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清了清嗓子:「那我講了啊?」
季棠棠點頭:「講吧。」
岳峰也嗯了一聲:「講。」
神棍卻不急著先講,只是滿懷期待的看兩人,季棠棠和岳峰被看得莫名其妙,半晌神棍自己憋不住了:「不給點掌聲啊?」
還要掌聲?季棠棠嘴角直抽抽,一邊抽抽一邊舉起手,自覺丟人無比的啪啪啪給他拍了三下。
神棍不滿足,他看向岳峰:「小峰峰你呢?」
岳峰面無表情:「滾,爺沒那麼腦殘。」
季棠棠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鼓掌。」
岳峰不買賬:「你說鼓就鼓?你誰啊,春晚上專門指揮人家鼓掌的啊?」
季棠棠不跟他囉嗦,騰的湊到他面前,鼻尖差點碰到他的臉,岳峰嚇得往後一縮,還沒反應過來,兩隻手被季棠棠一左一右抓住,硬拽起來拍了一下了事。
岳峰氣壞了:「你憑什麼抓我手啊?你一女孩子,你懂不懂什麼叫含蓄啊?」
季棠棠坐回原位,鼻子裡哼了一聲:「不懂。」
居然如此不知悔改,岳峰詞窮了,半天憋出一句:「流氓!」
季棠棠陰惻惻的:「我就流氓了,你有意見啊?」
神棍在旁邊樂的全身發抖,他幫季棠棠說話:「人家小棠子有你流氓嘛?不就摸了下你小手嗎?你泡妞的時候又親又摟的,誰能有你流氓啊?」
季棠棠很配合神棍,她鄙夷地看了眼岳峰,還把凳子往旁邊拖了拖:「不跟流氓一起坐。」
岳峰真心想咬她兩口。
最後是神棍出面收場,看起來,他對開講之前的掌聲和意料之外附贈的這場鬧劇非常滿意:「注意注意,我講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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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算起來,得有十來年了,那時候我在川西,想去青海,去青海的話得過甘孜州,那是藏人聚集區。甘孜州知道吧,到現在都挺窮的,別說十來年前了。
甘孜州很大部分是康巴藏區,民風極其彪悍,那條路上經常出事,攔路的、搶劫的、出人命的,我記得是07年還是08年來著,當地政府大力整頓了一次,情況才有好轉。
我走那條線的時候算是最亂的時候,班車都不大敢跑,當然了我也不敢坐車,那破路,車子翻下去還了得?加上我又不趕時間,我決定慢慢過去,所以我花八十塊錢買了輛二手帶大槓的自行車,把我的筆記什麼的裝袋子裡馱後座上,還買了件破破爛爛的藏袍,戴了頂狗皮帽,一張臉抹的烏七八黑的,看著跟藏人沒什麼兩樣。
我告訴你小峰峰,這就叫智慧,生存的智慧,誰會搶我這樣的窮人啊?所以那一路別提多順了,沿途的藏人還跟我扎西德勒呢,還請我到家裡吃酥油茶來著。我要像你這麼騷包,開輛車嘟嘟嘟的,早就被搶的內褲都不剩了。
我記得那天是走到個埡子口,我一般是推著車不騎的,因為我平衡能力不行,啊呸,我小腦發育挺好的,我那是不怎麼會騎車。
那天剛好趕上一個大下坡,多省力啊你想,所以我決定騎車下去,結果這一騎壞了,那破車閘不好,經過一個急拐時我連人帶車翻出去了,是,人是沒事,但是車子掉山崖下頭去了,車子也就算了,車後座上有我的筆記啊,那都是十幾年的心血啊,心血啊你懂麼?
我決定下到坡底把我的東西給找回來,那坡陡啊,又高,一個不留神踩滑就死定了,但是為了我的事業,我不能膽怯啊,我就攥著什麼草根啊土坷垃啊往下走,我爬了足有兩小時才到底,到底的時候腿都軟了,挨地就癱了。
那山坡底下還有翻下去的那種大貨車,都銹爛了,估計是出了車禍實在運不走,也有小車,還有破衣服什麼的,可見那路多容易出事,我那自行車都摔咧巴了,我也不準備要了,我把我那麻袋找著,裡面除了筆記還有衣服乾糧什麼的。
東西找著了之後我想走來著,哪知道一抬眼看到不遠處有兩隻藏狗悉悉索索不知道在嗅什麼東西,小峰峰你也知道我小時候被狗咬過比較怕狗,我就撿了兩塊土坷垃扔過去,把狗給嚇跑了,然後過去一看,那草叢裡居然躺了個人!
當時慌的我啊,看穿衣打扮是個漢人,男的,大概三四十歲年紀,再一看不遠處有個摔爛了的摩托,我猜十有□也是從上頭掉下來的,探探鼻子好像還有氣,但是挪就不能挪了,那身子軟塌塌的,我估計摔的不輕,也救不活,就是一時間還沒嚥氣。
你說我該咋辦啊?我也沒學過急救,也沒經驗,荒山野嶺的,也不知道找誰救命,我只好在他邊上生了個火堆,拿水往他臉上灑,拍他臉喊他什麼的,折騰了有一段時間,他還真醒了,精神也還好,還能跟我一搭一搭的說話,我猜的沒錯,的確是車開快了從上頭滾下來的,在下頭躺了有兩三天了,我要遲一天來,看到的估計就是個死人了。
人將死的時候,倒還挺平靜的,他也不談給家裡人捎話什麼的,只說想吃罐頭,午餐肉罐頭。
你說我兩袖清風的,哪裡有午餐肉罐頭給他吃啊,我跟他說兄弟,我袋子裡有兩饅頭,還有根火腿腸,全給你了,上路前吃好點,萍水相逢,也是老哥一片心意。
他特感激我,也是,臨走前還能吃上頓飽飯,總比餓死凍死強是不?吃完了他跟我說身上沒帶多少現鈔,估計還有幾百塊錢,送我了,算是謝謝我。
這哪能呢,咱是學習雷鋒長大的,助人為樂扶危救困,可不是衝著錢來的,我說我不要,讓他把家裡人地址給我,我可以幫他把錢寄回去,他就說不用了。
過了會他又說老哥,承你這番情,不好意思,錢你還是拿著吧。我說不要,你要真想謝我,不如給我講個稀奇的事兒,鬼故事也行,我就是搜集這個的。
他估計沒聽明白,我就跟他解釋了我的志向,還把麻袋裡的筆記翻出來給他看,我說我就是搜集記錄這種靈異的事兒的,你要是肚裡有東西,就給我講講,沒有就算了。
他聽明白了,呵呵笑了兩聲,說沒有,這世上哪有這麼多怪事兒啊。
我看他說著說著氣就弱了,就不勾他說話了,只給他講些自己在路上的事,也講稀奇古怪的見聞給他聽,後來天晚了,要睡覺了,我把衣裳都蓋他身上了,可憐見的,我估計他是熬不過這個晚上了。
睡到半夜的時候,他拽我衣服,把我弄醒了,跟我說老哥你是個好人,我不跟你藏奸,我真有件事兒能給你講講。
其實我開始挺生氣的,你說我多累啊,又騎車又翻跟頭又翻山的,睡的正死又讓他給折騰起來了,多遭罪啊。但是一聽說有事兒講給我聽,我還是趕緊爬起來了,為了事業嘛,就是得做出犧牲的。
他說他姓盛,問我知不知道盛家,掌鈴盛家,我說我不知道,他就呵呵笑起來,頓了頓說盛家的男人不值錢,女人才金貴,準確的說,是沒有生育過的女人才金貴。
到這裡可以把我剛剛給你們講的風鈴的事兒聯繫起來了,還記得不,我說過有一些特殊的人,能夠聽懂鈴語,知道陰間的人想給他們傳遞什麼信息,盛家就是這樣的一個家族,出生在盛家的,兒子是不具備這樣的能力的,只有女兒可以。
按照他的說法,盛家是一個挺古老的,也特低調的家族,盛家的女兒可以聽懂鈴語,她們有能力接收陰間的訊息,然後化解橫死之人的怨氣,這算是老天賦予盛家人的能力,有特殊的能力,就要盡自己的義務,也就是化解撞鈴的怨氣。
這裡又說到鈴鐺了,我先頭說了,怨氣也就是那麼一股子氣,怨氣的強烈與否,跟一個人的性格、經歷還有遭遇有很大關係,只有極強的怨氣才能撞響盛家的鈴,而盛家存在了那麼多年,繁衍下來,不止一個支系,也不止一個風鈴,不同的風鈴被不同的怨氣撞響,據說最強的怨氣是那些客死異鄉的人散發出來的,原本經歷就悲慘,又橫死他鄉,自然怨氣極大,能被這樣的怨氣撞響的鈴叫路鈴。那人之所以把這個鈴鐺拿出來說,是因為掌路鈴的,是他的姐姐。
再回頭說盛家,這世上的事,總是相輔相成相對存在的,有黑就有白,有好就有壞,據說盛家一直有個死對頭,姓秦,也是個家族。秦家跟盛家不一樣,在他們看來,能夠撞響風鈴的怨氣是可以收為己用的,這怎麼解釋呢?通俗點講吧,就說空氣,正常狀態下,空氣就是空氣,也沒什麼危害,但是你把這空氣壓縮到無限小的空間裡,它就能給你整個爆炸!我不懂秦家是怎麼弄的,但是他們似乎很想把撞鈴的怨氣收集起來,去煉鬼鈴。
煉鬼鈴就煉吧,道不同不相為謀,頂多是政見不同對吧,但兩家之所以成為死對頭,有兩個原因,第一是秦家人沒有聽懂鈴語的能力,換句話說,鈴鐺到他們手上,就是破銅爛鐵一塊,所以他們得逼著盛家的女人去收集怨氣;第二吧就是煉鬼鈴的殘忍之處,據說最後一道工序,是要盛家女人的命。凡事涉及到命,那可大了去了,所以這兩家,世世代代,死對頭。
這裡又涉及到第三家,姓石。石家和盛家是世代聯姻的,據說是因為有一段時間,盛家幾乎要被秦家給滅了,後來依附著石家的保護才重新站住腳跟,所以長久以來成了慣例,盛家的女兒都是嫁給石家的男人,石家的男人保護盛家的女人,兩大家族生活在一起,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秦家的傷害。
為什麼說盛家沒生育過的女人才是最金貴的?因為生育之後,她聽懂鈴語的能力會消失,如果生的是女兒,這種能力會自動遺傳到女兒身上,如果生的是兒子,那就是普通人一個。都得是頭胎,二胎生的即便是女兒也遺傳不到能力。而這麼代代相傳,百分之五十的幾率,盛家的女兒算是越來越少。
原本數量就少,盛家的女兒還經常會搞出點事來,怎麼說呢,盛家的女人是必須嫁給石家的男人的。但是你想啊,愛情這種事哪裡強求的來啊,有一些盛家的女人,愛上了別的男人,家族又不同意,所以接二連三的,會有私奔這麼個事兒。
按照那人的說法,盛家的家規很嚴,一旦私奔,等於是跟家族斷了瓜葛,盛家是絕對不會再管她們的死活的,這也算是殺雞給猴看,以儆傚尤。
但是盛家不管,不等於秦家不管。
盛家和石家兩大家族在一處,秦家要下手很困難,但是你一旦落單,脫離了家族的庇護就不一樣了,秦家那是挖地三尺,都要把人給找出來的,而一旦落到秦家手裡,下場就只有一個,煉鬼鈴。
據說有一段時間,有不少盛家的女人出逃,但是後來又逃回來了,甚至有在外頭生了女兒的,女兒會帶著風鈴回來認祖歸宗,接受家族安排跟石家的男人結婚。大家都傳言說是煉鬼鈴太過殘忍,她們在外扛不住這樣的壓力。
但是回來了也未必幸福,原本就沒有感情,在一起生活也是種煎熬,加上家族的規矩做法,很多盛家的女人很早就鬱鬱而死,也有精神錯亂髮了瘋的……這種家族,我想多半也是有變態的地方的。
但是好死不如賴活著,據他說,很長一段時間,盛家都沒出過為了愛情不要命的女人了,誰知道忽然又冒出一個,更要命的是,這個是他的親姐姐。
我不知道盛家和石家是住在哪裡,他也沒跟我說,只是說他姐姐悄無聲息出走之後,盛家的老一輩都很憤怒,他原先只是聽過煉鬼鈴這種說法,並不覺得多麼可怕,有一天無意間在家族的老宅翻到一本古書,嚇出一身冷汗。
他沒具體跟我說煉鬼鈴是怎麼煉的,只隱約涉及到生取屍油活血養胎這幾個字,我猜測煉鬼鈴的程序極其殘忍,秦家人可能會迫使盛家沒有生育過的女人把撞鈴的怨氣孕育成一個鬼胎,但是從活人身上取屍油,該怎麼取我就不知道了。估計就是因為要面對的現實太可怕,所以逃出去的盛家女人能逃的又都逃回來了,沒逃回來的,要麼是生了兒子把家族的異稟都丟掉了對秦家而言沒有任何價值,其它的,估計都葬送在秦家人手上了。
他跟我講說,他看到煉鬼鈴的手法之後,當天就收拾了東西去找他姐姐去了,希望能勸說他姐姐回頭,如果他姐姐生育了,最好生個男孩,如果生了女兒,一定要把女兒送回盛家,以免接掌路鈴之後,被秦家人找到。
他一直找了很久,一個城市一個城市的找,居然真讓他找到了,他姐姐在一個醫院做醫生,見到他的時候很高興,告訴他生了個女兒,夏天生的,剛過10歲的生日,還給他看了照片。
他跟他姐姐談了很久,他姐姐堅決不同意把女兒送回盛家,告訴他已經把路鈴給封了,不會有怨氣撞響這串風鈴,也永遠不會讓女兒陷入到這種悲慘的境遇裡去,她希望女兒過最普通的幸福生活。她說她們藏的很好,身份和名字都已換過,秦家人不會有機會找到她們,讓他盡可以放心。
他知道說服不了姐姐,去到學校看了姐姐的女兒,他說當時在上體育課,跳繩,他隔著學校柵欄看到那個小姑娘,很秀氣,一邊幫同學甩繩一邊咯咯的笑。
他說他一邊看一邊哭,那是他的外甥女,多可愛的小姑娘啊,但是在她10歲的時候,他就知道她不可能擁有平凡的幸福人生,非但如此,她還很有可能經受極其殘忍的折磨之後死去。臨走之前,他對他姐姐提出要求,他說,如果他能夠經過努力找到她們,那麼手段殘忍神通廣大的秦家人也一定可以,他的姐姐沒有權利瞞住女兒,也不一定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躲過秦家人的傷害。他要求他姐姐做萬全的準備,哪怕現在不說,也能以文件或者信件的形式將整件事情記錄下來,將來不出事最好,如果萬一出事,她的女兒可以第一時間拿到資料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請姐姐給女兒兩條路走,第一條是足夠的錢和新的身份,以便在噩夢出現的時候,她的女兒能以新的身份躲避追蹤,說不定能夠再撐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內結婚,生個兒子,喪失秦家人感興趣的一切價值。第二條是,讓女兒自己選擇,很有可能她的女兒會因為家破人亡的仇恨而選擇接受路鈴,重歸盛家,重新得到大家族的庇護。
他說其實還有第三條路,他沒有說出口,因為那是他最不願意出現的情形。姐姐的女兒可能不願意回到盛家,也無法接受與自己不愛的人結婚,如果這個女孩性格剛烈,她很可能憑著一腔孤勇選擇接受路鈴,開啟封印,藉著一次又一次化解怨氣的經歷提升自己的能力,選擇孤身與秦家人對抗以期復仇,而在自己的能力沒有達到一定的程度之前,她必須小心翼翼躲避秦家的追蹤,從一個地方輾轉到另一個地方,不去結交朋友,也不去聯繫自己以往的朋友以免落下痕跡,這樣的生活對一個年輕的女孩來說太過辛苦,撐的很難,而且沒有結果。孤膽英雄只是電影裡的故事,一個沒有任何人幫助的人,你如何想像她能躲得過煉鬼鈴的最後命運?
我那時候在路上走了有些年頭了,但從來沒聽過這麼長的這麼詳細的故事,我一直在記啊記啊記,寫了足有四大張紙,藏區的晚上多冷啊,到末了我指頭都給凍麻了,差不多記完的時候我問他:那你就這麼走了?也沒再勸你姐姐?等了一會不見他回答,我湊過去看,原來他已經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咽的氣,眼角掛一行淚,真的,真有一行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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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完了,神棍忽然就有點惆悵,他看看岳峰又看看季棠棠:「給點反應啊,聽後感啊,你們覺得是真的假的?」
岳峰皺眉頭:「假的吧,哪有這麼詭異的事啊,我在路上這麼久,怎麼從沒聽人說過什麼掌鈴盛家?」
「我也沒再聽過了。」神棍有一點動搖,「後來我還特意留意探聽過,也從來沒人說起過。不過那人那時都要死了,他哪有那個精神那麼短時間給我編個這麼複雜的故事啊?」
「少見多怪。」岳峰白他一眼,「你知道什麼叫迴光返照麼?臨死的時候精神高度集中,什麼故事編不出來?說不定他是寫小說的、學中文的,腦子裡老早編好故事大綱了。」
「也是……」神棍嘟嚷了一聲,又看季棠棠,「小棠子,你說呢?你怎麼看這事?」
季棠棠低著頭沒說話,頓了許久才問他:「後來呢?你把他埋了嗎?」
「埋了啊。」神棍很嚴肅,「難道我這樣道德高尚的人會讓人家暴屍荒野麼?這是做人的基本原則,那是必須得埋的。」
季棠棠笑起來,笑著笑著,眼角似乎有什麼晶瑩的東西一閃,她很快低下頭,用低的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了兩個字。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