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擁擠的夜市。
獵兩手插在褲兜裡,心不在焉地走在蔣泰山和尖叫女生的後面。已經將近八個小時了,他滿腦子還是沈流光、陸然美、蓮華……他篤定他們三個是串通一氣來針對他的!因為他們知道他總是最容易受到挑釁的那一個。
越是這麼想著,他的臉色就越發陰鬱,但看在外人眼裡卻是酷勁十足,再加上高中生罕見的一米八的身高和異常英俊的臉孔,即使是在夜裡,出挑的獵也總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機械地邁著步子。迎面而來的人突然撞上他的肩!這猛力的一撞被他偏激的防禦機制迅速定義成刻意挑釁,於是憋在心中的不快像是找到一個發洩口,火山爆發似的湧上他的腦門!
攥緊了拳頭,他火大地轉身——
「哦,對不起。」
撞到他的人遲鈍地回頭,輕描淡寫地道了個歉,轉身和朋友們走開。
望著那人離去的背影,他即將送出的拳頭無力地鬆開。他是不是非常滑稽?其實根本沒有人把他放在眼裡!根本沒有人把他的憤怒當做一回事!
那他為什麼還要這麼生氣?
隨便你再像以前那樣發瘋!
蓮華的話,像一把大錘鑿在他胸口。的確,不是第一次……
修車間的外面。
他已經不記得是因為什麼原因起的爭執。反正當他停下拳頭的時候,那個傢伙已經遍體鱗傷。
好久沒這麼過癮了,簡直爽快至極!
他輕蔑地笑,鬆開抓著對方衣服的手:「記住了,我可沒有仗著人多欺負你!是你自己沒本事!」他從那個虛弱的身體上跨起來。哼,打架?他還從沒有碰上過敵手。
「陸然獵,我還沒死呢!!」已經幾乎爬不起來,受傷的少年還是不依不饒。
獵瞥了他一眼,自顧自地走進修理間。
「別走!!陸然獵!!」受傷的少年掙扎著站起來,卻被另三個不良少年擋住。
「都成這樣了還逞什麼強啊你?」
「看你這個模樣,跟個女人差不多!!打又打不贏,難道想找死?!」
三個嬉笑著的男生不客氣地出手推搡他,他不服氣地衝過來,又被幾拳打翻在地。
獵聽著五米開外的嚷嚷和拳打腳踢,慢悠悠地擦著機車。
「陸然獵!!你是個廢物!!除了打架你還會做什麼?!」
獵手上的動作忽然頓住,他好像可以預知那傢伙接下來的話。
「沒用的寄生蟲!!除了打架鬥毆吃閒飯你什麼都不會!!要不是靠家裡幾個錢,你這廢物早就餓死街頭了!!」
握著帕子的手驀地收緊。
「你不止是廢物!!你還是個罪犯!!你們全家都是罪犯!!總有一天你會跟你爺爺一樣變成殺人犯的!!哈哈!!我拭目以待啊——」
就在這一刻,他的大腦完全癱瘓,理智退去,只剩下本能!條件反射地抄起手邊的扳手——
陽光下,高高地舉起「凶器」,目標是那傢伙的腦袋!
一聲悶響!!
扳手沒有如願以償地落在對方脆弱的頭殼上,而是砸向了瀝青馬路!
獵因為慣性幾乎跪倒在地,扳手吻上地面時,電擊般的麻木感躥上手臂,他到這時才意識到自己拼在右臂的力量有多麼可怕!
「你瘋了嗎?!這是在殺人!!」衝著他一陣大吼的是一個陌生的美少年,是他及時從地上拖開那個虛弱的傷者的。
獵被他的大吼震醒,什麼時候衝到外面來的?什麼時候握著扳手的?這個男生又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他一片茫然。
四周突然安靜。
他抬頭打量週遭的人,從他們驚赫的眼神中,最起碼他可以猜到,自己剛才的模樣有多麼恐怖。
那個時候的他十五歲,和那個叫蓮華的傢伙真正認識,也是在上了高中以後。
為什麼一想起這件事他就會全身虛汗直冒?
「獵!陪我去那邊的鬼屋玩嘛!」尖叫女生跑過來挽住獵的手臂,他恍然回過神來,「嘻嘻……獵,那些女生都在看你耶!!」女生抱緊獵的胳膊,一副幸福得要死的樣子。
蔣泰山歎了口氣:「哎呀,小碧,你一個女孩子,精力怎麼比我們還旺盛啊?!現在已經十點半了,我看我們還是回去了吧!這夜市怪沒意思的。」
「我不回去。」說話的是獵。
「咦?」蔣泰山心頭一個激靈,「小獵獵你打算在外面過夜?」聽獵的口氣他便嗅到不好的苗頭,難道他還在為中午的事慪氣?
「我要玩通宵,你們要回去請自便。」獵冷冰冰地轉身。
「獵不回去我也不要回去!!」見獵轉身,小碧連忙趕上摟住他的胳膊。
「喂喂喂!!姑奶奶,大少爺!!」蔣泰山耷拉著一張苦瓜臉,「要是這地方好玩也罷了,根本就無聊透頂,需要玩一個通宵嗎?!」拜託任性也有個限度好不好,哭!他大概是三個人中唯一有理智的一個了。
獵瞥了一眼身邊嬌小的女生:「你不回去?不怕?」
小碧衝著他甜蜜蜜地笑:「有獵在我什麼都不怕!獵你要去什麼地方,我就跟你去什麼地方!」
蔣泰山立即打了個寒戰!真是……肉麻到他自歎不如。
「……真可愛。」獵忽然輕柔地扳起小碧的下巴,英俊的臉上是難得的嘉許的笑,不僅是小碧,甚至連蔣泰山和路過的行人,都被這迷人的微笑電到!
「好……好看……」王子的微笑已經讓小碧分不清東西南北。
可惜這美麗的笑容只是曇花一現,接下來,獵的口氣和臉色又狠狠一沉,「……不像那個女人,只知道嘮叨和胳膊肘往外拐。蔣泰山!你是要陪我還是自己回去?!」
「唉……」蔣泰山無奈地歎了口氣,只得捨命陪君子。
隱隱約約聽到沉重的敲鐘聲,他像是從一個深沉的夢中睡醒,抬起頭來,面前是冗長的過道,晃晃蕩蕩的,灰濛濛的,空間中充斥著陌生難聞的味道,他聽到男人疲憊的說話聲,聽到一些大肆叫囂,還聽到虛弱的咳嗽。
咯登!獄警打開了面前的鐵門,他麻木地走了進去。
「爸爸,我們要去見誰?」
甜美的童聲喚回他渙散的注意力,他這才恍然意識到被他握在手中的小手,低下頭,他看見那張無辜可愛的臉。
「獵,我們要去見你的爺爺。」他盡量輕地說,語氣裡有掩飾不住的緊張。
「爺爺為什麼在這裡?媽媽不是說他已經死了嗎?」
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能顧左右而言它:「爺爺……一直很想見你一面。」
獄警把他們領進一間房,一張寬大的桌子橫在中央,隔音玻璃,通話器,三張椅子,兩邊各有一扇門,他們從這邊的門走進去,那個人……將要從那扇門走出來。
對面的門沒過多久就開了,看到那張熟悉而憔悴的面孔,他的心跳猛地加劇!
「喬,好久不見了。」那個人微笑著,似乎很開心,轉頭看見獵,臉上的笑容更大了,「啊,這個可愛的小傢伙就是我的孫子?」
獵只是定定地看著朝他微笑的人。
「他叫陸然獵。」陸喬把話筒遞到獵耳邊,「獵,快叫爺爺!」
獵還是那麼定定地看著兩個人,良久,才叫了一聲「爺爺」。
「獵,乖!」被叫做爺爺的人臉上泛開苦澀的笑,「你出生到現在,爺爺也一直沒有見過你,沒有抱過你,你都長這麼大了?呵呵,本來我還給你準備了禮物的,是爺爺我用報紙折的大帆船……」想到要見自己的孫子,他興奮得都忘了東西是不可能帶來親自交給他的。
「爸爸,對不起,本來應該早點帶獵來見你的,但是若梨她……」
「沒關係,我可以理解。」爺爺難過地笑著,五十多歲的人,卻顯得那麼滄桑,「我……可以和獵多聊一會兒嗎?」
陸喬默默地把話筒遞給獵。自此他們的對話,他都只聽得到獵這一邊。他不曉得他們都說了什麼,只知道獵除了小聲地敷衍外,問的第一句話就是: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做了什麼壞事?」
沒有應有的稱謂,也沒有一絲的感情。陸喬的心一怔!他想要立即奪回話筒,可是當看到玻璃後緊張得無言以對的父親,他也完全呆住了。
父親勉強地解釋了些什麼,但是獵根本不相信,依然窮追不捨:
「你是不是殺了人?為什麼大家都說你殺了人?!」
父親的眼睛驚恐地瞪大,黑色的瞳孔在突出的白色中央,變成一個駭人的黑點!
「為什麼要殺人?你是不是覺得殺人很好玩?你是不是生下來就很喜歡殺人?!」獵的聲音陡然提高,像是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又或者他太低估了他兒子的智商,獵早已知道了答案,只不過想要親自求證而已。
父親的嘴驚駭地大張,像一條缺氧的、瀕臨死亡的魚。獵的控訴猶如一枚子彈,生生地射穿他的肺!他不斷張合的嘴一遍遍重複著「不是的不是的」,一雙手開始不安地抖動。就在陸喬一把奪過獵手中的話筒的一剎那,他的容顏憔悴的父親突然驚恐地站起身來,整個人趴在獵面前的玻璃上,大聲叫嚷著,使勁捶打著玻璃,撐大的、佈滿血絲的眼睛,扭曲猙獰的面孔猛然竄到小小的獵的面前!獵被嚇得一動不敢動,身子害怕地瑟縮起來。他連忙一把抱過獵,把顫抖的兒子緊緊按在懷裡,不許獵再去看那個瘋狂可怕的人。
最後向後瞥的時候,那個咆哮的男人正被獄警架走,憔悴的臉孔是一種他永生難忘的蒼白。
他死死摟著獵,緊閉著眼睛,漸漸地可以感受到獵的身子不再顫抖。
四周忽然靜下來,死一般的寂靜。他好像轉眼間來到另一個空間。
不對!他聞到血腥的味道!濃烈的血腥味!猛抬起頭來——
一間昏暗狹窄的屋子,頭頂的白芷燈泡恐怖地搖擺。
他形容憔悴面色蒼白的父親冷冷地站在他面前,厲鬼一般!
「喬,把我的孫子還給我。獵是我的孫子,他繼承了我的血脈。」
形同枯槁的手突然伸過來,從他的懷裡搶走了孩子!
「獵——」
他猛地驚醒,從沙發上坐起來!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家的味道。他重重地喘氣,原來只是一場夢。
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被他弄掉在地的毯子和一旁被嚇到的然美。
「抱歉,然美,」他疲憊地抹著一頭冷汗,「把你嚇到了。」
「父親做噩夢了?」然美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人這一生總要做幾次噩夢的。」陸喬苦笑著起身,「今天和同學玩得還愉快吧?」
「嗯。父親累了的話,就上去休息吧,」然美走過來收拾起沙發上的毛毯,「在大廳裡睡覺會著涼的。」因為空調開得太大。
陸喬回頭看了一眼然美手中的毯子,她一定是來給他披毯子的時候被嚇壞的吧,他的臉上露出寂寞又欣慰的笑:
「然美,你真的和你母親很像。」
然美愣住,好半天,才惶恐地覺得父親現在指的應該是她的媽媽,她的親媽媽。
「不,我比媽媽差遠了。」她難過地笑。媽媽已經不在了,現在父親是她唯一最親近的人,她只想著努力照顧好他,雖然她笨拙得連怎麼照顧自己都不知道。
「獵呢?」陸喬朝樓上望了一眼,「他還沒回來?」
「我今天遇見他和幾個朋友在一起,應該是玩得很高興吧。」然美佯裝自然地說。
陸喬看了看牆上的鐘,已經十二點了,雖然獵徹夜不歸不算稀奇,可是剛剛做了那麼不祥的夢,他仍然有些心有餘悸。
「然美,你對你這個弟弟……有什麼看法?」
忽然被父親這麼一問,遲鈍的然美一時沒反應過來。緩過神時,才察覺父親的語氣似乎很認真。
「嗯……」她裹了裹手裡的毯子,想著怎麼組織語言,「我覺得獵雖然表面上很粗暴,但其實……是很體貼的人。」
「他?體貼?」陸喬詫異不已地盯著然美。
「嗯,」然美微笑著點頭,「是那種嘴巴雖然惡毒但是心腸很好的男生。」
「呵呵……」陸喬坐在沙發上,不可抑制地笑起來,「這真是我聽過的對他最好的讚美了。你呀!」
「我真的是這麼覺得的。」然美很認真地回答。
「好好,你畢竟是她的姐姐,所以才看得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陸喬輕聲笑到,「怎麼我是他老子都沒看出他是這麼可愛的男生?」
「大概因為父親和獵的脾氣太相近的緣故吧。」
陸喬愣住,他和獵,脾氣相近?他的眉頭不自覺地鎖緊,真的是因為血緣?
「因為同極相斥。」然美補充說明。
「你的意思是說我和他一樣都很粗暴,嘴巴都很惡毒?」
「不,這些都是表面現象,我說的,應該是指脾氣都很火暴……」她忽然打住,因為陸喬的臉色並不好看。
果然是一不小心說錯話了呀!
陸喬苦笑:「既然如此,然美,以後獵就要拜託你多看著了。你也知道,我和他兩個總是和不來,他媽媽又太忙,根本沒時間管他。總之,我希望你可以代替我們……」
走到他的心裡去……
最後一句話,他沒有說出來,因為連他自己都意識到他這個父親是當得多麼不稱職。
「我會努力讓獵認同我的,」然美認真靦腆地笑著,「……但是,我覺得父親和母親的位置也是無可替代的呢。」
SERENADE.
四射的光,紅的、藍的、綠的……糊成一片。振聾發聵的舞曲。跳動的畫面。紙醉金迷的男男女女。糜爛的燈光忽明忽暗,巧笑怒罵的聲音忽大忽小,一會兒像是蜜蜂般在耳畔嗡嗡作響,一會兒又像是從劇烈旋轉的排風扇盡頭傳來的呼救。
在昏暗的空間中,人們氾濫地傳遞著曖昧的眼神,隨著舞曲晃動身體,頭、肩、腰、臀依依舞動。男人和女人的身體一度是如此貼近。
一曲終了,陸陸續續有人坐回沙發和吧檯前,點上一支煙或是開一瓶酒,焦急興奮地等待一周裡最讓神經亢奮的時刻。舞台中央的大屏幕上,開始放映最受客人歡迎的勁舞錄像,不同樣貌,不同年齡,不同職業的男男女女,此刻結成了一個屏息以待的視線同盟。
震撼的樂曲響起,屏幕中的舞台上有瘋狂閃爍的閃光燈,在驚詫的白與黑的剪影中,依稀可見那個分腿站在台中央的帥氣身影——一襲發亮的緊身黑衣,包裹住如獵豹般性感漂亮的身體,腰間一條發亮的長鎖鏈,誘人的線條在一白一黑中乍隱乍現。他的出現像一個巨大的磁盤,所有人的目光自此再也挪不開。
屏幕中他忽然一個轉身,閃至某個男伴舞的身後,畫面上赫然是一個曖昧至極的他低頭似要親吻那個人的姿態特寫。
就在全場臉紅心跳的剎那,激烈熱辣的勁舞啟動。
融合了各種現代舞的要素,他的舞還是一如既往的激烈有力,彷彿戰鬥一般!舞台上他就像一匹漂亮的野獸——修長有力的四肢,混濁誘人的喘息,迅捷舒展的動作!
空翻和側手翻早已被他玩得嫻熟利落,舞中偶爾還夾雜著拳擊和跆拳道的動作,令人振奮,耳目一新!隨後忽然狠狠振臂,彷彿要將所有黑暗震落一般氣勢非凡!
屏幕上終於眾望所歸地給出了一個超大的臉部特寫:鬼魅的眼睛,凌厲的眼神!在一閃而過的影像裡,那張臉俊美得驚心動魄、無懈可擊!
只是那雙眼睛,沒有人會相信那樣高高在上的眼神出自一個十七歲的少年。
錄像結束,還有許多人意猶未盡地盯著中央大屏幕。
在吧檯位置,幾個造型惹眼的女子一面喝酒一面激動地侃起來:「老天!真的太帥了!!」紅頭髮的女子興奮地把酒杯一碰。
「啊,你注意到他當時那個動作了嗎?」另一個女人猛吸了口煙,也誇張地湊過來,「我真被徹底征服了!」
「呵呵,性感尤物啊。我聽說他還是高中生,是不是真的?」
「怎麼會?高中生哪裡會是這樣!況且這種地方是禁止高中生來的吧,更何況他還是在這裡打工?」
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自這群女人身邊走過,他穿一件黑襯衫和一條褪色的牛仔褲,有一張屬於成熟男人的張狂英俊的臉,下巴上留有青色的痕跡,頭髮張揚不羈。這般異樣的頹廢令許多窺見他的女人一陣心跳。
如果不是右腳有一些跛的話,他差不多也很完美了。
路過那些正討論蓮華的女子時,他非常厭惡輕蔑地瞥了她們一眼。
一群幼稚的,只會在那邊呱呱叫的女人,頂多也只能見到舞台上的蓮華,只能遠遠地看著他,卻無法碰到他。好比自稱是動物愛好者,卻只敢躲在觀覽車的窗玻璃後對著匍匐的獅子、獵豹欷?#91;不已。你們這群葉公好龍的傢伙又怎麼可能懂得什麼叫欣賞?不止你們不懂,所有人都不懂,這個世界上能夠懂得欣賞蓮華的,只有我而已……
在過道裡,他與一幫樂手撞到一起。他難看地撇嘴,不想答理那群嘻嘻哈哈勾肩搭背,一副興高采烈樣子的年輕人。
「ALEX?」一名紅頭髮的樂手忽然轉身叫住他。
他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其他那幾個年輕人彷彿這才注意到ALEX的存在,眉毛都厭惡地皺起來。
「你上哪兒?」紅髮青年面對這個男人,口氣相當不客氣。
「找蓮華。」說完,準備開步。
「他叫你沒事別去找他。」紅髮青年走過來,按住ALEX的肩膀,低低地說。
ALEX笑著拿下他的手:「呵呵,當然有事,我聽說他的手受傷了,所以今天晚上的舞臨時要做更改,我是他的舞蹈指導,難道不該過問?」最後看了紅髮青年一眼,他兀自離開。
以幾乎輕不可聞的聲音打開蓮華房間的門,他的心壓抑不住一陣狂跳。
房間裡開著兩盞昏黃的小燈,繃帶和換了的衣服扔了一地。目光落在長沙發上,他滿足地勾了勾嘴角。
蓮華穿著簡單的白襯衫,牛仔褲,躺在沙發上,頭枕著沒有受傷的那隻手,修長的雙腿交叉著擱在沙發扶手上,正毫無戒心地酣睡著。看得出他剛洗過澡,頭髮濕漉漉的,身上正散發著沐浴液溫熱的香味。
他站在蓮華上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帶著猥褻的笑意。灼熱的目光烙在蓮華俊美的臉上,然後從下至上,一寸一寸,貪婪地打量著毫無防備的他。
你怎麼還是這麼沒有警戒心呢,蓮華?你知不知道,只這麼看著你,我就可以把所有骯髒的事情在腦海裡對你做一百遍,一千遍……
手指懸空劃過蓮華長而有力的雙腿,到他結實的腰腹,再到他乾淨平坦的胸膛,沿著下頜完美的曲線,慢慢拂上那張俊美非凡的臉。
細密交錯的睫毛,他可以想像眼簾下那雙總愛惡作劇地暗送秋波的幽藍眼睛,高挺的鼻樑,還有……那隱約透著紫色,性感濕潤的嘴唇……
他已經在不知何時彎下腰,眷戀地靠近那引人遐想的唇……
「呃!!」突然被一隻手緊緊捏住脖子,他被掐得無法呼吸,臉色迅速泛青。
「渾蛋!!你要幹嗎?!」蓮華暴怒地起身,狠狠一腳踹在ALEX小腹,力道大得將這個體魄強健的男人踢翻在地上。
ALEX捂著小腹,蹲在地上半天直不起腰,卻居然還笑得出來:「呼……你還是那麼凶。」
蓮華傲慢地俯看他。剛剛唾手可得的誘人嘴唇冷酷地緊抿著。
ALEX難過地彎著腰,蓮華剛才那一踹的確不是蓋的,要是換了別人,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媽的,真的可以痛死我——你到底有沒有良心?我他媽是你的舞蹈指導!!你他媽居然這樣報答我?!」
在眼角的餘光中,他瞥見蓮華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修長迷人的腿移至他的跟前。
「還能起來嗎?」一隻手伸到他面前。
難以置信!蓮華居然要伸手拉他!ALEX驀地抬頭,目瞪口呆。
從這個仰角,可以完美地體會蓮華傲慢的眼神,高高在上,霸道頑劣。ALEX忽然意識到原來這才是欣賞他的絕佳角度——被茶色髮絲晃著的左眼溫柔迷離,肆無忌憚地鄙視他的右眼則殘酷不屑。微微翹起的唇角,有著令人瘋狂的曖昧。
他跪在涼涼的地板上,體溫卻突然躥升,身體裡一股難耐的熱流難以壓抑地四處亂撞!
驀地,他熱切地伸手過去,想要抓住蓮華的手……
——居然撲了個空!!他的身體因為慣性撲倒在蓮華腳下。
「噗哈哈——」蓮華跌坐到沙發上,笑到喘不過氣!
「呵呵……你白癡嗎?我怎麼可能去拉你這個變態?」惡劣邪氣的笑,卻要命地好看!
欺人太甚!這個小子實在欺人太甚!ALEX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看他拉開一灌啤酒仰頭喝起來,可是……他就是愛慘了他的欺人太甚!愛慘了他的可惡和傲慢!
ALEX索性賴在地上,臉上又是那樣恬不知恥的笑:「……你勾引人的伎倆還是那麼一流。」
笑聲剎住,冰涼的啤酒全數澆到他頭上。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酒水,還是那麼笑著仰視蓮華:「沒想到你喜歡玩SM啊,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為了你我可以隨時獻身的。」
蓮華眼神森然,看得人背脊發涼。
「到底有沒有事?!」他霍地一下站起來:「沒事就滾!」
ALEX也慢慢站起來,「沒有事我哪裡敢找你,」他不要命地靠近蓮華,輕浮地耳語,「雖然沒有事的時候我也很想你……」
「什麼事?」蓮華厭煩地走開。
「你受傷了。」ALEX看著他包著繃帶的手臂,一陣痛惜,「怎麼這麼不小心?」
「如果是要跟我說這些廢話,那你現在就可以滾了。」
「我只不過是關心一下你,有必要那麼凶嗎?」他還是厚顏無恥地笑著,「是來跟你說說改舞的事,既然你受了傷,就不可能跳動作太大的舞。」
「舞我已經自己改好了,也報給ANGELA了。」
「你還打算跳滿場?」這回語氣裡倒是有一絲擔憂。
「改唱WONDER,中間夾兩分鐘的舞。」蓮華從鏡子裡非常不耐煩地看了一眼身後的ALEX,「你什麼時候滾?我要換衣服了。」
「呵呵……換啊!都是男人,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再說……」他慢悠悠地走到蓮華身後,陶醉地看著襯衫下那對漂亮的肩胛骨,「自己改了怎麼能算數?起碼也要經過我這個舞蹈指導的通過,你……不會連這個面子也不賣給我吧?」
狠狠瞪他一眼,蓮華走到一邊放出舞曲,站到房間中央,粗暴地把地上的繃帶踢到邊上。
ALEX帶著欣賞的目光退到牆邊。
蓮華分腿站立,靜靜地等著歌曲BRIDGE的部分。
來了!某個音符,像個致命的信號,牽一髮而動全身!一開場就是三個令人歎為觀止的分合腿,一氣呵成,看得人無法換氣!接著是酷勁十足的旋轉,左右兩個接續步……
這首歌不是正中的舞曲,只是介於POP和ROCK的居中風格,節奏較勁舞舞曲緩慢優雅,所以動作並不大,難度也不高,但是要完全配合好音樂和節奏也不是易事。
當然,蓮華完成得很完美!
簡單的動作他也可以做到力度十足,張弛有度,一身漂亮的肌理沒有浪費,可以讓人在靜態中欣賞到他繃緊的四肢和腰身。比起勁舞中閃電般令人目不暇接的動作,這樣的舞又帶來另一番的視覺享受。
ALEX忍不住鼓掌!
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單對單地觀看蓮華的舞了,他的蓮華果然還是那樣的無人能及。
什麼燈光,造型,伴舞,統統都是多餘的,就連音樂也是多餘的,蓮華本身就是音樂!
「不錯不錯,幾乎無可挑剔。」他拍著巴掌走過來。
「幾乎?」蓮華挑眉。
「大的地方都很完美,倒是小處,你可能沒有注意到。」他雙臂環抱,恢復到一個地道舞蹈教練的架勢,「那個手按在胸口的動作,再做一遍。」
蓮華頗不以為然地瞄他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分開兩腿,手臂交叉放在胸前。
ALEX從上到下,認真打量著他。
蓮華嗤鼻:「哪裡不對嗎?」事實上是沒有任何不對吧?
ALEX的眼睛虛了虛,儼然一個欣賞家的模樣:「試試這樣。」他走到蓮華身後,握住他的腰,向後扳了幾度。
「現在感覺如何?」他越過蓮華的肩頭問,「你可以自己看一看鏡子。」
的確,這樣的姿勢比一開始更舒服,感覺全身繃得更緊,更有劍拔弩張的味道。他側頭看鏡子中自己的身形,這個經過修改的後仰動作,果然非常漂亮!
然而他還是無動於衷地說:「感覺一般般。」
「是嗎?」ALEX臉上又換上不正經的笑,「那麼這樣呢?」輕浮地說著,粗糙的手已經從腰的位置下滑到蓮華緊繃著的大腿……
「別碰我。」強壓著怒火的低啞聲音,整間屋子再一次瞬間充滿肅殺之氣。
ALEX的下巴懶散地擱在蓮華肩窩,那只隔著牛仔褲肆意撫摩的手掌還是沒有要停下的意思:「碰你……又怎麼樣?」
蓮華厭惡地皺眉,拳頭狠狠捏緊。
ALEX的語氣依舊挑釁:「……沒錯,我是很骯髒,可是你就很乾淨了嗎?」
勁猛的下勾拳吻上ALEX的下巴,他迅速嘗到嘴裡的血腥味,向後踉蹌了一步,緊接著雙手被蓮華一個凶狠的反剪箍在身後!
「呵呵……不要這麼激動,我還什麼都沒享受到呢!而且,」他看了一眼蓮華的右手臂,不無擔憂地說,「你的傷口會裂開的。」
傷口真的隱隱發痛,蓮華放棄地鬆開禁錮住ALEX的手:「我的確沒必要為了你這樣的渾蛋生氣。」他轉身,安靜地坐在沙發上。
「呵呵,我又想起那個時候的你,血氣方剛,只不過被我碰了一下就暴跳如雷地踹我。性騷擾?呵呵,虧你還知道那個詞,真是又可愛又可笑!」ALEX坐到沙發前的茶几上,正對蓮華的臉,「不過在這裡混了一年多,你也早就變了樣。我是渾蛋,一點沒錯,可是相信我,蓮華,你和我是同類。不,你比我還厲害高明得多!起碼我不會掩飾自己是個渾蛋兼變態佬的事實,可是,看看你,明明骨子裡跟我差不多,卻裝得像個天使!」
蓮華沒有理他,塞上MP3耳塞,倒在沙發上聽歌。
ALEX還在不遺餘力地訴說衷腸:「看到你和KENT他們玩KISS遊戲,老實說,你吻起人來的樣子還真是超級淫蕩啊!!一看就知道是那種慾求不滿的類型!KISS遊戲很好玩?其實還有比那個更好玩更刺激的!!那種快感不亞於搖滾和跳舞,玩過一次,保證你欲罷不能,然後你就會變得跟我一樣濫交,呵呵呵……」他忍不住,一個人在那兒笑起來。
蓮華悠閒地閉著眼睛,表情相當的無動於衷。
ALEX終於還是不能驚動蓮華些許,只能靜靜地看著他,心裡突然五味翻騰,指甲狠狠地掐進肉裡。
蓮華,你知道嗎?每次看到你笑得那麼空靈燦爛,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使的樣子,我就忍不住想狠狠玷污你,就是在腦海裡也想著用最殘酷最刺激的方法玷污你!憑什麼你要看起來那麼快樂?!憑什麼你要那麼耀眼?!憑什麼你就可以?!憑什麼你要怎樣就怎樣?!
嘀!
歌曲到頭,蓮華的眼睛刷地張開,ALEX措手不及地看進那雙幽藍的瞳人裡,美麗的眼睛讓他驚歎得忘了呼吸。
門被磅啷一聲打開:「蓮華,準備好了嗎?」KENT站在門外,看見ALEX,不悅地皺眉。
「今天我又自討沒趣了。」ALEX聳聳肩站起來,走到門口,又有點期待地回頭,蓮華神態冷酷,依然不屑看他,他苦笑著離開。
不過蓮華,你是不可能從我手掌中逃走的,蘇蘭也好,KENT也好,還有那個新來的小子也好,他們都不配待在你身邊,更不配得到你的重視。我們走著瞧好了……
KENT氣憤地摔上門:「那個變態!!他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因為你,他根本沒辦法在SERENADE待到現在!?」
「不用管他。」蓮華開始換衣服,站在鏡子面前,突然不好意思地開口,「對了,KENT,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KENT笑:「幫忙可以,但沒有白幫的忙。」
「說吧。」他盤腿坐到紅髮的青年身邊,笑得曖昧,「只要不是以身相許,什麼都可以。」
「呵呵,暫時還沒想好,你先欠著好了。是什麼忙啊?我得看能不能幫啊?」
「非你不可,而且對你來說易如反掌。」他神秘兮兮地笑。
「我是新來的鍵盤手許志,請多關照!」小志在眾多前輩面前鞠了個九十度的躬,抬起身來,大家還是聊天的聊天,忙活的忙活,根本沒人答理他這個新人。
據說新人的待遇都是這樣,他在來之前也有了一定心理準備,可真被如此忽視,多少還是有些鬱悶的。
「那個叫什麼志的?」
雖然態度不很好,但好歹總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連忙應到,「我叫許志,叫我小志就可以了。」
「管你什麼志?把這幾箱東西抬到隔壁!」說話的人頤指氣使,竟看也不看他一眼。
搬東西?小志低頭看了一眼那幾個碩大的箱子,有點惱,他又不是搬運工!
「對不起,我是應聘的鍵盤手,不是來幹這個的。」他不卑不亢地說。
離的近的幾個人回頭看他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一陣訕笑,「這裡的哪個不是鼓手、鍵盤手、貝司手?小子,才進來怕是還不懂得規矩吧?在有歌手來要你之前,你的工作就是在這裡為我們打雜。」
小志竭力克制著一肚子火。
「明白了就照吩咐做,要不然就收拾東西回家喝奶吧。你以為到SERENADE來是很好混出頭的嗎?」
說話的人立刻被從門口飛來的易拉罐扔了個正著!
「誰他媽找死?!」他狂怒地回頭,看見站在門口的蓮華和KENT,啞巴吃黃連。
「蓮華哥?」小志脫口叫出蓮華的名字。所有人都驚異地看著他們兩個。
KENT一個箭步移到剛才出言不遜的雞冠頭面前:「媽的!看見人家是新來的就欺負,太沒品位了吧?!你才進來的時候不是一樣?!」
雞冠頭滿臉堆笑地推了推KENT:「我開個玩笑嘛!你和蓮華還不趕快上台?!ANGELA要發火了!」
「蓮華哥,你怎麼來了?」小志納悶地問。
「哦,是這樣的,」他朝KENT遞了個眼色,「KENT有點急事,我需要找個鍵盤手臨時頂一下。小志,你可以吧?」
「我?」小志難以置信地指指自己的鼻子,又朝那邊的KENT看去,KENT表示正是如此。
可是,這樣不是太明顯是在搞特殊待遇了嗎?
小志還望著KENT發呆,這邊蓮華已經不耐煩地從後面一把抱住他,把他硬架了出去:「我時間很緊啊!是男人就別這麼婆婆媽媽!」然後排練房的門被砰的一聲摔上。
裡面的眾人愣了半晌,終於有人小聲笑到:「沒想到蓮華現在中意這種清純貨色啊!」
「KENT,你是不是被他甩了?」大家又大肆調侃起來。
「聽說改成唱歌了?那傢伙應該很高興吧!」
KENT靠在化妝台上抽了口煙:「嗯,我覺得比起跳舞,他還是更願意唱歌的。」雖然他跳舞的天賦也是無人能及,但是在蓮華心中,激越酣暢的搖滾才是他永遠的至愛吧。
凌晨五點半,然美終於忍不住睜開眼睛,一晚上強迫著自己入睡,告訴自己身體已經很疲倦了,不斷地催眠,可是還是怎麼也睡不著。因為心一點也不疲憊,反而清醒得要命。
她悄悄坐起來,木訥地看著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
一共是三條短信,兩個電話,給獵,當然他一個也沒回。她克制著沒有再去騷擾,他現在心情一定很不好,她還是不要再讓他煩躁了。
可是……想起父親在夢中呼喊獵的名字的樣子,她還是忐忑著一顆心,伸手拿來電話。
蔣泰山背靠在公園的長椅上,無聊地對月飲酒。獵就在他身旁,閉著眼睛呼吸勻稱,小碧靠在獵的肩上,就連在睡夢中表情都那麼幸福。
嘁!蔣泰山不由扁嘴,這兩個傢伙,還說什麼玩通宵?結果倒是在這裡睡得跟個死人似的!
手機鈴聲忽然急促地響起,是獵的手機。蔣泰山躡手躡腳地從獵褲兜裡摸出手機,打開,見上面是然美的來電。
他無奈地搖頭,然美姐,你不要怪我啊,獵是肯定不會接你的電話的。
他正準備掛機,卻突然聽到身邊的獵冷冷地問了一句:「誰打來的?」他的眼睛依舊靜靜地閉著,蔣泰山開始懷疑他根本就沒有睡著。
「是然美姐。」他聳聳肩,「要我掛嗎?」
鈴聲在安靜的公園突兀地響了一陣。
「給我。」獵睜開眼睛,坐直身子接過手機。
看來他是怎麼都不會接她的電話的,然美心灰意冷地準備放棄。
「喂。」聽筒裡傳來平靜無波的聲音。
是獵!然美一怔,突然接不上話來。
「說話。」冷漠的命令。
「是……我。」她輕聲說,聽不出獵此刻的情緒,叫她有些心虛,「我打擾到你了嗎?」
「嗯。」
「抱歉。」她的聲音小到自己都聽不到。
獵沒有說話,靜靜地等在電話的那頭。
她終於鼓起勇氣:「中午的事,我……」
「我不想聽。」獵毫不客氣地打斷,絕對零度的聲音。
「……那,你現在在什麼地方?」她改口問。
電話那頭一陣沉吟,「想見我嗎?」
「嗯。可以當面跟你解釋嗎?」
「我在麒麟山。」
「麒麟山?你在那麼遠的地方?」然美愕然。
獵不悅地皺眉,才說了不到兩句,她就又恢復到姐姐的架勢了,「來不來隨便你。」說完,惱怒地砸了電話。
蔣泰山實在看不過去:「喂,獵,這樣不太好啊!麒麟山那麼遠!」
「囉唆!!」
身旁的女生被獵的聲音吼醒,不明就裡地揉著惺忪的睡眼:「怎麼了啊?獵?」
「獵,你不會不打算過去吧?」蔣泰山緊張兮兮地問。這小子,該不會存心報復吧?
「去什麼?!你以為她那樣的乖乖女真的敢一個人走那麼遠?」
「我覺得是然美姐的話,真的很有可能哦!」蔣泰山裝出一副漫畫人物星星眼的樣子感歎到,「為了求得心愛弟弟的原諒,可憐的姐姐長途跋涉,不辭艱辛……啊,偶都要被感動了!」他誇張地抹了抹眼角,順便偷瞄一眼獵。
結果是招來這個脾氣火暴的帥哥狠狠一瞪。
「唉……你還真是冷血。」蔣泰山的大腦袋可憐地耷拉下去。
下午三點,獵一身疲乏地回家。
這個時間老傢伙和老妖怪都不在,只有那個總是跟前跟後的師太讓他厭惡地皺起眉頭,還有就是然美……他最最痛恨的一個人!可為什麼比起看見她,看不見她反而更叫他心煩?
她現在會在家裡嗎?走到大門口,獵的腳步不由停滯,心裡突然很矛盾——既希望她已經急切地趕去麒麟山找他,又害怕她真的一個人跑去那麼遠的地方。
看門的梧桐大叔見少爺回來,趕忙來開了門。
他懷著煩悶的心情一路走進去,不急不徐。在接近白色的橡木大門時,一顆心竟然開始瘋狂地期望然美不在屋裡!期望被告知那個遲鈍的少女為了能見他一大早就趕去遙遠的麒麟山森林公園!
如果她真的這麼做了,他一定會馬上趕過去找她,不管多遠都會馬上趕去,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她身邊,他會發誓從今以後不再讓她多等一秒!他會原諒她跟沈流光跑掉,原諒她把他一個人丟在那裡,原諒她做過的一切,甚至原諒她未來一切的過錯!
門開了,站在面前噓寒問暖的蘭姨他完全就看不見,他的目光只定定的停留在一個身影上——
然美從客廳的沙發上站起來,表情異樣地看著他。坐在她對面的是喜笑顏開的陶明娜。
獵的拳頭不自覺地緊握——她根本沒去!她正在家裡吹著空調喝著熱茶陪著朋友聊天!這個瞬間如同從天堂掉入地獄,他所有熱切的期待和近乎癲狂的幻想都變得如此滑稽可笑!
陸然獵!!你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大最大的大傻瓜!他神色冷凝地看著她,緊抿著嘴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明娜也站了起來,正張嘴想說什麼,然美率先開了口:
「你回來了,獵。」輕輕淡淡的聲音。
她是不是巴不得他死在外面?!獵強忍著怒氣,大步朝樓梯走去!不想見到她,現在他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她!
獵高大的身子從嬌小的然美身旁掠過,然美的頭沉得抬不起來。
「啊,然美,你不是說要給我看小時候的照片嗎?!」明娜突然出聲,明亮的大嗓門在這樣的氣氛中顯得突兀。
「哦,」然美一副丟了魂的樣子,「好,我現在上去拿。」
她轉身,撞見站在樓梯口的獵,兩人面對面,尷尬至極。獵從樓梯口退下來,然美會意地趕緊上了樓。沒有惡言惡語,也沒有冰涼的視線,他明顯就是不願意看她一眼,然美的心一陣酸澀。
等到然美的身影消失在樓上,明娜突然一把拉過獵,衝著他大罵:「你這個天下第一大渾蛋!!」
「幹什麼?!八婆!!」獵惱火地甩開明娜的手,本來他都已經夠不爽了,這個煩人的女人竟然還敢來招惹他?!
明娜像是鐵了心一樣,面對學院第一壞脾氣的陸然獵,竟面不改色地厲聲說道:「本姑奶奶有話要跟你說,敢不敢跟我出去?!」
獵抬起下巴看她,回答輕蔑得像是從鼻子裡哼出來的:「我有什麼不敢?」
於是兩個人便來到偌大的庭院中央站定。
獵雙臂環抱,態度傲慢:「有什麼廢話快說。」
明娜氣定神凝地看著他:「中心句只有一句:陸然獵你是天下無敵超級霹靂大渾蛋!!」
「你!!」獵又習慣地捏緊手指。這個陶明娜,當真以為是女人他就不會揍嗎?!
「你居然狠心讓然美一個人跑去那麼遠的地方!!要不是我堅決要跟她一起去,人生地不熟的她就連方向都找不到!更可惡的是你居然根本就沒來!!你這個殺千刀的讓然美和我在那裡傻傻地等了你一個上午!!如果不是我中途裝胃痛,那個傻瓜然美說不定現在還在那裡等你!!最可惡的是……」
她突然莫名地哽咽起來:「最可惡的是你壓根就不明白然美!你以為她會笨到不曉得你是故意騙她的嗎?她就是這樣,要是她自己覺得做了一丁點對不起人家的事,只要能求得原諒,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哪怕知道你是在騙她,她還是想著只要你可以原諒她,就算被騙也無所謂。她知道會等很久,但是相信你一定會來。結果呢?結果呢?!我看你根本連想都沒想過要去!!虧她那麼信任你,生怕錯過你!你沒看見她眼圈黑黑的嗎?就連陪我吃飯的時候也心不在焉,總是覺得說不定你已經在那裡等她!如果不是我一天都守著她,她絕對絕對還會去犯傻的!」
獵一動不動,木訥地看著憤慨激昂的明娜。
「最最可惡……你還總是在她面前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你知不知道然美才是最該生氣最該抱怨的那個?你知不知道她在你們家得承受多少壓力?你知不知道她的處境有多尷尬?這些雖然她都沒說過,但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她也許是很遲鈍,很笨,她動不動就和沈流光走那麼近我也很氣!但是,沒人規定了她必須得為她的反應遲鈍受這樣的苦!大人們不能體諒她,為什麼連你也不明白她體諒她?!」
明娜一股腦地說完,站在樹下順氣。天!難以置信!電光石火的兩分鐘裡,她居然把學校的天王老子狠狠訓了一頓。
獵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靜得像座冰雕。
「呼……我說完了。」明娜的聲音因為後怕忽然變小,她用眼角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呆愣的獵,一步一步慢慢撤退,「那麼,我告辭了!」說完,閃電轉身,一溜煙似的跑掉。
「獵,明娜?」然美打開門,詫異地看著樹蔭下的獵和閃得飛快的明娜。
獵吃力地轉過頭來,目不轉睛地望著站在屋簷下的然美。
如此灼熱的目光!然美被獵的眼神牢牢定在那裡。她不明白,剛剛還不屑看她一眼的獵為什麼轉眼間這麼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
她還沒反應過來,獵已經全身帶風地走到她面前,一把抓起她的手。
「跟我走。」說著,不由分說地拉著然美往車庫走。
然美一驚:「去哪兒?」
「帶你去吃飯!」
第一次,坐上獵心愛的紅色機車,第一次,可以這麼靠近他寬闊的肩背。她忽然很珍惜地想:希望,不要是最後一次。
風在耳邊獵獵作響,和著機車勁頭十足的聲音。令人目眩神迷的火焰般的速度感,她居然也有一點點著迷。
在飯店裡,獵一口氣點了滿滿一桌菜,服務生不得不小心地確認再三:
「請問,陸少爺,一共……兩位嗎?」
獵抬頭,不耐煩地瞪人家一眼,對方嚥了口口水,不再說話。
「菜上完了你們就可以出去了,這裡只留我們兩人就好。」他沉著嗓子霸道地吩咐。
「可是,陸少爺,我們的工作就是在這裡為兩位服務……」
「你們只會妨礙!」
太歲發火,誰敢不從,兩名服務生連忙惶恐地退了出去。
「好了,他們都出去了。」獵利落地轉身面向然美,皺起眉毛,「你給我使勁兒吃!」
然美傻眼地望著滿滿一桌名貴菜式,根本不知何從下手。偷瞄一眼獵,他的樣子還是那樣凶巴巴的,但她能肯定他不是在生氣,因為他此刻的眼神是那樣的鮮明生動:
——對不起。
——我在跟你道歉!笨女人,明不明白?!
——喂!你還不趕快接受我的道歉?!
盯著那雙凌厲的眼睛,她竟傻呵呵地笑起來:獵,不知道我理解得有沒有錯啊?
趕在獵的眼睛又要說話之前,她忙拿起筷子,一絲不苟地吃起來。
謝謝,明娜,你總是隨時不忘為我出頭。
謝謝,獵,雖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完全消化你如此豪華的道歉,但我會盡力!
見然美終於開動,獵才露出放心的眼神。
「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所以才點這麼大一堆,不喜歡的就不要吃。」他的胳膊隨意地搭在桌上,眼睛一點一點,細細地打量著埋頭苦吃的然美。
非常明顯的黑眼圈,蒼白細膩的皮膚,嬌小單薄的身體……她真的,跑到那麼遠的麒麟山等他,儘管只是因為想要求得他的原諒,儘管不是單純地因為想見他。
他卻已經無法不原諒她……
細碎專注的目光落在少女的眼角,那裡有一閃而逝的晶瑩。獵居然好久才醒悟過來那是什麼,從來沒有面對過女生在他面前流淚的情景,他忽然間慌亂不已。
「喂!怎麼了?不好吃嗎?!還是咬到舌頭了?!」還是……她覺得很委屈?他的心緊張地一懸。
「……不,不是,」顫抖的嘴唇咬著筷子,然美笑著抹淚,「是因為芥末,芥末……真的好辣……」
「你是笨蛋嗎?!」氣她的傻勁,他粗手粗腳地給她倒水。
濃濃的蘋果汁溢滿透明的玻璃杯,是她從未體會過的甘甜。心好像也在慢慢被什麼東西充溢著。
她可以這麼清晰地感受到獵近在身旁的氣息,他頭髮上洗髮香波散發的味道,他站起身來時衣服發出的摩挲聲,獵的存在讓她覺得前所未有的親切,她居然感動得淚流滿面。
獵,對不起,對不起。我總是一再讓你失望,一再讓你生氣。可是你卻每次都原諒我,還總是有意無意地照顧我。而我卻從來沒有考慮過你的心情,只知道一個勁兒催你承認我這個姐姐!像我這樣的人最差勁!真的好差勁!
獵凝望著淚流不止的然美,聲音忽然變得不可思議的溫柔:「芥末……會嗆出這麼多眼淚嗎?」
為什麼看到她哭泣他會想要抱著安慰她?她是他的姐姐,這樣的念頭是不是很不正常?
那麼想要保護她,照顧她呢?這些念頭是不是都不正常?
他是不是……早就變得這麼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