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下了車,走到她身邊蹲下:「小妹妹,你爸爸媽媽呢?」
小女孩家固有的敏感心理,大半夜遇見陌生男人,不管是二十的叔還是八十的爺,大抵都會害怕的,秦放約略瞭解這一點,所以和她說話時,聲音盡量放的柔和,笑的也……
應該笑的有親和力才好,不過他覺得自己的度可能沒掌控好,因為小姑娘的反應超出了他的所有預期。
她不害怕退縮哇哇大哭,也不傻不愣登見人就笑,她盯著他看,眼神很奇怪,開始時似乎帶了幾分喜悅,但轉眼就充斥了不屑和莫名的煩躁。
不不不,大概是自己想多了,這麼小的女孩兒,哪裡能掌控那麼多的複雜情緒呢?是自己笑的不太對吧——秦放覺得臉上的肌肉都要僵了,從前面對著想取悅的姑娘時,笑的都沒這麼艱難。
秦放有些後悔:自己到底是不擅長和這麼小的孩子打交道,應該把易如叫過來的,女孩兒應該更親姐姐些。
「小妹妹,這麼晚了,你怎麼一個人在路上走啊?」
問完了,秦放忽然有些不確定起來:她是三歲還是四歲?這麼大的孩子,應該會講話了吧?
萬幸,她終於講話了,有點怒氣沖沖的:「我不叫小妹妹。」
秦放長吁一口氣,很好,肯講話就好,他順著她的意思說話:「那你叫什麼名字啊?」
她冒出一句:「關你什麼事啊?」
真是哭笑不得,現在的孩子都這麼難纏嗎?
秦放耐心跟她講道理:「小妹妹,你一個人半夜在路上走,很危險知道嗎?這個社會上壞人很多的……」
「都說了我不叫小妹妹。」
說這話時,她雙眼圓瞪,兩手抓著小書包的背帶,劍拔弩張地跟個小老虎似的,秦放忍住笑:「那你告訴我你叫什麼,你不說,我只能叫你小妹妹。」
她的回答讓秦放的血差點飆到了腦子上:「我告訴你了,你給我買東西吃嗎?」
易如坐在便利店靠窗的排椅上,一直向外張望,看到秦放的車子停下時,心裡一陣欣喜,但緊接著就納悶了:秦放下車之後,沒有立刻往這邊走,而是繞去了車子另一邊,好像是開副駕的車門。
再然後,有個小姑娘從車頭處踢踢躂躂走過來了,個子小小的,大概只比輪胎高那麼一點,走了兩步之後,不知道她是不是喊累,秦放俯身幫她把小書包摘下來,挎在自己手臂上,那麼高大的男人,挎個粉紅色米妮腦袋的書包,實在是……
易如又是驚愕又是好笑,怔了好一會兒才迎出去,便利店門口的台階跨度很高,小姑娘爬著很是吃力,秦放伸手去攙時,易如聽到她很不高興地嚷嚷:「我會走路。」
秦放沒辦法,只好伸手在後頭虛虛護著,可惜小傢伙是一點感謝都沒有,爬到頂了就蹬蹬蹬直奔店內,抵著門的易如看著秦放,口型分明是在問:「她是誰啊?」
秦放苦笑:「路上撿的。」
路上撿的啊,易如的心踏實一點了,她回頭看那個在貨架邊踮著腳取這取那的小姑娘:「報警了嗎?家裡人挺著急吧?」
秦放搖頭:「還沒顧得上,待會吧。」
他去貨架邊取了盒酒精棉球一併結賬,小姑娘拆了袋蝦條咬的咯崩咯崩的時候,秦放拖了張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拈了個棉球在手上:「來,抬頭。」
剛在車上時,他就注意到了,小傢伙腦袋上磕了好大一個山包,油皮都泛亮了。
皮已經破了,酒精擦上去有點疼,小姑娘嘴裡噓著氣往後躲,側臉的時候,秦放目光所及,心裡忽然咯登了一聲。
易如笑著過來:「要不我來吧。」
那小姑娘這時才注意到原來易如和秦放是一起的,她半截蝦條含在嘴裡也不嚼了,打量了易如好一會兒,問秦放:「她是誰啊?」
秦放看了她一眼:「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都沒說你叫什麼。」
她鼻子裡哼了一聲,秦放還以為她會強著不吭聲,誰知道過了會,她慢吞吞說了句:「我叫西竹啊。」
西竹?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秦放正思忖著是不是在哪裡聽過,邊上的易如語氣奇怪地問了句:「東西南北的西?竹子的竹?」
「嗯哪。」
西竹答的漫不經心的,又伸手拈了根蝦條塞進嘴裡,易如的臉色有些激動,正要說什麼,秦放忽然站起來:「易如,你跟我出來一下。」
西竹的蝦條咬的咯崩咯崩的,原來她叫易如啊。
易如很激動,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秦放,她是我媽媽的……那個西竹。」
沒錯的,一定是母親新領養的女兒,名字符合,身形跟那天看到的背影也差不多,而且秦放是在附近撿到她的,這裡正好也是孔菁華的住處附近……
易如急得要命,她之前在孔菁華的樓下守候了好久,燈老早關了,母親一定是已經睡下了,這小丫頭八成是偷跑出來的,母親可能還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得急瘋了吧。
秦放沉聲打斷她:「易如。」
他聲音裡少有的鄭重:「你看到西竹臉上的傷沒有?」
有嗎?易如沒有留意。
「你媽媽以前……打過你沒有?」
易如終於明白秦放上一個問題的用意了,她有些不悅地搖頭:「沒有。」
「從來沒有?」
「從來沒有,媽媽一個指頭都沒有碰過我。」
這就怪了,秦放沉吟著沒有說話。
先前馬路上和車裡燈光都暗,他只看到西竹額頭上鼓出的包,及至到了便利店給她擦酒精,這才發現她左臉頰有隱隱的巴掌印,下頜處有處淤青,像是指甲掐出來的。
不是孔菁華,難道是……
秦放突然想到,這麼久以來,從來沒聽易如講過她的父親。
易如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她咬了咬嘴唇,有些語意模糊:「媽媽跟爸爸的關係一直不是很好,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就分居了,但是好像一直沒有正式離婚,說實在的,我對父親沒有印象,媽媽一直是一個人帶著我過。」
「那有沒有可能,你出事之後,你母親覺得當時對你太過溺愛,所以後來再領養了女兒,教育的方式上有些……嚴苛?」
易如沉默了好一會兒,再開口時,口氣有些沖:「這個我也沒法否認,也許吧,但是秦放,你一定要覺得是我媽媽的問題嗎?有哪個三四歲大的小姑娘有那個膽子自己偷偷跑出來的?你怎麼不覺得西竹自己也有問題呢?」
說到這時,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看向店內,西竹沒再吃東西了,她趴在桌子上,兩隻胳膊交疊著墊著下巴,還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呵欠。
秦放淡淡笑了笑:「你也不用想太多,我只是問問。」
易如這時才發覺自己方纔的失態,有些訥訥的:「那……能把她送回去嗎?報警的話很麻煩的,她是偷跑出來的,我媽媽應該還沒有發現,我知道你可以把她送回去的……」
秦放看了她一眼,易如心頭咯登一聲,不說話了。
雖然秦放從沒跟她講過自己的事情,但是相處久了,她漸漸也發覺秦放很是能為一些常人所不能為,初始的驚愕過後,心裡反而有隱約的竊喜,覺得自己知曉和守護了一個只有親近的人才能瞭解的秘密。
「等她睡著了吧,她自己離家出走,要是跟她說把她送回去,又有得鬧了。」
西竹已經打了好幾次呵欠了,孩童的身體帶來孩童的煩惱,不像成人時那麼熬得住夜。
夜一深,溫度就往低了走,西竹隱約覺得有點冷了,秦放進來的時候,她正打著呵欠往椅子裡蜷,秦放脫了外套給她蓋上,蓋不了一會就滑了,只好給她穿上,拿著她胳膊往袖筒裡送的時候,她忽然問他:「秦放,易如是誰啊?」
秦放不動聲色:「我用車子把你載來,給你買東西吃,你冷了還給你衣服穿,不應該叫我叔叔嗎?」
西竹上下眼皮噌的就闔上了,嘴角很是不屑地往上牽了牽。
秦放攏了攏桌上的垃圾,送到便利店角落處的垃圾桶,易如跟過來,有些吞吞吐吐:「我會想辦法提醒一下我媽媽,旁敲側擊她一下關於西竹出走的事,你放心,我瞭解我媽媽,她真的是一個好母親,不可能像你想的那樣對西竹不好……」
「易如。」
「嗯?」
易如抬頭看秦放,他臉色有些奇怪,思緒似乎完全不在她剛剛說的事情上,過了很久才開口。
他語調有些異樣:「剛剛,我有在西竹面前,說過我叫秦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