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昌東放慢車速,總覺得這男人和剛才有什麼不一樣的,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車後座處,高深提醒肥唐和丁柳:「就是這個男人,蠍眼的人。」

丁柳興奮:「小樣兒,還攔我們車,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我們識破了吧,哎東哥,看他能出什麼蛾子。」

葉流西低聲說了句:「小心點啊。」

昌東嗯了一聲,緩緩停車。

那男人帶討好的笑,手裡攥一張牛皮子,點頭哈腰地湊近車窗,昌東將車窗撳下半扇,示意了一下車內:「坐滿了,沒法帶人。」

葉流西懶得戴口罩,兩手捧捂著臉,權當是坐車無聊,眼睛從張開的指縫裡瞥那男人。

那男人搖頭:「不是,想問個路,幾位開鐵皮車,肯定比我路熟,我想問問,到七日井,我走的這個方向,應該沒偏吧?」

昌東心裡一動,那張牛皮子上,有迤邐的線條勾畫,顯然是地圖,不知道是局部地圖還是關內的全圖,如果能看到全圖的話……

他把車窗又撳下了些,那男人很識趣地把牛皮子捧近,捧的姿勢近乎笨拙,昌東才剛低下頭,那人忽然手腕一撩。

葉流西大叫:「小心刀!」

牛皮的掩蓋之下,那人驟然撩向昌東咽喉的,分明是一截森冷的小刀鋒!

昌東慶幸自己對這人一直存有防備,他不及細想,腰背用力,身子瞬間滑矮,一手攥住那人拿刀的手反向拗折,另一手掰開內開把手,抬腳將車門狠狠踹開。

那人胳膊拗在車裡,身子卻被車門反向撞開,痛得悶哼一聲,昌東正想下車,忽然聽到肥唐尖叫,幾乎是與此同時,後座的車窗轟然迸裂。

丁柳大叫:「蠍子!」

電光石火間,昌東一下子想明白了:難怪總覺得這男人不一樣,離開旅館的時候,他兩手各提了一個行李袋,但剛剛攔車,他手裡只拎了一個包,另一隻手是空的。

原來少了那只蠍子!

倒是很懂前後夾擊,下流突襲,但這手段也太狠了點,上來就切喉,連話都不讓他說。

昌東惡向膽邊生,借勢下車,以車窗沿為支點,抓住那人的手腕猛然壓下,就聽卡嚓一聲響,那人發出撕心裂肺般的慘叫。

你要我命,我斷你骨頭,也不算過分。

急回頭看,後座已經亂作一團,蠍子是從肥唐那一側攻擊的,帶毒刺的尾巴重重勾甩,瞬間擊透還算厚實的車窗玻璃,然後兩截藕段粗的螯鉗撐進車窗,正凶悍地往裡鑽。

肥唐顯然嚇懵了,僵坐在原處臉色慘白,葉流西已經衝下車,揮刀斬向蠍身,第一下斬在蠍身的硬皮上,虎口一麻,居然斬不進去。

肥唐邊上坐的是丁柳,她原本是想摸槍,慌亂中摸到防狼噴霧,情勢危急,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舉起來對著蠍頭亂噴,自己都說不准噴到蠍子多些還是肥唐多些。

這一下歪打正著。

蠍子對強烈的氣味天生有迴避性,看起來像是要後退,高深從另一側下車,怕丁柳有事,攥住她肩膀把她猛拖出去,旋即從車座底下抽出工兵鏟,一個踏踩上了車頂,對著露在車窗外的蠍身大力劈砸。

丁柳被拖甩到車下,正痛得呲牙咧嘴,一抬頭,看到那個折了胳膊的病弱男正掙扎著爬起來。

她真是氣紅了眼:「東哥,你把肥唐弄出來,這個人交給我!」

昌東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已經直衝了過去,那男人真像個脆弱的衣架子,瞬間被她扭翻在地。

再回頭看,肥唐終於回過神來了,正手腳並用著往外爬,高深的鏟面卻被蠍鉗給鉗住了,一時間拽不回來。

葉流西恨得牙癢癢,這蠍子皮太硬,不吃刀,蠍尾至少有半米來長,擺掉起來虎虎生風,她又不敢輕易靠近,只能覷空下刀——砍到刀口都捲了,只砍下那蠍子幾隻附肢。

昌東從手套箱裡掏出手槍,推彈上膛,大踏步過去,對準蠍頭就是一槍。

戈壁空蕩,陽光明亮,槍聲迴響。

回頭看,丁柳正翻身坐起,一拳重重砸在那人下頜上。

昌東說了句:「別打死了。」

肥唐終於跌跌撞撞摸下了車,他雙目紅腫,小眼瞇成了一道縫,迎風淚流不止,一說話就帶了哭腔:「小柳兒,你噴的什麼,我是不是眼瞎了啊?」

葉流西覺得實在好笑,抬頭看,高深蹲在車頂,正拿手撥拉起鎮山河的腦袋,手一放,那腦袋也隨即耷拉下去。

葉流西問他:「死了?」

怪不得蠍子靠近,它連哼都沒哼一聲,就這麼死了,可惜了長得那麼好,金距花冠呢……

高深拿手摸了摸雞胸腹:「不是,好像是……嚇暈了。」

丁柳打累了,終於起身,還重重踢了那人一腳。

她一轉臉,葉流西噗嗤一聲笑出來,脫口問了句:「柳,打個架,頭上怎麼長角了?」

丁柳說:「哈?」

她往這邊走了幾步:「什麼角?」

葉流西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她看清楚了,丁柳頭上,多出的那一截,那不是角,而是……刀柄。

有一把刀子,插進她頭裡去了。

丁柳還不自知,奇怪地往頭上去摸:「什麼角啊?」

昌東吼了句:「別動!」

丁柳哆嗦了一下,手停在了耳邊。

抬頭看,忽然害怕了,除了肥唐跟個瞎子似的一臉茫然,其它人都在看她,尤其是高深,嘴唇翕動著,都沒了血色。

丁柳一開口,聲音都止不住發顫:「西姐,你們……這麼看我幹嘛啊……」

昌東第一個反應過來。

他笑了笑,說:「跟你鬧著玩呢,真不經嚇。」

說著,不動聲色地攥了一下葉流西的手。

葉流西也強笑:「小丫頭,不經嚇。」

丁柳半信半疑:「真的?」

有點鬆了口氣,但心又放不下來,說話間,目光無意中掠向車窗。

車窗上,清晰地映出她的人像,頭上真的多出了一截,像個角,那是……

她腦袋轟得一下炸開了,尖叫著去摸自己的腦袋,昌東幾乎是衝過來的,一把鉗住她胳膊,沉聲叫她:「丁柳,丁柳,看我!」

丁柳嘴唇哆嗦著,身子一直顫,看到葉流西和高深都圍過來,肥唐焦急的聲音像是來自天外,那麼失真地飄在耳邊:「怎麼了啊,發生什麼事了?小柳兒怎麼了?」

昌東說:「丁柳,你聽我說,我以前,參加過急救特訓,被普及過各種各樣的意外傷害,你這種情況,發生過,而且不止一次,人都還活著……」

丁柳身子已經站不住了:「我的頭……」

她再傻也知道:頭不是胳膊,胳膊上扎個洞,也就出點血,但那是頭,人身上最複雜的器官,複雜到只是被撞了,人就會癡會傻,哪根神經受了擠壓,功能就可能癱瘓……

昌東說:「你自己根本毫無感覺,行動自如,意識清晰,說明沒有傷及大腦功能區,懂嗎?丁柳,我們馬上去找醫生,你別害怕,不要慌,聽我的話。」

又看葉流西和高深:「你們兩個,陪她坐後座,動作輕點。」

說完拖過肥唐,拽到副駕邊推塞進去,一把關上門,繞過車頭時,忽然看到地上的那個病弱男。

真他媽……恨不得把他殺了。

葉流西探頭出來:「昌東,我們要趕時間。」

昌東攥住那人衣領,一拳砸在他腦後,打暈了之後拖進後車廂,連帶著行李袋一起扔進去,又撿起地上的那塊牛皮子,很快跳上車。

他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踩下油門,車子駛得很快,車屁股後頭沙塵一路拖帶。

昌東從後視鏡裡看丁柳,她渾身哆嗦著,眼淚已經流了滿臉。

昌東說:「小柳兒,你聽我說,這事一點都不嚴重,你去網上搜,能找到好多類似的。都是打架的時候,不留心,自己都不知道中了刀,你知道嗎,我看過一個新聞,有個人頭上插了把刀,可鎮定了,自己坐車去醫院掛號……」

丁柳流著淚笑出來。

「還有一個,外國人,也是打架,喝多了酒,刀子穿過頭骨,他比你傷得重多了,好幾個小時之後才發現,做完手術過了幾天就回家了,沒事的……」

丁柳絕望地呢喃:「那不一樣,人家有醫院……」

可以拍腦CT,有專家,有無菌手術室,但關內呢,電都供應不足。

昌東說:「你要相信神醫的技術,什麼華佗啊,扁鵲啊,哪怕沒有先進的醫療器械,也是可以醫好人的……」

丁柳昏昏沉沉的,偎依在高深懷裡,再沒了聲音,昌東抿了抿唇,一腳下去,油門踩到最大。

一路向西,希望不要錯過小揚州才好。

約莫兩個小時之後,有城市遙遙在望。

相對荒村來說,大得多了,夯土的城牆,南北向橫成一道幾公里長的赭黃色圍擋,但像是新近被火燒過,有好幾處大的坍塌焦黑一片。

城門洞開,車駛近的時候,昌東注意到有半扇門已經攔腰斷裂,砸靠著門洞邊一輛翻倒的汽車,這車應該起過火,半個車身都燒得焦黑。

希望這裡不是個廢城。

車子疾馳而進,也不知道是不是掠過時的響動太大,有一塊挨靠住車身的門板晃了晃,翻跌開來。

露出車門上被燒黑了一半的、一朵帶枝的窈窕山茶。

《西出玉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