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多,顏福瑞來電,秦放剛撳下接聽,那頭就是兜頭蓋臉怒聲斥罵:「你們這樣下九流,要臉不要?」
什麼意思,王乾坤死了?秦放心頭一緊,剛想說什麼,手機聽筒裡又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的穩重聲音:「顏道長,你冷靜一點,讓我跟他說。」
秦放有點莫名,那頭背景音很亂,像是炸開了鍋,有人拚命咳嗽有人驚聲尖叫也有人跳腳大罵,那個男人語氣倒是鎮定,問:「司籐小姐在嗎,可不可以跟她講兩句話?」
「王道長沒事吧?」
「暫時……沒事。」
沒事就好,秦放一顆心剛要放下,那頭忽然有人暴喝:「跟妖怪談個球!反正是活不了了,拼了算了!」
這不像是平安無事的節奏啊,怎麼還牽扯到不相干的人了?秦放下意識問了句:「怎麼了?」
那頭沉默了一下,末了歎了口氣說:「也是一二十條人命,是生是死,全在司籐小姐一念之間了。」
秦放把手機遞給司籐的時候,說了句:「司籐,得饒人處且饒人。」
司籐像是沒聽見,也不接手機,只是示意他開擴音,那頭留意到這邊的動靜,試探似的問了句:「司籐小姐嗎?」
「哪位?」
「我姓白,白金。」
「九道街烏衣巷的金陵白家?」
白金有些意外,說話也愈加客氣:「上三代還住烏衣巷,我父親小的時候就搬了,司籐小姐認識我……祖父?」
「聽說過,當年道門中稱他玉面書生,據說喜歡穿白,白的長衫馬褂,中山裝,有時也穿西服戴禮帽,手裡搖一柄檀木扇骨的扇子,正面小楷寫了兩句詩,云『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白金一時怔住,頓了頓低聲說了句:「我是沒那個福氣見到,還沒出生,祖父就病逝了。」
「扇子的反面以詩作畫,三兩墨筆勾出百姓人家,有人傳,扇子製成,上頭原是只有人家的,白先生收一隻妖,扇面上就多一隻燕子。」
祖父的扇子?
那扇子,白金是記得的。
白家沒有人繼祖業,雖然自己在高校研究未解之謎神秘現象,但那到底是科學解析,跟妖氣迷離的世界半點不搭,小時候,見過擱在家裡大櫥頂上那只祖父留下來的黑箱子,趁父母不在踩了凳子去看,裡頭有些抄本、穿的發黃的中山裝、懷表、鋼筆,還有那柄扇子。
其它的他都不感興趣,適逢天熱,扇子倒還有些用處,偷偷拿了出來扇涼,夏天蚊子多,扇涼時啪一聲手起扇落,展了扇面來看,燕子邊上好大一隻死蚊子。
再後來讀《紅樓夢》,晴雯撕扇,有樣學樣,也把祖父那扇子撕了個大豁口,母親氣的拿掃帚狠狠抽他,說:「好歹也是長輩留下來的東西,你個敗家玩意兒!」
惋惜歸惋惜,一柄破扇子留著也沒什麼意思,最終好像是扔了,要麼就是並舊傢俱一起賣掉了。
——白先生收一隻妖,扇面上就多一隻燕子。
原來是那樣一柄扇子,現在才知道後悔莫及,晚矣。
白金有片刻晃神,旁邊已經有人忍不住破口大罵:「白先生,跟這種不要臉的妖怪,廢話什麼!」
司籐聽到了,也不惱:「白先生,你開擴音,我跟諸位道長打聲招呼。」
白金只覺得她言語清晰說話斯文,溫溫和和提個要求也讓人不好回絕,沒顧上細想,伸手就撳了外放。
先前眾人氣歸氣,怒火終歸是找不到承載,白金手機一外放,突然間所有的發洩都有了出口,每個人都幾乎是目眥欲裂了,恰好籐毒在這一時刻又是一波發作,皮膚到肺腑都像是熱油煎過,丁大成是北方漢子,脾氣尤為火爆,操起銅算盤就向白金剛剛放下的手機砸過來,白金心說完了,這手機鐵定報廢了,哪知道丁大成突然慘呼一聲,摀住心口在地上疼的滾來滾去,顏福瑞後知後覺地反應遲鈍,怒氣沖沖說了句:「我手機!打壞了你賠!」
司籐笑聲不絕,頓了頓柔聲說了句:「各位道長暫且息怒,這籐毒固然有個發作的大限,但是平時若想不受折磨,關鍵在於不要發脾氣,要心平氣和,多想想開心的事,也可以聽聽戲曲,讀書寫字,閉目養神,若像剛剛那位道長那樣動不動就要抄傢伙,那可大大不妙,平白落得我看好戲,疼的可是各位道長。」
眾人悚然,忽然想到:此話不假,每個人中毒以來都憤怒叫罵喊打喊殺,個個痛的死去活來,其中以丁大成脾氣最爆,痛的又最狠,難道真如這妖怪所說,要平心靜氣?
不管是真是假,趕緊拿來試試,自己身上痛可是真的,於是每個人都趕緊撿生活中最舒心的事來想,又不斷提醒自己切莫動氣切莫動氣,一試之下果然奏效,覺得胸中那口氣漸漸順起來了,丁大成倒地的時候,皮膚上猙獰交錯佈滿籐狀青筋,這時也慢慢消下去了。
這頭原本鬧哄哄像個磨刀霍霍的菜市場,這時分,居然安靜地像是午夜空無一人的禪堂。
司籐說:「這就好了,耳根清淨。大家這麼分坐兩旁,吃個小菜,喝點小酒,聊點事情不是很好嗎,潑婦一樣撕扯叫罵,或者打個頭破血流,總是不體面的。」
明明始作俑者,居然說的跟好心勸架的和事老一樣,這得多厚臉皮才能做到這樣?一干人想氣,又不敢氣,只能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的,權假作沒聽到。
事發時,只有白金和顏福瑞在屋外免於中毒,顏福瑞多少有些愣頭青的屬性,和司籐的談判試探溝通,也非白金莫屬了,他盡量很有技巧地去接司籐的話:「說起來,還要謝謝司籐小姐手下留情。當時屋子內外都封住,這下毒的份量稍微重一重,只怕要多一屋子的死人了。司籐小姐能殺但不殺,應該是還有要求吧。」
司籐並不正面回答:「那頭都是哪路高人啊?」
白金見眾人沒什麼反對的意思,也就把在場的門派介紹了一下,司籐禮數周到,都道了句「久仰」,只是在聽到麻姑洞時,略一沉吟,問了句:「當年麻姑洞的沈翠翹仙姑,仙壽幾何啊?」
這話問的突兀,白金莫名其妙,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沈銀燈冷冷回了句:「我太師父不到三十歲就死了。」
司籐哦了一聲:「英年早逝,真是可惜了。」
沈銀燈氣血上湧,想說什麼,心口又是一絞,恨恨攥著衣角忍住了,一邊的蒼鴻觀主看在眼裡,心頭跳的一突:這司籐跟麻姑洞應該是有過不快,那自己呢?自己還跟司籐打過照面,她一點異樣的反應都沒有,是因為當時自己太小她不記得了,還是故意隱而不發?
一圈介紹完,眾人按捺住的耐性也差不多到頭,生死未卜的,誰有那個閒情跟她寒暄客氣?馬丘陽道長最先忍不住,問她:「又是下毒又是陰謀詭計的,你到底什麼意思?」
司籐看著秦放笑,說:「他問我什麼意思呢,你說我是什麼意思?」
莫名其妙,秦放真是想翻白眼,思之再三還是忍住了:「我哪知道你什麼意思,總不見得你是要請人吃飯。」
司籐說:「對,就是要請人吃飯。」
她湊近手機話筒,字斟句酌說的認真:「四道門七道洞九道街,早年赫赫有名蜚聲道派,修道慕道之人,無不以一仰真容為榮,只可惜各位高人仙蹤不定,普通人一生也難見一二。所以若不使一些非常手段,哪裡能請得到各位道長過來吃飯呢?」
信你才是見了鬼了,馬丘陽冷冷來了句:「斷頭飯麼?」
「道長過慮了,一來我對道長的頭不感興趣,二來各位都是道門翹楚,教化精英,我真對各位不敬,就是與天下道門為敵,一屆小妖,斤兩輕薄,這種事情還是不敢做的。」
原來你也知道忌諱,馬丘陽心中有幾分得意,倒是白金有些不信,又和她確認:「司籐小姐真是要請吃飯嗎?」
「真請吃飯。」
掛掉電話,秦放問的也是同一句:「真請吃飯?」
「真請吃飯。」
秦放無語,頓了頓說:「司籐,大家命是拴在一起的,也算是自己人,你跟那些道士這麼說也就算了,對自己人,不求你透露十分,透露個兩三分也行吧,把別人蒙在鼓裡很好玩?顯得你智商高?」
為王乾坤擔了一晚上的心,她卻唱了出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秦放不是不窩火的。
司籐抬頭看秦放:「你聽不懂人話嗎,我要請吃飯。作為助理,你現在應該做什麼?應該定時間、地點、選飯店、定包間,通知各位客人什麼時候到、去哪吃飯,必要時還要安排接送。我吩咐的那麼明白,你居然還要問,換了別人,這麼蠢的助理,老早趕出去了。」
就你聰明!你一家都聰明!秦放真是氣的要吐血了,知道跟她較真沒什麼好結果,忍了忍轉身準備回房,她又補充了一句。
「飯店要選的有檔次一點,別讓那些道士們說我太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