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九寨的路上居然有塌方,在這個季節是相當罕見的事情,岳峰把車停下的時候,道班的人已經到了,開著鏟車清理路上的落石和積雪,另有幾輛自駕的私家車也被堵在這,司機聚在一處聊天,隱隱約約聽到他們說什麼「雨季」、「泥石流」、「不該塌方」什麼的,幾個人也注意到這輛剛到的越野車了,有個穿皮夾克的沖這邊招手:「兄弟,有煙嗎?救個急!」
岳峰把車窗搖下半扇,扔出去一包開了口的中華,那頭驚喜的大叫,有人朝岳峰挑大拇指,還有人晃著手裡的酒瓶子:「夠意思,請你喝酒!」
季棠棠坐在後座上看報紙,報紙是前面過若爾蓋縣城時拿的,漢字和藏文夾半,都是講什麼藏區建設,說的一套一套的,她還真有耐心看的下去——聽到外頭的動靜,季棠棠報紙往下移了移,露出上半張臉,烏溜溜的眼珠子斜乜著岳峰,老氣橫秋地來了一句:「敗家子兒。」
岳峰被她逗樂了,正想過來敲她一記,手機響了,接起來一看是毛哥,說了幾句之後,看著季棠棠直樂:「嗯,棠棠在呢,我哪敢欺負她啊……她練瑜伽呢……」
季棠棠騰一下就跳起來了,岳峰想躲沒躲開,被她摟住脖子勒坐在駕駛座上,手機都沒拿住,掉在腳底下,指示燈忽閃忽閃的,季棠棠惡狠狠地吼他:「練瑜伽這一頁就翻不過去了是麼,你們都拿這開涮幾回了?有這麼好笑麼啊?」
岳峰笑的喘不過氣來:「是挺好笑啊……」
還敢嘴硬!季棠棠正尋思著再加點力道,前頭和岳峰打招呼那皮夾克司機過來了,透過搖下的車窗看到車裡的情形,登時就樂了,大聲來了句:「呦,小伙挺帥,媳婦挺凶。」
不知道他是哪人,尾音打著晃,這話經他嘴這麼一說,特有滑稽的舞台效果,那頭聚群的哄堂大笑。
讓外人這麼一攪,季棠棠頓時就不好意思了,訕訕的把手縮回來,岳峰一邊伸手去撿手機一邊跟那人打招呼:「是挺凶的。」
手機撿起來,毛哥已經掛了,皮夾克司機湊到窗邊瞅了瞅:「往九寨去的,旅遊?」
岳峰點頭:「你們也是?」
皮夾克司機指了指不遠處那幾輛車:「這一圈都是,全堵這了,都說九寨雪景美,惦記著去拍幾張片子,淡季人少,逛的也自在。」
才剛搭了兩句,那頭就招呼著一起過去嘮嗑,季棠棠看看那一圈都是大老爺們,覺得自己一個女的杵在裡頭怪怪的,就只讓岳峰去了,自己繼續把那張報紙顛來去倒來顛的看,沒多久看膩了,一抬頭恰好看到岳峰跟幾個人聊的正酣,岳峰屬於在路上跑的久的,對如何跟陌生人熟稔起來很是無師自通,一刻鐘的功夫就把甲乙丙丁聊成自己人了,他聊會功夫就會往季棠棠這頭看一眼,每次目光相觸,微笑都溫柔起來,季棠棠有心跟他開玩笑,有一次故意腦袋一偏,身子藏在他看不見的位置,岳峰果然就有點不安,遲疑著想往這頭走,直到見到她腦袋又伸出來才舒了口氣。
這種只有兩人心知肚明的小細節,讓季棠棠整顆心都暖暖的,她趴在車前座上歪著腦袋伸手撥弄著岳峰掛在車上的平安符,忽然就希望這條路永遠走不完才好。
不一會兒,道班的人過來跟他們說了句什麼,幾個人各回各車,季棠棠還以為是通路了,誰知岳峰直接開的後車門:「一時半會通不了,棠棠,得在這吃飯了。」
「有飯嗎?」
「麵包,茶葉蛋,火腿腸。再不然道班有熱水,泡方便麵吃。」
季棠棠蔫蔫的:「那不吃了。」
岳峰瞪她:「你敢,塞也給我塞下去了。」
岳峰原本以為季棠棠在路上也有段日子了,應該是能就和就就和不挑的性子,這趟一起上路,才知道其實她嘴巴特刁,之所以從前給人不刁的假相,是因為她不鬧騰,有的吃她才吃,沒得吃就默默捱過了不吃,這種饑一頓飽一頓的,居然沒得胃病也真是老天垂愛了。
岳峰上手就治她這毛病,一日三餐,必須定點,其實實施起來也方便,只要供應她愛吃的就行,頭痛的是如同眼下這種情況,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想給她弄愛吃的真心不容易。
「那你想吃什麼啊?」
「蝦仁炒蛋。」
岳峰不怒反笑:「你怎麼不說你想吃滿漢全席呢?」
「我誠實。」
岳峰心說是,祖宗,你真夠誠實的。
季棠棠誠實的結果就是連乾糧都沒得吃了,岳峰在車後頭翻騰了一陣子,拎了包行李下去了,季棠棠原本沒理會的,後來發現那幾個司機都聚到岳峰身邊,連原本不下車的幾個女的都伸長腦袋站在邊上張望,自己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來了,趕緊搖下車窗探出半個身子。
她知道岳峰在幹嘛了,他行李的確準備的齊全,帶了一整套戶外的爐頭鍋具,用來做燃料的氣罐應該是丙烷的,因為一般的丁烷什麼的0攝氏度燃燒效能就不行了,而丙烷-18攝氏度還能正常運作,季棠棠之前背包走時,也曾想買一套帶著,但畢竟是女生,負重有限,帶著鍋鍋罐罐實在不方便,也就只好想想了事。
岳峰在煮粥,礦泉水煮開,車上有精裝的米,不用洗,直接抓了把下去,再加三兩紅棗桂圓幹什麼的,鍋蓋一蓋,簡單利落,圍觀的啃著乾巴巴的麵包就白水,看著很是羨慕。
——「年輕人就愛搞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這是那種玩戶外的驢友喜歡搞的吧……」
——「這一套該多重啊,也就有車才好帶,背著累也累死了……」
——「這氣罐跟家裡煤氣罐的原理一樣吧,看體積這麼小,燒不了兩鍋也就沒了,也就顯擺顯擺,不實用……」
愛怎麼說怎麼說,岳峰也就隨便聽聽,外頭畢竟冷,幾個人站了會就散開了,季棠棠下巴擱在車窗框上看小鍋蓋被熱氣頂的突突的,她問岳峰:「不是說高原上水開不了嗎?這不好熟吧?」
岳峰沒理她,過了會開了袋冰糖,想扔兩顆進去,季棠棠趕緊叫住:「我不愛吃糖,原味的就好。」
岳峰氣了:「關你什麼事啊,又不是給你吃的,爺想加就加。」
他掀開鍋蓋,作勢要往裡加,冰糖攥在手心,到底沒扔下去,季棠棠看的分明,心裡頭甜滋滋的,下了車陪著岳峰一起等起鍋,她越樂,岳峰就越恨的牙癢癢:「你樂什麼樂,你樂著好看是嗎?一會不吃飯一會不吃糖,還真把自己當棵蔥了。」
季棠棠不理他,掀開鍋自說自話:「還挺多的,我吃不完啊。」
岳峰差點跳起來:「誰說給你吃的了,你連口湯都別想喝……」
季棠棠嫌他聒噪,抬起頭啪一下親在他左臉上,然後沒事人一樣,又低頭拿勺子攪鍋裡的粥。
岳峰讓她這一下子給親懵了,半天才捂著臉咬牙切齒:「太不莊重了……」
說歸說,臉扭到她看不見的地方,登時就繃不住笑了,笑完了又回頭嚴肅地批評她:「公開場合,注意一下影響。」
季棠棠老老實實哦了一聲,哦完之後無限感慨:「還不就是為了口吃的,做女人真不容易……」
岳峰徹底給氣樂了,他伸手去揉季棠棠的頭髮:「棠棠,你怎麼這麼好玩兒呢……」
正鬧著,塌方的另一頭有車摁喇叭,不一會兒有個師傅手腳並用地從土堆上爬過來,大老遠就衝著這邊揮手喊:「一時半會通不了啊,哥幾個有掉頭走的嗎,幫個忙成嗎?」
這也是路上常見的,一旦塌方,整起來少則幾小時多則一兩天,岳峰和季棠棠是不趕時間,閒下來權當度假了,有些請假掐點出來的,時間耽誤不起,往往會掉頭原路返回或者改走其他的道,另外幾輛車的人很快聚攏來,有幾個小聲商議著:「要麼掉頭吧,下次再來,這麼冷,又沒什麼吃的,凍病了不值當的。」
說話間,那個師傅已經到面前了,他戴個狗皮帽兒,穿長到膝蓋的羽絨服,脖子上還圍了圍巾,包的跟熊似的,近前就給人團團作揖:「不好意思啊,我車上有個女孩,出了點事,回去的機票買的蘭州的,得從北頭走,誰知道又塌方了,這兒沒班車,你們哪位掉頭的,幫忙帶過去成嗎。」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出門在外,尤其是在藏區,漢人間彼此多幾分親切,也就樂意幫這個忙,一番商量之後,有一輛雷克薩斯的車主點頭了:「我們往北回,雖然不到蘭州,但能把她帶到交通樞紐,去蘭州也方便,你看這樣成嗎?」
那師傅高興壞了:「成成成,這可好了,女孩兒在我車上哭呢,又暈車吃不下東西,可心疼人了。」
雷克薩斯的車上還有個三十來歲的女的,應該跟車主是夫妻,她挺好奇地看看塌方的另一頭,雖然什麼都看不到:「出什麼事兒了?」
那師傅也挺納悶:「聽說是跟男朋友一起出來旅遊,臨開車的時候男朋友不知道看見誰了,急匆匆下了車讓她先走,說是自己趕下班車到,這可好,小姑娘家自己到了九寨,左等右等男朋友也不來,人生地不熟的,可不就嚇壞了?打電話回去一問,更糟,那頭說人是跟她走的,根本沒回去,兩邊一合計這等於失蹤了啊,這事情老嚴重了啊,所以找車往回趕呢,等著去機場改簽……謝謝啊大妹子,我把那姑娘領過來。」
那師傅道了謝,原路過去領人,雷克薩斯的車主在這頭倒車做準備,不一會兒人領到,是個挺年輕的姑娘,看樣子比季棠棠還小了幾歲,紮著馬尾辮兒,模樣兒挺清秀的,皮膚也白淨,就是眼睛哭壞了,腫的跟個桃子似的。
雷克薩斯車上那女的過去牽了她手安慰她:「妹子別哭啊,說不定是自個嚇自個,其實什麼事都沒有。」
那姑娘含著眼淚點頭,點著點著眼淚又下來了。
那師傅在一旁嘮叨:「她這一路一直哭,又不吃東西,硬讓她吃吧,半路就吐了,估計是吃不慣,路上沒飯店,也沒點清淡的吃食……」
這話怎麼聽怎麼像是說給她們聽的,季棠棠抬頭看岳峰,岳峰聳聳肩:「那就分點唄,也吃不窮咱的。」
季棠棠特喜歡聽岳峰用這種口吻說一些老土的詞兒,比如「咱的」、「媳婦兒」,聽著特窩心特自己人——她找了個紙杯給舀了點粥,過去遞給那女孩兒:「吃點熱乎的墊墊,空腹坐車更容易暈,這一路有的你受的。」
那女孩接過來,感激地看了季棠棠一眼,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季棠棠的眉眼挺熟的,遲疑了一下,忽然就問她:「咱們見過嗎?」
季棠棠有些驚訝,她仔細看了看那女孩,然後搖頭,但自己也不太確定:「沒有……吧?」
她在路上,遇到形形色*色的面龐太多了,除非是很特別的,要麼還真記不住。
那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再次跟她道了謝,看著季棠棠走回到岳峰身邊,小口小口抿粥的時候,她又注意地看了季棠棠好幾次,她幾乎已經確信一定是跟她見過的了,到底是在哪呢……
她皺著眉頭,再一次往季棠棠的方向看過去,這一次季棠棠側著身子,沒看到她的正臉,卻看到了她投在車窗玻璃上的影像。
車玻璃是茶色的,自然而然把人的整體氣質往清冷了去拉,眉眼也只勾了個輪廓,相對模糊……
那女孩渾身一震,她突然想起來了。
自己跟季棠棠確實是見過的,在古城,夏城的門口,當時她拉著自己,買了包瓜子,慢慢剝了很久。
那天是半夜,她表情很冷漠,抽煙,坐在路燈的暗影下,自己總是看不真切,但今天她心情很好,一直帶著笑,說話也和氣,所以一時之間,自己沒能很快把兩個人聯繫在一起……
她怎麼會在這呢?
那女孩猶豫了一下,起身想過來跟她打招呼,才剛走了兩步,兜裡的手機響了,她一邊走一邊接起手機,才剛「喂」了一聲,聽到那頭的說話,整個人就僵住了。
再然後,她眼前一黑,直挺挺向後倒了過去,頭撞在雷克薩斯的車身上,匡噹一聲響,聽的人心裡都顫的慌,為她叫疼。
周圍的人都圍過來,七手八腳把她扶著坐起,手機跌落在一邊,裡頭的聲音還在說話,雷克薩斯車上那女的把手機撿起來,「喂」了兩聲,然後臉色突然變得很鄭重,對著周圍的人豎起手指噓了一聲,眼神示意別說話。
讓她這麼一搞,大家心裡都有些忐忑,大氣都不喘一下,岳峰和季棠棠對視了一眼,也往這裡走了兩步。
「完了,壞事了。」那女的放下電話,手撫著胸口,臉色煞白煞白的,「聽說……是找到屍體了。」
起初的震驚和沉默之後,每個人的眼神都轉作了同情和憐憫,那女的歎息不止:「你看這小姑娘,聽到消息就暈了,醒了還不得哭死啊,說是還沒全找到,找到了一部分……現在的殺人犯,怎麼這麼變態呢……」
季棠棠心裡有點堵的慌,岳峰過來摟她,季棠棠雙手環住岳峰的腰,下巴擱在岳峰肩上,低聲說了句:「這些人怎麼這麼壞呢……」
說著說著,連自己都沒發覺,眼淚已經慢慢流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頭上紮著白布條叉腰笑,嗷嗷嗷我終於算是把榜單完成了也,雖然還差了點字,但應該……算是……完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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