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家住的比較靠裡,顏福瑞一路小跑,路過臨近一幢住家時,無意間偏頭看了看:這戶的裝修風格是玻璃幕牆,大致能照出路人的影像來,就是那一瞥眼之間,顏福瑞發現,蒼鴻觀主好像抬了一下頭。
這讓顏福瑞大喜過望:「蒼鴻觀主,你醒啦?」
沒人搭理他,顏福瑞努力轉著脖子扭頭去看:蒼鴻觀主還暈著呢,耷拉著腦袋靠在他肩上,還是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樣。
興許是自己眼花看錯了,顏福瑞歎氣之餘重又憂心忡忡:老年人不經撞啊,回去之後要跟王乾坤合計合計,可能還是送醫院來的更保險些。
事關自己的太師父,王乾坤望眼欲穿,連大門都沒關,站在門口只等隨時迎接,顏福瑞大老遠的看見他,可氣壞了,摸出手機就給王乾坤打電話,劈頭蓋臉說他:「誰叫你出來的,不是跟你說了白英就在附近嗎?你這樣的三分鐘就被識破了,真正的司籐小姐會站在門口東張西望的嗎?」
一邊說還一邊就手把順著後背往下滑的蒼鴻觀主往上托了一托。
王乾坤也滿肚子氣:「司籐小姐這法子,我看就不靠譜,我怎麼假扮她?白英又不是傻子,我站不站門口,都會被她識破的。」
反了這是,顏福瑞威脅他:「你進不進去?要是不進去,信不信我把你太師父扔這?我扔了啊,我真扔!」
僵局持續了約莫半分鐘,以王乾坤的妥協告終。
但是進屋之後,王乾坤就沒那麼配合了,他一邊小心翼翼扶著師父躺到沙發上,一邊抱怨顏福瑞,大意是他看司籐小姐這主意就行不通,簡直是大軍未動糧草發霉,白英半個鬼影都沒看見,他穿高跟鞋穿的半條命都沒了,現在連師父都被撞了,都是為了那個破燈!萬一太師父有個三長兩短,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顏福瑞被他說的噌噌噌火直冒,指著通往後院小花園的門撂狠話:「你再說!我告訴你,我一發狠,指不定做出什麼事來。你信不信我去告訴司籐小姐,信不信我讓她把你和你太師父的籐殺都給啟動了?」
簡而言之,就是:顏福瑞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王乾坤罵他:「叛徒!」
顏福瑞斜著眼睛往沙發上一坐,還故意顛了幾下腿,橫豎就是一副不怕罵的架勢,王乾坤沒辦法,想想還是照顧太師父要緊,趕緊翻出秦放屋裡的急救箱,取出紗布酒精什麼的給蒼鴻觀主擦拭傷口。
旁邊的顏福瑞坐著坐著就膩了,王乾坤忙著照顧蒼鴻觀主,自己在邊上乾坐著也挺沒勁的……
他的目光落到了蒼鴻觀主的行李包上:對啊,自己怎麼把八卦黃泥燈給忘了呢。
顏福瑞興沖沖衝到小花園裡折籐枝,想著以前鬼怪故事裡聽說的,這籐條什麼的指不定就是司籐小姐的手指胳膊,可不能割傷了,挑挑揀揀,惺惺作態裝著是賞花弄草,迅速選了根最細的,掐下寸許長的一段,飛也似的又跑回去了。
進屋之後又是一通翻箱倒櫃找打火機,跑進跑出動靜太大,王乾坤忍不住抬頭瞪了他一眼,顏福瑞本來就因為之前兩人的「交惡」滿心的不高興,現在見他還敢翻白眼,就更不樂意了,心說這樣稀罕的燈,我才不會點給你看。
他把燈揣在懷裡,原本是奔著書房去的,進門看到窗戶開著,頓覺有居心叵測的眼睛環伺,尋思了一會之後靈機一動:對啊,應該去秦放的房間啊。
書房廚房,哪怕是客廳,都有對外打開的窗戶,但是秦放的房間不一樣,一來那裡本來就是臥房,私密性好,二來秦放受傷之後,司籐小姐交待過,秦放全靠那一口氣撐著,不要隨便開窗讓雜氣進來……
顏福瑞折返經過客廳的時候,王乾坤停下手上的動作,很是狐疑地問了句:「剛剛你從我太師父的包裡拿了什麼?」
顏福瑞凶巴巴回了句:「沒什麼!」
進屋的時候,原本想把門閂上的,回身看到王乾坤目光炯炯的,又改變主意了,故意把門留了一條縫,若無其事地說:「我看看秦放。」
屋子裡靜悄悄的,窗簾布掩的實實,打眼看過去有讓人目眩的昏暗,怕真是環境影響心情,剛踏步進來,顏福瑞就覺得極其壓抑,看秦放了無生氣地躺著,又有些難受,忽而又想到瓦房:秦放好歹有司籐小姐做保,還有機會活過來,我們瓦房,唉……
他蔫蔫在床邊坐下,說秦放:「你就好啦,有司籐小姐罩著,想想我們瓦房,唉,就是命不好。」
又說:「不過呢,你躺著也好,這兩天緊張啊,嚇也嚇死人了,那個白英啊……」
說到這,聲音下意識低了八度,卻又被自己忽然低下來的怪異口氣給瘆著了:「那個白英啊,可能就在附近……」
說完了,又發了半天愣,覺得自己跟一個無知無覺的人說話怪沒勁的,門縫裡隱隱飄進來王乾坤的聲音,應該是在跟武當山的師兄弟打電話,聲音怪急的:「說是撞著了,擦破了點皮,沒大的外傷。但是誰知道呢,太師父年紀大了,要麼就近在杭州住院,來幾個師兄弟照顧一下……」
顏福瑞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了八卦黃泥燈點上。
還真跟傳說中的一無二致,紅黃色的焰頭筆直,剛正地像拍不彎的背,又木訥的像是被繩子勒住了往上硬拎起,不帶打半分彎折。
顏福瑞的心砰砰跳,慢慢地把那截細短的籐枝湊了過去,燒的細碎的呲呲聲伴隨著白色的煙氣上升,隱隱有說不出的怪味道,而這一切的不適都很快消弭,焰頭輕顫了兩下之後,在顏福瑞的眼前、眼睜睜的、明明白白的,分成了兩股。
有一股,始終粘著那根籐枝的梢頭,而另一股,居然就彎了個腰,指向外間。
顏福瑞激動地連呼吸都屏住了,他瞇著眼睛看那個方向,那是東呢還是西呢?
不管了,他把那截籐枝往外移了一截,那脈火焰也像加熱的糖絲拉絲一樣,隨著籐枝延長外移,但另一脈卻始終指著外間的方向,顏福瑞又原地轉了個身背向,那脈火焰像是有靈性,頓了頓之後自行打折轉向,指南針一樣一絲不苟。
神奇!太神奇了!顏福瑞激動地很,又無人分享,情急之下去拍秦放:「哎,哎,秦放你看啊!」
秦放是沒反應,虛掩著的門卻呯地一聲開了,王乾坤伸進一個腦袋來。
「喂,我說……」
顏福瑞被他突如其來的一下子嚇的手裡的燈都滑脫了,他腦袋發炸,心裡念叨著這是多麼名貴的燈啊可不能摔碎了,所以他幾乎是在燈滑脫的同時就整個人往地上撲了下去……
一切發生的突然而又迅速,所以王乾坤完全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在他看來,門打開的一瞬間,顏福瑞就撲倒了下去,同時兩隻手在地上拍來拍去的像是拍被子撣灰一樣……
王乾坤莫名奇妙的:「喂,我說……」
顏福瑞大怒:「好端端的你跑進來幹什麼?」
奇了,他還有理了,王乾坤也不高興了:「你以為我在外頭聞不見味道?你明明在燒東西!你說,你是不是在燒那個燈?我太師父是不是……」
「別說話!」
別說話?這是幾個意思?王乾坤想追問,這才發現顏福瑞的臉色很不對勁,上下兩片嘴唇都發白了——他就問了一句是不是在燒東西,這麼緊張幹嘛?
顏福瑞僵了有一兩秒,然後直勾勾地過來,搡開王乾坤,把門開了一道寬縫,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蒼鴻觀主側向躺在沙發上,雙目緊閉著氣若游絲。
王乾坤讓他搞的緊張起來,不由自主也壓低了聲音:「你怎麼了啊?」
顏福瑞不說話,低頭看著滾落在床邊已經熄滅的八卦黃泥燈,兩隻垂在身邊的手微微打著顫慄。
他確信自己沒有看錯,雖然只是那一瞬間:他撲倒下去的時候,八卦黃泥燈的燈焰還沒有立刻熄滅,倒地的剎那,一脈燈焰始終執著地粘著他攥在手裡的那根籐枝,但是另一脈燈焰……
另一脈燈焰,是斜向上的。
起初,他還覺得奇怪,如果是直直往上,他可以懷疑白英藏在屋頂上,但是斜向上,角度不算大,如果斜線延伸無窮遠,那就是上了天了,難道白英是在天上嗎?可是明明第一次的時候,八卦黃泥燈是明確指了一個向外的正常方位啊?
緊接著,他突然生出一個讓他毛骨悚然的念頭來,為了佐證,他把門拉開了些,看看外間,又回頭看自己跌倒的地方。
如果以摔倒的位置為起點,以八卦黃泥燈指向的角度畫一條斜線,那麼斜線指向的角度,恰恰是那個沙發所在的位置。
而沙發上躺著的,是他辛辛苦苦背回來的……王乾坤的太師父,武當山的蒼鴻觀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