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笑不得。
很快我一頭靠著玻璃窗睡著了。隱約間我只記得我的腦袋在不斷地撞玻璃窗,後來C的手墊在了當中。到站後,C把我叫醒,而她的左手還在揉我的肩膀。
我擦了擦口水,說:「你一直在揉嗎?」
C說:「是啊。」
我說:「年輕人,好體力啊。」
C說:「應該的嘛。」
我們在比較熟悉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遊蕩。我還沒有錢開個房間,真是殘念得很。我們走過很黑暗的街道,走到很明亮的街道,又走過很黑暗的街道,走到很明亮的街道,走了大概幾個小時,看見路邊有一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豆漿店,就走了進去。
豆漿店裡燈火通明,卻沒有一個人醒著,收銀員靠著櫃檯睡得流口水,廚師趴在椅背上也睡得打呼嚕,連電腦也跟著主人休眠了。
我和C在靠窗的位置坐下。C說:「你要吃些什麼?」
我說:「不要吵到人家。」
C說:「你說,你有什麼打算?」
我嚇得六神無主,說:「我沒打算,我要三十歲以後結婚。」
我想離到這個歲數還很長,天知道在這十多年間會發生什麼事情,說不定我和C中間的某一個會被車撞死,倒也算是個了結。
C說:「沒問你這個,你說你以後要做什麼呢?」
我說:「我完全沒有打算。」
C說:「說說你的小學同學。」
我說:「其他沒什麼好說的,倒是有一個同學生孩子了。」
C說:「哇。」
我說:「哇什麼哇。」
C說:「瞎哇哇。」
這時候,外面經過一輛巨大的運貨卡車。收銀小姐茫然甦醒,看看四周,拍了一下電腦,又繼續睡了過去。
店裡開始有音樂響起。
我和C一直沒有說話。第一首歌完畢,第二首則是C給我的《家》。我跟著哼了起來。C說:「你真是厲害,什麼歌都會。」
我一臉茫然,說:「我本來不會的,是你給我的碟裡有刻著這首歌。」
C也一臉茫然,說:「不是吧,難道是我哥哥刻錯了?」
我說:「算了算了。」
我想這事真是猥瑣,搞半天還是一場誤會。我說:「C,我覺得你應該少來找我,這樣影響不太好。」
C說:「為什麼呢?」
我說:「這樣人家都以為我在拐騙小姑娘,你可以大一點了再來找我。」
C說:「我已經夠大了。」
我說:「大什麼大,你還沒發育呢。」
C說:「發育了,發育了。」
我說:「你看,你還小,你和我在一起什麼都不能做。而我說的話你也聽不懂,對吧?等你再大幾歲。」
C說:「我聽得懂,我什麼都能做。」
我說:「要不這樣,以後我來找你,你就別來找我了。」
C說:「不行,你肯定一次都不來找我,還是我來找你吧。」
我心裡很得意,說:「那也可以,你實在是太麻煩了,你知道嗎?」
C說:「我哪裡麻煩,你看人家都天天在一起。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這個問題實在是很難回答。說實話,和C在一起有時候會讓我備感輕鬆解脫,但一想到即將要在一起又覺得沉重不安。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C十分喜歡我。我覺得,面對這麼喜歡我的一個人,我必須不喜歡她,要不就太不偶像了。我沉思了半天,看著C說:「不喜歡。」
C說:「胡說。」
我說:「真的。」
C說:「那你跟我出來幹嗎?」
我說:「一般有女的約我,我都會出來。」
C說:「那你為什麼要跟我過夜?」
我說:「這難道叫跟你過夜嗎?」
C說:「不管,反正別人都知道我出去跟你過夜了。」
我說:「你可以跟人家說,我們只是在逛街而已。」
C說:「胡說,半夜三點逛街,你以為有人會相信嗎?」
我說:「如果有一天你和別的男的在一起,半夜三點鐘我打電話給你,你說在逛街,我也會相信。要有純真的心你知道嗎?你年紀這麼小,看看想法多複雜。」
C說:「不管,反正沒人相信。」
我說:「我相信不就可以了嘛。」
C說:「那你說怎麼辦吧。」
我說:「你別這麼逼我,我們談點我感興趣的。」
C說:「不管,要把這件事說完了。你要對我負責的,我們在一起過夜了。」
我說:「這叫在一起過夜嗎?我這是在看風景。」
C說:「大半夜有什麼風景好看的。」
我說:「你看,外面就是風景。」
C說:「我什麼都沒看見,漆黑一片。」
我說:「你用腦子用力想,風景就能出現了。」
C說:「那我想想。」
我正在高興我轉移了話題。C說:「我想不出來。」
我說:「你不能幹想,你眼睛看外面。」
C瞪著眼看著外面。
我說:「用力想,風景就要出現了。」
C說:「我想不出來。」
我說:「你沒想像力,那就別想了。你太現實了。」
C說:「走,我們到那邊去。」
我說:「去做什麼?」
C說:「夜涼如水啊。」
我說:「你別文縐縐了。坐著不是挺好嘛。」
C說:「不行,你借我隨便什麼鑰匙。」
我掏出了鑰匙。
C說:「磨壞不管啊,你看著就行了。」
說完,C跑了出去。在夜色裡C顯得特別歡快。C在第一根路燈的柱子前用鑰匙搞了一會兒,然後蹦蹦跳跳到第二根柱子前又刻了半天,最後來到第三根柱子前努力了最長時間。我在裡面看得直打哈欠。
我想,真是個歡快的姑娘。
C終於完成了她的偉業,滿臉通紅地進來。
我說:「你都去做什麼了?」
C說:「我去刻字了,要刻好深才行呢,要不然會淡掉。」
我說:「你都刻了什麼字啊?」
C說:「我刻的是……你自己去看。」
我說:「外面多冷啊,別鬧了。」
C說:「人家辛辛苦苦刻了半天,你就不想看看嗎?你真的不喜歡我啊,連這個好奇心都沒有。」
我說:「我用腳想都能想出來是哪三個字。」
C說:「你去看看嘛。」
我說:「算了,外面冷,你用嘴說就行了。」
C說:「看看嘛看看嘛看看嘛。」
我說:「你看你,刻在一根上多好,我還要跑來跑去。」
C說:「就要刻三根嘛,去看看嘛。」
我說:「好吧。你真不文明,在路燈桿上瞎寫。我去看看。」
我站起身,說:「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C說:「不要。」
我問:「為什麼,你不是一直很喜歡跟著我的嗎?」
C說:「不敢。」
我說:「走,一起去。」
C說:「你一個人去,我在這裡看。」
我說:「好,真麻煩。」
說完,我站起身。
突然間一聲巨響,一輛滿載垃圾的卡車在我們眼前翻了過去,撞倒了我正要去看的三根路燈。卡車橫臥在商場櫥窗前,巨大的塵土轟然升起,就差一個蘑菇雲了。我和C看得瞠目結舌,巨大的響動把廚師都震醒了,他大喊道:「爆炸了,爆炸了。」
C仍然張大著嘴。我緩緩對C說:「難怪你不肯去啊。」
C「哇」一下哭了出來,抱著我不放。
我和C走出門,看見一輛外地牌照的卡車已經面目全非,兩車道的街道上鋪滿了垃圾。過了幾分鐘,樓上的居民紛紛開燈,按照反應速度來看應該是被臭醒的。很多手電的光芒從樓上照下。我和C繞了過去,看見司機被困在車裡,張大眼睛看著我們。
樓上跑下來一個人,看著我和C說:「算你們命大。」
我剛想說我們不是一直站在這裡的,那人繼續說:「你們這麼小年紀,怎麼可以開車呢,這下好看了。」
我指了指車裡,那人拿手電一照,嚇一跳,說:「哎喲,還有個人呢,卡在裡頭。你們的爸爸啊?」
我說:「駕駛員。」
C緊緊抱著我的腰,站在身後呆看了幾分鐘。很快警車就來了,下來看了看,叫來了消防車和救護車。警察讓我們後退十米。C說:「那人會死掉嗎?」
我說:「不知道,應該不會,你看眼睛還睜著呢。」
消防車很快到了,我和C看到了各種巨大的工具。過了十分種,車頭被解體了一半。C說:「這剪刀真大。」
我說:「那是鉗子。」
C說:「那鉗子也很大。」
我說:「你看,他們要救人了,但是人卡在裡面怎麼辦呢,所以一定要把車身弄散了才可以。這鉗子是用來鉗鐵的。」
C說:「你什麼都知道,我一直以為人卡在車裡要拔出來呢。」
我說:「一會兒,他們又要用別的工具了。」
當然,這話是我想當然的,我想作為消防隊員,不能一個鉗子走天下啊,必須掏出各種不同的工具才能顯得專業。
果然,消防隊員拿出一個像千斤頂一樣的傢伙。C說:「你真厲害。」
我說:「哪裡,我胡說的。」
幾分鐘過後,車體被撐開,消防隊員和現場救護人員把駕駛員抬了出來。C愕然看著那人被放在地上,把我抱得愈發的緊了。我感覺C這樣弱小的身體裡是不可能發出這樣強的力氣的,肯定是這場事故激發了她潛意識裡的某些力量,但我又不好意思說「C,你快勒死我了,快放開」的話。C越抱越緊,我覺得再這樣下去我也要被抬上救護車搶救了。
醫生圍著駕駛員看了一下,撩起一個白單子蓋住了他的臉。
我感覺C的手一下放鬆了。
警察指揮道:「那就叫環衛來收拾垃圾吧。」
我記得那天等待了很久才終於天亮。從此我發現晚上真是虛幻,還是留著塌塌實實睡覺或者做夢比較好。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沒有見過C.
又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見過C.
此時,我突然想起C.在我的印象中,似乎那次垃圾車車禍後就沒有再見過她。但事實不是這樣的,期間C陸陸續續來找過我很多次,不過可能明顯沒有那次那樣震撼人心,又太千篇一律,所以我都不曾記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