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痛苦的回憶

    然美看見,他的電吉他靠在窗邊,沐浴在那方金燦燦的陽光下。
    蓮華沖涼出來,秋高氣爽的天沉下來,擦頭髮的時候他打了個噴嚏。望著窗外灰濛濛的一片,擦拭的手慢慢垂下來。出神的時候,第一滴雨落在窗欞。
    愷撒懶洋洋地趴在地上,一副喪失野性的樣子,讓它看上去不太像帥氣無比的哈士奇了。
    蓮華坐在床邊,無精打采地擦著頭髮。雨越下越大。靜下來的時候,才察覺身邊一直有細微的震動。手伸到枕邊,摸出正在震動的手機,他看也不想看,就想直接關掉,反正也知道是誰打來的。
    可是……不知為什麼卻又忍不住瞄了一眼。
    果然,還是那個名字!他煩躁地皺眉,卻驀然發現手機上接連六個未接電話都是來自這同一個名字。
    他有些厭惡自己,為什麼不刪掉她的號碼?為什麼明明不想接她的電話卻又捨不得將她從電話簿中徹底抹去?難道真的一點自尊都不顧了嗎?
    懊惱之際,震動戛然而止。他的一顆心沉下來,這一次,想必她也意識到徒勞了吧。
    蓮華注視著手機上的名字,手指放在確定刪除鍵上,正要按下,它卻突然又不屈不撓地震動起來。沉下的心禁不住再度提上來,懷著複雜莫名的心情,他遲疑著,最終按下接聽鍵:「……喂?」
    電話那頭一片簌簌的雨聲,那道細柔的聲音帶著萬分的慶幸和害怕被拒絕的緊張,重複著曾出現在他短信上數十次的請求:「……蓮華,我能見見你嗎?」
    「……」
    「……就一會兒。」
    「三分鐘。」他冷淡地開口。
    「?」
    「三分鐘內,你不出現在我面前的話,就不要再打電話來了。」公式化地說完,他預備掛斷電話。
    「等一下!」
    他蹙眉,慢慢拿起手機,用冷酷的口吻提醒道:「還有兩分四十秒……」
    「你……到窗邊來好嗎?」
    他現在就坐在靠窗的位置,無意識地抬頭望向窗外,只看見一個深藍帶灰的水世界。突然間,他似乎意識到什麼,情不自禁地起身來到窗邊。
    雨聲滂沱。曾一度明媚的景物一件件都披上哀傷的水光,樹木、房屋、街道、停在路邊的小貨車、便利店的遮雨棚……
    蓮華的目光一瞬不瞬,眼前的景象讓他心亂如麻,直到耳邊傳來幾不可聞的聲音:「……看見我了嗎?」
    單薄的少女站在一棵行道樹下,有點困難地迎著雨水仰著頭,因為害怕雨水打濕手機,而雙手攏著,為了能讓他看見,她只好站在沒有遮掩的地方。
    然美渾身濕透地站在那裡,然後看見窗邊的人影褪去,手機也驟然掐斷。聽著電話裡嘟嘟的聲響,她難受地垂下頭。還是不行嗎?怎麼樣都不行嗎?他無論如何都不肯見她,哪怕一面嗎?她耍起這博取同情心的小手段,連自己都討厭起自己來,一定讓蓮華更厭惡了。
    「你在幹什麼?!」驀地,熟悉的怒吼刺破喧囂的雨聲。
    然美難以置信地抬頭,蓮華已趕到她面前,為她高高地撐著傘,雨水沒再肆意打在她身上。
    蓮華突然的出現讓她手足無措。那張看過多少遍都不會厭倦的俊美面容,滲入她骨髓的屬於他的氣息,好像隔了有幾個世紀之遠,才重新回到她的身邊。
    蓮華睨著然美,有點喘,胸膛起伏著,因為疾跑,也因為生氣。她的臉頰滿是雨水,好像剛哭過一樣,讓他一陣心煩意亂。那麼瘦小的肩膀,被雨水淋濕,更顯得纖細脆弱。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不容分說地抓住她的手,冷酷地轉過背:「跟我上去。」
    「不,」然美搖頭,抽出手來,執拗地站在原地,「我有話、想對你說……」
    「要說什麼上去說。」蓮華側著身子,沒有看她,依舊保持著疏遠的語調。
    「上去的話,又什麼都說不成了,因為你一定不會聽我說話的!」然美急切又無奈地望著他的側臉,「我知道這樣很狡猾,但只一會兒就好,我只是想對你說……」
    蓮華想裝作冷漠不耐煩,在聽到她的聲音時,卻是緊張多過鎮靜。
    「對不起,蓮華。還有……」像是有什麼懸在嗓子裡,然美用力吸了口氣:「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澀澀的,帶著顫抖的每一個字。這一瞬,雨聲被濾去了。真真切切地聽到這四個字,蓮華的目光裡有控制不住的閃爍,難以抑制那種戰慄的感覺。
    「我喜歡你。」帶著哭腔的、濕濕的告白,連吐息都無法連貫。頭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自私,多麼重要的一句話,她卻從未對蓮華說過!還歷歷在目,當時,在食堂,他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他喜歡她,於是她便心安理得地獨享著他的喜歡直到現在。「那次我失約以後,你就再也沒來學校,我突然很害怕,害怕你以後都不會再來學校了,所以到處找你,所以才讓ALEX前輩帶我去你打工的地方……」
    蓮華側目俯視然美,再也沒法裝作什麼都不在意了:「……你都看見了,為什麼還要來找我?」他的嗓音低啞,目光沉痛。被看見他在那種地方打工,被看見他最最不想讓她看見的一面,那種無所遁形的感覺記憶猶新。面對她的勇氣和自尊,那一夜他們對視的那刻,他就都徹底丟失了。
    「……因為,我喜歡你啊。」然美咬著唇,再一次,用心而確鑿地告訴他。
    蓮華怔怔地睜大眼,眼神透著孩子般的熱切。即使自尊也拋棄了吧,因為他發覺自己竟是那麼喜歡聽她說這句話。那四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來,就像帶了電,會讓他情不自禁心跳加速。
    然美深深地吸氣,憋在心裡那麼久的話,在這一刻如洪水般一傾而出:「一開始見到SERERADE裡的你,我也覺得難以相信,怎麼都無法將舞台上的你跟身邊的你聯繫起來,但是……」她極力壓住哽咽,「但是,只要當我想到那個人是你,就會坦然接受。……你喜歡搖滾,那麼我也喜歡,你喜歡跳舞,我也會讓自己喜歡,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會學著去喜歡……」
    話的尾音被截斷。雨傘掉落在地。
    蓮華的擁抱,還是那樣霸道,帶著濃烈的佔有和保護的慾望。豆大的雨水落在他的頭髮和背上,他仍保護著懷中的女孩不濕分毫。
    「我好羨慕蘇蘭學姐,」在蓮華火樣的懷抱中,然美夢囈一般,「她知道你的生日,知道你的愛好,知道你在哪裡打工,知道你過去的一切……」
    「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
    蓮華身上灼人的熱度,慢慢中和著然美冰涼的身體,她伸出雙手,手指眷戀地攀著他背上濕透的襯衣,他身上獨特的麝香味和著清涼的雨水氣息,那麼親切,她感動地閉上眼。
    蓮華垂頭坐在窗邊,眼睛稍微抬起來,就會看到浴室的方向,他抿了抿嘴,不自在地轉頭望向窗外。
    浴室的門打開,然美懷裡抱著換下的濕衣服走出來。
    蓮華瞥見她穿著他的T恤和牛仔褲鬆鬆垮垮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不過,看到她身上穿著他的衣服,奇怪地讓他有種滿足感。他低頭:「……褲腳太長了。」
    「哦,」然美正準備彎腰去挽,蓮華已經先她一步起身蹲下。兩個人的頭差點撞在一起,視線突然間無比靠近,她連忙尷尬地說,「我自己來就好!」
    蓮華笑笑,沒理睬她,兀自低頭為她挽著褲腳。
    然美不安地站在那裡。半跪的蓮華,姿態好漂亮。他的頭髮映入她眼簾,夜一樣純黑的髮絲,以那種率性又好看的STYLE散開垂搭下來,她不由想起那天幫他吹頭髮的情景。
    情不自禁地,她輕輕碰了一下他頭頂那個固執得可愛的漩渦。
    蓮華錯愕地抬頭,然美趕緊收回手:「你、頭髮上粘了水……」真丟臉,這不是廢話嗎?為什麼她老是有想要去撥一下那個頭髮旋的衝動呢?
    蓮華笑而不語,起身走到一邊的沙發上坐下,抬頭瞥她的目光興致盎然。
    那種邪氣中帶點神秘的姿態從前總叫然美提心吊膽,現在卻讓她暗自欣慰。無意間,她的視線掃到那把靠在牆角的白色電吉他,還是被厚重的帆布掩蓋著。
    「……蓮華,你真的,什麼都會告訴我嗎?」
    蓮華手肘枕著膝蓋,兩手交握著,認真地點頭:「嗯,你想問什麼?」
    「那把吉他,為什麼會是這樣?」然美小心地問。
    屋子裡靜了半晌,只有簌簌的雨聲,末了,聽見蓮華低沉的聲音:「那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的。……我的第一個朋友。」他抬頭望著她,唇邊泛起有點苦澀的笑:「他叫許夜。」
    夏天,車站。
    一群女生簇擁在一塊,興奮地翻看著一本時尚雜誌。
    「看!就是這個!」中央的鬈發女生,神采飛揚地指著雜誌上的某頁。
    這頁的標題是:「你身邊的美少年」攝影作品有獎徵集大賽。滿頁的美男照片,經過各種藝術效果加工或隱蔽的PS處理,然而其中最大篇幅,也是最吸引眼球的一張,卻赫然只是一幅普通的街照,照片中唇紅齒白的美少年,不經意地回身,微微頷首的七十五度側臉,陽光中透著一抹不馴,俊美攝人!不過,看樣子似乎是被偷拍下來的。
    「哇!好帥!小悠,你真的拿他的照片去投比賽了!真有你的!」
    「而且還是第一名耶!看下面的照片,還都是藝術照,跟你的簡直差太遠了!根本沒得比!」女生們垂涎三尺地盯著目標照片,眼睛裡桃心直冒。
    只顧著犯花癡,卻沒注意到一隻手越過她們肩頭伸過來,一把扯走那本雜誌。
    「喲喲喲!」梳著誇張嬉皮式的高個兒男生高高舉著搶來的雜誌:「看看這是什麼啊?」
    另幾個不良少年也圍上來,打趣地看著雜誌,「哇塞!你們這叫不叫侵犯人家肖像權啊?」
    「還給我!!」叫小悠的女生跳起來想要奪回雜誌,無奈身高差距太懸殊。
    「喂,蓮華!她們拿你的照片登在這上面耶!」嬉皮男生轉身吆喝,「你說要怎麼辦?」
    小悠立刻頓住,其餘女生也怔在原地,臉上混合著惶恐與期待,望著照片上那個無與倫比的美少年,被一群不良少年簇擁著走上前來。
    蓮華從嬉皮男生手中接過雜誌,無趣地翻了翻,扔還給小悠,嘴角輕蔑地一勾:「拿錢來吧。」
    小悠羞愧難當地低著頭,囁嚅著:「我現在身上沒有錢……」悄悄抬眼,正對上蓮華銳利冷漠的眼神,她連忙解釋,「是真的,錢都拿去買雜誌了……」
    嬉皮男生嗷嗷地叫起來:「別開玩笑了!那上面不是說第一名可以得索尼的CD機嗎?!」
    有個女生撇撇嘴:「獎品還沒寄過來呢。」
    嬉皮男生眼尖地瞅到小悠挎包裡的CD機:「哈哈,還說沒寄過來?」然後霸道地將人家的CD機奪了過來。
    「啊!還我!」小悠尖叫。
    嬉皮男生把CD機遞給蓮華:「好像是松下的,管它的呢!也可以賣個好價錢了。」
    眼見一群男生要離開,小悠連忙追上蓮華:「不要!請……把那個還給我!那是媽媽送我的生日禮物……」
    蓮華停下腳步,睨著她,沒有說話。
    就在其餘女生都為小悠捏一把汗的時候,蓮華慢慢抬起手,把CD機遞到她面前。
    小悠怔了怔,有點感激地伸手接過來……
    匡啷!!
    他突然放開手,銀色的CD機重重掉在地上。
    小悠驚慌地蹲下,拾起被摔壞的CD機,唔的一下就哭了出來,她的朋友們連忙趕過來,安慰起痛哭的女孩。
    在女孩難過的抽噎聲中,蓮華沒人性地笑了笑,頭也不回地離開。
    「叫你們學校的蓮華滾出來!!」幾天後,一幫外校的男生,氣勢洶洶地堵住蓮華學校的校門前,「敢欺負我妹妹,他小子活得不耐煩了嗎?!」為首的壯實男生拉住門口一個男生,怒道,「他人呢?!」
    身後傳來一個懶到骨頭裡的聲音:「在這裡。」
    一幫男生詫異地轉身,只見蓮華隻身一人站在校門外大約三四米處,一臉還沒睡醒的表情。
    果然是難得一見的美少年,為首的壯實男生也不得不承認,不過,越是這樣就越讓人心頭不爽!
    「知道你怎麼得罪我了嗎?!」他上前一步,狠狠睨著蓮華。
    「不知道。」蓮華懶洋洋地答。
    那副輕慢的態度瞬間激怒了眾男生。「媽的!那就別怪你要死不瞑目了!」壯實男生一聲令下,手下的人立即聚攏來。
    蓮華打了個哈欠:「每天早上都這麼無聊!」接著眼光一掠,手裡的包,閃電地扔了出去,將對方老大苦大仇深的臉擲了個正著。
    三不五時的群架場面,學校兩保安已是見怪不怪,只同心巴望著蓮華能速戰速決。
    很快,蓮華的後援團也風風火火地趕來,加入了戰鬥。
    在的激鬥聲中,突然闖入一道不和諧音:「蓮華!!住手!!」
    正給了某人重重一拳的蓮華不耐煩地蹙起眉頭。
    纖細清秀的男生不顧四周飛舞的拳腳,奮勇地衝殺過來,一把抱住打得正上癮的蓮華:「蓮華!停手!你答應過我……」
    蓮華眼裡只映著敵人飛速襲來的拳頭,哪有空聊這些,很乾脆地一拳掃翻千辛萬苦跑來勸架的人:「別礙手礙腳!!」
    火熱的鬥毆繼續上演。
    直到有人發現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某人。
    「夜!!」蓮華這才驚醒,推開被箍得齜牙咧嘴的對手,連忙跑去扶起地上昏迷的少年。這個弱不禁風的笨蛋,居然被他一拳就揍得徹底歇菜了。
    校醫處。
    小志急沖沖地推門而入,他的老哥正疲憊靠在枕頭上,一臉尚未恢復的醬色。蓮華不發一語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無動於衷的臉上有……小指指甲那麼一丁點愧疚。
    「哥,怎麼回事?」十四歲的小志撲到許夜的床邊,「你怎麼這副衰樣?」
    衰……樣?許夜僵僵地抽動嘴角,這個……姑且算是在擔心他吧。
    沒等許夜回答,小志又轉向蓮華:「蓮華哥,怎麼回事啊?」
    蓮華昂著下巴,毫無悔改之心地答道:「你哥又在我打架的時候跑來拖後腿。我一拳把他OUT了。」
    小志詫異地張大嘴,來回看了看兩人。
    怕小志把一切都怪罪在蓮華頭上,許夜好心為蓮華開脫道:「其實,他也只是想把我推出去,沒想到我這麼不經……」
    「我說哥!」小志托著腮幫,老神在地盯著許夜,「你不要老是拖蓮華哥的後腿好否?很丟面子耶!」
    不止許夜,連蓮華都是一副完全意想不到的表情。他什麼時候把小志收服得這麼服服帖帖了?
    小志留下一句沒良心的「你還沒死我就放心了」便瀟灑離開。
    病房裡,許夜咳嗽一聲:「雜誌的事情我聽說了。」
    「什麼?」
    「那個女生隨便拿你的照片去參加比賽是不對,但你也有不對的地方……」
    蓮華相當不屑:「我又沒說我是對的。」
    許夜無奈地苦笑,隨即點點頭:「不過沒關係,我已經幫你去道過歉了。」
    蓮華火大地起身,悶吼:「誰要你多管閒事的?!」
    「對了,我還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許夜!!不要打岔!想死嗎?!」
    「呵呵,如果我真的死了,還得請你照顧好我弟啊。」
    「沒問題!他包在我身上!你隨時都可以去死了!」
    面對火冒三丈的蓮華,許夜呵呵地笑了一會兒,不慌不忙地說:「上次那家店,答應我們這周去表演了。」
    蓮華愣了半晌,不確定地問:「你說……什麼?」
    「所以今天晚上我約了大家來家裡慶祝。」
    蓮華警惕地皺眉:「喂,你是不是又低三下四地去求人家?」
    「為了自己在意的東西,低三下四也值得。」雲淡風清地笑著,許夜鄭重叮囑道,「今天晚上六點半,一定不要遲到啊。哦,對了,我還沒聯繫上蘇蘭,見到她的話記得叫上她……媽已經做好準備了……」
    「許夜……」蓮華悶悶地開口。
    「嗯?」
    許夜無辜地仰起頭,清秀的臉立即被蓮華不客氣地扔過來的書包炸彈命中!他應聲向後栽到床頭上!陣亡。
    蓮華那冷酷的傢伙就此摔上門揚長而去。
    下午,蓮華翹了課在公園閒逛。噴水池的地方,有樂隊正興致勃勃地為跳HIP-POP的年輕人們伴奏著。看樂手們的年紀應該比他大多了,但經驗卻明顯不足,出錯的地方不少,不過,熱情掩蓋了一切,就像他們……
    他在黑色的長椅上坐下,悠閒地靠在椅背上,仰頭閉上眼,嘴角微揚的弧度加深了。
    韻律、節奏、配樂……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完美,世界因為有它們才變得可愛……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迷戀上的?記不清了,似乎自他出生的那一刻,他便喜歡上了那些跳動的音符。表演的時候,會覺得彷彿擁有了全世界!演出結束後,和許夜,和其他志同道合的同伴一起跑去小吃店裡慶祝,大家常常興奮得過了頭,卻不理會別人的眼光,只顧宣洩著那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精彩。那份心有靈犀的默契,唯恐哪一天失去……
    才不會失去呢,只要有音樂,有搖滾,他們就會是永遠的同伴。
    想起半年前,為了預祝首次公開表演成功,大家照例約定到許夜家聚餐。那天下午,他也是翹了課跑到這個公園來閒逛;那個時候,噴水池那個方向也有一隻樂隊在賣力地表演;那個時候,洪阿姨就站在這張椅子背後,驀地輕拍他的頭頂。
    他記得自己矇矓地睜開眼,眼見三十多歲大剌剌的短髮大女人,站在長椅背後自上而下瞅著他。那樣鮮活,那樣生動……
    「洪阿姨……」
    「好哇,又逃課了你!」刺眼的陽光下,活力四射的女人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刺溜在他身邊坐下,「不過也好,我抓到一個免費勞動力。」
    他睨著那些鼓鼓的大口袋:「你買這麼多東西幹什麼?」
    「夜告訴我大家晚上都要過來嘛。你們這幫小鬼食慾那麼旺盛,不多準備一些怎麼行?」
    他哦了一聲。噴水池那邊的樂隊收工了。他不由望了過去。
    洪月微笑著看著蓮華:「第一次在正式的地方公開表演,一定很興奮吧。」
    蓮華轉過頭來,不屑地哼道:「也不定是什麼好事。」
    「哎,你這傢伙,怎麼這麼瞎說?那可是我那寶貝兒子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耶!他要是聽到你這麼說,不傷心死才怪!真是的,他為了你可真是什麼事都可以做啊!」說著說著,不由自主又開始表露其同人女的潛質,「我們家夜對你可是一心一意的,你就這麼狠心嗎?」
    蓮華受不了地堵上耳朵。
    「哎呀,你這樣子還真是可愛耶!以後一定會帥得沒話說!把我們家夜托付給你真是再好不過了,」洪月笑呵呵地趴在蓮華旁邊,「雖然你比他小了一歲,不過今後一定會比他更高大,更有保護力,呵呵,我相信我的眼光。再說了,我也不是白把你養這麼大的(是為了實現從小的同人女的夢想),給你們培養了這麼珍貴的青梅竹馬的感情……」
    蓮華一直牢牢閉著眼睛,直到察覺身邊忽而一絲動靜都沒了,才疑惑地張開眼。
    洪月正一瞬不瞬地望著他,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似乎看見她的眼中隱約帶著淚光。
    「怎麼了?」
    大女人無所謂地笑笑,湊過來:「我喜歡聽你叫我洪阿姨,再叫一聲好不好?」
    「省省吧你,肉麻。」
    「哪裡肉麻?你都叫了這麼多年了?別這麼小氣嘛!我可是把兒子都給你了!」
    ……
    那時的洪阿姨,已經是癌症晚期,虧她隱瞞得那樣成功,以至他們所有人都到最後一刻才知道。如果時間能回到半年前的這個下午,他一定不會那樣吝嗇,不管多麼肉麻,都會叫她一聲:「洪阿姨……」
    ——哪裡肉麻?你都叫了這麼多年了?別這麼小氣嘛!
    熟悉的聲音迴盪在腦海深處,當蓮華麻木地睜開眼,已是黃昏時分。他竟不知不覺靠在椅子上睡著了。抬手看了看表,離約定的時間只有半小時了,他連忙起身,手機在這時急促地響起來……
    「蓮華……」見蓮華失神,然美擔心地出聲。
    蓮華轉頭,看著她,眼神疲倦。
    「後來……發生了什麼?」然美小心翼翼地問。
    「後來?……就這麼結束了。」蓮華的頭埋在肩下,疲憊不堪地說,「那個聚會取消了。因為,那天發生了事故……」
    然美懸著一顆心。事故?是什麼事故?
    「電話不曉得是哪幫人打來的,看樣子多半是我以前得罪的人。他們抓走了學姐和夜。……我趕過去的時候,他們向房子放了火,我沒來得及救回夜……」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然美怔怔地望著低垂著頭的蓮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將兩手埋進細密的頭髮裡,迷茫不知所措:「……為什麼我老是在外面惹是生非?」
    你這樣子還真是可愛耶!以後一定會帥得沒話說!把我們家夜托付給你實在再好不過了,雖然你比他小了一歲,不過今後一定會比他更高大,更有保護力……
    他一度以為,只要變得很強很強就可以保護身邊重要的人。他曾一拳將看不慣許夜的某男生打破了膽,從此以後學校的男生在他們兩人面前都不太敢抬頭說話。不過令蓮華鬱悶的是,每次他幫夜出了頭或是得罪了某某,那傢伙總會擅作主張地替他去向人賠禮道歉,甚至瞞著他單刀赴會別校的不良學生,結果被揍得鼻青臉腫地回來,還沾沾自喜自己阻止了一場無謂的原始部落戰爭。
    每每看見許夜傷痕纍纍還很慶幸的樣子,蓮華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丟臉又愛送死的笨蛋!這樣老跟他對著幹,要他怎麼保護他啊?
    他和許夜之間,就像一個CIRCLE,如此無休止地循環著,直到被徹底打破的那刻。
    然美靜守著身邊的蓮華,他寬闊硬朗的背弓著,兩手狠狠捂著埋下的臉,高大的身姿在這一刻顯得不可思議的蒼白脆弱。他似乎是哭了,雖然也許是將眼淚吞進肚子裡……她忽然覺得很心疼。
    她想她好像明白了許夜的心情。儘管看上去弱不禁風,他一定也想要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蓮華,這個看起來無比的強、卻又無比脆弱的少年。
    傍晚,蓮華送然美到門口,遲疑著說:「我送你回去吧。」
    「嗯。」然美點點頭。
    蓮華低頭望著她,靦腆地笑了笑,轉身帶上屋子的門。
    那天下午,雨過天晴。
    從門的縫隙中,然美最後看見,白色的電吉他靠在窗邊,沐浴在那方金燦燦的陽光下。

《愛神的黑白羽翼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