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樣聰明,只問:“我昨天說了什麼?”
無奈的微笑浮上唇角,她即將永遠被放逐,而她無能為力,就像昨天乍聽到的那一刻,便已明知絕無生機。
“你說……”她微笑著,慢慢的複述他臨睡前最後那一句話:“絳綾,我恨你。”
這五個字不啻炸彈,大大的震動了他,他的目光裡錯綜複雜,她看不明瞭,正如她永遠無法接近。他渾身散發森冷而危險的氣氛,最後,他說:“你最好永遠忘掉我說過什麼。”
他走了,窗外開始下雨,遠遠看見他的車子駛離,飛馳遠去,永遠離去。
下雨了,習絳綾看著雨勢並不太大,所以沒有帶傘,結果短短路程,淋得薄薄的外套濕透了,貼在身上。在會客室裡一坐下來,空調吹得人不由打個寒噤。冷……也不完全是空調的原故,更大的成份是取決於對面的他。
他只說了一句話:“寶寶在路上,馬上就到了。”便再不出聲,也不再看她,只低頭看手頭的文件。兩個鐘頭的會面,他還在一旁虎視耽耽。她只覺得倦怠到了極點,如果可能,她只選擇永遠不要再見他。
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他的目光也終於落在她濕淋淋的頭髮與衣服上。他說:“去休息室,那裡有浴室。”
“不用。”簡單的表明態度。
無可理喻的感覺又湧上來,他最近這樣易怒,或者說,她總有辦法令他生氣。有意的將語氣放得冷淡:“我不是為你,我怕你感冒,再傳染給孩子。”
結果,她只去將頭髮擦乾,衣服沒有辦法,冰冷的貼在身上。衣櫥裡只有他的幾套備用衣服,不願再沾染他的氣息,她想也不想就關上櫥門。
寶寶到了,幾乎是撲入她懷中:“媽咪!”
她怕濕衣沾到孩子,才發覺適才真是太欠思量了,連忙說:“等一下,媽咪去換件衣服。”
結果,還是穿了他一件襯衣,太大了,袖子折了兩折,寶寶倒是高興:“媽媽穿這個好可愛。”
摟著孩子,像是隔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寶寶的小手撫上她的臉:“媽咪不哭啊。”眼淚忍回去:“媽咪不哭。”握著他的手,只仔細的端詳,像是想將孩子的模樣刻在心裡。就像此前每年的機場分離,肝腸寸斷,無以為繼。
望向沙發那頭遙遠的他:“我帶孩子出去走走。”
“不行。”
冷淡殘忍的聲音,提醒她不過是奢望。她輕輕吸了口氣,手也在微微顫抖。寶寶有絲怯意的回過頭去:“PAPA,媽媽要哭了。”
他沒有放下文件,也沒有抬頭,似乎用盡心裡的自製才可以不去看她——明知見到滂沱的淚眼,也許就馬上心軟。可是不抬頭也彷彿能看到她的淚光,就像是一隻手揪著他的心。他心煩意亂的扔下文件,果不然,她楚楚可憐的企求般望著自己。
該死!硬生生逼迫自己忽視她的無助。為了提醒她,更為了提醒自己,問:“不知道喜期是哪一天,我有沒有榮幸去喝喜酒。”
她低下頭:“我不想和你吵。”
還不如說,她是不屑了。氣氛莫名的冷凝,他沉沉的看著那母子兩個,她將孩子攬在懷裡,警惕而戒備的看著他。母子兩個都瞪著一雙清亮烏黑的眼睛,他說:“你又嚇著孩子了。”伸手就要去按寶寶。她本能的向後微微一縮,厭憎與嫌惡的表情寫在臉上:“別碰孩子,你答應兩小時。”
揪心的痛,太陽穴突突亂跳,他忍不住:“習絳綾,我不是惡魔,我是孩子的父親。”
她不想將寶貴的兩個小時浪費在與他的爭吵上頭,她已身心俱疲,只說:“走開。”
心只是抽搐,難受,他從未知曉嘗試過的難受。彷彿有誰用一把匕首在那裡攪著,這女人——只是因為面前這女人,漸漸泛起鈍痛,她面孔蒼白,身體孱弱,可是他竟然無法匹敵。一千遍一萬遍的詛咒,詛咒著自己的魔魘,他是著了魔。
她安靜的抱著孩子坐在那裡,孩子也安靜下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眼裡的恨意與絕望越來越清晰,他無法忽略,,她要跟別人結婚了,太可笑,這麼多年來竟是她。他只以為是一種習慣,直到面臨失去才醒悟,可是太遲了,哪怕她就在他面前,他也永遠不能觸及到了。她的恨意與絕望,令他陷入冰冷,令他也一分一分的絕望,他離她越來越遠,直至永遠失去。
失去,心臟直直的向下墜去,墜向永無止境的絕望。
時間到了,他說:“寶寶,過來。”
留下孩子,才會有見她一面的機會。哪怕她恨他,總好過……對他視而不見……總好過……見不到她。
她緊緊抓著孩子的衣服,像是絕望了,眼裡早已沒有了眼淚,只剩了寒意,刀鋒一樣銳利的寒意:“黎勝霆,我恨你。”
他低聲答:“我知道。”
又苦又澀的三個字,他忽然想起來,想起昨天夜裡,那聲低低的歎息一樣的聲音,因為輕,他幾乎以為是她的聲音,那聲音說:“霆,我愛你。”
做夢,所以才以為是她,以為是她在身旁,他記得自己說:“絳綾,我愛你。”而後,安心的睡去。
像是有人狠狠的撕裂開什麼,他用力推開她:“你可以走了。”
她終於放了手,不哭也不鬧,安靜的看著他,那目光空洞而森冷,而後,戀戀不捨的望向孩子。闊大衣服裡削瘦的面龐,只有看孩子時,才會露出溫暖的神色。那孩子,也不過是為了別人——為了肖似別人。
無窮無盡的痛楚與刻骨的絕望,他緊緊摟著孩子,彷彿只有孩子才能證明他曾擁有過她,在她心裡佔據過一席之地。而今天卻只剩下敵對,她說:“黎勝霆,我恨你。”
一字之差,他永遠也可望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