一個縱身站上殘牆,這才鬆開手,轉回身子。
那兩個被撞得幾乎暈過去的白瞳鬼,身子軟軟垂落,又掙扎著試圖爬起。
聶九羅哈哈大笑。
她覺得自己可能真的瘋了,原來「瘋刀」是這個意思,人瘋起來就是一把神擋殺神的利刃,但她控制不住:去特麼的頂級掠食者,現在這地下,還有誰能奈何得了她?
邢深也掛了彩,胸腹間連吃幾爪,火辣辣地疼,原本都已經在被拖走的途中了,而今看到形勢有變,知道聶九羅的事已經成了,心中大喜,趁著鉗制住他的梟鬼錯愕怔神,一個打挺翻身坐起,大吼:「走啦,還不抓緊時間趕快走嗎!」
這話提醒了內外諸人,炎拓看到稀稀拉拉、或是翻身坐起、或是踉蹌站起的人,腦子裡驀地閃過一個念頭:白瞳鬼重創的,是孫周或者螞蚱這樣不是人的,對於真正的「人」,雖然也下手不輕,但好像以「活捉」為主,遠沒到致死的地步。
這也是為什麼打到現在,還沒出現同伴死亡的案例,不是己方戰鬥力強、反抗得凶,是對方留有餘地。
眼前人影一閃,是聶九羅又衝進了戰陣。
見第一輪喊話的效果不大,邢深氣急敗壞,聲音都嘶啞了:「趕緊的!抓緊時間!」
眾人這才完全反應過來,炎拓先去看馮蜜,畢竟去澗水要靠她帶路。
她已經被拖到烽火台外了,而今軟軟地癱在那兒,扶起一看,滿頭滿臉的血,右腦上隱約可見血洞。
炎拓心頭一震,失聲叫了句:「馮蜜?」
他想起楊正,楊正的致死傷也是在顱頂,白瞳鬼對付地梟,好像很喜歡用這招。
馮蜜眼皮微掀,沒能睜開眼,不過唇角帶笑,吐字含糊:「沒事,一時……死不了,我還能……帶路。」
炎拓也顧不上那麼多了,抓起她的胳膊繞上脖頸,又在地上撿了把手電,背著她站起身來。
起身時,恰好看到聶九羅,她簡直是以一己之身吸引了所有的梟鬼和白瞳鬼,以一敵多,暫時看來,還可以支撐。
炎拓嘴唇翕動了一下,忍住了沒叫她,叫了,反而是給她添亂吧。
這一頭,余蓉跌跌撞撞去到了烽火台外,看到了孫周:他被扯掉了一隻胳膊,整個人浸在了血泊中,但還沒死,眼珠子能動,還有氣。
余蓉牙關一咬,一把拽拎起他的身子扛上了肩:自己馴的,哪怕真是個畜生也不能丟,何況原本還是個人呢?
邢深習慣性向外掃了一眼,沒看到螞蚱,視線裡沒有熟悉的光廓:或許被抓走了吧。
時間緊迫,也顧不上那麼多了,他疾衝到炎拓身邊,問馮蜜:「往哪邊走?」
馮蜜虛抬了下眼皮,指了個方向:「往那邊。」
邢深推了下炎拓:「走,先往那邊。」
又吼:「都跟上了,這頭!」
炎拓急了:「那阿羅呢?」
邢深轉頭看聶九羅:「阿羅,別戀戰,你要一路跟上我們!」
聶九羅的戰鬥力在初始階段會是最強的,然後一路小幅度低走,一個時辰後,開始大幅度狂瀉。
聶九羅聽到了,眸光一緊,一手摁住對面梟鬼的肩膀,身子縱起,躍出了戰圈。
當然得一路跟緊,她的目的,是一路送眾人安全去澗水,而不是在這纏鬥。
她盯緊白瞳鬼等,同時抬手往外招了招,這手勢是對邢深等打的,那意思是:你們先走。
邢深看懂了,知道跟她交流沒問題,心內大大鬆了口氣,一揚手,喝了句:「咱們走!」
***
馮蜜是指路的,而炎拓背著馮蜜,不得不當先走在頭裡,然而一顆心掛著聶九羅那頭,焦灼無比,又無可奈何。
聶九羅看起來是不需要任何人幫忙的,但萬一呢?
正恍惚間,聽到伏在他身上的馮蜜喃喃開口:「炎拓,你這樣……背著我,不怕我使壞,給你撓一爪子嗎?」
「你們那個什麼蔣叔……蔣百川,就是被林姨連撓帶撕,扯破了嘴角,他人老了,體質……體質也不好,抵抗力差,變得……變好快……」
炎拓只覺得溫熱的血正自馮蜜頭臉慢慢流入自己的脖頸,聽她吐字困難,心裡有點不忍:「你留點力氣,別說了。」
馮蜜笑了一下:「還能說的時候,我就……多說點。其實我可討厭後面……這些人了。」
她閉上眼睛,歇了口氣才又繼續:「他們……死了也活該,不過,我願意送你去澗水,我們雖然是……對頭,但有時候,還是可以……做朋友的。」
走到岔口了,炎拓停下腳步,同時回頭張望:聶九羅確實也在往這頭退,但她身後始終綴著甩不脫的一群。
這還沒完,他又聽到了怪異的呼喝聲,調子很高很高,電鑽般鑽入遙不見邊的暗黑之中。
他感覺不妙,直覺這是白瞳鬼在呼引同伴:圍攻他們的白瞳鬼有兩撥,但也許這地下不止兩撥,林喜柔他們遇襲,明顯就是另一撥。
他心頭一緊,忙問馮蜜:「你們是不是在去澗水的路上遇到白瞳鬼的?」
馮蜜嗯了一聲:「熊……熊哥幫我們斷後,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說話間,邢深緊趕過來:「怎麼停了?繼續啊。」
炎拓實在沒忍住:「你跟阿羅到底聊了什麼?」
邢深答得倒是飛快:「不管我們聊了什麼,炎拓,你現在唯一正確的事就是盡快趕路,你任何的拖延,都是對阿羅辛苦的浪費。」
炎拓無言以對。
馮蜜又抬起手:「走……走這邊。」
***
接下來的行程,順利到有些詭異:全程只是趕路,緊咬著聶九羅的那一群漸落漸遠,末了居然消失不見了。
聶九羅很快就趕了上來,不過,她沒和大家一起走——她走的都是高處,從一處高垛縱躍到另一處土堆,身法奇快,一路上下飛掠。
這樣也好,位置高,方便發現遠處的異樣。
但是事情不太對,聯想到之前聽到的、怪異的呼喝聲,炎拓直覺這群白瞳鬼在憋什麼招。
其它人也察覺到了,大頭先開口:「深哥,不對啊,它們怎麼跟著跟著,人沒了呢?」
有人連忙附和:「是不是準備到了地方再統一下手啊?咱們是去澗水找地方躲的,這直接把白瞳鬼招過去了,躲還有意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