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關夜雅的酒吧沉浸在古怪的氛圍中。酒保、侍者面面相覷,不自然地緘默著。
「叮鈴鈴」門上的風鈴晃動。又一個客人提上包溜之大吉。
酒吧中的客人已所剩無幾。關夜雅歎氣,抬眼,四名高大男子一襲黑衣靜坐在酒吧昏暗的角落,從他們進入酒吧到現在已經一個小時了,桌上擺的飲料分毫未動,連坐姿都看不出大的變化,交疊兩手,背脊挺直,目光銳利,表情冷鷙,一派地獄使者的架勢嚇跑了不少心智成熟的成年人。
他們當然不是來泡吧的,只是來確保他們的少主平安無恙的。
他們的關照物此刻已醉趴在吧檯上。但是關夜雅知道司徒御影並沒有完全醉倒,身邊稍有動靜,他會立刻有反應,厭惡地蹙眉,同時趴在吧檯上的手握成拳頭。此時無聲勝有聲。
酒量大得驚人的黑道少主,灌完整整一瓶伏特加才如願以償達到目前的境界,然而司徒同學現在的狀態卻讓他的死黨有些無可適從。
對面的保鏢四人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他們希望這個棘手的少爺最好再喝個一大瓶早點醉他個不省人事好被他們帶回本家,另一方面他們又很害怕年輕的首領喝得太多傷身。畢竟那是伏特加不是農夫山泉。
五分鐘過去了,見司徒御影趴在那裡紋絲不動,沒有再死灰復燃的跡象。保鏢們交換下眼色,其中一人站起來,拉了拉西裝下擺,喉嚨滾了滾,躡手躡腳靠近司徒御影,配合筋肉人的身型,這動作忽然有種誇張的FLASH效果。關夜雅和他的同事們屏息關注著事態的發展,這已經是保鏢團們第四次嘗試接近獵物了。前三次自然都以司徒御影一聲嫌惡的「走開」失敗告終。
酒吧的背景音樂正放到一首俏皮的DragosteaDinTei,關夜雅擦著酒吧的手不由一滯,抬起頭來,合著那一句句「馬一亞黑/馬一亞胡/馬一亞侯/馬一亞哈哈」,眼前如FLASH遊戲般跳出幾行Q到極點的閃字——
惹火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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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STRUCTION>>
那背景音樂是那樣的喜感:「惹火少爺,努馬努馬耶,努馬努馬耶,努馬努馬努馬耶,繼續靠近,努馬努馬耶,努馬努馬耶,努馬努馬努馬耶,勝利在望,努馬努馬耶,努馬努馬耶,努馬努馬努馬耶~~~」
終於,保鏢得以成功站在無戒備的司徒御影身後。鬆了口氣,他朝關夜雅點點頭,神遊太虛的關夜雅這才從超現實的畫面中回過神來,目視保鏢彎下身子準備抬起司徒御影的手臂,結果——
「啪。」
冷不防地,手腕被司徒御影一把反扼住。
保鏢先生的臉色有點白。
司徒御影坐起來,將那隻手按在吧檯上,像是在確認自己的酒量極限和清醒度一樣。他的目光很清澈,語氣平靜地道:「帶他們走吧,我自己能回去。」
保鏢在司徒御影涼涼的注視下,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司徒御影鬆開桎梏。
見保鏢們一一退了出去,酒吧工作人員面色輕鬆了幾分。關夜雅回頭,看見司徒御影正皺眉搖頭。
「你還沒醉?」關夜雅詫異,這酒量真是深不見底。
「我想應該是醒了。」司徒御影回答,「不好意思,給你的酒吧添麻煩了。」
千萬不要以為他說這話有多大的誠意,他只是出於禮貌和習慣才這麼說的,臉上自始自終沒有一點「不好意思」。
司徒御影點瞭解酒的飲料默默啜著,關夜雅在一旁察言觀色:「你莫非……失戀了?」
司徒御影放下杯子:「阿雅,沒有父母是什麼樣的感覺?」
關夜雅想了想:「很難說,要說沒感覺,似乎又有那麼一點,要說有感覺,又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那麼有一個很差勁的家和從來就沒有家,哪一種情況更糟?」
愣了愣,關夜雅手枕在吧檯上,埋頭笑起來:「你還真是天然呆。」
「……什麼?」困惑地瞇縫著眼。
當然不能說就是與生俱來的呆,渾然天成的呆,也不能說「是真呆,不是裝呆」,自視甚高的司徒同學會較真的,倒不是生氣,而是會很認真地思考自己是否真的很呆。關夜雅於是扯了個謊:「就是說困難的問題一般難不倒你,一碰到這種很天然很簡單的問題你就犯傻了。」嗯,這樣解釋甚好,「就叫天然呆。」
司徒御影小口呷著飲料,點頭:「或許我真的有點天然呆。」
關夜雅努力忍住噴飯的衝動:對不起,御影,我並沒有強迫你一定要這麼說自己。拜託別這麼老成……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到底哪種狀況比較糟?」
關夜雅在心中搖頭:「當然是沒有家比較糟。」
「是嗎?我怎麼覺得沒有家,你也過得挺瀟灑的,比不知多少人好。」
「我有家啊,」關夜雅笑咪咪,「我有萊西啊。」
「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我知道,」關夜雅出手打斷,「你的意思是碰上差勁的父母,還不如沒有的好。」
「寧缺毋濫。」
關夜雅失笑:「這恐怕不能用寧缺毋濫來形容吧,你所說的差勁的家到底有多差?差到不如沒有?『啊,這個家真差勁,爸爸媽媽不如都死掉好,』真有誰這麼抱怨恐怕也只是一時糊塗。『爸爸雖然不好,但媽媽很好啊,媽媽雖然不好,但爸爸很好啊』,一個家再不幸也總有溫暖的地方,雙親都不待見親生子女的,報紙上可能有,但至少我還沒見到過。」見司徒御影沉默,關夜雅心癢難耐,「喂,怎麼想起問這個?」
司徒御影悶悶地瞄他一眼,沉吟良久,直到黑色的手機在吧檯上振動起來。
栗發的少年拿起手機。
關夜雅留意著通話中的司徒御影,來電話的是誰他心中已有數,這兩天司徒御影的手機難得一直保持開機狀態,他知道他是在等守恆他們的幕後老闆來電話。如果猜得不錯,對方應該是特意來通知他們將如何安排君舞一行人進入豪華郵輪的……
「麥可樂?」
自司徒御影口中冷不丁重複出的名字,讓關夜雅一頭霧水。沒辦法,一旦出現市長大人的名號,你就不得不問自己「今天是不是愚人節?」接著又聽見司徒御影再度確認:
「你的意思是他們打算安排君舞和其他人跟著麥可樂的團隊上船?」
關夜雅覺得這個主意相當地不靠譜,而且,史上最流氓老師作為史上最高調市長的跟班,這樣的組合實在是難以形容的古怪。可是,見司徒御影在確認完其它事項後,表情困惑地掛斷電話,關夜雅暗暗咋舌,似乎不湊巧對方就是這個意思……
還真是艱巨的考驗啊。
與此同時,風華學院的某隻狐狸正閉關研修著。
物理實驗室裡只亮著一盞檯燈,滄海架著副眼鏡埋首桌前,翻來覆去地試著機關,紅色的匣子在他手上倒來倒去活像個燙手山芋,正高度緊張時……
「狐狸!」
一股冷風直襲滄海的脊樑骨,在齊玉的夜半驚叫聲中,滄海的手一抖——
嗑噠。
也不知道是觸到了哪兒,匣子的底座忽然一沉,與匣子的主體脫離出高度大約三四厘米的空間。
「天哪……」滄海禁不住感歎。
「怎麼啦?你一個人躲在這裡幹嘛呢?唉,這是什麼?」齊玉的腦袋壓了下來。
「別動。這是學長的東西,動了你就死定了~~」滄海陰測測地提醒。
齊玉連忙收回手,又按捺不住好奇:「到、到底是什麼?!」
滄海拿起機關匣,現在已經能看見沉下的底座上放著一個細細的竹筒:「這裡面,」壞心眼學長用極盡誘惑之語調說道,「藏著學長的一個驚天大秘密~~~」
齊玉瞪大眼,屏住呼吸,好奇心被完全調動起來,那緊縮的肩膀明白地傳達著「快說快說」的意味,然後滄海就說「那麼你就幫學長收拾一下這裡吧」,遂揚長而去。
向歐陽翱交差後滄海就告辭了,偌大的接待室裡只剩下歐陽翱一人。手托下巴,凝望茶几上的機關匣良久,他終於傾身過去,取出底座上的竹筒。竹筒中藏著一卷紙,小心抽出來,慢慢展開。
歐陽翱困惑地蹙起眉。
那是一張發黃的舊紙片,只有手掌大小的紙面上用紅黑藍三種顏色,波浪線、三角尖等圖標標示著森林,峽谷,湖泊和巖洞中縱橫交錯的道路……右上角還有個十字箭頭的方向標。不管怎麼看都是一張地圖。不過貌似是用最簡單的方法人工繪製而成——紅色的部分用的圓珠筆,黑色的部分用的馬克筆,藍色的部分則是鋼筆。歐陽翱將地圖平展在茶几上,確定這張地圖殘缺不全。從代表道路的紅色線條在左下方突兀的斷掉,紙片邊緣的毛糙,以及右上角佔地過大的方向標都能看出,這只是某張地圖的一部分。
再看茶几上空空的匣子,歐陽翱靠在沙發上揚眉笑起來,藏寶圖碎片?竟然真有這麼回事。不知是該覺得有趣還是無聊呢。
在變態公子一夜的輾轉反側後,落下的太陽終於又升了起來。歐陽翱從床上優雅地翻身坐起,神清氣爽地走到落地窗前,一把拉開窗簾。
是個好天氣。美貌的貴公子在陽光下微微瞇起了眼,隨手取下近旁的話筒:
「準備洗澡水。」
2
當歐陽氏的大佬還閒適地泡在圓形浴池中,一面喝著波爾多紅葡萄酒,一面享受地發出歎息時,太陽已經在天空運行了大半個圓弧。
在距離歐陽翱的浴缸大約二十公里的君閣茶座,悠揚的琴聲時起時落,客人們閒適地喝著下午茶,侍者安靜地穿梭其間。星期五的下午客人不多,茶座安逸的氛圍中多了幾分慵懶。給一桌客人上過茶後,年輕的女侍者抱著餐盤候在吧檯旁,目光頻頻投向茶座西面靠窗的位置。
因為目前沒有要招呼的客人,所以對於下屬微微的出神,領班小姐也沒有要苛責的意思。順著女子凝望的方向看去,領班小姐露出會意又促狹的笑。
那個位置坐著一位身穿月白色V領針織衫的年輕男子,雖然隔得不近,但從這個方位看過去,還是能一眼被那張英俊的側臉吸引。從額頭到鼻樑到唇顎的弧度,沒有一般男性的粗獷硬朗,而像是將融未融的冰,內斂又柔和。領班小姐也不由虛著眼欣賞起來。男子喝著茶,手邊放著一本攤開的袖珍書,不時翻過書頁。窗外陽光正盛,他白色的外衣在日光下有些晃眼,整個人被那種輕鬆的狀態襯托得俊逸非常。玻璃窗外車水馬龍行人如梭,玻璃的這邊卻是如此靜謐的定格,看著他緩慢翻書的動作,好似他周圍的時間都跟著放慢了流動的速度。
「多大的人了,還和高中生一樣發花癡。」領班小姐悄聲調侃身邊正望得目不轉睛的人。
「啊,對不起!」女侍者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不是您想的那樣,那個人,搞不好是我高中時的前輩。」
「唉,真的?那怎麼不去認一認?」
「可以嗎?」
「沒關係,現在也不忙,」領班小姐通情理地拍拍她的肩,「去吧,問問他還有什麼需要。」
女侍者在上司的鼓勵下走過去,站在男客人身旁遲疑了半晌:「請問……」
男子聞聲抬起頭來,見到男子的臉,女子剛才還因為疑慮而皺得緊梆梆的眉頭瞬間舒展開來:「學長!」
男子露出禮貌又困惑的笑。
「學長不記得我了?啊,不記得也是正常的,我是東林學院02屆畢業的,比你小一屆。那時你經常來圖書館看書的!」她看到桌上的袖珍書,頁面上是一行行斜斜的英文,「這是濟慈的詩集嗎?」
男子點點頭,打量女子的臉,終於開口:
「想起來了,你以前在圖書館勤工儉學過。」
那聲音如沐春風般熟悉,女子欣喜地連連點頭,正要說什麼卻忽然被一個洪亮的女聲打斷:
「隼!」
明眸大眼,一頭俏麗短卷髮的女子正從女侍者身旁探進個頭,見到座位上的人,不禁埋怨:「怎麼藏在這兒,害我差點找不著你!」
「啊,真不好意思。」明白是自己擋住了客人的視線,女侍者忙歉意地讓開。
「沒關係!」卷髮女子在名為隼的男子對面坐下,抬頭道:「請給我來一杯熱可可!」
「好的,請稍等。」女侍者恢復成服務的笑容,很快端來了熱可可。
「露瑪,」待侍者學妹離開,司徒隼抬起手腕,誇張地看了一眼,「你遲到了半小時。」
「對不起。」隨口道了個歉,又呷了口可可,露瑪低頭看了看週身的裝扮,「喂,隼,老實說,如果我不叫你的名字,你認得出我嗎?」
「你進來的時候我就認出來了。」見女子立時一副氣餒的樣子耷拉著肩,司徒隼安慰道,「你的變裝技術已經很一流了,換了別人是一定認不出來的。」況且他也並非從外貌,而是從舉止認出她的。就算如何的改頭換面,一個人的性情也是很難偽裝的,更何況是與自己長年相處的人。看她方才風風火火的走路姿態他就認定是她錯不了。
「算了,被你認出來也無所謂,誰叫你是我的未來老公呢!」露瑪感覺良好地蹺起二郎腿。
司徒隼靜靜翻過書頁,嘴邊抿著淡淡的笑:「我什麼都沒聽見。」
「不要這樣嘛,不要無視我嘛~~~」
「為免你的真命天子日後找我麻煩,我還是不聽見為妙。」
「我的真命天子不是你嗎?」雙眼灼灼。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不為所動。
露瑪擺擺手不以為然:「這個謊話哄哄一般女人還湊合,對我這麼火眼金睛明察秋毫的人是無用的。你身邊除了我、君舞、院長,還有別的女人嗎?啊!!」忽然意識到什麼,女孩像是瞧見噩夢般拉長了臉,「難不成……你喜歡……男人?!」
司徒隼很認真地皺起眉頭:「我沒那麼時髦……」
「呵呵,」露瑪忽然笑出聲來,「你這個樣子,讓我想起你弟弟呢。」
司徒隼難得地放下書本:「你見到御影了。是很優秀的孩子吧。」
她能聽出他談到這個弟弟時難掩的驕傲:「嗯,本來我還想,他長得一點都不像你,可是你們蹙起眉頭的樣子真的蠻像的。不過搞不懂他為什麼要對君舞窮追不捨?」
司徒隼喝了一口茶,岔開了話題:「說起來,你去東林應聘的時候那個扮相讓君舞很惱火呢。」
「惱火什麼?我把她扮得那麼淑女文雅~~~」
「就是這樣才讓她惱火啊。」
「她這次可是把我害慘啦,之前也不通知一聲突然就跑到歐陽家來。」
「我不是事先通知你了嗎?」
「喂喂,提前一個小時才通知也叫事先?」
「R通告很早就佈置好了,東西那時也到手了,剩下的不過是裡應外合的部分。你完成得很好。」
「那是當然了,好歹我也是孤兒院名聲才外的天才。」忽然想起什麼,女孩的口吻變得有些猶豫,「你……去看過你的父親了?」
身體不易察覺地一滯,司徒隼陷入沉默。
「你後悔麼?」露瑪問得格外小心,「父親臨終前不在身邊……」
「……嗯。」
露瑪嚥下口水,自知這個問題不能再問下去了,他的樣子讓她揪心得緊。她那麼大而化之的人,惟獨這個人,一難過她就跟著難受得不行。
「那個,歐陽家的那個拼圖我沒拿到,院長跟你說了吧。」露瑪轉移了話題,「應該說我以為自己拿到了,還交給了君舞的人,後來聽歐陽翱說好像那個是假的。唉,我難得失手啊……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啊?」
「沒關係,大部分拼圖都在我們手上。」雖然面上難掩遺憾,但看得出對於局勢司徒隼仍是成竹在胸。
「哦,那就好。」露瑪低頭靜靜地喝了一會兒可可,終於還是按捺不住,驀地抬頭:「隼!看在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你就告訴我那拼圖到底是什麼吧!」
「好啊。」
「哈?」不敢相信似的,露瑪皺著臉睨著對面的年輕男子,「不可能,你想編個謊話來騙我。」
司徒隼失笑:「為什麼要騙你?」
「這麼機密的事,院長都三緘其口。」
「那是因為你沒有問啊。騙你是不會的,只是就算我說出來,你也未必會相信。」
「你說你說,」露瑪揮揮手,「只要別說那是藏寶圖什麼的,我都信!」
安靜。
露瑪疑惑地抬眼,對面,隼看著她,苦笑不語。
那真的是苦笑,無奈的苦笑。露瑪眨眨眼,張大嘴,好半天才發出聲音:「……開什麼玩笑?」
隼只是聳肩。
露瑪整個人從座位上彈起來:「藏寶圖?真的是藏寶圖?!」
「你太大聲了。」嘴上這麼說,臉上輕鬆的表情卻證明他一點也不緊張被外人聽到。
「我不相信,你在糊弄我吧。」露瑪想了想,覺得可信性太低,訕訕坐下。
「剛剛就說了,就算我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隼歎了口氣,手支下巴繼續讀濟慈的詩集。
「那是當然的了!」露瑪逮住他繼續說著,「藏寶圖唉,這都什麼年代了,換了是你你會信嗎?就連二流小說家都不屑用這麼老套的段子了,而且,如果那真是藏寶圖,你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我現在的樣子和藏寶圖有什麼關係?」
「啊,就是這個表情!」露瑪手指司徒隼,「一副無所謂任風吹的樣子,那可是藏寶圖哦,你不怕外人聽見?還能坐在這種地方和我聊個不停?」
司徒隼微笑道:「因為就算聽見了他們的反應也會和你一樣。」
說到這裡露瑪沉默了,緩緩放下她討伐的手指,開始相信那真的是藏寶圖。「……能夠讓這麼多人都感興趣,那一定是很大一筆寶藏吧。」她訥訥地說,帶著最後一點希冀,卻仍是想像不出來那樣的寶藏該會是什麼模樣。
司徒隼望著虛空中的一點,也有所感慨。
「啊……」露瑪軟綿綿伏在桌子上,剛剛還鬥志昂揚,現在成了軟體動物,「還真是沒有懸念唉……」
好奇心到此為止了啊。看著失望地趴在桌上的露瑪,司徒隼不動聲色地喝著茶。想要懸念嗎?只怕這個懸念最後揭曉時會把你嚇到。
對面,無趣地喝著熱可可的露瑪說起她在歐陽家的遭遇,開始不自覺地大倒苦水。司徒隼分出小半精力對付著女孩的抱怨,大半心思卻停留在藏寶圖一事上。
藏寶圖的拼圖一共有9張,目前為止,他們手中已獲得4張:
第一張藏在雷氏章魚燒鋪的牆磚裡,君舞帶著一幫手下扮成水管工,將人家的後牆挖得七零八落,才找到塞在磚縫裡放拼圖的信封,那些傢伙有前腳沒後腳的,也不曉得有沒有給人家那個老屋留下什麼安全隱患……
第二張拼圖的所有者是音樂學院的教授,據說拼圖已被他銷毀,還好之前他老婆不甘心偷偷將地圖拓印在一張樂譜上,樂譜幾經輾轉,差點被人買走,所幸被君舞及時追回;
第三張的持有人是風華學院的前任校長,拼圖被再明顯不過地藏在他辦公室的巨幅肖像後,可惜君舞找到藏圖處時,已被人捷足先登;
第四張拼圖的持有者是手工藝匠人,拼圖被他藏匿在親手做的銅杯底部的暗格裡,他們找到他的店時,東西已被人買走,他們循著零星的線索找尋到當時的買主,才發現銅杯被作為地下車賽的戰利品由遠在易州的SP車隊贏得並保管著,於是在今年的地下車賽上,飆車狂君舞正常水平發揮,輕輕鬆鬆、光明正大將銅杯搞到了手;
第五張拼圖在歐陽家,說入手難度最大應該不誇張,露瑪在歐陽家潛伏了近一年,直到最近才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可惜還是失敗了。只是這次的情況比風華學院那次更為複雜,除了派人一路追蹤君舞的神秘人士,還有來自司徒家和歐陽家的阻撓;
想到這裡司徒隼不由有點不安。自己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有多麼固執,他最瞭解不過。君舞和司徒御影曾經在三年前在某個收藏家家中有過一次接觸,後來又在法國一家拍賣行有過第二次交鋒,如果說第一次是小概率事件,那麼第二次便是實打實的主動出擊了,當然出擊人是司徒御影。他一旦對什麼有了興趣,必定窮追不捨。只是這一回,有些微妙的不同,司徒御影的動機似乎不再是追捕BLACKR.那樣簡單,或許他已經無意間察覺到什麼……
司徒隼無法不懷疑,更無法不擔憂,因為第六張拼圖,就藏在……
「怎麼回事?隼,你知不知道你的表情簡直是瞬息萬變!」
露瑪略顯驚悚的聲音打斷司徒隼的思路:「呃,有嗎?」
「你的眼神完全放空了!一下子笑一下子皺眉的,真像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帥哥唉……」
「……」
「怎麼了?」見隼微笑沉默,露瑪敏感地皺起眉頭。
「露瑪,想坐坐豪華郵輪麼?」
還沒聽到下文,女生的臉上已生動浮現出「蜜月旅行」四個粉紅閃字。
這邊露瑪還處於極度興奮中,那邊廂,難得來茶座看母親的蕭瞳接收到一枚重磅炸彈。
「不行。」白襯衫的少年面朝窗外,斷然否決。
對面座的男生起身一把扯過蕭瞳的手,鄭重其事地握在手心,眼巴巴地哀求:「拜託……」
兩人間的動作是如此曖昧,引得四周的客人頻頻投來獵奇的視線,蕭瞳一邊甩著那對煩人的爪子,一邊別開腦袋壓低聲音:「放開啊……」
「你不答應我死也不放!」留草坪頭的男生變本加厲地將蕭瞳的手握到胸前,誇張地扭動身子,「幫兄弟一把嘛,這對你來說又不困難!」
「什麼不困難,你是要我曠課到週一嗎?」蕭瞳無奈地說,忽然猛抽手!結果沒能把手拽出來,倒是讓對面人撲騰一下全面撲倒在桌面上。
咖啡杯在桌子上打了一會兒轉,蕭瞳驚駭地注視著對方的臉如水鬼般從一片熱咖啡的狼藉中緩緩抬起。
「蕭瞳……」兩行咖啡自眼角流下。
蕭瞳定了定神,口氣比剛才軟了許多:「那樣我會曠課的……」
「難道你的光輝記錄比兄弟的未來前程更重要麼?!」
用空著的那隻手推開猛然放大的那張流淌著咖啡的臉,蕭瞳無情地道:「你的未來還有前程可言麼?」對於一個放棄學業的浪蕩子來說。
「我可是為了我的搖滾夢想付出過巨大代價的人唉!老天爺不會不愛我的!能夠找到在豪華郵輪上表演的差事,這足以證明我的實力!」
蕭瞳頭疼地扶著額頭。是了,這個曾在音樂學院被眾老師嫌棄為空有一肚子熱情沒有絲毫天賦的少年居然也有成功組成樂隊的一天,而且能夠在眾多應聘的樂隊中脫穎而出,的確令人匪夷所思……
那頭,咖啡少年噘著嘴抗議:「什麼匪夷所思?是刮目相看才對吧!」
「呃……」蕭瞳咳嗽一聲,「不過你組的不是搖滾樂隊麼?在郵輪上表演搖滾合適麼?」
「當然不合適啦,那種場合要演奏的是舞曲、爵士、藍調這些東東啦,所以我才來請你出山啊!你知道我從小跟老爸吹薩克斯,那個倒是難不倒我,我那個吉它手以前是學爵士鼓的,所以鼓這邊也沒問題,但是鋼琴啊!」男生抓狂地狠狠撓著頭皮,蕭瞳趁機收回自己被蹂躪的手,對面的傢伙抬起頭來已是一張拉扯到幾乎陌生的苦瓜臉,「本來我們從酒吧裡頭請了個鍵盤手加入我們,結果他關鍵時候跟別的樂隊跑了,現在我們四個人當中沒有一個會彈鋼琴啊!!」
「可你組的不是搖滾樂隊?你這叫什麼,不務正業,還是迷途知返?」蕭瞳揉著被拽疼的手指。
「哎呀,你不懂啦。平常郵輪不出航的時候,我們就在FRIDAY吧駐唱,想怎麼唱怎麼唱。但是你知道搞音樂很燒錢的嘛,維多利亞嘉年華的一次出演費可有FRIDAY吧十倍還有餘啊。哎呀,你就不要推辭啦,看在我們曾經同校多年的份上,就這一次,下不為例啦,」男生舉起一隻手,信誓旦旦,「我保證星期一下午一定把你安全送回學校!」
蕭瞳手撐下巴,望著窗外的車流,不知在想著些什麼。
男生拿起蕭瞳的檸檬汁,一飲而盡:「就這麼定了!帶上我給你的證件,登船截止時間是五點半,不見不散啊!」說著抄起椅子上的背包飛快地逃之夭夭。
「喂!」蕭瞳回過神站起來,那人徒留下一尾逃跑的余煙,早不見了蹤影。真是,還和以前一樣愛自作主張,蕭瞳苦惱地坐下,摸出手機,現在已經快三點半了。根本沒給他多猶豫的機會。
心事重重地走出君閣,卻在樓下遇到了餘音。蕭瞳不由蹙眉,從女孩閃躲的目光中已迅速挖掘出那背後的陰謀藍圖。
「是你讓他來的?」早該想到的,作為昔日音樂學院的同學他們已經有兩年沒聯絡了,怎麼會突然找上門來?
「他的確是需要幫忙……」餘音不太敢抬頭看蕭瞳。
蕭瞳不悅地盯著她。「你好像就是不死心,非要把我往鋼琴座上推。」沉默半響也只有這麼一句話,說得沉沉的,這些話裡已經是優雅而克制的蕭瞳所能釋放的所有指責與抱怨。
「我是想,你借這個機會散散心也好啊。」餘音抬起頭來,很勉強地笑了笑,「或者,就當是正式地告別你的鋼琴生涯。」
她總覺得,蕭瞳不想去面對自己的音樂天賦,其實只是在對從前無能為力的自己生氣。但生氣終歸是生氣,他總有明白過來的一天。為此,就算是被他討厭,她也要不厭其煩地製造機會讓他重識自己的心。一個擁有如此高音樂天分的天才,一個也曾如此醉心於鋼琴的少年,不可能會突然厭惡起鋼琴的。
蕭瞳看她一眼,什麼也沒說,繞開她,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