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他是在賭氣
「是你的項鏈嗎……」
那個聲音,低低的,像千萬次在夢裡響起那樣,華美妖嬈得令人心驚……
夏水希身體僵硬,機械地一寸寸抬起頭來,看到少年站在有陽光的地方,嘴角輕揚,笑容美如矢車菊花瓣。
星星項鏈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放進了她的手裡,她倉皇地握緊手指,感覺心臟在胸口狠狠地跳著,像要爆炸一樣跳著,每跳動一下體內都會發出一聲尖叫。抽搐著,痙攣著……什麼也無法阻止那種跳動,跳著跳著,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失去,只剩那顆拚命鼓動的心!
……炫……
她失神地張開嘴,正準備喚出心中的思念,一個聲音適時闖入:「真有緣,一下機就見到老朋友。夜炫,你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聊吧?!」
夏水希慌亂側頭,正好對上楊洋含著促狹笑意的眼睛。她的右手親暱地挽著內夜炫的胳膊,半個身子蛇一般地纏繞在風夜炫身邊,一副高高在上的勝利者姿態。
她的出現,就像一盆涼水當頭澆到了夏水希的身上!
「是,還真有緣。」將太陽眼鏡取下,風夜炫目光饒有深意地望著夏水希。她也望向他,望著他深藍的眼眸,居然被那種銳利的視線刺痛了眼睛,迅速垂下眼瞼!
他比三年前更成熟、更妖治、更野性,還多了一抹看不透穿不透的深邃!
夏水希身體僵硬,心臟已沒有剛剛跳得那麼急了,耳朵卻嗡嗡響著,視線裡也不斷出現白色的閃光。她咬住下唇,嘗試將視線落在他的臉上,可是剛觸碰到他的眼神,又被那犀利的視線刺痛眼。
她別開臉:「風夜炫……這三年,你去了哪裡?」
風夜炫拿開楊洋的手,忽然朝前跨了一大步,男性的氣息壓得夏水希不自覺地退後一大步。沒想到身後就是牆壁,她這一退正好讓自己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他只需抬起一隻胳膊,便將她困在小小的地方:「你關心嗎?」他的頭低了下來,氣息呼在她頭髮上,身上散發著成熟盅惑的味道,如此令人陌生。
夏水希暗暗抽了一口氣。
「出國後我看到了電纜車失事的新聞……」風夜炫用鏡架挑起她的下巴,「真是可惜,你就快要過幸福的生活了,居然發生那樣的事情。」他微笑,笑容妖嬈,「不過現在看來,你過得挺好。不必利用別人逃離成淡昨的掌控,你一樣可以過得很好。」
夏水希咬住下唇。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似乎在見到風夜炫的那一刻就失去自我,腦子裡只有大片大片的空白。她用力收緊手指,星戥項鏈迅速剮痛了她掌心,疼痛終於讓她慢慢恢復了神智:「炫,其實我……」
「夜炫,我餓了!」忽然一個妖縱蠻橫的聲音打斷她。
風夜炫這才懶洋洋地站直身子,將太陽眼鏡戴上:「忘記了還有你在場,不會吃醋了吧!」他的視線轉向楊洋,再不看夏水希,「既然這樣,就不忙跟老朋友敘舊,我們去吃東西。」
夏水希的嗓子堵住。
四周的人全都好奇地看著他們。
風夜炫折身:「那麼『老朋友』,我們就先走嘍!」輕佻不羈的口氣,輕佻不羈的笑容,他攬著楊洋的肩膀大步朝門口走去,出挑的打扮和長相引起一路的驚呼。
夏水希怔怔地靠牆站在那裡,怔怔的地望著風夜炫離去的背影,眼神迷惘彷徨,彷彿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夢。夢醒後,一切痛苦和欣喜都會結束。
「他是賭氣。」不知道什麼時候成淡星走了過來,握住她冰涼的手,「看得出來,風夜炫這樣做,是有意想讓你生氣。」剛剛那幕他全都看在眼裡。
夏水希望著成淡星,視線裡卻彷彿有只出脫的靈魂,已經追著風夜炫的背影離去。
他握住她的肩,想要搖醒她:「希希,他是在賭氣!」
她被他搖著,緩慢地閉了下眼睛,眼珠失神而透明:「沒關係……」她聲音淡淡的,極淡極淡,有著故意裝出來的堅強,「其實他有了喜歡的人才好啊,我什麼也給不了他,現在能見到他已經滿足,還能有什麼別的奢望?」
成淡星抿緊嘴。
「淡星哥……」睫毛重重地顫抖了一下,她努力扯出一個微笑,顫聲說道,「我的情況,你一定要幫我保密,一定一定不能讓他知道,好不好?我不想讓他為我傷心,淡星哥,你會答應我的是不是?」
成淡星垂下視線,輕若無聞地歎息一聲。
「淡星哥……」她語氣懇求,輕輕的搖晃著他一隻臂膀,「淡星哥,你會答應我的是不是?」
成淡星終於動容:「一會兒我就去打理,將住宅裡的御衛和傭人全部撤換……」
「謝謝……」夏水希吐出一口氣,彷彿御下了千斤重的負擔,臉上綻放出柔和笑意,「天氣這麼好,我們散步回家!」
她經過他身邊,腳步;輕鬆地走在前面,忽然他的聲音遲疑地響起:「希希……」
「嗯?」她側頭過來,一邊往後退一邊繼續朝他微笑。
「沒關係嗎?」見她滿臉疑惑,他躊躇著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讓楊洋待在風夜炫身邊,這樣……沒有關係嗎?」
夏水希唇邊的笑容飛快地凝滯了一下,不過很快,表情又恢復得自然:「沒有關係。既然要保密這件事,當然就不能將楊洋的惡行告訴炫。再說,楊洋是真心喜歡他,我相信她不會對喜歡的人使壞……」
2、跟別的女孩訂婚
「啪——」湯勺打在盤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很快又蹦出餐盤,掉在地上。
女傭上前拾起湯勺,換上新的餐具,身側的成淡星停下喝湯,側頭看到夏水希蒼白慌亂的神情,微怔:「希希……」
夏水希面色異常蒼白,抓著桌布的手指在發抖,使勁地抖:「沒什麼……」她迅速低頭,克制著聲音的顫抖,「只是手滑而已。」
餐桌對面的風夜炫只是輕飄飄地掃她一眼,然後望向首席桌上的國王和王后,示意繼續剛剛那個話題。
「你真這麼決定?」王后深吸口氣,目光憂悉地望了夏水希一眼,像上要說點什麼,嘴巴蠕動了一下終究將視線轉向風夜炫,「訂婚乃人生大事,夜炫,看你還是考慮考慮,不能因為賭氣……」
「賭氣?!」
風夜炫垂下視線,玩著楊洋搭在餐桌上的手指,嘴角噙著一抹薄薄的透明的笑意:「難道跟別的女孩訂婚就是賭氣,跟以前的書僮訂婚才是正常……你們是這樣認為的?」
夏水希面容更為蒼白,胸口一陣窒息地喘不過氣。
王后仍舊是欲言又止的模樣。
國王打圓場:「好不容易一家團聚,就吃頓安心的團圓飯,這件事情以後再商議不遲。」
「為什麼要等到以後?」,風夜炫挑眉,「這次回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已經決定好,是來通知你們,並不是徵求意見。如果能收到你們的祝福,自然很好,如果不能……」他聳動肩膀,抬起眼瞼,再度飛快地瞟夏水希一眼,「我也沒有關係。」
「……這件事我和王后會慎重考慮。」國王歎口氣,「只是,這次回國有什麼打算呢,是長期留下來還是……」
「半個月後就走。」
「什麼——」王后激動得站起來,「為什麼這麼急著走,為什麼不留下來。夜炫,你知不知道這三年我有多擔心你,我……」
忽然一聲瓷碗摔碎的聲音打斷了王后的話。
夏水希深深低著頭,看著腳下一地的瓷器碎片,終於克制不住全身顫抖。此時她的手指緊緊掐住了大腿,掐出很深的指甲印。
成淡星抓住她的手腕,看著她額頭上大顆大顆滾落的冷汗,臉色迅速一沉:「我們吃飽了。」
他飛快地拉開了椅子,將顫抖不已的夏水希打橫抱起,快步走出餐廳。而夏水希,就在被抱出餐廳的那一刻,痛苦呻吟出聲。她的嘴唇顫抖,開始大口大口吸氣,臉色已由蒼白變得青紫。
「希希,希希!」
走廊上站滿了御衛和傭人,全都驚訝地看著成淡星抱著夏水希飛奔而過。
一路他都喊:「希希,希希,希希……」眼眸焦急慌亂,呼吸隨著奔跑急速。就在轉彎的那刻,由於奔跑太急,他踉蹌著摔倒在地,卻在摔倒的瞬間都不忘將懷裡的人整個護住。
右手肘在摔倒的過程撞到牆壁,「卡」的一聲脆響,然而他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飛快爬站起來,抱著夏水希繼續朝前跑去——
事情從發生到結束不過幾分鐘的時間,整個過程快得所有人都來及反應。
餐桌上,風夜炫正在玩楊洋手指的手僵住,唇邊的笑容也僵住。他垂下視線,盯著餐盤裡的尋碗湯,長久地一動不動。一捋劉海耷拉下去,正好遮住他的面部表情。
楊洋心悸,感覺他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指加大了力道,咬著唇忍著那種痛楚:「夜炫……」
風夜炫彷彿這才從某個噩夢裡驚天動地醒,抬頭,無所謂地笑:「皇太子一直都這麼體貼嗎?有時候……當有很多旁人的時候,應該忍耐一下那種體貼不是嗎?」
王后沉默,國王痛苦地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剛剛的狀況。他開始懷疑,自己答應成淡星瞞著風夜炫所有的事情,到底是對還是錯?
半夜,大雨突然降臨,雷聲轟隆隆地劃開夜幕,洞開的窗戶被狂風吹得咯吱作響,伴隨著一道銀白閃電,「砰」的一聲,窗戶用力地撞在牆壁上,震得天花板都在抖!
「不——」
一聲尖叫響起,夏水希筆直從床上坐了起來,面色蒼白,表情惶恐,就像迴光返照的屍體。
剛剛她夢見自己變回小時候,因為做錯了事被媽關進了黑房子裡。她最怕的黑暗,最最驚恐的黑暗,就在夢裡糾纏著她,讓她差點崩潰窒息!
忽然又是「砰」的一聲響,扯回了她的思緒。
她看向窗外大雨傾盆的夜色,看向被風吹得「嘎吱」亂響的窗戶,跳下床,踩著搖晃的步子走到窗邊,將被風刮開的窗戶關上扣上。這時,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雷響起,嚇得她手一滑,準備合攏的窗戶再度被風刮開。緊接著,微弱的壁燈光閃了兩閃,居然熄滅了!
窗外大雨瓢潑,間隙劃過幾道閃電,樹枝在風雨中搖曳,就像鬼魅的爪牙,張狂恐怖地笑著。
夏水希驚恐地尖叫一聲,在黑暗中一步步後退,忽然撞到什麼東西,引起一連串的「砰咚」聲!趁著一道銀白閃電將室內照亮,她瞟到床的方位,跌跌撞撞地奔過去,用被子將自己的全身都裹得嚴嚴實實。
心臟在胸口「撲通撲通」亂跳,像擂鼓一樣!她的手心和背脊都沁出了冷汗,聽著那一聲更比一聲響的巨雷,將被子裹得緊一點,更緊一點……然而,不管被子裹得再緊,噩夢裡的情形都幻影般在腦海中回放。恍惚中,她感覺裹著身子的不是被子,而是一條粗重的大蟒蛇……
3、不會有黑暗了
房門打開的時候,一團不明物體突然撲向自己,風夜炫有那麼幾秒鐘的時間大腦空白呈僵硬狀態。
房外狂風暴雨,雨點急速敲打著樹葉和地面,猛烈且有力。閃電劃過黑夜,或整片整片地在天空中閃動,伴著轟隆的雷聲,一陣陣、一排排,「轟隆隆——」從遠而近或從近而遠地響起。
在白色的閃電中,他低下頭看著她,先前被吵醒的怒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法置信的驚愕——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半夜敲響他的房門,然後撲進他懷裡的那個人會是她!
深吸口氣,他將縮在他懷裡瑟瑟發抖的夏水希拎出來,心裡湧起鋪天蓋地驚喜的同時,還有冷漠和怒氣:「喂!這種時間你跑我房門口來幹什麼!」
她低著頭站在他面前,雙肩抖動,看不見表情。聽見他的吼聲,她的肩膀抖動得更為厲害,兩隻手緊張地揪住了他的衣袖。穿著空蕩蕩睡裙的她,瘦小得就像被風一刮就會折斷的紙。
他的心中劃過一絲不忍,伸手去開燈,發現停電了,瞬間有點明白過來:「停電了……」他掀起嘴角,目光在剎那變得冷漠銳利,「你怕黑!」
因為他離她的臥室最近,所以她在停電的夜晚跑了過來,是這樣嗎?!
他還以為……
他的胸口猛地躥起一股無名之火,想起晚餐期間發生的那一幕,怒火越燒越旺。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脾氣,他將她推離自己的懷抱,冷冷說道:「實在怕黑的話,就去找你的淡星哥啊!」
不想給自己的心淪陷的機會,他很快側身進屋,在雷聲響起的那刻甩上房門。
雨越來越大,越來越猛,大風吹得樹木呀呀作響。
夏水希低著頭站在門口,聽著耳邊不時炸響的雷聲,感覺身邊越來越空洞的黑暗,她彷彿陷入了無邊無盡的噩夢之中。雙手抱住胳膊,她退後兩步,再退後兩步,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猛地折身跑出走廊,衝進雨幕裡!
雨聲嘩啦啦響在耳邊,她看不見腳下的路,看不見四周的景物,就那樣茫然地跑著,像被槍聲驚壞的小鹿,跑著要逃離獵人的追趕——
「其實可以沒有黑夜的,只要找到屬於你的那顆星。我願意做你的那顆星,以後,你的世界裡不會再有黑夜了。」
騙人。
說過會做她黑暗裡的星星……可是為什麼黑暗來了,星星卻拒絕了她……
她奔跑著踩起一地的雨水,衣服頭髮全都被淋得透濕。她跑著摔倒在雨水地裡,很快又爬站起來繼續跑,彷彿穿了一雙下了咒的紅鞋,必須跑,不停地跑……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跑出了皇室住宅,跑進了附近的樹林。
奔跑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裡,彷彿奔跑在兒時的夢魘裡,裸露在外的手和腿被石子劃破,就彷彿是被吐著芯子的蛇咬破……
永遠的黑暗,永遠都無法走出的黑暗……
「茜茜,茜茜……」焦急的聲音混著雷雨聲響起,風夜炫一直都追在她的身後。
就在她跑走沒多久,他聽著她消失的腳步聲,情感戰勝了理智,讓他不顧一切地衝了出來。可是她跑得那麼快,不管他怎麼叫她都不回頭。他想起曾有次被黑暗嚇壞了的她,也是這樣跑,倉皇茫然地跑,像是要跑去一個有光芒的地方。
他懊惱地追在身後,黑暗間看不見她在哪裡,只好隨著腳步聲響起的方向跑去。不知道這樣跑了多久,腳步聲停止了。他看到她瘦小的身影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一顆提起的心終於放下,靠著旁邊一根樹幹粗重喘氣。
樹林裡,遠遠近近、高高低低的樹木伸出巨大枝幹,在黑暗中觸摸這黑夜,帶來一種詭秘的氣息。間或劃過的閃電照得樹葉上的雨滴泛光,彷彿妖精的淚滴。就在這時,一道閃電從天空劃過,照亮了這片樹林,他看見她背對著自己站在湖邊——
夏水希正一步步朝湖泊走近。
波光粼粼的湖面,泛著的白光似乎是漆黑的夜裡唯一可見的光芒。彷彿小時候被關在漆黑的房間裡幾天幾夜,在崩潰的邊緣中,突然聽見房門打開,從門縫裡傾瀉進來的那種希望之光。她的媽媽就站在門口,眼睛紅紅的似乎比她更傷心地痛哭過。媽媽會將她溫柔地抱進懷裡,抱出黑暗的地方,並且告訴她,如果下次不再犯錯,一定不會再關進這個小黑房。
可是她不知道,不知道什麼才是「犯錯」?如果不小心又「犯錯」了該怎麼辦呢……她不要再待在這裡面,不要再呆在黑的地方……
夏水希黑暗的瞳人裡,只有那塊反光的湖面。她聽不到身後風夜炫焦急的呼喊,走近湖泊,走近唯一有亮光的地方——
「只要進去這裡,就再也不會有黑暗了。」
窒息的黑暗中,彷彿有一個魅惑低沉的嗓音輕響,將她最後一絲思維都勾走。
「只要進去那裡,就再也不會有黑暗了。」她喃喃著閉上眼,嘴角彎起,甜甜微笑著墜入湖泊,發出「撲通」的巨響!
只要進去這裡,就再也不會在黑暗了……再也不會有,再也不會有……
就彷彿有根弦繃在風夜炫的腦中,一隻手緊緊地拉住它,隨著拉力越大,弦繃得越緊,所有的理智都附在了那根弦上。
快要迸裂了!絕望了!
他不知道他是怎樣救上夏水希,怎樣將她胸腔裡的水壓出,又是怎樣抱著她衝出了那片樹林。他只感覺自己快要死去,跑一段路用臉頰試探一下她的鼻息,嘴唇顫抖地叫著她的名字,卻發出怪異變調的聲音。
為什麼過了三年時間,他那麼努力要想要忘記她,也以為真的已經忘了她,卻在靠近她的那刻失去所有的鎮定和理智。而他那顆被刺得遍體鱗傷的心,被狠狠撕碎的心,也與他的身體背道而馳——
他知道,從在機場見到她瘦弱身影的第一刻起,那顆心就再也不屬於自己。
4、你還在乎我嗎
夏水希掙扎著從昏迷中甦醒過來,發現自己正睡在一張陌生的床上,窗外雷雨交加,而在房間的床頭櫃、書桌台、地板和衣櫃邊,全都插滿了燃燒著溫暖火焰的蠟燭。這樣一眼望去,滿室都是星星點點的水光。
黑暗被徹底驅逐了……
書桌前,風夜炫收起打火機,在燈火搖曳的世界裡側臉過來。於是一瞬間,他英俊的面容上光芒綽綽,眼眸也在那種火焰的晃動中迸射出耀眼的碎光。
他沒有發現醒來的夏水希,解開衣扣,將剛剛被雨水淋濕的衣服脫下來,露出結實的胸膛。
暖暖的燭光下,那勻稱的身體曲線被勾勒得淋漓盡致——他的肩很寬,像用鉛筆在紙上勾出的線條,在脖頸處斷開。漂亮的鎖骨,銀色鏈墜吊在鎖骨間,隨著他的動作幅度輕微地晃動。雙腿被浸濕的褲子貼緊,更顯出修長和少年特有的青春活力。
卡嚓卡嚓,每動作一下,都彷彿能聽到骨骼響動的聲音。
夏水希眼睛瞪得大大的坐在床前,看著她,疑惑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半晌,她才察覺到現在的處境——她居然在看一個男人換衣服!
臉頰迅速通紅,她將整個身體縮進了被子裡。
風夜炫換好衣服走到床前,見裹得像個毛毛蟲的夏水希,不由得蹙眉,伸手將她的腦袋從被子裡拎出。
此時被子裡面大部分都被她身上的水浸濕了,他無法幫她換掉濕了的衣服,只好迷茫地扯著被子將她的身體裹得更緊一點。想著剛剛在樹林裡衣服,他害怕地將她連同被子抱進懷裡,卻驚覺地發現她瘦得只剩裹她的棉被。
他低頭,看她和記憶中的沒有太大變化的臉——長長的睫毛耷拉著,已經取下了醜化她的眼鏡和酒糟鼻,臉色卻異常蒼白,像常年沒有見到陽光一樣那種病態的白。在晃動的燭光下,居然可以看到她白皙皮膚下的青色血管。
風夜炫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惶恐,彷彿被抱在懷裡的不是夏水希,只是一團裹著空氣的棉被。他爬上床,更緊地抱住了她,頭抵著她的下頦,聽著她輕若無聞的呼吸,惴惴不安的心慢慢回歸平靜。
夏水希被他抱著,耳朵就貼在他的胸口,靜靜聽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不自覺地,自己的心臟也在胸口「撲通撲通」劇烈跳動得快要窒息。
……炫……
他抱著她?用這麼親密的姿勢抱她?她沒有在做夢是不是?
如果可以,她希望就保持這個樣子,一輩子這個樣子……沒有明天沒有未來沒有傷心和痛苦……她的整個世界就是他的臂膀,這樣的話,該多麼幸福啊……
她微笑著,不自覺地埋頭在他的懷裡蹭了蹭。
這個動作讓風夜炫微微一怔。他不自然地將她的臉從懷裡拿出來,發現她原本蒼白的面頰染上了兩紅暈,紅撲撲的像可愛的蘋果,讓人禁不住想咬一口。
他猛地咳嗽一聲,強壓下某種衝動,將臉撇向一邊。
窗外還在下雨,豆大的雨珠砸在玻璃窗上,就像密集的鼓點。她的臉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埋在了他的胸口,像小貓咪那樣親暱地蹭著。
而雨點「吧嗒吧嗒……吧嗒吧嗒……」更為猛烈地砸著窗戶,每一聲都刺激著他的耳膜,每一聲都彷彿砸在身體裡,和著他沸騰的血液一起狂舞!
他終於忍不住將夏水希的腦袋拎出來,捧著她的臉,呼吸急促顫抖地將臉貼近她……
夏水希的呼吸凍住,可以清晰地感到他燥熱的氣息噴薄在她的臉上。當他靠近時,她的心臟停在胸口,腦子裡也飄滿白色閃光。她不知道應該拒絕還是接受,只知道在他靠近時,體內所有的細胞都急速收縮著尖叫出聲!
理智已經徹底遺失了。
她處在能夠和他在一起的愉悅和興奮之中。
就在他的唇瓣觸碰到她的剎那,她甚至想要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只要他喜歡她,願意接受她,他們還能有一個月的時間。可就在這種想法跑出的瞬間,「咚咚咚」的三聲敲門聲打斷了一切——
「該死。」風夜炫清醒過來,唇瓣飛快地擦過夏水希的面頰,拉遠與她的距離,懊惱自己剛剛差點做了些什麼。
而門外,敲門聲繼續:「夜炫……」是楊洋的聲音,「你開開門,我知道你是醒著的,房間裡亮著光。我剛剛被雷聲嚇醒,我一個人,害怕……」
我夜炫看著身邊的夏水希,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夜炫……」
「夜炫你開門,我真的很害怕,我……」
忽然一聲巨雷在這時炸響,好像劈倒了樹木還是什麼,很快響起重物劇烈倒地的聲音。
敲門聲變得急促:「開門,開門……」門鎖多外到裡轉了兩圈,響起「卡嚓」的聲響,「咦?門沒有鎖,我要進來了哦……」
風夜炫甚至還來不及出及阻止,門已經「嘎吱」一聲打開,他幾乎是以閃電的速度將被子展開蓋住自己和夏水希,然後一抬頭就看到抱著枕頭穿著睡衣站在門口的楊洋。
他臉色黑沉,竭力克制著沒有吼聲:「誰允許你就這麼進來的——」
楊洋抱著枕頭站在門口,風從門外湧進來,吹得她的披肩發飄啊飄,看起來楚楚可憐:「對不起,我見門沒有鎖就進來了……」她眼睛撲扇著溢出淚光,「我實在害怕,夜炫……」
實際楊洋早就被雷聲驚醒,因為住在隔壁廂房所以聽到夏水希的敲門聲,也聽到了夏水希和風夜炫的談話,後來發生的一切她也全在黑暗中靜靜注視著。
她怎麼可以允許這種時間讓「自己的男人」跟別的女人共處一室!
風夜炫按住太陽穴,臉色變了又變:「我很睏了,不習慣在睡覺的時候有人在附近,你出去。」
「呃?不習慣在睡覺的時候有人在附近?!」楊洋睜大眼睛,故意裝出很驚訝的樣子,「我不明白,過去的三年裡,我們不是都睡在一起嗎?!」
這句話就像一枚炸彈在房間炸響。
風夜炫表情驚愕,目光匪夷所思,額頭上爆出青筋:「你說什麼——」就在他要跳下床要將這個胡說八道的女人丟出去的時候,猛地發覺被子裡的夏水希動不動,身體好像在瞬間繃緊了,原本搭在他胸口上的一隻手也迅速縮走。
她醒了?在聽他們說話?他試探地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臉,居然掐出一手的淚水?!
她蒙住。下一秒,一種莫名的狂喜衝上頭頂,讓他不確定地抬手探上她的眼角,果然摸到那淚珠的根源。她卻很快將他的手拿開,轉了身背對著他。
「對不起,我想要表達的意思是我們住在一個房子裡……可是把意思弄擰了,」楊洋垂下眼角,故意將解釋說得極其暖昧,越描越黑,「並不是表示我們睡在一張床上,夜炫,你不要生氣……」
風夜炫此時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夏水希的身上,揮揮手,只想快些打發楊洋離開:「你出去,我現在不方便!」
這回換到楊洋表情驚愕,目光匪夷所思了。
她會那樣說,是想讓夏水希誤解他們的關係,知難而退。風夜炫這樣回答,她真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總之不管怎樣,目的已經達到,她心裡湧出一股欣喜,卻不動神色地說道:「知道了,晚安。」
風夜炫看著門關上,這才扯住被子一角,試圖將被子掀開,卻發現另一股力正在阻撓自己:「茜茜……」
夏水希縮在被子裡,像蝦米股蜷成小小的一團。眼淚不停地從眼角滑下,滴滴在被子裡,她咬住下唇克制著湧到唇邊的嗚咽,傷心得不能自己。
風夜炫爭扯了一陣,見她實在裹得太緊,無奈地跳下床用力扯住被子一角:「喂,藍茜茜——醒了的話就給我起來,不要弄髒我的被子!」
話音一落,被子猛地掀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她已經跳下床,一陣風地朝房門口衝去。她甚至都沒有穿鞋,低著頭也不看路,沒走出幾步就撞到旁邊的椅子,引起一連串的「砰咚」聲。
走到門口的時候被眼疾手快的他抓住。
「放開我!」夏水希甩著手,聲音微哽地說道,「我要回去,你放開……」
她背對著他,臉對著門,右手腕被他抓住,左手抬在眼角,好像有拚命地揉著眼睛。
「臉打算就這樣離開嗎?!」他抓緊她的手,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我救了你,剛剛如果我沒有跟去那個森林的話,現在你已經溺死了知道不知道?!對待救命恩人就是這樣的態度嗎,藍茜茜——」
忽然肩膀一痛,他扳著她的肩膀讓她轉過去對著他,可她仍舊低著頭。他抬起她的下頦,看到她紅紅的眼睛,更多眼淚從眼眶滑落,像斷了線的水珠,沿著她的下頦砸在他的指尖上。
「你在哭……」他微愣,語氣變得溫柔起來,「為什麼哭?」
夏水希撇開臉,抬手在眼前拚命地揉,拚命的揉,好像恨不得將所有的淚水全都揉回去,揉了半晌淚卻越來越多,彷彿永遠都止不住。
「茜茜……」他動容,伸手想要去為她拭淚,卻在半途被打掉。
「對不起,二皇子,給你添麻煩了。」她垂下頭,飛快折身打開房門,就在抬腿走出去的瞬間,一雙胳膊從身後抱住她——
「你剛剛叫我什麼——」他抱緊她,胳膊溫柔有力,「如果是因為剛剛那件事在生我的氣……我可以自作多情地認為,你還在乎我嗎?」
夏水希怔住,淚水凝結在眼角。
「趁我現在也還有一點點在乎你,你可以改變一切的……」他下巴抵著她的肩膀,低啞的聲音就貼著她的耳根溫柔響起,「重點是,你會嗎?」
夏水希的抽噎越來越劇烈,根本都止不住。一滴旋在睫毛上的淚珠,隨著睫毛的撲扇顫動了一下,然後很輕很輕地滑落下來。
她聽見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根很輕很柔地響起:
「如果你會,一定要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