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與風消失的日子

  走失的光年(by——鏈)
  我從沒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儘管淺夏一遍遍地澄清說: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無私的人,我一定是天使的降臨。
  其實她們都錯了,我是個自私的壞人。我是個惡魔。
  我叫鏈,沒有姓氏,只叫鏈。
  我覺得我就像一條鎖住別人又鎖住自己的鐵鏈,沉重而負擔,只會囚禁自由。這個比喻或許有點煽情,但事實就是這樣。
  天空很藍……
  我很慶幸這個時候我還能睜開眼睛看著天空。一望無垠的藍,大朵大朵的雲層層疊疊佈滿,每到傍晚,被霞光鑲上金邊的雲彩,更是美麗得耀眼。
  卡卡是最喜歡這樣的天空的。這裡比「山寨街」的天空更好看。
  想到現在我們正處在同一片天空下,用同樣的姿勢仰望這片剔透的藍,就會幸福。我們並不遙遠。
  但我心裡十分清楚,我不能再撐過這個秋天,不能再繼續仰望天空。看著樹葉不停地掉在樹下面,剩下光禿禿的樹幹猶如我即將凋零的生命,我只覺得自己可恥——我居然要讓她背負著遺憾。
  在來到這裡之前,我原本居住在一個叫「山寨街」的破敗雜亂地方,每天的工作是打很多份不同的零工。
  雖然穿著普通的員工制服,但卻總能受到店老闆娘最細心的關照……每天打工的時候,我身邊總是聚滿了各種女性顧客。她們問我很多問題,然而不管哪種問題都絕對與我的工作無關。
  被問得最經常的就是:你有沒有女朋友?你的聯繫電話是多少啊……?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子!?
  世界上有一種叫做妒忌的東西——當你沒有的東西在別人的身上很好地呈現,並且作為一種優點被人欣賞的時候,你的內心就會滋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平衡感,這種不平衡感日益下去,就會形成仇恨。
  所以,我總是被其他員工和老闆莫名其妙地仇恨著。莫名其妙……我就成為一個被孤立排擠的人物。
  因此,我的工作總是不能長久。
  當我把我的困擾說給卡卡聽的時候。卡卡便用滿不在乎的口氣說:你下次就說你有女朋友了你的女朋友就是我!鏈啊,那些女人看上你是她們有眼光,你真的是很帥啊!
  當時她說這話的時候,只有十歲,細胳膊細腿因為嚴重的營養不良而格外瘦小。她的手裡還抓著一隻麻雀,一邊玩著麻雀一邊睜大著閃閃發亮的眼睛說:不如,我嫁給你吧!天氣這麼好,我們明天就結婚好不好?
  十歲的小小孩子……她還絲毫不懂什麼是婚姻。
  樹葉漸漸變黃,那個秋天,淺夏和卡卡都將升上初中,小魔帥也快要上高中了。我記得,我做出那個決定後,破天荒地做了滿滿一桌子菜。
  然後我很鄭重地告訴他們:我要去「暴發戶街」工作了。以後,你們能每天都吃得這麼好。
  小魔帥立即吹噓:鏈很厲害哦!是被經紀人挖去出唱片的!也許不久後,就能成為大明星!還有好高的一筆預付金!
  淺夏愣愣地看著我:什麼時候回家?
  不知道,十年的合約,也許不會回來了。我摸摸她的頭笑著說道。
  卡卡嘴裡還銜著一塊烤肉,她睜大了眼睛定定地看了我兩分鐘,然後以極快的速度推開椅子衝到洗手池,用手指扣進嘴巴,逼迫自己將裡面的食物嘔吐出來。她坐回餐桌的時候眼睛紅紅的噙滿眼淚……
  我不要吃肉了!她拿起一塊饅頭,鼻頭髮紅:鏈,我再也不要吃肉了!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吃肉的!
  說起來,我真的不是個偉大的人。我沒有什麼偉大的抱負,能夠能讓他們在早餐吃上煎蛋和麥片粥就覺得簡單而幸福。
  因為我不是個偉大的人,所以我一直沒讓他們吃上煎蛋和麥片粥。反而是後來,卡卡放棄唸書,用一些新奇古怪的手段讓自己吃到了烤肉以外的一切,儘管她的做法有些不光彩——但那又如何,「山寨街」這種地方,原本就沒有光彩的人。
  閉著眼睛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小時候她為了偷吃鴨梨,被蜜蜂蟄得滿頭包地回來。想起她為了一隻布偶穿過「三八」馬路,被警衛打成重傷地吊在城牆上。想起她生病的時候,用可憐巴巴的聲音說:我可以想像鏈給我吃的饅頭實際上是烤肉。這樣想著,閉著眼吃的時候彷彿就真的有烤肉的味道……
  所以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如果當時我沒有屈於她的眼淚留下來,是不是一切都是另一番光景,是不是就不會讓他們的童年有這麼多無法彌足的遺憾?!
  既是選擇留下,那麼,我一直以為生活會保持這樣的平靜一直延續下去。
  雖然這種平靜單調而乏味,彷彿白開水的味道。但至少,我們是在一起的,這就足夠我們覺得幸福。
  「我們一家人會永遠在一起的。」
  這是淺夏最喜歡說的一句口頭禪。
  可是誰也不會料想,卡卡十五歲的那年,我們走失了光年——
  一場雪災帶走了小魔帥年輕的生命。卡卡和淺夏從雪裡被挖掘出來的時候,兩人都因為過度冰冷昏迷過去。儘管這種時候,淺夏也是被卡卡緊緊地護在懷裡的,身上穿著卡卡脫下來的羽絨衣……
  為了保護淺夏,她被沉重的冰雪壓壞了肝臟。
  那個冬天格外寒冷,寒冷得門口的大槐樹都凍死了。看著社工將那棵陪伴著我們從小長大的樹連根拔起,我彷彿也在瞬間被拔掉了根部。
  那個寒冷冬天,我在一夜之間迅速衰老,大多時間都是臥在病床上。嘴唇被凍出一道又一道的口子,張開嘴笑的時候會有血流出來,心裡卻想著她微笑的弧度……那個寒冷冬天,或許是我最後一次知道微笑。
  太深沉的愛是負擔(by——淺夏)
  小魔帥的愛是灑脫的,敢愛敢恨,從來不顧及身邊的一切因素,只要他認為行那就行!
  ——他的愛,是永久的遺憾。
  卡卡的愛是付出的,傾盡所有,霸道而又任性地將自己認為的愛加諸在她愛的人身上。
  ——她的愛,讓人心疼。
  老大的愛是深沉的,他從來不說愛,是默默的行動派,為了愛的人,失去了自己的人生。
  ——他的愛,成為他的沉重負擔。
  我的愛是隱忍的,隱忍地看他們的愛,隱忍地聽他們訴說他們的愛,其它的都做不了。
  ——我的愛,像沒有翅膀的鳥那般無力。
  老大彌留之際的這天,天氣格外好,雲朵纏纏綿綿懸在天邊,彷彿最美麗的矢車菊花瓣。我將老大推到草坪下曬太陽,在溫煦如水的陽光下幫他修剪指甲。他的指甲已經變得好長好長了,手指因為太過瘦弱可以看見凸出的關節——這是不屬於他這種年齡的瘦弱,蒼白的肌膚顯示出他的不健康。
  看著這麼瘦弱的他,我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我知道老大最討厭愛哭鬼,他不希望看見我這個樣子!可是我很沒用,從小一直哭到現在,這個壞毛病怎麼也改不掉,我總是這麼不堅強!
  「今天的天氣也很好呢,比往常的天氣都要好,所以天空格外漂亮!」我低著頭,一邊幫老大修指甲一邊故作堅強地說,「你還記得嗎?前幾天你有提醒我銀行卡的生日快到了,讓我幫她種一棵代表健康的常青樹!」
  「我今天很早就起來種樹哦!隔壁的雙胞胎兄弟還好心地來幫忙呢!」
  「樹苗就種在庭院裡,你睜開眼看看怎麼樣?看看我種的小樹吧……」
  「老大,求求你睜開眼看看那棵樹!睡覺一點也不好玩,你這個大懶蟲!不要一直睡!」
  「老大,老大……淺夏求你了!」我極力克制著自己,可是可惡的淚水怎麼也止不住啊。忽然一滴碩大的眼淚砸在他的手背上,暈染開來。我心急地用自己的袖子去擦,擦著擦著,眼前開始出現幻覺——
  我想起無數個黑沉的深夜,老大睡不著不斷翻來覆去的樣子,想起他拚命抑制住自己的咳嗽聲,想起他被病魔折磨得意識模糊的時候,坐在角落裡睜著一雙通紅的佈滿血絲的眼睛,下巴佈滿青色胡茬,卻抓著我的手不斷叫我:「卡卡,卡卡……」
  喉嚨一上一下的劇烈翻動,看起來像是在哭,可是我卻從來沒有看見他的眼睛裡流過淚。
  銀行卡被綁架的那天,老大的身體已經支離破碎得不行。明明知道這又是一次設置的圈套,就像她小時候任性地撒謊一樣,可他還是選擇義無反顧地過去。
  在我記憶中,老大永遠是衣冠楚楚纖塵不染,帶著氣度不凡的微笑。可是那天,我第一次看見什麼氣質的都沒有的他踉蹌著回來——面孔髒髒的,濕透的襯衫只扣了中間的一粒扣子,汗水順著頭髮滴下來,掉進敞開的衣領裡……就在見到我的那刻,忽然再也支撐不住地昏倒過去。
  從此,他再不能離開醫院的病床。
  「如果實在很想念銀行卡,為什麼不把你和她互換了肝臟的事告訴她,讓她陪在你身邊呢?僅僅是害怕她傷心嗎?!」等到老大意識清醒的時候,我總會小心翼翼地問他。
  「不是。」
  「那是因為什麼?」
  「分離。」這時老大會輕輕揚起頭,眼睛看著那片蒼藍的天,於是他的瞳孔也變得蒼藍,空洞洞的失去了光彩,「她在身邊,會捨不得離開。我其實是個自私的人。」
  其實,誰又不自私呢?我也是個自私的人啊,我比任何人都自私。
  因為害怕銀行卡接受不了而崩潰絕望的樣子,因為害怕老大見到銀行卡後會更加的痛苦……因為害怕面對一切現實的疼痛,所以我選擇逃避。
  裝作一切如初,什麼都是好好的,老大只是暫時身體不好而已,終有一天他能康復起來,然後我們從這裡搬回「山寨街」,繼續過原來那種簡單而幸福的生活。
  可是我錯了,錯得離譜。
  銀行卡也錯了,她沒有選擇信任老大的感情。如果她夠信任,就能發現這一切……就會像我一樣看出事情的端倪,瞭解到事情的真相。
  是銀行卡沒有信任老大……是她自己放棄的!所以,等她自己發現就好。不是我的錯,我一個人不能負擔這一切悲劇,也負擔不起……
  不斷給自己找逃避的借口,不斷地逃避自己的責任。我就是這麼自私啊,這麼自私的我,怎麼配得到他們的愛!
  陽光真的很好,我擦掉眼淚,決定推著老大走遍這個小村——
  這是隕石降落後被摧毀的城市,我們原本的家。在近幾年裡它迅速發展,但還是沒能還原成原本繁榮的摸樣,只能勉強成為一個淳樸的小村莊。不過,這裡四處都是樹木和草坪,在小村邊緣還有大海呢。
  我推著老大在有很多小孩子玩的路口來回地轉,去了破敗卻溫馨的小學,去了一望無際立著風車的田園,去了掀起騰騰浪花的海灘,在那個吹著大風的礁石上,放飛了老大生病期間折的兩萬多隻紙飛機。
  每一隻,代表著對他對銀行卡的思念和希望,飛向蔚藍的蒼穹。
  當夜晚降臨的時候,我買了一堆的煙火,站在院子裡看它燃放起來。無數的繽紛在這個漆黑的夜間炸開來又消失掉,火光四散地掉下來照亮了老大英俊卻消瘦的臉……他再不能睜開他美麗的眼睛。
  我流著淚想起了小時候放的第一支煙火,那是銀行卡抓了一百隻蛐蛐跟雜貨店老闆的兒子換來的。那支煙火,遠沒有現在的這麼耀眼漂亮,單調得只有一種顏色,也沒有花樣。但當時放它的時候,我、小魔帥、銀行卡、老大,全都仰望著天空發出幸福而滿足的笑聲!
  然而現在……我拚命放著煙火,一支又一支,讓這個村莊的夜晚徹底地被火光照亮著。村裡許多沒有見過煙火的小孩都跑來了,興奮地大叫。
  一個小孩不小心碰倒了沉睡中的老大,他從輪椅上倒了下來,腦袋撞到地上的石頭發出沉悶的聲響,可是他卻毫無知覺地睡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小孩被嚇得大叫:「啊!大哥哥怎麼了,他的臉色好可怕……為什麼他不睜開眼睛,他是不是死了……」
  「他沒有死!你們這些混蛋,都滾開啊!!」
  我咆哮著衝上去抱起他早已冰冷僵硬的身體,眼淚洪水般爆發出來:「我們老大只是睡著了,他沒有死!他才不會死,永遠都不會——」
  院裡很快聚滿了人,村長受到驚動帶來了一堆村民湧進來,他們把我推到牆角落,他們絲毫不顧我的尖叫和哭喊,肆意搬動老大的身體!
  銀行卡,你在哪……
  銀行卡,你快出現吧……
  銀行卡,對不起,我錯了,我無法承受這樣的結果。真的對不起……
  一切都錯了,是老天跟我開了個很大的玩笑對不對?!
  夜空裡,煙花還在燃放,一顆又一顆,炸成最燦爛的花朵,然後紛紛地落下來,像流星劃著它長長的尾巴迅速墜落在這個黑夜裡。
  冰涼的,漆黑的,夜……
  連最後一顆煙火都消失了。院子裡終於寂靜下來,只剩下一輛空了的輪椅,和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我。
  老大!老大——
  終於,我站起來,沒有目的地瘋狂地朝前跑。夜風呼呼地刮著我的面頰,我跑到海邊,站在礁石上,朝著遠在千里之外的海岸盡頭,朝著那個燈火闌珊的都市——米蘭市,瘋狂地流淚吶喊:「我們一家人會永遠在一起的,是永遠,永遠——」
  「鏈,你是我今生的老大,是我來生的老大,亦是我永遠最至親至愛的親人——」
  「小魔帥,如果你在天堂裡遇見了老大,麻煩你告訴他——來世不要再愛任何人。來世,絕對不要用這種深沉的愛去愛別人——」
  放手的含義是我還想握緊它(by——伊流影)
  這天下午的光芒格外刺眼,導致我有些看不清眼前這個女孩的臉。她的臉模糊在燦爛的光線中,只看到一雙熠熠發亮的眼睛,跟狼外婆很像。
  她的身後,是一整片玻璃的落地窗,在窗外的庭院上坐著一個少年。儘管是這樣溫暖的天氣,他還是穿著厚厚的羽絨衣還裹著圍巾,像只冬眠的熊。我沒有忽視他身下的輪椅,以及那張年輕卻毫無生氣地蒼白的臉……
  我想跟他說話,這個將她從死神手中奪回的人,他對她的愛遠比我深沉。
  「他還在睡呢。這個大懶蟲……」淺夏露出無奈的笑容,「你恐怕不能跟他說話了吧!」
  「他什麼時候會醒?」
  「也許今天,也許明天,也許……誰知道呢!老大一直是一意孤行的人,如果他不想要醒來,誰也拿他沒辦法啊!真是令人困擾的傢伙吧!」她轉過身子,目光也望向玻璃窗外的少年,側臉慢慢沉澱出憂傷的輪廓來,「這種傢伙……讓人又愛又恨啊!」
  「這些事……」我遲疑著問道,「她都知道嗎?」
  「她不知道!」淺夏迅速地回頭過來,滿臉緊張的神色,「老大交代過我一定一定要瞞著銀行卡!她的性格很衝動,也很講義氣,如果讓她知道,後果會不堪設想!我求你千萬不要告訴她——包括肝臟的事!」說道這裡,她又一臉疑惑地打量我,「可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瞇起眼睛,再度看向窗外沐浴在陽光下的鏈,他睡得很深沉,乾淨輕靈,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於是我想起狼外婆沒心沒肺大笑的臉,如果知道這一切她還能笑得那樣燦爛嗎?
  心臟某一塊狠狠地刺痛著:「他可以為她做到這樣,我只是動手調查這麼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算什麼。」
  說著我抬起手,吳管家從身後走上來,拿出一張賀卡交給我。
  我將賀卡放在桌子上:「過兩天她的生日,我希望你……」
  「這不可以!」
  「可以。」我將賀卡推到淺夏面前,「你必須讓她知道,趁著還有時間……不要讓她後悔。」
  「可是老大他……」
  「就當作是你送她的生日禮物。」
  淺夏——這個有著和銀行卡同樣倔強眼神的女孩,忽然看著我愣住了:「你……你怎麼……」她從身上掏出一塊乾淨的手帕遞給我,一臉為難的樣子,「既然你喜歡銀行卡,這樣做,就不怕她離開你嗎?」
  看著她遞過來的手帕,我這才感覺眼睛濕漉漉的,視野也越來越模糊。
  我沒有接過它,而是飛快地站起來,走到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燦爛流轉的陽光:「比較起來,我更害怕她會留有遺憾。那樣的她,會變得不快樂……我不想看到她不快樂的樣子。」
  其實,這世界根本就沒有一架叫「離琴」的琴。它只是「威廉古堡」學院眾多傳說中的一個。
  傳說被傳得多了,於是就會變成真的。
  夕陽餘輝灑滿米蘭市每個角落,所有景致都被描上了金色,包括漂浮在空氣裡的塵埃。
  我走到一家樂器店,買下一架白色的三角鋼琴。
  走出樂器店的時候,天空已經徹底黑了,烏雲密佈,忽然「轟轟」下起雨來。我推著鋼琴走在滂沱的大雨中,路燈蜿蜒在街道上,暖黃色的燈光照著淅瀝的雨,我感覺累了,於是我靠著鋼琴慢慢坐在地上。
  「他還在睡呢。這個大懶蟲……」淺夏露出無奈的笑容,「你恐怕不能跟他說話了吧!」
  「他什麼時候會醒?」
  「也許今天,也許明天,也許……誰知道呢!老大一直是一意孤行的人,如果他不想要醒來,誰也拿他沒辦法啊!真是令人困擾的傢伙吧!」她轉過身子,目光也望向玻璃窗外的少年,側臉慢慢沉澱出憂傷的輪廓來,「這種傢伙……讓人又愛又恨啊!」
  「這些事……」我遲疑著問道,「她都知道嗎?」
  「她不知道!」淺夏迅速地回頭過來,滿臉緊張的神色,「老大交代過我一定一定要瞞著銀行卡!她的性格很衝動,也很講義氣,如果讓她知道,後果會不堪設想!我求你千萬不要告訴她——包括肝臟的事!」說道這裡,她又一臉疑惑地打量我,「可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瞇起眼睛,再度看向窗外沐浴在陽光下的鏈,他睡得很深沉,乾淨輕靈,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於是我想起狼外婆沒心沒肺大笑的臉,如果知道這一切她還能笑得那樣燦爛嗎?
  心臟某一塊狠狠地刺痛著:「他可以為她做到這樣,我只是動手調查這麼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算什麼。」
  說著我抬起手,吳管家從身後走上來,拿出一張賀卡交給我。
  我將賀卡放在桌子上:「過兩天她的生日,我希望你……」
  「這不可以!」
  「可以。」我將賀卡推到淺夏面前,「你必須讓她知道,趁著還有時間……不要讓她後悔。」
  「可是老大他……」
  「就當作是你送她的生日禮物。」
  淺夏——這個有著和銀行卡同樣倔強眼神的女孩,忽然看著我愣住了:「你……你怎麼……」她從身上掏出一塊乾淨的手帕遞給我,一臉為難的樣子,「既然你喜歡銀行卡,這樣做,就不怕她離開你嗎?」
  看著她遞過來的手帕,我這才感覺眼睛濕漉漉的,視野也越來越模糊。
  我沒有接過它,而是飛快地站起來,走到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燦爛流轉的陽光:「比較起來,我更害怕她會留有遺憾。那樣的她,會變得不快樂……我不想看到她不快樂的樣子。」
  其實,這世界根本就沒有一架叫「離琴」的琴。它只是「威廉古堡」學院眾多傳說中的一個。
  傳說被傳得多了,於是就會變成真的。
  夕陽餘輝灑滿米蘭市每個角落,所有景致都被描上了金色,包括漂浮在空氣裡的塵埃。
  我走到一家樂器店,買下一架白色的三角鋼琴。
  走出樂器店的時候,天空已經徹底黑了,烏雲密佈,忽然「轟轟」下起雨來。我推著鋼琴走在滂沱的大雨中,路燈蜿蜒在街道上,暖黃色的燈光照著淅瀝的雨,我感覺累了,於是我靠著鋼琴慢慢坐在地上。
  被雨水淋濕的衣服緊緊地貼著肌膚,我很討厭這種濕漉漉的感覺,就如討厭我那雙不斷濕漉漉滴水的眼睛。
  我用力地揉搓著眼睛,天空中雷電交加,我親眼看見一道銀色的雷電從我眼前劃過,擊倒了一棵樹。
  那一刻,我多希望那道雷電擊倒的是我,這樣我就不用去思考未來,不用去煩惱她到底是選擇留下還是離開。
  我就那麼呆呆地坐在雨地裡,靠著鋼琴,期待著下一道雷劈下來。
  可是很快,我就發現我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做,即使我真的要被雷劈死,也要把這架琴送到她手裡之後。
  我只好站起來,繼續推著鋼琴。
  整個晚上,我都在鋼琴上一筆一劃地刻字——告訴她尋找鏈的方向。
  我想為她做的事其實更多更多更多,可是我想做的每件事都是別有目的,都是為了能夠讓她喜歡我……而哪怕做得再多,我也沒有什麼可以拿來跟她的回憶抗衡。
  與鏈比較起來,我只是一個渺小而又微不足道的存在。
  我突然很恨自己,為什麼不可以做幾件偉大的事情!難道我們的感情,真的是如此單薄無力的存在……?
  我曾對她說過不會放手,如果放手,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如果沒有,以後也不會再有。現在,我卻不得不對她放手了。
  可是放手的含義,是我還想再握住她的手……
  她離開之前,我真的很想問她還會回來嗎?可是看著她心不在焉的樣子,我的嗓子被狠狠哽住,終於沒有問出口來。
  她走後天空一直在下雨,沒完沒了地下著連帶淋濕了我的心情。
  我在人跡稀少的深夜沿著「三八」馬路走,從盡頭的一端走到另一端然後再折回來。風忽然變得很大,我想著狼外婆這時候在哪,有沒有見到鏈?或許她並沒有走遠,就在很近的地方看著我,然後在我被風雨刮倒的時候突然出現……
  很快我就嘲笑自己的愚蠢。我居然會變得如此愚蠢……在他們的感情之間,我到底算什麼。
  迷糊中我拐進一家酒吧,在光怪陸離的燈光下喝酒,還故意激怒了一個看起來很凶悍的客人。
  遺憾的是,我還沒有被他揍上幾拳,就被保安拉開了,他們畢恭畢敬地道歉說:「對不起,伊少爺,本店會負責您所有的醫療費。」
  我竟然連被打的資格都不配……
  這一切,都是我這令人噁心的身份吧——有錢的高貴的大少爺,從未嘗試過什麼是貧困!!
  我的胸口突然很悶,是那種根本沒有發洩口的沉悶。我想如果我可以丟棄我的身份,如果我可以嘗試貧困飢餓的滋味,如果我可以把肝臟心臟或者一切的一切都捐給她,是不是就有資格愛她了?
  然而這一切都是我的想像,甚至沒有機會發生。
  最後我踉蹌地穿過「三八」馬路,在「山寨街」漫無目的地遊蕩。雨還在瓢潑地下,朦朧之間,幾個黑色的身影帶著殺氣靠近。
  我渾身的血液立即沸騰起來,掏出皮夾,朝他們揚了揚:「想要這個嗎?」
  幾個人影猛地僵住。
  隔著雨簾,我揚著手裡的皮夾快樂地笑了:「一拳一百。如果我沒有記錯,皮夾裡一共有五千多。你們想拿到所有的錢,就輪圓了胳膊狠狠地揍我吧!」
  ……《臣服吧,狼王子殿下》完……

《臣服吧,狼王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