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26章

岳峰沒有回答,也不管神棍在不在線,點開對話框,先發過去三個字:「滾出來。」

光頭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說啊,找神棍這老不死的幹嘛?」

問著問著就有幾分明白過來:「棠棠的事情,還跟妖魔鬼怪掛上鉤了?」

岳峰嗯了一聲:「棠棠跟人說過,她通靈。」

「她通靈?」毛哥眼珠子都快瞪下來了,「她?通靈?」

「反正我不信。」岳峰冷笑,「真通靈的話,還費這麼大勁查凌曉婉和陳偉的案子,把兩人鬼魂叫出來問問不得了。再說了,老毛子,我們在路上這麼些年,奇奇怪怪的事也遇到不少了,你見過誰真通靈沒有?就神棍這樣的,自稱什麼狗屁專家,還不就是嘴上說的溜。」

說話間,對話窗口忽然抖動了一下,框裡打出三個字:「小峰峰?」

光頭和雞毛繃不住,噗的笑出聲來,岳峰一張臉都綠了,伸手把毛哥拽過來:「老毛子,你來。」

毛哥存心給他使壞,慢條斯理地回了一條:「小峰峰不在,我是你毛大哥。」

那頭回的很快,伴隨著企鵝歡快的滴滴音,傳過來一個雙眼冒紅心嘴角流口水的圖標,外加熱情的招呼:「小毛毛!」

毛哥臨終遺言都沒有,瞬間陣亡。

光頭感慨萬分:「這麼大歲數的人了,還沒被關進去,絕對是精神病院的工作失誤啊。」

回魂的毛哥氣急敗壞:「攝像頭呢,裝上,和這種不是人的人能用人的方式溝通嗎?」

雞毛趕緊趴住前台,抽開抽屜找出攝像頭和一堆連線,連接的當兒,光頭看著毛哥若有所思:「裝上攝像頭說話,那也還是人的溝通方式啊。」

那頭很快就接受了視頻對話邀請,這邊網速不行,圖像出來的很慢很卡,毛哥他們八隻眼睛瞪著屏幕,看那頭慢慢現出的神棍賤兮兮的笑臉還有身處環境,然後互相交換意見。

「在網吧。」

「這麼早就在,看來是通宵。」

「要賭嗎,吃的包子還是泡麵,十塊。」

「押包子。」

「包子。」

「泡麵。」

視頻框終於全部填滿,神棍的年紀在四十上下,一頭卷毛,乍看上去像中東大叔,耳朵上架著耳麥,手裡捧一碗泡麵,沖這邊的幾人眉開眼笑,岳峰朝光頭和雞毛伸手:「十塊。」

光頭和雞毛心不甘情不願,各自掏錢包交錢。

這當兒,毛哥已經和神棍嘮上嗑了,一如既往的怒其不爭:「你跟十來歲的屁大小孩一起通宵上網玩遊戲,你出息你!」

「我跟他們不一樣,我玩的遊戲高端。」

「啥高端遊戲?」雞毛明知道從這個角度不可能看到神棍的電腦屏幕,還是脖子伸的老長,「政治的?經濟的?軍事的?」

「連連看。」

毛哥只覺得全身的血頓時又沒了一半,說話都抖了:「連連看?」

神棍興奮的滿臉通紅:「可好玩了,你拿鼠標點兩個一樣的,嗖的一聲,就消了。剛才要跟你們說話我暫停了,現在我放給你們聽哈。」

毛哥他們沒一個搭腔的,不一會兒,聽筒裡就傳來嗖的一聲,隔了幾秒,又是一聲嗖,與此相映成輝的,是屏幕上神棍那張紅光滿面的臉。

雞毛動容:「聽這速度,還沒我三歲的侄兒玩的好。」

毛哥歎氣:「算了,理解他吧,神棍一年到頭都在深山老林轉悠,難得見到電腦,把連連看當寶也不奇怪。」

這倒是實話,幾個人跟神棍都是朋友,知道他二十來歲的時候就捲鋪蓋離家,大江南北的轉悠,哪偏僻古怪就往哪跑,自稱要尋訪天下奇人奇事,做靈異世界第一人,聽起來像是個笑話,但是轉眼間,他也真的在路上漂了二十多年了,橫豎孑然一身,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

兩年前神棍一身要飯花子裝束,拖著個麻袋行經尕奈,坐在毛哥的旅館門口休息,毛哥善心大發,給他拿了個犛牛肉燒餅出來,哪知神棍衝著他「嫣然」一笑,把毛哥笑的險些神經衰弱之後,伸手從麻袋裡掏出了個筆記本,文縐縐地問毛哥:「老同志,有筆嗎?」

那天剛好店裡不忙,毛哥給他找了支圓珠筆,然後一邊啃燒餅一邊蹲他旁邊看他在本子上寫寫劃劃,一時好奇,問他:「寫的啥玩意啊?」

神棍答的很嚴肅:「我一生的傳奇經歷。」

……

搭了一句,就搭第二句,一來二去,神棍就在毛哥旅館裡住了大半個月,這期間光頭和岳峰來尕奈看毛哥,也就自然跟神棍認識了,神棍這人,固然是荒誕不羈的,但是他的經歷,也的確可以稱得上傳奇,別的不說,但就這種居無定所在路上漂泊二十來年的狀態,就足以讓岳峰他們歎為觀止了。

更何況,神棍還足可稱得上一個文化人。

他那一麻袋子裡,裝的都是這些年遊走天下的筆記,哪旮旯鬧鬼了,怎麼鬧的,推測的原因是什麼,老一輩的傳聞是什麼,分門別類,似模似樣,積累的多了,儼然個中專家,「行業」泰斗,說出來那都是一套一套的,神棍有時候相當感慨,摸著自己那一麻袋唏噓不已:「我絕對可以去大學裡開個系當系主任的。」

毛哥關心的是更實際的問題:「你這一麻袋子,整天拖著不沉啊?要不寄放在哪?我這?」

神棍非常緊張:「那不行,這都是一生的心血積累。放你這,萬一被偷了呢?萬一你家著火了呢?讓水淹了呢?泥石流了呢?讓雷給劈了呢?」

毛哥熱臉蹭個冷屁股,氣的頭頂直冒煙,再不提這茬了。

倒是岳峰又給他支招:「你去學個打字,搞個u盤,把東西編輯了存檔唄,不比整天扛個麻袋強?哪天讓城管收繳了,哭都沒處哭去。」

神棍深以為然:「我會抽空去瞭解一下的。」

於是這兩年,幾人都親眼見證了神棍在it行業的步步高陞。

先是迷上了打紙牌,整天對著電腦炯炯有神,某次邊上坐著的娃兒看不過去了:「大叔啊,來網吧都是交錢的,你光坐著玩紙牌不聯網,不合算啊。」

於是接下來,神棍上檔次了,開始玩qq,這一玩就不可收拾,據說還曾經跑去武漢見網友,攥了朵花在武漢國際廣場凍了一夜沒等來佳人。岳峰聽說了差點樂瘋了:「你都半大老頭子了,別這麼不現實好不好?」

神棍很不服氣:「聊的時候她明明很欣賞我的……」

網友事件之後,神棍消停了一陣子,開始琢磨著岳峰的建議,把自己的畢生經歷電子化——但一來網吧通常不讓插盤,二來他扛個電腦遊走也不太現實——更何況他去的地方太偏,供個電都成問題,所以那個麻袋,就一直沒離開過他。

不過,他對企鵝的熱情一直沒有消減,神棍沒有手機,去qq上敲他是岳峰他們和神棍聯繫的最主要方式,一般而言,當場把人敲出來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三五天之內,勢必是有回音的——這次多虧了連連看,要不然還真不容易實現即時連線。

音箱裡的嗖嗖音不絕於耳,岳峰拿手敲了敲屏幕:「有事找你,說正經的。」

「說。」

岳峰皺眉:「正經事,你能把連連看關了麼?」

神棍頭也不抬:「年輕人,不要屁大點事都當鋼槍扛著。你哥我久歷江湖,再正經的事都是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有話說有屁放。」

說話間,又是幾聲嗖嗖嗖。

岳峰猶豫了一下:「你在外頭,有沒有聽說過哪裡有發生……吃人的事?」

眼見故事時間到了,毛哥搬了幾條凳子讓幾人坐下,雞毛坐的最遠,挨著門口最近,最方便奪路而逃。

神棍侃侃而談:「那多了去了,吃人是吧,由來已久,歷代□都要吃上它一陣子。白居易聽說過吧,人家寫過一句詩,『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清同治的時候皖南人吃人,人肉三十文一斤。唐朝安史之亂,張巡守睢陽,兵士共食三萬人。別的不說,光水滸傳裡,動不動挖人心肝下酒,那也是真下酒了的。你們這群文盲,我早跟你們說要多看點書多看點書,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這點小問題也來問我……」

雞毛開始反胃。

岳峰恨的牙癢癢:「我沒問你這個,少在那瞎拽。我問你,如果不是饑荒的時候,為什麼要吃人?」

嗖嗖聲終於暫停了一下,神棍翻著白眼看岳峰:「那我問你,核桃是補腦的是吧?」

「你找抽是不是?誰問你核桃了?還芒果呢。」

「岳峰,你剝個核桃仔細看看,像不像人腦啊?中國人有句老話,以形補形,這也是取其中的一種啊。你想啊,腎腰疼吧就吃豬腰子,清補肺經就吃豬肺,溫中和胃吃豬肚,心悸就豬心燉柏子仁,還有什麼羊鞭牛鞭,為的毛啊,以形補形啊。真要論到極致的以形補形,哪種動物比得上人啊,豬腰子哪有人腰子補啊……」

說到這裡,他突然就湊近了攝像頭,一張大臉把屏幕填的滿滿的,滿臉怪笑著直勾勾看定雞毛:「所以得吃人啊,是吧雞毛?」

雞毛怪叫一聲,連人帶凳子倒翻過去。

屏幕那一頭,神棍笑的連氣都喘不上來。

岳峰一陣子反胃,伸手把這邊的攝像頭轉向自己:「依你的意思,吃人有時候被……用來治病?」

「我就說你沒讀過書吧,」神棍一臉的嫌棄,「你讀過我的偶像魯迅的小說沒有,裡頭那個誰,小栓的爹,不就是花大價錢買蘸人血的饅頭給兒子治癆病麼。啊,還有慈禧這個老娘們,當年她哄騙慈安太后的時候,聽說也是割了一塊大腿肉給慈安做藥引子……」

岳峰打斷他:「那我問你,如果是吃特定出生日期的人呢?比如……5月13?這個有什麼講究沒有?」

神棍心裡咯登一聲,通話以來頭一次,他的臉上露出了相對正經和詫異的神色。

光頭他們不瞭解「5月13」的由來,一臉納悶的看岳峰:「什麼5月13?」

岳峰沒搭理他們,只是催神棍:「說啊,特定出生日期,有什麼講究?」

神棍沒說話,他捧起面前的泡麵碗,低頭呼啦啦喝了一大口,然後抹抹嘴:「岳峰,你這個問題問的……很專業啊,咋滴,你也入行了?」

關鍵時刻他又打馬虎眼,岳峰氣的牙癢癢,正要吼他兩句,前台的電話響了。

鈴聲起的突兀,幾個人都嚇了一跳,毛哥很快反應過來:「怕是我早上打的電話有回應了。」

毛哥起身過去接電話,剛說了兩句就沖岳峰他們使眼色,示意安靜點,幾人也就不再說話,一時間安靜下來,只能聽到毛哥應答的聲音。

「是,是……有個哥叫阿坤,不知道叫什麼坤,住尕奈的。」

「前兩年抓的吧,不是08還是09年。」

「對對,叫公安在尕奈堵走的。」

岳峰忽然想起什麼:「老毛子,問阿坤他弟有沒有得病。」

毛哥點頭示意,正想找個話頭問這茬,那頭不知說了什麼,毛哥的臉色有點不對勁了,對著聽筒只是嗯聲。

放下電話,光頭趕緊追問:「怎麼說,那個阿坤弟弟,是不是越獄了?是不是還有病?」

毛哥喉結滾了一下:「阿坤弟弟叫阿鵬,09年頭上在尕奈抓著的。確實有病,骨癌。」

光頭一拍大腿:「太神勇了。這麼重的病還敢整越獄,太身殘志堅了!」

「身殘志堅你妹!」毛哥忽然就火了,「骨癌,晚期,死了!家屬領的屍回去火化。」

死了?

岳峰大為意外,他們之前一直推測在峽谷裡的兩個人是阿坤和他弟弟,如果說阿坤的弟弟已經死了,那就是他們一開始就想錯了?

光頭很有點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意味:「真死了?你確定不是裝死企圖騙過監獄方面以達到越獄的目的?」

毛哥恨不得把光頭那禿腦殼給敲扁:「醫生給出的死亡證明。骨癌死的,你曉得骨癌晚期什麼症狀?皮膚潰爛,自發性骨折,那骨頭折的,屍體軟的跟攤肉似的,你這樣裝死越獄?」

幾個人都不說話了,靜默間,音箱裡忽然傳來神棍的聲音。

「死了對吧?死了……就對了。」

《怨氣撞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