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峰走了之後,石嘉信挪鋪蓋到沙發上試圖睡個回籠覺,剛模糊有了點兒睡意,忽然聽到門口有腳步聲,湊到窗戶邊一看,才發現是村裡另幾戶人家的男人,披著衣服小聲呼喝著,都往山下去了。
石嘉信滿心的納悶,這兩天應該有什麼事發生,因為岳峰這個「外人」在,村裡人謹慎起見,連他也瞞住了——只是石嘉信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能發生什麼大事:不會是盛家的哪個女人又外逃了吧,盛影的教訓剛過去,總不見得有人頂風作案自尋死路。
既然不讓他知道,他也懶得去打聽,反正現在除了尤思,其它人、其它事,他還真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他正了正枕頭,又往沙發深處蜷了蜷,朦朦朧朧間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在醫院的產房裡兜來兜去,四周都是嬰兒的哭聲和消毒水的味道,他問大夫尤思住哪間,大夫愛理不理給他指了個方向。
他順著大夫指的方向走,周圍的噪聲忽然都沒了,煞白煞白的走廊裡靜悄悄的,像是浮了一層霧,他穿著平時都不大穿的皮鞋,鞋底敲著地面,空蕩蕩的聲響,突然之間,像是恐怖片裡常演的一樣,頂上的廊燈次第熄滅,只有盡頭處的一盞大亮,像是舞台上特意打的燈光效果。
尤思就坐在那束慘白的光亮之中,她的臉上帶著詭異的微笑,雙手從兩腿之間慢慢舉了起來,鮮血順著十個手指慢慢滑落。
往下看,她的□浸在一攤血泊之中……
石嘉信駭叫著驚醒,額頭、後背乃至脖頸都佈滿了冷汗,知道是噩夢一場,他欣慰似的舒了口氣,隨手扯過腦袋底下的枕巾擦汗。
擦著擦著,他忽然不動了,僵了幾秒鐘之後,他撐著沙發坐起來,不安地四下張望著。
空氣中,有秦家人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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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峰步伐輕快的下山,胸腔之間瀰漫著很久都不曾有過的歡欣雀躍,如果不是怕吵到人,真想昂首對著天大喊幾聲。
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挺好笑的,不就是表白嗎,又不是求婚,再說了,棠棠喜歡他,他不是一直都知道嗎。
或許是因為,她之前說的都是「喜歡」,從不言愛,所以這個字從她嘴裡說出來,更像一種承諾和交付,彌篤珍貴。
岳峰之前也交往過許多女孩兒,逢場作戲的居多,見面沒兩小時就虛真虛假說什麼愛上你了離不開你了要在一起,聽多了,愛字也就好像哎字,只是個打招呼的口頭語。
至今為止,他只對兩個人說過愛,一個是苗苗,另一個就是棠棠。
對苗苗說的時候,真的掏心掏肺,什麼都不想,愛字就是一團火,滾滾熾熱地燒出去,世界和明天都不放在眼裡。
對棠棠說的時候,有一點不同,他想了一會,沒有立刻回答,以至於季棠棠氣了半天:他覺得,對她說出「我也愛你」的時候,想給的不僅僅是愛。
還有承諾、責任、擔當、細水流長的相守,無數個看到看不到的、晴朗或是陰雲密佈的,明天。
不僅是自己給她,也希望她給自己,未來是兩個人鑄就,不是一廂情願或者自說自話,他施,同時也受,他給她一個家,也希望她給他一個家。
從來沒有過的感覺,用幸福來形容似乎太過俗氣和籠統,但是除了這兩個字,又找不到其他的詞兒了。
凌晨的涼氣透過衣服浸在身上,不知道為什麼,岳峰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情:少年時的父母不和、父親慘死、母親背棄、早早混跡在外,因為母親的事情被人欺辱嘲笑、十幾歲上被送去當兵,別人還在大學校園裡風花雪月他已經跟著九條拼進拼出,認識了苗苗之後他嘴上不說,一直努力的去掙錢,就為了苗苗的朋友無意中說的一句話。
——「苗苗他爸說過,以後苗苗可得嫁個有花園別墅的人。」
交房那天,黑皮一幫朋友跟他一起去別墅慶祝,走了之後,他一個人又開車偷偷回了別墅,坐在房子前頭的空地上看了很久很久,他知道,一個人缺什麼,就會特別渴求什麼,他一直覺得自己要的挺簡單的,不求大富大貴,就要一個家,一個真心愛人,不能像自己的父母,同床異夢,互相折磨。
和苗苗的情變其實給了他很大打擊,一直以來都在潤色的夢幻藍圖一夜間又回到了黑白畫稿,但有一點,岳峰必須承認,老天還是照顧了他的——季棠棠出現的很及時,以至於他沒有太過受情傷的痛苦。
開始時,他會為自己的移情太快而覺得內疚,後來想想,還是有幾分慶幸的:如果季棠棠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呢?他會怎麼樣?為了苗苗一蹶不振?和蔣蓉不鹹不淡地交往?或者還是像以前一樣流連花叢,內心空虛到荒蕪一片?
謝謝棠棠的出現,謝謝她愛上他,也謝謝他愛上她。
岳峰長長吁一口氣。
儘管處境艱難,危機四伏,他還是認為目下的一切,美好的像夢一樣。
不對,用「夢」這個字來形容似乎不太妥帖,夢是反的,總像是有點不祥的兆頭……
「岳峰,秦家人,跑!」
驟然而起的聲音激的岳峰一驚,聲音起的突然,息的也快,天還沒亮,週遭伏著山的脊線,風吹過,漫山的樹冠婆娑而動,枝葉沙沙作響,除此之外,一片靜寂,剛才的聲音像是幻覺,又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他看不到,在下頭林子的另一側,出聲示警的石嘉信被幾個石家人摁在地上死死摀住了嘴,有人慍怒地低聲吼他:「盛家老太太吩咐的了,壞了事你吃不了兜著走。」
岳峰遲疑著往下走,走著走著,他俯□子,撿起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
剛剛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石嘉信的。
秦家人?秦家人到了八萬大山?沒道理吧。
跑什麼?是讓他跑嗎?
身側忽然有動靜,有黑影從林子裡撲了出來,岳峰警覺地側身閃過,一腳把這人踹了個趔趄,身後風聲又起,岳峰急偏頭,被人一棍子砸在肩膀上,痛的跪倒在地,一甩手石頭砸了過去,那人悶哼一聲,似乎連退了兩三步,岳峰額頭直冒虛汗,正要撐著地站起來,忽然就不動了。
冰涼的槍口,抵住了他的脖頸。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岳峰不覺得害怕,反而倍感滑稽,他雙手舉起,慢慢站了起來,陸續又有人從黑漆漆的林子裡出來,目測有十來人,手裡都操著傢伙,黑暗中看不清楚面目,卻能感覺到深深的敵意和殺機,岳峰沒有回頭,盡量不去刺激身後的人:「兄弟,有話好商量,我沒見過你們……」
話沒說完,身後的扳機倒是卡嗒扣了一下,又往他脖子裡抵進了一分,岳峰心頭一冷,隨即住了口。
四周的人慢慢圍攏來,打頭的一個手裡拿了根擀面杖粗的棍子,只說了一句話。
「大伯說了,讓他先還一條腿。」
黑暗中,棍子掄起一扇黑色的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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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的竊喜和歡悅漸漸隱去,季棠棠隱隱有些不安。
不知道為什麼,外頭都有些光亮了,明顯的誤了所謂的日出之時,盛錦如還不帶她進溶洞。
她只是吧嗒吧嗒地吸著水煙,時不時向外頭看兩眼,似乎是在等什麼人。
等了約莫大半個小時,腳步聲響起,有個老婆子匆匆進來,先警惕的看了季棠棠一眼,然後附在盛錦如的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
盛錦如的神色明顯舒展了,喉頭滾了滾,慢慢把水煙袋擱到了桌面上,然後揮手示意那老婆子出去,抬起頭看季棠棠。
季棠棠忙低下頭,掩住眼裡的疑惑和忐忑,盛錦如只當沒看見,柔聲說了句:「小夏,跟外婆一起進洞吧。」
她伸手過來,慢慢握住季棠棠的手,她的手乾瘦、粗糙,不知道是不是太過激動,有些微的顫抖,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季棠棠突然覺得她也挺可憐的,看她滿頭白髮的滄桑模樣,想到母親盛清屏多年來也未曾膝下盡孝,心裡多少有了些補償的意思,輕輕回握住了盛錦如的手。
盛錦如的身子哆嗦了一下,渾濁的老眼裡迅速掠過一層水霧,她說:「屏子……小夏,來,跟著外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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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不比上次,不要她蒙眼睛,做什麼也不避諱她,反而一路給她講。
——「小夏,這機關的門是暗合九宮數的,除了我和幾個太婆婆,誰也打不開,你要是想學,外婆以後教你……」
——「這台階,一百九十九級,原本是可以滿百的,不過你也知道,老一輩做事忌諱滿,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少一級,留一級念想,也算是給自己留點退路和餘地。」
——「水道裡有岔道,不知道的人有筏子也會撐錯,其中有一道是個急流的崖口,掉下去就摔死了……」
——「水道用的不多,只有一個女人撐筏子,有時候你在這頭,她在那一頭,你要敲這裡的梆子鐵,噹噹噹,她聽見了,就會過來接你。」
季棠棠越聽越是疑惑,是自己露餡了嗎?盛錦如這說話的口氣和所說的內容,完全不當她是個神智不清的人,給她講這麼多幹什麼,怎麼好像是掌門人在交代幫派大事呢?她應該接這個茬嗎?還是繼續裝傻?
嘩啦啦有節奏的划水聲,筏子慢慢劃過來,筏頭輕抵在了岸上,那個雙頭女人應該是被吩咐過,包了塊嚴嚴實實的黑頭巾罩住了那個旁生的頭,目光躲閃著不敢看她們,盛錦如牽著季棠棠上了筏子,季棠棠侷促地坐下,心裡掙扎的很,末了下定主意,管她嘰裡咕嚕說什麼,自己照裝還是裝,畢竟人傻的話,旁人的提防心會弱一點……
她打定主意,正準備做出一副怕水怕坐船的模樣,盛錦如忽然說了一句:「小夏,你知道煉鬼鈴是怎麼回事嗎?」
季棠棠的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了。
煉鬼鈴,母親的信裡約略提到過,神棍在古城也給她講過一些,有點知道,但始終雲遮霧罩,四年來,煉鬼鈴始終是一片籠罩頭頂的陰雲。
季棠棠嗓子發乾,脫口問了句:「怎麼回事?」
盛錦如沒有立刻回答,筏子向著前方動起來,黑色的水面上泛起幾道極亮的水光,在這沒有人氣的地方,水聲也顯得瘖啞而又瘆人。
「小夏,你在外頭也走動過幾年,聽說過泰國的降頭師和養小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