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01滑落手心的一滴淚
天氣炎熱,陽光像火一樣照得這個世界熱氣騰騰。
尹洛駕駛著車子平穩地駛入市中心的繁華地帶,旁邊來來往往的全是各種車輛,聲音嘈雜。
"小璐!想好需要買些什麼嗎?"尹洛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著方向盤,一副心情愉快的模樣。"要仔細想啊,以後去鄉下牧場的話就會很少有機會上街市來買東西了。"
"我說過沒有什麼要買的……我只想待在一個安靜的地方,一個只有我們的兩個人的地方……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問你!"我把頭轉向車窗外,說話的語氣很沖。
早晨和他見面到現在,每當我打算談論相片事件時,就會剛好被他打斷。害我直到現在都找不著機會說話。(——//)真實可惡——
"有什麼話,等我們到了鄉下牧場後再說吧……"尹洛騰出一隻手,打開了音響的開關,瞬間整個車廂都瀰漫著勁爆的搖滾音樂!
"尹洛!"
我終於忍無可忍,迅速關掉了音響的開關,朝他大喊大叫起來:"別再逃避了!你知道我要問你什麼的。你知道的!你還要一直這樣瞞著我下去嗎?你究竟還要讓我當傻瓜多久——(>0<)"
尹洛側過頭來,一臉驚詫地看我:"小璐?!你在說什麼啊……"
我迅速從衣兜裡抽出那一打已經被我的體溫捂熱的相片,在尹洛的面前揚了揚:"為什麼呢?"我的聲音裡全是痛楚,"為什麼這些記錄著我童年的相冊裡沒有你……也沒有爸爸呢?為什麼與我合照的全是我沒見過的陌生人為什麼你知道為什麼吧?尹洛?!"我極力克制著自己的身體不要顫抖,最後一聲大吼,"你一定知道為什麼——"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尹洛還是一頭霧水,不過眼神開始變得不安起來。
他伸手從我手中拿走那打照片,一邊開車一邊隨意地看了起來。在翻看了幾張相片後,他的臉迅速變得灰白。握著方向盤的手越來越緊,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的手指關節。
"……你其實不是』尹洛吧』?你,欺騙我了,對不對?"我高昂著面孔,盡量不讓自己的眼淚滑落,"爸爸也不是我的』爸爸』吧?"他其實是秦汐的爸爸,對不對?"
尹洛的手猛地一抖,相片一張張從他的手裡滑落,橫七豎八地散在車廂的地上。
而他此時的神色,彷彿世界末日來臨般恐慌無助。
"告訴我……"我急切地呼吸,把頭湊近尹洛,"真正的』尹洛』在哪裡?我的爸爸媽媽……又在哪裡?"
"我們……"尹洛臉色蒼白得像幽靈,"我們回鄉下牧場再談這個問題好嗎……"說著他伸出一隻手,想拍拍我的腦袋來安撫我,卻顫抖著手拍空在我身後的椅背上。
"為什麼要等到回鄉下牧場?!現在說不行嗎?我要現在!"我兩眼空洞,突然撲上前拚命揪扯著尹洛的衣服。"你覺得我是傻瓜嗎?你就這麼想讓我當一個傻瓜嗎?"我近乎瘋狂地哭喊著,淚水流了一臉。"我不會跟你回鄉下牧場的……我才不會跟不是』尹洛』的人回鄉下牧場……"
"我是不是』尹洛』,這對你很重要嗎……"尹洛兩眼空洞地看著路前方,聲音潮濕而抑鬱,"只要我是』我』,只要能夠永遠守護在你身邊……不是都一樣嗎……"
"不一樣!一點兒也不一樣!"我繼續瘋狂地揪扯著尹洛的衣服,壓抑了這麼久的情緒一併爆發,讓我失去了理智,"我要的是那個從小和我一起成長一起歡笑的』尹洛』。我要的是那個用棉花糖教我不哭,在我傷心難過時會踩著腳踏車載遍每個角落的』尹洛』,我要的是那個有點黏人有點使壞可卻單純得讓人心疼的』尹洛』……你是嗎?如果不是……我不要你。"我的眼淚嘩嘩地湧出來,模糊的淚光裡尹洛的臉遙遠而陌生,從前的一切在此刻轟然倒塌,"因為除了他,誰也……不可以……"
"是……嗎?原來是這樣……"尹洛蒼白的臉淡淡地苦笑一下,眼睛裡湧起一片大霧,就像是清晨時那種濃厚的大霧。"原來除了他,誰都不可以啊……"他無力地閉上眼睛,濃濃長長的睫毛耷拉在眼層上,蓋住了他的一切情緒,卻遮蓋不住他恍若隔著一個世紀的憂傷。
我的心猛地一顫,揪住尹洛衣服的手觸電般縮了回來。
而就在我的手鬆開尹洛衣服的同時,他那只抓著方向盤的手也鬆開了!就彷彿溺水的人抓著一根求生的浮木,卻突然發現它根本就不能拯救自己……
車子立馬像一匹脫了僵的野馬,橫衝直撞地往前開去。
我驚恐地叫:"尹洛!"
尹洛這才猛然清醒,著急地剎車。
可是已經晚了,耳邊傳來急速高亢的喇叭聲,咆哮著撕開了天空。我驚恐地抬頭,一輛笨重的大貨車映入眼底——
我的腦袋瞬間一道白光,空白空白,比空白更空白。唯一殘存的意識告訴我:要撞車了!要,撞,車,了——(>0<)(>0<)(>0<)
就在大貨車撞向汽車的一剎那,尹洛以飛快的速度抱住了我,把我的腦袋往他的胸口裡按,然後他彎腰,整個身體都覆蓋在我的身上。
我就像一個娃娃,一個不會動不會說話的娃娃,癱軟著身子任由尹洛這樣死死地抱著……直到貨車真的撞了過來。
"砰——"
很響的一聲。
真的很響很響!我從來沒有聽過比這更響的聲音。響到好像能摧毀整個世界。驚慌的叫聲跌蕩起伏地散落在車外,衝破雲霄,緊接著是車玻璃嘩啦啦碎裂的聲音,每一聲都好似紮在我的心上。
我蜷縮著身子在尹洛的懷抱裡劇烈顫抖著,瑟縮著,一下比一下抖得更厲害……
"小璐,小璐……"尹洛低頭親吻了一下我的頭髮,抱我抱得更緊了,"別……怕……我會保護你……我說過,我會保護你的……"
我抬起蒼白的面孔,看見尹洛溫柔的笑臉。
無窮無盡的血液匯成一條條小溪流,從他的頭頂往下淌,往下淌
淌過他僵硬的面孔……滴過那副鑲著亮鑽的金邊眼鏡……
那些血像花,一朵朵開在他的臉上身上,妖嬈且張狂,像是在嘲笑著什麼。
「……尹洛……」我張張嘴,卻找不著自己的聲音,只能惶恐無助地睜大眼睛,「尹……洛……」
那些紅色的東西,是果醬對不對?一定是因為尹洛想逗弄我,故意往頭上潑了很多果醬。對的,那是果醬,那只是果醬,不是血……不是……(>o<)
「對不起……我……騙了你,我不是你心中的那個他……你十歲那年……因為一件事……受到刺激而自閉了整整……一年……一年後,你選擇性失憶……只記得……記得小時侯發生過的事……卻逃避了記憶中的那些人……」尹洛很難地呼吸,每呼吸一下都好像扯動了傷口,血猛烈地往外冒,「我也不想代替他啊……可是怎麼辦……我已經……喜歡你了,我不想放開你……我無法擠進你的過去……就只好……只好擠進你的現在……啊……」
我瘋狂搖頭,聲音嘶啞得就像幾十年沒用過的老式收音機:「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現在不想聽!我不想聽!」我臉朝著窗外,大喊,「救命!來人啊,救命———」
外面慌亂成一片,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人撥通了急救電話,卻沒有人敢靠近。::>__<::
「笨蛋……再不說就沒機會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為什麼我會……製造魔翼娃娃設計你嗎?其實……我讓你追的……不是左戈……」尹洛重重地一咳,又有新的血液溢出唇角,「對不起,我只是……只是想製造一個讓你……瞭解我的……機會……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肯德基』裡的……雞肉卷……」他紮著碎玻璃的那隻手提了好幾次都沒有舉起來。我知道他是想摸摸我的腦袋。
我幫助他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腦袋上,來回摩擦:「尹洛……你別說話了好嗎?求你別說了……嗚嗚,我知道你不喜歡雞肉捲了,我以後都會知道,而且會試著去瞭解你的……嗚———」
「可惜,已經沒機會了……」尹洛的眼神開始渙散,有晶瑩的眼淚溢出眼眶,順著血液落成一滴滴猩紅,「我永遠都不會再有……被你……瞭解的機會了……」他閉上眼,最後一滴眼淚掉出眼眶,緩慢下滑。
我機械地伸出手,接住了那滴淚,我看著它在我的手心裡轉動。我小心翼翼地托著它,就像托著一個世界。
可是,一滴殷紅掉了下來,剛好覆蓋住那滴淚。滾動成了「血淚」……我的手一抖,那滴「血淚」沿著我的手臂緩慢下滑。
一瞬間,我的「世界」摔得支離破碎。
「我錯了……尹洛我錯了。嗚……我不該……說那麼過分的話傷害你……你回到我身邊好不好?是誰都不重要……我身邊誰也沒有了,不能再沒有你……尹洛……你原諒我……原諒我……貝路璐她錯了……」(T__T)我全身痙攣,伸出手拚命搖晃著緊閉雙眼的尹洛。可是他睡得那樣深那樣沉,彷彿永遠再無醒來的可能。
突然,一雙從天而降的大手從破掉的窗戶伸進來,搋著我的肩膀往外拉去。我感覺自己的身體遠離了尹洛,我看見幾個人從另一邊窗戶拖出了尹洛,我聽見急救車「嘀噠——嘀噠——」的鳴叫聲。
這樣血腥混亂的場面,就像……就像被我埋藏在記憶深處,那個天空被火光映紅的一天——
「不——」一聲淒厲的尖叫後,我暈倒了過去
VOL.02爸爸媽媽不要丟下我
一輛銀灰色的「奔馳」奔跑在平坦的柏油馬路上,兩邊是一望無際的草地,有著白色卷毛的綿羊和體魄強壯的牛馬漫步在草間,像草地上長著一朵朵或白或黑或黃的小花。
晶亮透明的天空裡,幾朵棉花糖一樣的浮雲悠閒地四處晃動。
媽媽從副駕駛座上探出半個頭,看向坐在她後座的我:「小璐!你不乖喔,說好六點醒來的結果又睡懶覺,李叔叔一家已經提前去到野餐地點了!你看你,害我們慢了……」
「因為……因為人家想親手製作一個生日蛋糕作為憲澤哥的生日禮物,昨天晚上忙到很晚都沒有睡嘛……所以,所以……」0。0#我兩隻手的食指不安地來回絞在一起,一副可憐無辜的模樣。
「哦?那為什麼媽媽沒有看到你有蛋糕?」
「因為不小心烤糊了,所以……」我更拚命地絞著手指,整個腦袋都快埋在胸口下!
一直專心致志地開車的爸爸,也透過車裡的反光鏡觀察著窘迫的我:「既然蛋糕沒烤好,你準備送什麼禮物給憲澤那小子?」
「是很棒的禮物哦!還有多種選擇的!」我的眼睛立馬一亮,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紙,然後伏在爸爸的椅子靠背上,「禮物—:『20份代寫券』,意思就是我可以幫憲澤哥代寫20份家庭作業!禮物二:『5元購物券』,意思就是我可以幫憲澤哥任意買一份五元以內的生日禮物!禮物三:『按摩小護士』……禮物四……」
「喂,我怎麼看都覺得是憲澤比較吃虧啊!」爸爸打斷我的話,故作嚴肅地說道,「第一,你學習成績超爛,等你幫憲澤做完20份作業他一定得重做,沒準還會被老師臭罵一頓。第二,五元錢的禮物也少得太可憐了吧……最多只能買一隻雙層冰激凌,最後肯定還是會被你吃掉,第三,你的按摩技術老爸是已經領教了,手按不動就用腳踩,哎喲,我一把老骨頭被踩踩也就算了,憲澤那小子正長個兒,別被你踩踩就再也長不高。第四……」
「停,停,停——」我趕緊伸出手做了"stop"的手勢,「媽媽,你看爸爸在欺負我……」
我嘟著嘴要告狀,可是媽媽已經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了。真是可惡!(==#)
「爸爸媽媽一點兒也不好……」我捏著那幾張寫滿禮物的紙,心裡空落落的,又委屈又想哭,「人家一晚上沒睡好,就是為了想禮物……可是爸爸媽媽不但不誇獎,還說這樣的話……好過分,好過分哦!」
「撲哧……我說的都是事實啊!撲哧——」爸爸笑得更誇張了,還非常不給面子地朝媽媽擠眼睛。
「爸爸壞——」我舉起我小小的拳頭,鋪天蓋地地捶在爸爸的肩膀上,「爸爸好壞!爸爸最壞了……」
爸爸假裝閉著眼享受,口裡還喊著:「恩恩,舒服,好舒服……再使點勁兒……」就在這時,汽車偏離了公路的方向,朝旁邊草地立著的一塊大石碑撞去!
我和媽媽尖叫,爸爸趕緊側轉方向盤,危險地和石碑擦邊而過,卻——連人帶車地從旁邊的陡坡滾落下去!(0。0#)
車子就像烙燒餅的在陡坡上打著滾兒,我的腦袋則一而再,再而三地撞著車窗。
我痛得昏眩過去,幾分鐘後,被媽媽用手掌拚命拍打著臉頰拍醒。
此時車子翻著壓倒在地,爸爸掙扎著從破了玻璃的窗戶口爬出,而我和媽媽的下半身則完全被卡在車裡。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
小小的我感覺不到太多的恐懼,只知道指著自己被壓到的腿,哇哇大哭:「媽媽,痛,好痛……我好痛……啊,流血了,嗚啊!血——」等我看見自己沾染著鮮血的雙手後,眼一黑,暈過去了。
迷迷糊糊中,我聽見兩個交談的聲音響在耳邊——
「薈,薈!車子在嚴重漏油,我得馬上救你出去,否則……」
「先救小璐吧……」
「先救你!來,把手給我。」
「不!老公!先救小璐,先救她……」
「車子漏油很厲害,也許隨時會在下一秒發生爆炸……薈,你明白嗎?你明白嗎?」
「我明白……可是先救小璐吧!老公,我求你了,先救她……」
「薈……孩子死了,我們還可以再有……可要是你死了,我的世界就塌了……」
「孩子死了……我也……活不下去啊!老公……求你先救她吧!再這樣爭執下去,我們三個人都會死!」
「我……明白了……」
此時我的腦中一片空白,只反覆迴響著那句話——「薈……孩子死了,我們還可以再有……可要是你死了,我的世界就塌了……」::>__<::
然後,我感到一雙溫暖而有力的大手,搋著我的胳膊,拚命往車窗外拉去。
他拉得很吃力,因為我的雙腿被卡得太緊了。每用力向外拉一點,我的腳就會劇烈的抽搐一下,終於,那種痛讓陷入半昏迷狀態的我清醒了過來。
「痛……」我抖動著嘴唇,眼淚撲簌簌而下。
一陣拚死拉扯之後,我終於被拽出了車窗。
爸爸臉色蒼白,橫抱著我,健步如飛地朝前奔跑了起來。大概跑到在距離車子七米遠的地方,爸爸把我放在草地上,然後他轉身正要往回跑,那輛還載著媽媽的車子「砰」的一聲巨響,轟然爆炸了!
那時多麼響的一聲啊。響到站在我面前的爸爸腳一軟,跪倒在地上。
我看見滾滾的濃煙,不斷從那輛燃燒成一個火球的車子上空升騰開來……緊接著,又是「砰砰」幾聲巨響,車子燃燒得更瘋狂了,好似要把世界所有的東西都燒成灰燼。
爸爸突然怕站起來,就像飛蛾般不顧一切地朝那個火團跑去。
就在他距離火團只有一米遠的時候,一種即將要失去什麼的驚恐迫使我大喊出聲:「爸爸——」//(T0T)//
爸爸猛地停住腳步,轉過身來看我。火焰狂狂燃燒在他身後,映紅了他的全身。而他看我的眼神,除了誓死的決然以外,還有一種刻骨的恨意。我的血液瞬間凝固,爸爸眼底的恨就這樣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靈深處,糾結成一道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疤。
漫天的火光中,我看見爸爸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火海中。火球再次「砰」的一聲巨響,赤紅的火舌無情地捲走了我的爸爸……
捲走了……捲走了……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那場大火裡。連蔚然澄淨的天空,都被火光映得一片通紅。
昏暗的醫院裡,我雙手環抱著手臂縮在床的一角。0(T__T)0一邊顫抖一邊喃喃重複著幾句話:「都怪我!小璐錯了,爸爸不要恨我,爸爸媽媽不要不要我,我以後會乖……都怪我!小璐錯了,爸爸不要恨我,爸爸媽媽不要不要我,我以後會乖……」
憲澤哥,小璐做錯事了……
如果不是我,媽媽根本不會死。媽媽沒有死的話,爸爸也不會死。所以是我間接害死了爸爸媽媽。
小璐害死了爸爸媽媽……憲澤哥……你也會討厭我的對不對?也會像爸爸一樣,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
用那樣怨恨的……眼神,看著我……
VOL.03原來,我如此罪惡
上帝是何其不公,坐在同一輛車裡的兩個人,卻就這樣有著如此不同的兩種命運。TT__TT
尹洛死了,車子巨大的撞擊力震破了他的五臟,當場搶救無效。而我卻好好地活著,毫髮無損地活著,甚至連最最輕微的擦傷都沒有。可這樣完整的我,卻昏迷了一個星期。
在昏迷期間,我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裡是一片燎人的火光,它無情地焚燒掉了一切。我在那場火裡喪失了所有的幸福,還被爸爸怨恨的目光烙上了永遠無法磨滅的黑印。
然後鏡頭一轉——昏暗的醫院,狹長的走廊,忽明忽暗的燈光。小小的我蜷縮著身子躲在病床一角,有時哭泣,有時發呆,有時沉睡……更多的時候,是對著窗外枯黃的樹葉說著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
有個長相和藹可親的叔叔,每天都會跑來醫院看我。他喜歡把我抱坐在他腿上,一邊溫柔地揉著我的長髮一邊說些逗人的小笑話。我喜歡靠在他的懷裡,那熟悉的完全感,就像是躺在爸爸的懷裡一樣。
而在我隔壁的病床上,躺著一個有著精緻面孔的小男孩。他戴著秀氣的金邊眼鏡,眼眸黑澄明亮,透著超乎他年齡的睿智和聰慧。
在我不會哭泣,不會發呆,不會沉睡,也不會望著窗外的樹葉說奇怪話語的時候,我會睜大著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因為我看著他的時候他會朝我微笑,而我喜歡極了他微笑的樣子。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成月牙,嘴角旁會有兩個淡淡的小梨窩,漂亮得就像……
就像長著白色翅膀的天使一樣!
天使微笑著告訴我,他叫尹洛!
尹洛……尹洛……這個天使一樣的男孩,原來有個這樣好聽的名字。原來,他叫尹洛啊……
對不起……尹洛對不起……我居然把你當成了憲澤哥。你是天使尹洛啊,我怎麼能……把你當成憲澤哥?!
等我迷濛、著從夢裡醒來後,眼睛已經因為哭的太久,而腫成了細細的一條線。透過那條線,我看見坐在病床邊,同樣哭得淚眼滂沱的奶媽。她伸出肥肥的胳膊一把抱住了我,一邊啜泣著一邊口齒不清地說著什麼。
我的腦子一片混亂,可還是從奶媽斷斷續續的話中聽懂了大概的意思——尹洛死了,在我還昏迷不醒的時候已經下葬。因為他是為了保護我而死,他的媽媽因此怨恨我,並向守護他家陵墓的人員下達命令:不准我通行去拜祭尹洛。
此時我的腦子裡只剩下四個字:心如死灰。
是啊是啊,我想現在的我就是這個樣子吧。心如死灰。什麼都不重要了吧。再也不重要了。十歲那年的一場車禍,使童年的一切變得面目全非。
我被困在爸爸怨恨的目光裡。我拚命掙扎著,想要逃出那種恨。可是我逃不出,爸爸媽媽是因為我而死的,我注定一輩子都逃不出自責的枷鎖。
於是,我的記憶逃避了他們,逃避了與之相關聯的所有事。我仍舊記得那些美好的回憶。卻惟獨在記憶中忘掉了那些會牽扯我記起傷痛的面孔。
我自欺欺人地把每天去醫院看我的叔叔替換成記憶中的爸爸,把與我同在一個病房裡的天使尹洛替換成記憶中的憲澤哥。
從此,我心安理得地過著每一天,以為一切事情還可以回到從前一樣美好。我無憂無慮地生活著,把自身的痛苦丟給了身邊的人來扛。我如此罪惡。原來,我是如此罪惡……(>0<)
終於,上帝為了懲罰罪惡的我,再次奪走了我身邊的幸福。我愛的,愛我的……統統不見了。他們都去了同一個地方,那個本該是我去的到的地方,他們代替了我。
我忽然就想到了憲澤哥,想到他懷抱裡的炙人溫度,想到他滿含痛楚的眼神,想到他聲音潮濕而抑鬱地說——
"兔子……為什麼要突然不見……為什麼再次出現卻已經忘了我?為什麼要離開啊我身邊……"
可是我卻一次次推開了他,我讓他那麼難過,我怎麼捨得……讓我的憲澤哥難過?!
我又想到了左戈,想到靠在遊樂園前燈柱下的他,眉毛微皺,嘴唇倔強地抿成一條薄線。他是如此痛苦,卻在隱忍著痛苦……
他總是用冷漠和高高在上來防範別人,小心地保護著自己那顆敏感而驕傲的心。::>__<::那個晚上,他多麼需要一個人,只要我朝他伸出手,他就能永遠卸下防備的盔甲。
可該死的我,卻徹底傷害了他!我該怎麼辦呢?罪惡的我該怎麼辦?!一個是過去喜歡的,一個是現在喜歡的,這兩個男孩在我的生命中同樣重要。卻又都被我深深傷害過!
也許,像我這樣的人,是不配愛誰,更不配被愛的!十年前的那場車禍,死的本該是我,是爸爸媽媽用他們的生命……延續了我的。
我縮在龜殼裡愉快地活了五年多。現在,就讓一切都塊塊結束吧。0(T__T)0
"奶媽……"我拉回思緒,看向病床邊仍舊哭得氣壯山河的奶媽,,"我想出院……既然我身體沒受傷的話,我想快點出院回家……"
"好!好!我們這就回家!小姐你等著,我先去辦出院手續……"奶媽站起來,腳步蹣跚地朝病房門口走去。拉開門後,她不放心地回過頭來囑咐道,"你要乖乖等著,別亂走,奶媽很快就回來。"
病房門輕輕關上,我聽到奶媽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
我迅速拔掉點滴,跳下床,不等換下身上的病號服,就腳步匆匆地離開了病房。
憲澤哥這個世界拋棄了我,可如果你還需要我,並且願意給我贖罪的機會,我會為了求得你的原諒活下來,直到——你再也不需要我
VOL.04我們始終彼此錯過
出了醫院後,我直接打出租車回到家,隨便梳洗了一下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就駕駛著李憲澤那輛藍黑相間的「布加迪威龍」跑車朝「三炫王城」學院的方向開去。因為「三炫王城」學院以特長為主,所以雖然現在是暑假期間,可同學們為了參加社團活動,全都聚集在學校,一派熱鬧的景象。
我把車停在體育系操場的停車場裡,跳下車,開始撥打李憲澤的手機號碼。
我的心裡有些忐忑,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給李憲澤,不知道該怎麼說。可是電話一接通,手機那頭卻傳來一個冰冷的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Sorry,Thenumberyoudialedispoweroff……」-_-#
我保持著聽電話的姿勢,腦子一下子變得空白起來。就在我恍惚的時候,一個尖銳的女聲猛地炸響在耳邊:「看!前面那個打電話的女孩不是以前的101號嗎?!」
我緩慢抬起頭,看見一個長髮女孩手指著我,拚命地叫開了:「真的是101號耶!該死的,這臭丫頭居然還有臉皮來學校,姐妹們快點上啊,逮住她——」
說時遲那時快,從四面八方「轟」地衝上來一群女生,像圍困獵物般將我團團圍住-_-#
看著那一張張憤怒的面孔,我感覺手足無措。我呆呆地站在包圍圈中央,思維斷了線,只聽到無數指責的聲音交錯在耳邊——
「拖鞋女!你還真不是一般的不知廉恥耶!我們的憲澤哥都被你害成這樣了,你怎麼還好意思再跑到學校裡來?!」
「就是你!該死的你!自從你來了『三炫王城之後,憲澤哥就變了,變得不再愛笑,變得鬱鬱寡歡!現在居然一狠心,給自己套上了婚姻的枷鎖……他再也不是大家的憲澤哥了……」
「你還來學校幹什麼?你想死皮賴臉地再搶回憲澤哥嗎?是這樣嗎——」……
他們一邊指責我,一邊伸出手狠狠地推我。我被推得不住地往後退,眼神卻空洞得看不清任何人的面孔。
我張了張嘴巴,發出自己聽了都覺得害怕的嘶啞聲音:「對,對不起……我只是想跟憲澤哥道歉,我……」
「喂喂喂!你叫我們的憲澤哥什麼?!『憲澤哥』這三個字也是你叫的嗎?真不要臉!」
「就是就是!我看應該把她丟進噴泉池裡醒醒腦子!」某個女生一邊睜著小小的眼睛惡毒地看著我,一邊無聊地建議道。她的話一出,周圍的女生立馬響應聲一片。
四個塊頭比較健碩的女生蹦到了我身邊,兩個人架著我的胳膊,兩個人抬著我的腳——
我的身體軟綿綿的使不出一點兒力。(0>_<0)只知道無助地央求著:「放開我,求你們放開我吧……我什麼目的也沒有,只是想來道個歉……」話還沒說完,只聽「撲通」一聲,我被丟進了操場中心的噴泉池裡,激起了千層浪。
沒想到噴水池了的水異常清涼,就算在炎熱的天氣裡,那種涼居然能一直冷到我的骨子裡去。我被嗆了好大一口水,一邊咳嗽一邊翻身爬坐起來。
「拖鞋女!這只是給你的一個小小的警告!吃到苦頭了就快點走,回頭要是再被我們逮到你還在這裡,就不只是讓你掉噴水池這麼簡單了!」說著,女孩一甩頭髮,氣勢磅礡地說道,「姐妹們,我們走!」
操場旁人來人往的學生紛紛駐足,朝坐在噴泉池裡的我觀望。
我的衣服濕透,額前的劉海濕漉漉地滴著水。我擰乾了頭髮,剛從噴泉池站起來,::>_<::卻在看到眼前這一幕的時候差點沒哭出聲來——
眼前,這個半徑至少為十米的寬大噴水池裡,在清澈的水面上零散地漂浮著許多彩色照片!因為水是流動的緣故,那些漂浮在我身邊的相片被水波蕩漾著飄遠了。
我心急地去搜自己的口袋,發現原本裝在兜裡的兩塊懷表,以及將要還給李憲澤的車鑰匙,都不見了!我趕緊貓腰,瞇縫著眼在噴水池裡找了起來。幸好水池清澈見底,而懷表和鑰匙具有一點重量,所以沒有被水流沖得太遠。
等我找到車鑰匙和懷表後,發現懷表因為進了水,已經不能運轉也不能唱歌了。
我的心陡然一落,胸口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好難受好難受。我捧著這兩塊濕淋淋的懷表想哭,可紅腫酸澀的眼睛,再也流不出一滴淚。0(T_T)0
一定能修好的!
我這樣安慰自己,然後行走在偌大的噴泉池裡,一張一張地撈回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相片。魚兒在我的腳下歡快地游動著,太陽光射下一地金黃,那些波光粼粼的水面也變得金光閃閃。
突然起了一陣風,本就波光粼粼的水面更加蕩漾得厲害。
「喂!你找我有事嗎?」突然一個熟悉的磁性嗓音夾雜著風聲響在我的耳邊,就好像是被那陣風吹過來的一樣。
我的心立馬打鼓似的「咚咚」亂響,然後手一抖,打撈了好半天的相片又掉進了水裡。
我克制著「咚咚」亂跳的心,緩慢抬起頭來——李憲澤踏著陽光,就站在距離我幾米遠的噴泉池石階上。太陽光很大,他的臉完全被金光融化,一片朦朧。
為了阻擋陽光,我只好微瞇起眼睛。陽光下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勾勒出一張驚心動魄的俊朗面龐。我就像傻掉了一樣看著他,連呼吸,都被遺忘。
幾分終後,我發現到了自己的窘境。因為我看見李憲澤微微皺起眉來,態度冷淡地說道:「我聽那群聒噪的女生說你想找我……道歉?」他停頓了一下,同樣瞇起眼睛看著我,「說說看,你因為什麼事要跟我道歉?」
「我……」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好挪動腳步,想靠近李憲澤一點。可走了幾步後,我猛然停住了腳步-0-//因為在李憲澤身後不遠處,站著一直被我忽視了的「蘇格蘭裙」。
李憲澤也察覺到了我的目光,轉過頭朝身後的「蘇格蘭裙」看了看,再回過頭來看我:「她一定要跟來……」他自嘲地笑笑,然後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早知道當初就不該那麼草率地訂婚,現在一點自由也沒有了,你說對不對?」
就像被悶雷劈中,我全身的血色頓消,感覺自己壓抑得無法呼吸。
好半天,我才蒼白著臉,用變調的聲音問道:「什……什麼時候訂婚的?」
「就是那天啊……」李憲澤嘴角掀起一抹嘲諷,褐色的眼睛突然渾濁得讓人心慌,「你把我的車開走的那天……」
我再次被雷劈中,覺得這個世界如此荒誕可笑,我忍不住笑出聲。笑著笑著,我的眼睛裡就有了淚。TT_TT
我低下頭,顫抖著手去撥開沾在額前的濕發,然後藉著撥頭髮的那一刻飛快抹去了眼角的淚水:「憲澤哥……」我的聲音沉沉的,還夾雜著淚水的鹹澀味,「我跟你說對不起,可以嗎?」我感覺自己的腿在抖,只好伸出一隻手抓住了大腿外側。我的指甲因為驚恐不安而深深地陷進了肉裡去,可我卻麻木地感覺不到痛。
等了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聽到李憲澤回答,我只好抬起頭——
李憲澤站在距離我不遠的噴泉池石階上,正皺著眉頭,表情怪異地看著我,就好像在看一隻會開口說話的大猩猩。
「憲澤哥……對不起,我跟你說對不起……」我身子像顛簸在簸箕裡的黃豆,不住地發抖,「我為一切的事情跟你說對不起。如果你還不能原諒我的話……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我輕輕地咳了咳,啞著嗓子繼續說,「你……需要我為你做什麼事嗎?」
然後,我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0>__<0)我好怕李憲澤說「不要!」如果他說「不要」……
那麼這個世界上,再無人需要我的存在了吧?!
李憲澤還是用那種怪異的眼神看著我,似乎想用眼神把我看透。好半晌,他才輕歎口氣,幽然開口道:「不需要吧。」
這四個字就像一把利劍,一下刺穿了我的身體。
果然……是不需要啊……
我的腦子一陣眩暈,全憑一股氣支撐著自己才不至於倒下:「憲澤哥不再需要我了嗎?」我臉色死灰,卻盡量笑著說,「從此以後,你都不再需要我了,對不對?」
「兔子!」李憲澤神色一變,有些惱怒地看著我,「我不知道你今天又想玩什麼!當初是你放開我的手,我已經死心,已經放棄你了!現在說這樣的話,你是在誘惑我嗎?你不覺得,你應該為你說的話負責嗎?!」
「我……我明白了……」我失魂落魄地走上前,把車鑰匙遞給李憲澤,「那麼,再見。憲澤哥,再見。」
李憲澤接過我手中的車鑰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踏著一地細碎的陽光,和「蘇格蘭裙」一起消失在我漸漸模糊的視線裡。
貝路璐,貝路璐……你真是個自私鬼!因為你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了,你才厚顏無恥地想要李憲澤回到你身邊。你想他成為你的依靠,這樣你才不至於會懦弱的死去。
真是可悲啊!為什麼走到這一步,你還在貪戀著別人的溫暖呢?!::>__<::像你這樣的人,本就不該得到溫暖吧……
憲澤哥……我們始終彼此錯過,始終……無法擁有完美的結局。
憲澤哥,當你把你的生命鍾交給我的時候,說讓我掌控你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可是現在它無法再前進一步。我不能再掌控你的時間了,我已經徹底……把你弄丟了……
憲澤哥,如果十年前沒有那場意外,你會需要我嗎?
會一直一直都需要我嗎……
我站在噴泉池裡,一直站在那裡,直到濕淋淋的身體被烈陽烘乾。直到我迷茫絕望的心,流下最後一滴冰冷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