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園到敦煌這130公里,2小時車程,三人算是組了個車隊。
肥唐打頭,意氣風發,他的車最花哨,一路吸睛無數,期間在加油站停車上廁所,出來的時候,看到兩個正青春的小姑娘站在他車前自拍,見車主出來,兩人不好意思,咯咯笑著跑遠了。
肥唐衝著兩人的背影吼:「沒事,美女,要不要我幫你們拍啊?」
昌東居中控速,他開得很慢,越近敦煌,越是心事重重。
葉流西照舊殿後,偶爾興起衝到前頭,每當她的車跟肥唐並駕,肥唐都如同嗑了興奮劑,加足馬力,嗷呦一聲衝出去老遠。
然後,葉流西的車就必然慢吞吞的,老牛破車一樣,疲軟地落到最後。
幾次下來,昌東覺得,葉流西就是在逗肥唐玩兒,而肥唐,還真不夠她玩的。
車近敦煌收費站,昌東靠邊停車。
葉流西緊隨著停下,肥唐的車都奔下去好遠了,又倒回來。
昌東下了車,把列的物品清單交給肥唐:「我不進敦煌了,我繞城,你進去,照著我列的,把東西買了,事情辦了。」
敦煌是西線探險的前哨站,當初昌東在這裡,人也好車也好,都是焦點,後來「黑色山茶」組隊,至少四分之一的人是本地的圈內翹楚……
他不想有麻煩,而進敦煌,勢必會有麻煩。
肥唐接過單子,磕磕巴巴地念:「GPS衛星定位儀,海事衛星電話兩個,重磅釣魚線,我操沙漠還能釣魚?生命吸管……吸管就吸管關生命鳥事……防沙板……租航拍飛行器……救援登記,直升機價格超預算就不選,不是吧東哥,我們能請得動直升機?」
昌東頭疼,肥唐大概搞不定。
忍不住抬頭看了眼葉流西,葉流西面無表情:「你別看我,我雖然能幹,但術業有專攻,什麼生命吸管防沙板,我也不懂是什麼東西。」
昌東猶豫了一下,收回單子,示意繼續上路。
進城之後,昌東盡量避免引人注意:選了家位置很偏的旅館,自己和肥唐的車都擱下,用葉流西的車跑店購置裝備。
找昌東是對的,他對一些二手裝備店熟門熟路,能用對半的價錢拿到不錯的硬貨,葉流西偶爾跟進去旁觀,他這頭成交,她這裡就拿手機搜一下新品價,每次搜完,都覺得昌東看起來好像更順眼了點。
二手店裡人不少,現在是秋季,算是進羅布泊的旺季,早則太熱,晚則太冷,最危險的季節是六月——彭加木和余純順遇難,都是在那時候。
在一家賣汽車零配件的店裡,葉流西無意中看到角落裡有人舉起手機,對著昌東的側影拍了一張。
她不動聲色地挨過去。
聽到那人跟邊上的同伴說話。
「是昌東吧?」
「是,就是他。」
「操,真不要臉,出了那麼大的事,還以為他退圈,現在看風頭過去了,又出來帶線圈錢。」
「這種人應該封殺,讓他再帶隊就是犯罪,哪個傻逼找他帶隊啊?找死吧?」
罵昌東就罵昌東,怎麼還罵她頭上去了呢?
葉流西說:「就是我啊。」
那兩人猝不及防,一個激靈手機脫手,葉流西抄手撈住了,送到面前一看,已經遲了。
那張照片被發到微信大群裡了,群號「西北探險之家」,四百多號人,群裡已經炸了,評論以刷屏的速度一條條往上翻。
「活久見啊,這是昌東吧?」
「靠,化成灰我都認得他!是在狼行天下的店裡嗎?我看見牆上的標了。」
「黑色山茶那個昌東?慢著,進汽配店,他是要帶線嗎?這是在殺人啊……」
真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葉流西都要同情昌東了,她看向機主:「不是我說你,自己看看就完了唄,還發群裡,怎麼這麼喜歡挑事呢……」
話沒說完,手一鬆,手機屏向下,直挺挺拍地上去了。
那人說:「你……」
「你什麼你,你手機本來就要掉的,我該撈嗎?還有,剛罵我什麼了,記得嗎?」
那人理虧在先,轉念一想話是說得不地道,再加上同伴在邊上勸和:「算了,不要跟女的計較……」
忍著氣撿起來一看,手機屏上都是碎雪花。
葉流西冷笑一聲往回走,昌東這裡定得差不多了,在等結賬,皺著眉頭看她,問:「什麼事啊?」
「交友,人家朝我要號碼。」
她走到店門口,勾勾手指,把肥唐勾過來,說:「你去跟昌東說一聲,待會吃飯,他別進飯店了,自己回屋泡麵去吧,我覺得他要挨打。」
肥唐屁顛屁顛去跟昌東報備了。
葉流西斜乜著去看:昌東聽完,臉上沒什麼表情,接過店主的找零,一張張齊整地塞回錢包裡。
中午,昌東進飯店吃飯。
還是家不小的自助快餐店,客人端著餐盤,自取盛好的一碟碟小份葷素,米飯和紫菜湯免費。
周圍沒別的餐館,葉流西也進來,取餐盤的時候拽住肥唐,朝昌東的方向努了努嘴:「怎麼回事?」
肥唐也納悶:「說了啊西姐,我真說了,我還特別強調了。」
又安慰她:「沒事,西姐你別擔心,我東哥扛揍,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按捺不住想把昌東挨打的小視頻推薦給她的衝動。
沒辦法,他從小就樂見別人倒霉,自己的幸福生活要靠別人襯托。
葉流西冷笑:「我擔心?他是嚮導,要是被人打殘了,在這養傷,我又得多吃幾天的飯,費不費錢?」
肥唐張了張嘴,理不清其中的邏輯關係:昌東養不養傷,你不都得吃飯嗎?
葉流西撇下他,自己取餐,然後在擠擠挨挨的食客人流裡,跟昌東相遇了一回。
他的餐盤裡有醬排骨、煮乾絲、筍燒肉、雞蛋羹、米飯、魚丸湯。
她的餐盤裡是豆芽、豆腐、米飯、紫菜湯。
昌東的目光從她的餐盤上掃過:「你昨天不是掙了錢嗎,都不吃點好的?」
葉流西說:「我掙得不夠,被打的人才要多吃肉增加營養,我用不著。」
她和昌東擦肩而過,吃飯時照例不跟他們坐,隔了兩張桌子。
吃到一半,外頭進來幾個人,個個五大三粗氣勢洶洶,為首的一個漲得滿臉通紅,說:「哪呢?是這吧?」
葉流西心裡咯登一聲,勺子咬在嘴裡,目送著那行人在昌東和肥唐的那張桌子前停下。
店裡漸漸安靜,坐得離昌東近的,都下意識把屁股下頭的凳子挪遠,過了兩秒,肥唐端著餐盤,點頭哈腰地穿過那幾個人,投奔葉流西。
為首的那人動真氣,聲音都有點抖:「真是你啊,昌東,做人要不要臉?我小外甥生下來就沒見過爸爸,你以為躲起來,賠了錢就完了是不是?」
越說越氣,一巴掌扇過去,昌東側了下臉,沒被打中,但帽簷被帶歪了。
他伸手把帽子扶正。
肥唐緊張得口乾舌燥:「完了,我東哥要挨打了,西姐,你……幫不幫他?」
東哥會理解他臨陣脫逃的:他這小身板不經打,再說了,事情跟他沒關係,摻和了也白搭。
不過葉流西不同啊,那晚在車裡,她一伸手,他就知道遇上硬點子了,她要是能插手,形勢勢必扭轉。
葉流西說:「我沒幫過他嗎?我讓他躲起來的,他不聽,五行欠揍,打打也好,能老實點。」
當初他讓她有點法律意識,別給大家惹麻煩,別耽誤行程,很好,她現在也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你也別耽誤我的行程,不躲是吧,一切都是自找的,今天就算你被打斷了腿,明天也得進戈壁,不進的話,她再打斷他另一條腿,配雙拐,左右還平衡。
那頭走向不妙,又是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桌面都抖三抖,店老闆變了臉,想勸架又不敢,葉流西夾起塊豆腐,正要送進嘴裡——
昌東忽然叫她:「葉流西!」
葉流西驚得豆腐都掉了:「啊?」
昌東轉頭,隔著人群的縫隙看她:「今天我不想挨打,也不想惹事,給你多少錢能幫我擺平?」
葉流西毫不遲疑:「八百!」
昌東點頭,他端起餐盤,往身後隔幾排的餐座走,為首的那人反應過來,跨步去抓——
說時遲那時快,葉流西一腳踹了張長凳過來,直衝那人膝蓋,那人忙不迭收腿,正狼狽間,葉流西已經過來了。
那人倒是講道理:「姑娘,我們只找昌東,這事你別管,傷了你就不好了。」
葉流西說:「沒事,儘管朝我身上招呼,實話跟你說,昌東早料到你們會來,我是他專門請來的……」
她壓低聲音,湊近了些,但確保對方的人都能聽到:「全國三屆武術冠軍,這裡地方小,我們出去找個寬敞的地方,也別一個一個上了,浪費時間,你們一起上。」
說完,伸手揪住那人肩胛處,連拖帶拉出去了。
肥唐眼睜睜看著一行人離開,獨守一張餐桌,覺得孤獨非常,過了會,腆著臉,又去和昌東拼桌了。
……
快傍晚的時候,肥唐拉回最後一趟物資:一車的瓶裝礦泉水,按昌東的算法,考慮到生活用水,一人一天8瓶計,儲了10天的量,也要10箱。
推門進來,昌東在推刀刻皮,桌面上無數碎屑,大概已經這麼坐了一下午了。
肥唐說:「哎,東哥,西姐回來了,你看見沒?」
昌東說:「是嗎。」
「燉排骨呢,記得嗎,她車裡鍋盆爐子都有,我剛經過,水才開,估計要燉一陣子……終於改善生活了,其實自己燉也挺好,乾淨,那些外頭買的,指不定用的什麼地溝油黑心料……」
肥唐嘟嘟嚷嚷,上廁所去了。
昌東放下刻刀,走到窗邊,把窗子起開縫隙。
天已經快黑了,她車子的後車廂門打開,燈打亮,像是擺攤,燈光正中罩著個炭火爐子,爐子上小鍋的鍋蓋時不時被推起,白色的蒸汽突突往被燈光染黃的暮色裡冒。
葉流西裹著軍綠色的棉衣坐在小馬扎上,很專注地看鍋,偶爾掀開蓋子,拿勺舀點湯出來,嘗嘗鹹鮮。
很多人前熱鬧的人,人後都特別安靜。
昌東關上窗。
明天是西行第一天,往常他帶線,第一晚會住……鵝頭沙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