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精疲力竭的感覺又揮之不去的包圍上來,直至下班時分,進度完全為零。黎勝霆打電話通知她:「今天過節,媽要接寶寶去吃飯。」
    過節,一家團圓的大好日子,所以她有福氣下班後搭順風車回公寓,因為黎勝霆要去接寶寶。坐在後座上,他是什麼表情也看不到,反正沒有好臉色。自從那晚以後,除公事外他很少跟她說話,終於是恨她了吧。
    太累了,眼皮沉重的像有千斤重。不能睡不能睡……心裡警告抵不住睡意的誘惑,她將額頭抵在車窗上,一秒鐘,她只合眼養神一秒鐘就好……
    她睡著了。
    本來是伸手想叫醒她,手指卻莫名其妙不聽使喚的滑上她的眉尖,彷彿想壓平那裡擰著的結。這幾日她的無奈他都看在眼裡,無動於衷,他真的也以為自己確實是無動於衷,可是,為什麼她會皺著眉?
    得不到所以才貪戀吧,如果她一上來就是尋常女子的手段,他或許早就沒了興趣。
    睡得真好,大概幾天來實在已透支精力。心底深處突然湧現一縷莫名的情緒,看不清抓不牢,他突然改變了主意,下車打了一個電話,發動車子掉頭離開。
    甜甜睡一覺真舒適,不願由惺忪中醒來,戀著睡的無憂。忽然間想起來自己身處何地,在車上。仍是在車上,車早就熄火靜靜停泊,窗外是浩翰的燈海,像天上所有的星的倒影。這是在哪裡?自己睡了多久了?
    身上蓋著一件外套,她認出來,黎勝霆的。
    「醒了?」車門倏得打開,一面對他,她就如芒在背。本能微微向後一縮:「黎先生。」
    他的怒氣又上來了,這女人真有惹怒他的本領:「我就這麼令你害怕?」
    是,如果她有膽承認的話,可是這裡是郊外山上,四下無人,她還不想屍骨無存,只得牽動嘴角,彷彿微笑:「當然不是,黎先生。」
    口是心非得那樣明顯,他扭過頭去看燈海。真是美,萬點星光一樣的璀璨。她偏偏要來煞風景:「怎麼載我到這裡來了,不是說接寶寶?」
    「我打電話給媽,叫家裡司機接去了。」
    在辦公室之外,他又不生氣的時候,在這樣美好的夜色裡,他真是令人心醉的男子。天生翩然的風度,雖然偶爾有點霸氣在舉手投足間流露,但只令人覺得卓然不凡。夜風吹來,將外套還給他:「你的衣服。」
    「你披著吧,才睡醒吹風會著涼。」
    外套上有他的味道,淡薄的古龍水,淡薄的煙草……她突然有點茫然失措。他轉過身來,目光令她更吃力,招架不住只好低下頭去。他卻說:「看我。」
    什麼?
    六年來太習慣於言聽計從,本能立刻命令自己抬起頭,他的眼睛像海一樣深遂,彷彿有魔力一般,她竟再無力移開目光。
    「絳綾,」他的聲音也似有魔力,令她大腦有趨於罷工的傾向:「你真的不肯給我個機會?」
    「給你個機會?」她呆呆似鸚鵡學舌。
    「對,給我個機會。」他直望入她眼底深處,那目光似箭一樣致命:「做我的女友,好不好?」
    這一次「不」字沒有機會脫口而出,因為他猝然吻上來,淡薄的古龍水與剃鬚水的香氣,他身上特殊陌生的味道,他的唇猛烈灼熱,他的手有力的禁錮著她的腰。她兵敗如山倒,意亂情迷裡全身似乎燃在火焰中,只剩了熱,熱得一顆心撲撲亂跳。
    「答應我……」他的聲音低低在耳畔旋繞:「絳綾,答應我。」耳垂酥酥麻麻,像有一千隻螞蟻在咬噬,她掙不開他的手,掙不開他的唇,掙不開他的一切。在那樣冷酷之後,突然這樣熱烈的一切。她腦子裡一片混亂,就像眼前的燈海一樣繚亂。哦,她真的眩暈透不過氣來,天與地與燈連成一片,眼裡卻只有他,耳中也只有他的聲音。
    「答應我……好不好?」呢喃一樣的聲音是最無法抗拒的蠱惑,她無力抗拒的蠱惑,那個字終於不由自主的從唇間溜出:「好。」
    丟人!丟人!
    一路上腦子裡只有這兩個字了,不過是一個吻,情場高手使出來就是所向無敵,她竟然意亂情迷丟盔棄甲不戰而降?丟人!真是丟人!
    可是,他為什麼還要求,在明知她不過是將他當成別人來愛?不敢問,怕答案太驚心動魄,或者太令人難堪。也許只是她與眾不同,所以激起他的征服欲,電影電視裡都有講,男人喜歡面對挑戰,並以征服為樂。又或許,她實在惹他太深,所以想擄獲她的心,再來肆意踐踏一番取樂,報復她挑釁他的自尊。
    幾乎是下意識裡轉過臉去,望向正開車的他,果然,唇角隱綽可見一縷微笑。他到底令她做出了最最錯誤的承諾。第一回合,他大獲全勝。
    不,她不會輸,只要她小心謹慎,只要她令他失望,他就會轉身離開,並且永遠再不看她一眼。她有決心一定做到,只要能令他離開。
    和黎勝霆交往,她做夢也沒有想過這一天。從來是她替訂餐廳鮮花禮物安排妥當約會,女主角換了自已,多少有點怪怪的。
    一早收到大束玫瑰,掃一眼心裡就在想,定然是相熟那家花店送來,晚上約會吃大餐,禮物是一對耳墜,那樣招搖的祖母綠還鑲碎鑽,好像一對麻將牌。拿起來看一看就放下了,他忍不住問:「不喜歡?」
    「喜歡,」她略帶笑意:「只是鑽石太小了。」他在這上頭從來慷慨:「回頭我叫她們送目錄來,你自己挑好了。」
    她語意含笑:「相熟那家金生珠寶?那麼結帳可以八折。」
    於是他也忍不住笑,說:「對不起。」
    她倒驚詫了:「對不起什麼?」
    他說:「對不起,我不應該這樣對你,你是不同的。」
    不同?是因為她在他身邊太久,一招一試瞭然於心,令得效力大打折扣,所以他決定用不同尋常的方式來對付她?不過和鑽石王老五拍拖有種種好處,比如在這樣道地的餐廳吃飯,比如有名車可以蹭開。比如對方行動舉止都十分養眼,畢竟是高手,眉目間什麼都能領會。
    他沉得住氣,她更沉住氣。他知道她心裡有別人,越發是覺得是挑釁——黎三少魅力所向無敵,橫掃天下芳心,怎麼允許女人面對著他,其實心裡愛別人?哪怕不愛他的人,至少也該愛他的錢吧?
    於是她順勢而下,婉轉向他提及房產,馬上公寓就過戶至她名下。痛快慷慨,怪不得他的歷任前女友即使分手後都對他頗多讚譽。而後,又對他的新車微露興趣,他的意見倒中肯:「這部車不適合你,喜歡的話我替你訂部蓮花?」
    玩得過份反會顯得假,她連忙打住:「不用了。」從來拜金女都是放長線鉤大魚,哪能如此心急?再說反正可以開了他的車招搖過市,名符其實招搖過市,不留神就讓小報記者拍到照片,香車美人,說她是「地下情人」。言之鑿鑿的將她的薪水與名車的價格做了對照,而後又查到車主其實是黎勝霆。他最近緋聞太少,所以一曝光便又是萬眾矚目。
    老套。她卻是十二萬分的投入,遇上記者跟蹤,故意拖他的手過街。他那樣聰明的人,自然察覺:「你做什麼?」
    「小聲,後頭有記者。」
    平日裡她不是這樣八爪章魚似的,今天偏偏要黏在他臂上一樣。他有點不悅:「有記者還拖著我?」
    正因為有記者才要給人家幾個鏡頭嘛。不然人家一路跟來,什麼都拍不到,多掃興。笑靨如花:「我喜歡在報紙上看到自己。」這一招是跟他前女友小明星戚婉芳學來的,唯恐天下不知她與黎勝霆在拍拖,有事無事故意向媒體露出蛛絲馬跡。所以不到一個月,黎勝霆就甩了她,但願他此番也是如此不耐。
    誰想黎勝霆站住腳,揚眉問:「那麼如果當封面人物你豈不更高興?」
    嘎?什麼意思?
    下一秒鐘他已將她摟入懷中給她一個長長的深吻,吻得她身體發軟腦子一片空白,他做什麼?光天化日大庭廣眾,這是街上,後頭有記者。
    如願以償,封面人物。兩個人吻得火花四濺的照片,被某週刊作了封面熱賣。她氣餒,拿著週刊問他:「你不怕我以此迫你結婚?」
    他漫不經心微笑:「這就能迫我結婚?太多女人試過,你嘗試新招吧,比如將寶寶身世捅給新聞界。」
    她不會,她永遠不會,他明知所以才會這樣說。
    上封面反正於他是家常便飯,一年裡頭總有一兩次。於她終究是負擔,沒想到有一日做公眾人物。好在她不在娛樂圈裡討飯吃,不然遲早讓狗仔隊們纏死。

《水晶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