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一輛拉風的黑色重型機車飛馳而過,駛進市內著名的「少年禁區」。黑得發亮的機車,以及機車上一襲深色的人——黑色T恤和深藍牛仔褲,渾然得像一陣獵獵的黑風,席捲過灰塵滿佈的街道。
目標是不遠處燈光閃耀、人聲鼎沸,一家名為皇冠的遊戲廳。
機車剎住時漂亮的擺尾讓人聯想起獵豹捕獲獵物時沙塵揚起的情景,利落帥氣。
「蓮華哥!」兩個蹲在路邊抽煙的初中生連忙站起來。
蓮華取下安全帽,翻身下車,一下一下摘著手套:「咦?你們怎麼在外面蹲著?」
「因為今天出了點小事故。」兩個少年鬱悶地跟在他後面。
「小事故?」
「來了個高手,厲害得不得了!現在已經沒人敢上去跟他交手了!」
「是嗎?」飆高的尾音,表示他的興致已經被挑起來了。
拳皇的位置聚集了一大堆圍觀的人,但似乎都敬畏地站得遠遠的,一個個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樣子。
「沒見過強得這麼沒天理的!」
蓮華身邊的幾個少年嘟著嘴抱怨起來。
「要我去搞定嗎?」蓮華笑著問身後鬱悶的眾人。
年輕人個個兩眼放光:「拜託了!不過……他真的很強啊!」
「沒關係,有錢能使磨推鬼,」蓮華攤開手,「老規矩,每人三枚。」
「哇?為什麼這次要三枚啊?以前不都一枚的嗎?」少年們紛紛嘟囔。
「我賭上的可是名聲,少廢話,DOORDIE?」
於是乎,蓮華順利賺進一大把遊戲幣。像他這樣的高手,這些已夠他消費上三個月。
「OK,」滿意地拋了拋手中的遊戲幣,他饒有興趣地望向人群中央那位纖細的高手,「可別讓我失望才好。」
無名高手中等身材,戴著墨鏡和鴨舌帽,遮住了大半的臉,雖然看不清表情,但倒是可以看出他眼下處於比較鬱悶的狀態。都記不清已經獨自坐在這裡將遊戲連續打通多少次了,自從秒殺了七人以後,再沒人敢來挑戰。試問:高手又怎能不寂寞?
所以當蓮華一面說著「讓你久等了」一面很隨便地入座的時候,表情酷酷的無名高手也不由得側目。
察覺無名高人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蓮華大咧咧地笑道:「我就是你心心唸唸盼著的那一個,」他朝對方曖昧地眨了下眼,「不會讓閣下失望的。」那笑臉常常因為過度自信而顯得有點自戀。
無名高手選用的是清一色的女性格鬥家,庫拉、瑪琳和麻宮,蓮華還是選用他慣用的阿修、墮瓏和神武。
觀戰的人群密度驟然增大,竟將冷氣都硬生生擋在外面。
屏幕上,冰晶和蒼焰你來我往,人群中也傳出一陣又一陣此起彼伏的欷?#91;。瑪琳的特殊飛行道具被墮瓏輕易閃過,神武的進攻又被庫拉輕鬆化解……雙方一直戰鬥到倒數十五秒!
以血來衡量,蓮華會輸掉,眾人不由為他猛捏了一把汗。
神武在最後十秒為隊友爭取來了寶貴的必殺機會,阿修上場,以他慣有的猛烈攻勢,沒有給對方一絲喘息的機會,上演了一氣呵成的「版邊十二升龍」!
能目睹到傳說中的連技,人群中爆發出嘖嘖的讚歎!
「K.O.YOUWIN!」時間被定格在最後四秒。
「作為獎勵,」蓮華轉過頭來,得寸進尺地笑道,「讓我看看你……」
還沒等他說完,無名高手已誇張地耷拉下肩膀,歎氣道:「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那個是遊戲BUG……」
熟悉的女聲讓蓮華騰地睜大眼——
脫下的鴨舌帽下是短短的鬈發,取下墨鏡後露出芭比娃娃般閃亮的眼睛。無名高手竟是女生的事實讓在場的人不由大跌眼鏡。
望著笑容自信的女子,蓮華愣了好久,才難以置信地叫出她的名字,「蘇蘭學姐?!」
「謝謝。」蘇蘭接過蓮華遞來的一聽啤酒。
蓮華在她身邊坐下,兩個人就這麼肩並肩,坐在堤岸上眺望河對岸的燈火。
迎面吹來的風,掀起蘇蘭的頭髮,在耳邊忽忽作響,一如她身邊的蓮華——霸道而調皮。
她側目看他,小心翼翼地打量那許久未見的容顏,她迷戀這樣微微仰起頭看他的感覺。蓮華也看她,眼角一時湧起爛漫的笑意,然後轉過去,拉開啤酒罐,一鼓作氣地仰頭痛飲。
她卻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看他那讓女孩子瘋狂著迷的輪廓,看啤酒順著他的喉嚨滑下去,看他的指節,看他的鎖骨,好像怎麼也看不夠似的。
蓮華終於察覺她的古怪,伸手揉亂蘇蘭的頭髮:「怎麼了,學姐?幹嗎這麼看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因為你好看啊!」蘇蘭稍微恢復了正常,呵呵地笑著,望向夜色盡頭,「蓮華……為什麼還要叫我學姐呢?我已經畢業好久了。」
「那有什麼關係?對我來說你永遠都是蘇蘭學姐。」
她沉吟:「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學姐?」
「為什麼?你不喜歡我這麼叫你?」
「那麼,你喜歡這麼叫我?」
「是,我喜歡這麼叫你。蘇蘭學姐,只屬於我的蘇蘭學姐……」蓮華捧著她的臉,一遍一遍念著只屬於他的咒語,月光下,他的面容、聲音,瀰漫著一種錯亂的溫柔,「即使我們以後都七老八十了,我還是會這麼叫你。」
是嗎?我該為此高興嗎?蘇蘭垂下眼簾,遮住眼裡的神傷:「你喜歡,就好。」
蓮華笑著看了她一眼,轉身繼續啜酒:「你怎麼現在回來?不要工作嗎?」
「公司放假,我就趕來看你了。我好像,已經很久都沒有見到你了。你的頭髮長長了,個子好像也長高了……」
「拜託!才五個月,幹嗎說得好像隔了十幾年。」
「是嗎?」蘇蘭尷尬地笑,「可我覺得好像隔了很久耶!」
在蓮華抬起的右手手臂上,蘇蘭看見那道模糊的傷痕,只有她才看得見的傷痕。傷口癒合已經好久,可是每當她注視他的手臂,還是可以一眼就看到那道狹長的痕跡,它彷彿永遠在她面前閃閃發光——那是在蓮華身上,專屬於她的東西,是為她留下的印記……
那時的他們,懵懂單純,血氣方剛,有那麼多豪氣的夢想,也有無論如何都要固守的尊嚴,不甘心被人看不起,不甘心這樣的生活,他們什麼都敢去嘗試,什麼都敢得罪,卻只懂得用拳頭捍衛自己的東西。高挑帥氣,跳著熱辣的勁舞,唱著激昂的搖滾,一個人可以和十個人幹架,這樣的蓮華,在她的眼裡,像個傳說般不可思議。
那個飄雪的夜晚,她又惹上了麻煩,還是近十個人,她以為蓮華依舊會像玩家家一樣輕鬆搞定,可赤手空拳的定律裡忽然闖進明晃晃的刀影。他閃到她面前,抬臂替她擋下致命的一刀。血濺到她眼角,她才意識到——她的蓮華受傷了。
「快跑!!」他連哼也沒哼一聲,拉住她的手就往巷子的一頭飛奔。
他們一直一直這樣跑著,蓮華的喘息聲一次比一次大地傳進她的耳朵,她仰頭——美麗得近乎殘酷的飄雪夜空……
那個夜晚,他們一直一直這樣跑著,彷彿即將跑進世界的盡頭……那個能讓她為他安靜地療傷的地方……
「學姐?」蓮華把手伸到蘇蘭面前晃了一下。
蘇蘭回過神來:「蓮華,讓我看看你的右手好嗎?」她小心地撫摸他的臂膀,手指眷戀地一遍遍劃過那個位置。
蓮華握住她的手,笑著安慰:「傷口已經全好了,你的學弟現在強壯得像超人。」
蘇蘭看著不知情的蓮華,心裡突然生出一股罪惡感。
「我騙了你……」她的聲音出奇的小,「公司沒有放假,我是偷跑回來的。」她吸了口氣,平靜地說。
「……為什麼?」蓮華怔怔地看了她良久,語氣認真而冷徹。
蘇蘭埋著頭不願看他:「我不喜歡那個地方,很討厭那個地方。」
「有人欺負你?」蓮華的聲音因為生氣粗嘎起來,蘇蘭沒有看他,但卻可以想像他臉上隱忍的憤怒,還有那對寒氣逼人的眼睛。
「不是的。」她無力地搖頭。蓮華,你到底明不明白,在她的那個世界,拳頭根本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那是一個比起學校,比起少年禁區來複雜太多的世界。她沒法和那些人交流,沒法對他們鄙夷的眼神裝作看不見,「援助交際」「小太妹」這樣的字眼總在刺激她的聽覺,挑起那些她拚命打算忘記的過去。她悲哀地發覺自己永遠無法融入他們的生活。一切都和她想像中大不相同,與這些是是非非的日子比起來,從前在這裡的日子單純美好得簡直像一個童話。
所以她逃了出來,因為這些,但更是因為身邊的帥氣男生。每個夜晚讓她思念到輾轉反側,他的身影,他的聲音,他那雙時而像狐狸時而又像狼的幽藍眼睛……
是因為想要見你,是因為想要見你啊!
蓮華盯著她,半晌:「……那麼是為什麼?」
蘇蘭突然抬起頭來,神色驚惶地看著他:「我可不可以不去那種地方?我可不可以留在你身邊,過回原來的日子?!」
「你在……說些什麼?」蓮華大惑不解地盯著她,她從他的眼神中讀出隱約的責備。
他扭過頭,眉頭鎖得死死的。
沉寂許久。
蘇蘭聽到他卡啦一聲捏皺啤酒罐的聲音,恨恨的,也狠狠的:「原來的日子?你那麼想過回原來的邋遢日子?」
她無力回駁。
「為什麼突然說這些喪氣話?!」他忽然轉身抓住蘇蘭的雙肩,強迫她看著他苛責的眼睛,「不是說好的,等離開這裡,就要去過更好的生活的嗎?!你已經成功了啊,究竟為什麼……」
蓮華的眼神那樣的熱切,那樣的認真,她不曉得要怎樣才能讓他懂。
「你是我的驕傲啊,學姐,你明不明白?」
「對不起,蓮華,對不起,我不想讓你失望的……」可是這個驕傲真的好沉重,原來她並不是他想的那麼堅強的女孩,「可我真的努力了,我真的努力了可還是沒有辦法!」她攀在他的胸前,愧疚、狼狽到抬不起頭來,「你罵我吧,罵我窩囊,罵我沒出息,只要讓我留在你身邊……」
他感覺到她的顫抖,聽到她的嗚咽,茫然不知所措。他的蘇蘭學姐,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掉過一滴眼淚,在他印象中她永遠是那麼英姿颯爽,永遠是那麼樂觀堅強,她是他的驕傲。可是他險些忘了,原來她也不過是個女孩,一個脆弱的,需要他保護和安慰的普通女孩。
他怎麼可以對她如此苛刻?在心中責罵著自己的遲鈍和無知,蓮華將蘇蘭憐惜地抱進懷裡。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蘇蘭緩慢地搖頭。
「你想回來就回來,你想做的事我全部無條件支持……」蓮華的語氣輕輕柔柔,彷彿哥哥在哄著哭鬧的妹妹入睡,「沒有學姐在,我的家亂得就像狗窩。沙發上有好幾件衣服很久沒洗了。自從你走了以後,那家乾洗店都不再給我打八折了……」
蘇蘭不由哭著發笑。
「……留在我身邊吧,」他輕輕擁緊她,「留到你不想留的那天,我來保護你。」
好安心……即使這個少年只懂得最最幼稚的保護方式,卻可以讓她得到在別處無法得到的安全感。她究竟還要眷戀這樣的感覺多久呢?將頭埋進蓮華的脖頸間,貪婪地感受著他火熱的體溫,有力的心跳,少女漸漸地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