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1.
  許默年要訂婚了,沒有通知夏怡。
  準新娘是陶琳娜,A市市長女兒和科長的兒子。訂婚儀式很隆重,幾乎全A市都知道了。阿然跟夏怡談起這件事,夏怡很愕然。她一直不關注新聞,也不關注流言,於是成為整個A市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阿然問:「訂婚酒席你去嗎?我勸你還是別去了,太傷人了。」
  本來夏怡也是不去的,但阿然後面那句話聽得她心堵。她想所有人都料定她要當敗兵躲躲閃閃的時候,她就要出其不意,高調登場,這才不枉費她叫了十九年的夏怡。
  夏怡說:「去啊,為嘛不去?他請我就去。」
  她說完這句話的第二天,許默年打來電話。夏怡心想他母親的準是阿然三八了。果然,許默年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沒說到核心,聽得夏怡比他還急,只好替他把話說完:「聽說你要訂婚了?恭喜恭喜。」
  電話那邊的許默年沉默了好一會:「嗯……謝謝。」
  夏怡問:「怎麼不邀請我嗎?」
  許默年聲音低低的:「邀請的。」
  然後許默年就告之了時間日期。十九歲的準新郎和十八歲的準新娘,這訂婚有搞頭,好像要像全世界宣判我們已經愛得死去活來,就算早戀也非得瓜熟蒂落的決心。
  夏怡答應到時一定去,還開玩笑說你小子敢邀請我,就不怕我搶了你老婆的風頭?
  掛完電話夏怡哽咽,哭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整個五官都皺在一起。她邊哭邊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要多醜有他媽多醜,是哪個男人見了都跑。
  夏怡卻任由眼淚揮灑。一是她實在控制不住情緒,二是就當祭奠自己消亡的初戀。不過她在內心做了決定,這輩子,再也不會為第二個男人這麼傷心傷肺地痛哭。
  夏怡喜歡許默年其淵源深遠,需追尋到小學。第一眼看見許默年,就中了一見鍾情的毒。
  那是五年級的夏令營,剛抵達營區的她從校巴走出來,看到對面校巴也走下來一群學生。許默年就在其中,白襯衣白褲子,領口還繫著緋紅的蝴蝶結。暖黃的光芒打在他臉上,又從他碎鑽的眼裡晃出來,他纖塵而不染如天使……
  夏怡一頭栽了進去,萬劫不復。
  整個營會,她在方圓幾十里目光所見之處尋找他,每次視線落到他臉上,眼睛就像攝像機的鏡頭「卡嚓」定格了。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邂逅的詮釋除了「命中注定」,還有個定義是「不得不見」。她想她跟許默年的邂逅是「命中注定的不得不見」,上帝把她拉出娘胎,就算計好了她是許默年的人,這輩子身和心都要全投入地為他奉獻。
  營會結束後,她打聽到許默年的學校班址,僅半個學期就給他寫過五十三封情信。這對當時寫檢討只會重複「老帥(師),我錯了,在(再)也不會有下一次了……」的她來說,多麼不易。
  可許默年坐定如山,對她的攻勢毫無反應。五十三封信,他只給她回復過一封,短短四字:「學好國文。」
  夏怡的寫作水平真的很爛,字也難看到了極點,寧靜就沒少拿她的信取笑她。其中比較經典的幾封是:
  「今天學校組織秋友(游),我在南苑小學門口見到你,我好高興。」
  「今天我還是相(想)告訴你,昨天見到你,我是真的很高興。」
  「我又相(想)起前天我見到你,於是又很高興了一天……」
  「你真的很帥你知不知道?眼鏡(睛)大大的,頭大大的,手大大的,身高也是大大的……我今天專成(程)去南苑小學看你,你帶(戴)著一隻(頂)鴨舌帽,就好比是一隻唐老鴨可愛……」
  初一夏怡很幸運地跟許默年上了同一所學校,班級也隔得不遠。這簡直就是把大灰狼丟進羊圈,夏怡高興得在路上踩到狗屎都覺得是香的。
  有了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優勢,她一天到晚偷看他、騷擾他。可他真的很安靜,最大的愛好是去圖書館閱讀。每到這時,夏怡就跟過去抽風,一會把書弄得嘩嘩響,一會又爬在窗台上撞翻花盆,其間不停上廁所、喝水、吃點心……直到他受不了把視線放到她臉上為止。
  「你幹什麼?」通常這時他會皺起他好看而英氣的眉,但並不會真的生氣。他性格很溫馴,她從未看他對誰紅過臉。
  「嘿嘿。」夏怡吃準他的性格,一臉無賴地瞅他,「沒什麼,你繼續看,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在這裡。」
  於是他就繼續看書了。
  而夏怡繼續看他。
  相識久了後,夏怡發現他其實是口硬心軟,面對她時態度冷冰冰的,行動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一旦她生病啊,被老師罰站啊,跟女生打架啊……種種時候,他都像個神奇的Superman突然降臨,解決掉她的麻煩後又突然消失。
  夏怡從不擔心他被人搶走。他情商很低,對女生都很冷淡,也分不清美醜。夏怡曾把寧靜的相片拿給他,問他怎麼樣。他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還可以。」
  夏怡酸溜溜地問:「哪裡可以?」
  「外景不錯,采光和拍攝度也可以。你要照相?」
  「什麼?就這樣?」她不死心,「你再仔細看看。」
  那張相片裡寧靜穿著白色的裙子,面色恬靜,站在一大片紫色的薰衣草田里,就像一朵純淨潔白的雲。相片曾在學校元旦晚會放大成海報掛在通告欄上,引起滔天轟動,不管哪個男生都要為之瘋狂的啊!
  許默年於是又認真看了看,眉頭皺得死緊,彷彿那是比奧林匹克還難解的題:「嗯……照相館的LOGO也設計的不錯……」
  夏怡差點笑翻。
  對於少女時代的夏怡,許默年就像一個遙遠而粉紅的夢,她從沒有想過能得到他。她以為這樣單方面的糾纏會一直持續,直到她老死的那天。可高一的夏天,一切逆轉了——
  依稀記得那是個艷陽天,傍晚的火燒雲從眼際一直滾到天邊。許默年站在空蕩教室的講台上,放下手裡的值日本。
  「我們交往吧。」他抬起頭來,口氣像往常說「我們走吧」一樣輕鬆隨意。
  「好啊,我們走。」夏怡下意識撈起書包朝門口走去,兩步之後身體定格。
  她的頭腦長達了整整三分鐘的空白,轉過身來,傻不拉唧地問:「你說什麼?」
  「你每天纏著我,交不交往都一樣。」
  「埃?」夏怡又傻了三分鐘,「……當我前面那個問題沒有問。」
  2.
  夏怡決定一定要在訂婚酒席裡搶陶琳娜的風頭,讓許默年後悔自己看走了眼,讓旁觀者全都唾棄他看走了眼!這意味著她要高檔衣服、美麗造型、精緻妝容……用廣大通俗的翻譯解釋就是:銀子,人民幣!
  夏怡把手伸進衣兜裡,只掏出一疊沒用完的餐廳紙。
  夏怡給寧靜打電話:「姐妹,我窮翻了,搞點銀子來花花。」
  寧靜很豪爽地問:「卡號?」
  夏怡拒絕:「不不,我的意思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然後寧靜花了十分鐘說服她沒成功,花了一分鐘打電話幫她搞定工作。
  在夏怡眼裡寧靜一直是神通廣大用來膜拜的。世界上就沒有她辦不到的事,沒有她走不過的路,沒有她疏不通的人。
  可用寧靜的話來說:姐可以搞定全世界,唯獨在你面前栽了。
  夏怡經常感歎:「為啥你就那麼厲害呢?」
  寧靜說:「傻丫頭,你以為我真是神?我就是一凡人,只是我比任何凡人都能忍。」
  寧靜真的很能忍,她給自己取了個外號叫「忍者神女」,創造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神話。她經常游串Pub、酒吧各種夜店裡,靠著她的忍計虛迎奉承形形色色的男人,從中獲得好處。每坐上一個男人的車她都會帶刀。有次一位大叔不放她下車,她用刀架著對方的脖子說:「你必須,送我,回家。」
  夏怡問你就不怕他們尋機報復嗎?
  寧靜笑了:當然,心虛的是他們,他們瞞著家庭在做壞事,有什麼理由找我麻煩?再說了,我要的錢不多,不過就是他們喝幾瓶VSOP、XO的價錢。
  不撈錢的時候寧靜穿著最樸素的衣服,紮著最樸素的馬尾辮,混在一大堆樸素的女孩當中。除了她的面孔和身段比其她女孩更漂亮惹眼,她看起來與常人沒有任何不同。
  當然她臭名在外,曾不止一次有人跑到夏怡面前:「你就是寧靜?你他媽是個爛妓女。」
  夏怡想告訴罵她的每一個人,你們搞錯了,她不是寧靜,寧靜也不是妓女。
  她認識寧靜的時候,寧靜和任何純潔的孩子一樣天真無邪。七歲的她紮著雙馬尾,站在通了光的講台上,用細聲細氣的聲音說:「我叫寧靜,寧是寧靜的寧,靜是寧靜的靜。」
  一晃眼,十九歲的她已經江湖老辣:「老娘寧靜,寧是寧缺毋濫的寧,靜是靜若處子的靜。」
  每次想到這,夏怡都會忍俊不禁:「小時候被你純潔的小樣騙了啊。」
  「什麼話,從前現在將來,我都是始終如一地純潔。」
  夏怡知道,她當然是純潔的,即便有妖精的潛質,她眼睛裡流露的仍是最真摯的純白。
  夏怡看著鏡子裡自己那張臉,眉清目秀唇色略帶點蒼白,雖沒有寧靜漂亮但也是漂亮的,屬於女孩中即便穿統一校服也格外出挑的那種。
  感情的失敗讓她差點以為自己就要成為嫁不出去的老姑婆。
  事實上,追夏怡的男生很多,雖不像寧靜的追求者那樣車載斗裝,排個小小的補習班還是沒問題的。
  不過夏怡始終覺得,有一堆的三品男人追自己,還不如一個一品的男人追自己有成就感。可惜,整個「補習班」的男人都是三品的,連個二品的都撈不著。
  夏怡為了一品的許默年含辛茹苦兢兢業業,到頭來卻成了個屁。
  屁就屁吧,夏怡想,別人把她當屁她可不能把自己當屁!
  這樣想著,從「比她美」女子沙龍走出來又逛了圈商城的夏怡覺得Money花得一點也不心疼,人爭一口氣,樹為一張皮。夏怡很滿意路上頻頻回頭的驚艷視線,這證明她的魅力所在。
  許默年和陶琳娜的訂婚宴設在全市最高的酒樓,名字很好聽:「金座」。那可真的是有真金白銀雕刻的座位,大理石地面和牆壁映著水晶吊燈光,整個酒店金碧輝煌。
  當然,這些都是聽阿然說的。
  阿然的原話說得更神乎其神:有錢人都不一定去得了「金座」,就算是裡面的服務員都要求高,要關係的。去那混飯局的大多是高官達人,市長啊、局長啊、科長……對了,你夠幸運還可以見到明星。
  夏怡家境很好,她爸夏志仁是鞋廠的老闆,還有一票子高官親戚。夏志仁經常出入這種場所,有「金座」的VIP,不過他一次都沒帶夏怡去過,夏怡也不稀罕。
  夏怡這個人性格雙面。在喜歡的人面前率性可愛,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在不喜歡的人面前高傲冷漠,給誰個笑臉都是天大的恩惠。
  許默年訂婚當日,「金座」3—8層全被包了,擠滿了人。地下停車場的小車都停放不了,排到外面的廣場上,造成堵車場面……
  夏怡當時覺得很誇張,後來去上洗手間看到長龍隊伍一直蜿蜒到樓梯口,想這才是真的誇張。
  夏怡漂亮的衣服被擠得皺了,光滑的鞋面被踩了又踩,美麗的髮型早就散了,四周沒有鏡子,只好匆匆地用皮筋紮成一把。人實在太多,她和阿然被人流衝散了。這麼不巧,手機又沒電,聯繫不上。
  3.
  夏怡越來越透不過氣,衝到露台上去吹風。沒想到那裡早有人捷足先登,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男生單手撐在牆壁上,個頭很高,高大的身形完全籠罩了貼上牆壁上的女人。
  他們的動作……Kiss?
  夏怡下意識往後退,誰知後面都是人,踩了誰一腳,緊接著被一聲炸響的女高音嚇到。
  夏怡回頭:「抱歉。」
  那人不高興地推了她一把:「怎麼著你,後面都不長眼睛的啊。」
  夏怡一個踉蹌又被推回露台,她不情願地站直身體,想「我後面沒長眼睛,不過你後面也許長了」。再抬頭時Kiss那對情侶的女生不見了,男生還在,嘴唇上沾了點大紅色的口紅,嘴角叼著煙,正一副傲睨天下的表情看著夏怡。
  夏怡沒想到她會遇到傳說中的流氓人物,原野,還是以如此戲劇化的場面。
  她想她當時的表情一定表達出來了內心所想:怎麼,「金座」也能出入流氓?不然原野看她的眼神不會這麼不爽。
  「認識我?」他把煙從嘴裡拿下。
  夏怡搖搖頭:「不認識。」
  「那很好。」他把煙又叼回去,咬著煙頭模糊不清地說,「你祈禱以後也別認識。」
  語氣又拽又不可一世。他以為自己在拍電影?還擺Poss!
  夏怡一向懶得理鳥人,轉身離開露台。然後她看到和她一樣側著臉的許默年,他站在大廳正前方的禮台上,右手被陶琳娜挽著,左手握一支麥克風。
  白色西裝,黑亮短碎,少年漂亮的手指輕扣,如象牙雕刻的杯托。
  夏怡的眼睛有些閃痛,腦子裡出現類似飛機劃過的轟鳴,而後是司儀高調的聲音。他在問許默年:「準新娘漂亮嗎?」
  許默年表情茫然,看起來並不在主題上。
  司儀圓場:「他太緊張了,準新娘把他迷得七葷八素……」
  滿堂哄笑。
  司儀再問:「準新娘這麼漂亮,再給你個要不要?」
  許默年似乎真的很緊張,他看著穿過層疊人群走到禮台上的夏怡,茫然地呆了半秒:「要。」
  又是滿堂哄笑。
  司儀再次圓場:「要也不行。準新娘只有一個,你要好好珍惜。」
  台下掌聲和口哨聲交錯響起。這時的夏怡繞過司儀,直接走到許默年面前。在所有人未來得及反應時,拉住他的衣領強迫他低頭,吻了他的唇。
  是啤酒的味道,澀澀的,跟想像中完全不同。
  夏怡放開手,舔舔唇,她抬首看著許默年那雙明眸,他也正看著自己。看她的眼水光閃閃,表達的訊息是什麼?激動?高興?厭惡?還是為難?!
  夏怡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緊接著給了他一巴掌,很響,透過麥克風整個大廳都傳遍了。
  夏怡想她喜歡了他這麼久,應該從他身上得到點什麼,那麼就索取掉她朝思暮想的那個吻吧。而這一巴掌的意思是我們完了,去你大爺的狗屁承諾!
  整個大廳都混亂了,許默年是發懵的表情,陶琳娜是驚愕的表情,司儀是呆滯的表情。夏怡趕在保安遣送她離開前,自覺走出了「金座」。
  極力忍住的,眼淚還是落了下來。
  她想起她跟許默年分手的場景。時值花開,成蔭的木槿林白花點點、光影斑斕。許默年隔了她點距離站在一顆長滿青苔的大石頭上,他的表情有些侷促,眼神一直盯著那塊石頭。
  夏怡想這個場景這個氣氛還有許默年欲言又止的樣子,應該是她人生中交出第一吻的時刻。等了一會她忍不住了,捋捋額前被風吹亂的發:「怎麼,你不是有話要說?」
  許默年半天才開口說:「也許你會覺得這個要求很過分。」
  「不會的。」
  「如果你不答應,我……」
  「我怎麼會不答應!」
  「你答應?」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你知道?」
  「嗯,你快說吧。」
  許默年深吸口氣:「夏怡,我們分手吧。」
  夏怡心如小鹿亂撞,臉泛紅暈:「好啊,我答應你!」
  就跟他們的愛情開始一樣:「我們交往吧」「好啊,我們走」,他們的愛情這樣結束了:「夏怡,我們分手吧」「好啊,我答應你」。
  夏怡永遠輸在她不瞭解許默年的心思,不瞭解他下一秒要說什麼,但是她又總是自以為很瞭解地去揣測他的想法。夏怡於是又陷入頭腦空白中,呆呆地僵硬地站在原地,等她反應過來,許默年已經走了。
  第二天,她在校門口看見許默年跟一個女生走出學校。起初,他們隔了幾米遠,混在放學的人流中看不出是一起的。直到離開學生蜂湧的車站,兩人的距離才縮短,漸漸走在一起。
  夏怡站在街角,木然地看著許默年從車棚推出一輛自行車,女生坐著他的車尾一起走掉的畫面。以後的每天,都是如此……
  那個奪走許默年的女生,就是準新娘陶林娜,低她和許默年一個年級。
  長相中上,個子1.55米都不到,站許默年身邊尤其顯得許默年高大。雖然長相和寧靜夏怡沒法比,但聽說為人很有手段,異性緣好到不行。
  今年秋天她剛入校就成了紅人。一是她A市市長女兒的身份,二是她高出高考錄取線一百三十分的傳奇,三是在沉悶且毫無新意的新生會致辭上,她說:「我叫陶林娜,今年十八歲,單身——所以想跟我做朋友的可以考慮我哦。以前的歲月裡失去過很多,我告訴自己沒關係,上帝沒有給我酸桃,是因為要把蜜桃賜予我。我等待著,在天華遇見屬於我人生中的蜜桃……」
  這之後她名噪一時,進了學生會擔任文藝部部長,又唱歌又跳舞還拿手很多樂器,露臉頗多。很多男生著了迷,一致公認她為「蜜桃天使」,寓意為每個男孩心裡的蜜桃。
  與此同時,她也成為了女生的公敵。
  「那個陶林娜,長得又不怎麼樣,還譁眾取寵,作得讓人噁心。」
  「上帝沒有給我酸桃,是因為要把蜜桃賜予我——這話COPY自網絡語錄,她也好意思當作自己的成名語。」
  「唉,水清無魚,人賤無敵。」
  很多男生站出來為她打抱不平:「就算是網絡經典語又怎麼了。新生致辭每人都有機會表現自己,給你那句話,你敢說?」
  「陶林娜蠻可愛直爽的啊,沒什麼心機。我就不喜歡那些背後挑唆是非的長舌。」
  ……
  以前夏怡死巴著許默年不放的時候,寧靜經常唾棄她:「你不要這麼賤行不行?!自己的尊嚴要揣好,丟了可就再也撿不回來,自己有了尊嚴別人才會高看你。」
  夏怡笑說:「你等著別人來追你,好的男人也等著別人追他們……你想過沒有,追你的男人都是被女人挑剩下的,是酸蘿蔔還是爛白菜?」
  這個世界,為什麼走在大街上的都是帥哥配醜女,美女配衰男?
  因為有資本的都太高傲了。
  夏怡秉著「我作賤自己」去維持我們幸福的原則,直到那一刻,才發現她錯了。他媽的錯得如此離譜……
  4.
  分手最快的療傷法是眼不見心為淨,去一個跟過去毫無關聯的地方重新生活。
  可現實是殘酷的,夏怡去不了別的地方,每天還得面對同班的許默年,同校的陶琳娜,時不時看到他兩上演恩愛夫妻手牽手從她面前晃過的畫面。
  許默年在校擔任學生會會長,以前就是紅得發紫的大紅人。現在和陶琳娜一起,更是被拋上了最頂層的風口浪尖。經常有學生開玩笑說吃他們的喜酒,什麼時候把寶寶造出來好認乾爹和乾媽……
  夏怡坐在餐廳裡吃飯、在衛生間上廁所、哪怕走在放學的路上,都經常能聽到別人議論他們。
  國慶節那天,學校舉辦了慶國聯歡會。夏怡坐在密集的觀眾席中,看到陶琳娜把鋼琴、古箏、吉他、小提琴和沙克斯全都玩了個遍。一共二十個節目,她的獨舞就兩場,合唱一場,群舞四場,再加上樂器……一大半的節目都是她在秀,搞不清的還以為是她在辦個人演唱會。
  其中有一場合唱本來是夏怡和許默年的,《今天你要嫁給我》。當時校委會認為這首歌不夠「青春、勵志」,會給學生帶來早戀的不良風氣,不給過。夏怡費了好大的勁,到處拉關係,才好不容易定下來。
  這之後夏怡絞盡腦汁地排舞,自己和許默年的服裝是托一個學設計的朋友親手設計的。夏怡每天都在數日子,做夢,期待這天的來臨。
  「我把這次演出當我們的婚禮了,提前舉辦。」她笑瞇瞇地說,「默年你要有勇氣跟我同台演出,唱了這首歌——今後我就是你的人了,永不退貨!」
  「過了保質期怎麼辦?」
  「過了保質期也不行!腐蝕了也不行!我就算埋地下化成泥,也是跟你合葬一個墓穴的人!」
  許默年於是溫潤地笑,眉眼彎成她最愛的角度:「好吧,拿你沒辦法。」
  ……
  而現在,因夏怡主動退出,站在台上和許默年手牽手唱著歌的人換成了陶琳娜。
  那條以夏怡的身形設計的裙子穿在她身上尤其的長,純白色,拖曳到地上,看起來更像婚紗了。夏怡的目光又落在許默年身上,他穿著白色的小西裝,領口還別了朵玫紅色的花,眼神純澈剔透……
  為什麼如此幸福的兩人不是「我們」。而是「你們」?
  夏怡開始覺得那個學設計的朋友有病,幹嘛仿新郎新娘裝做了這麼兩套服裝?緊接著她覺得自己更有病,因為當時是她要求務必做得像新郎新娘裝。
  heyhey,uhuh
  叮噹聽著禮堂的鐘聲
  我們在上帝和親友面前見證
  這對男女現在就要結為夫妻
  不要忘了這一切是多麼的神聖
  你願意生死苦樂永遠和她在一起
  愛惜她尊重她安慰她保護著她
  倆人同心建立起美滿的家庭
  你願意這樣做嗎
  yes,ido
  一路到盡頭昨天已是過去
  明天更多回憶今天你要嫁給我wo……
  夏怡以前最喜歡聽,聽了覺得最幸福的歌,卻在這一刻,變成無數把明晃晃的刀片刺進她的心裡,流出膿血。
  一曲謝幕,滿場尖叫,許默年拉著陶琳娜的手站在台上氣定神閒地微笑,不時有班裡的學生跑上去獻給他們花束。綵帶升起來,漫天的碎片中夏怡彷彿看到許默年的目光晃到自己臉上,可是盯睛一看,他的視線又撇開了。
  夏怡起身,逆著人流朝學校外走去,在校門口碰到買飲料回來的阿然。
  阿然看到她慘白的一張臉,拍她的肩膀安慰:「夏怡我對你的遭遇深表同情。我們都想幫你出口氣,陶琳娜一來,我和幾個姐妹都退出作為要挾,誰知道……媽的第二天許默年就把我們的名單換掉了!」
  不安慰還好,一安慰,夏怡的臉色更慘白了。
  她想她真的受不了,她需要休息,這個狗屁的世界。請了生理假又請水痘假,後來孕婦假車禍假都想編出來,被寧靜一通砸來的電話罵醒。
  她說:「你再逃避,也是生米煮成夾生飯的事實。」
  夏怡問:「為什麼是夾生飯?」
  寧靜答:「還沒結婚啊。」
  那遲早都會煮成熟飯。
  「其實你該慶幸。」寧靜老謀深算地說,「天下沒有拆不散的夫妻,只有不努力的小三。只要準新娘不是你,你總有機會的。」
  這句話太絕了,也太狠了。道盡這個社會的無奈和現實。
  夏怡大笑,笑出了眼淚說:「主要問題是,我一旦心死了,九頭牛也拉我不回,就算是他許默年。」
  5.
  夏怡沒想到她會再見到原野。
  那天下著大雨,差不多是傍晚時分,夏怡經過公園時聽到裡面傳來奇怪的聲音。
  夏怡家離這個公園不遠,在一個很高檔的小區,附近也是設計得差不多的漂亮小區。從高空看下去,所有小區拼成一張中國地圖的「公雞」形狀,所以這裡又叫「迷你中國村」,住的都是高官貴人。
  夏怡停下腳步,撐著傘站在公園的圍欄前向內望,看見幾個人影在風雨中隱約閃動,好像是打架。打人的幾個都穿著九中的校服,被打的人一身血水,白襯衣,亞麻色褲子。濕答答的發遮住大半張臉,躺在冰冷潮濕的水泥地上。
  在夏怡面前的圍欄上還掛著一件外套,深藍色,是「安踏」牌的運動服。夏怡想起許默年也有這麼一件,那個被打的男生身形也跟許默年尤其像……
  夏怡只感覺耳膜嗡的一聲響,扔下傘往欄杆內翻,聲音是高亢的尖叫:「別打了,住手,你們在幹什麼!」
  幾個人同時住了手,看向夏怡。
  夏怡坐在高高的圍欄上:「你們憑什麼打人?我剛報警了,你們1、2、3、4、5、6……6個九中的,要是他出了什麼事,你們一個也脫不了干係。」忽然身體一滑,她從上面掉下去,雙膝撲通嗑在堅硬的水泥地上。
  耳邊傳來男生們的嘲笑,「哪來的女孩子?」「喂,快走吧,別多管閒事。」
  夏怡怨憤地站起來,朝那邊衝過去。
  「把她拉遠點。」領頭的黑皮膚男生抽出一把瑞士軍刀,用手指撥拉了一下刀片,「今天不跺了這小子的手指,我胡圖的名字倒著寫!」
  然後就有兩個男孩子來拉夏怡的手,夏怡閃開了,手裡抓起的石頭打在其中一個人的頭上。另一個朝她撲過來,她拽下身上的包扔過去。
  大雨刷得所有的景物都模模糊糊的,夏怡喘著粗氣,轉眼看到黑皮膚男生朝「許默年」走近,刀刃銀光一閃,她不由自主地擋了過去。
  「媽的!」黑皮膚男生鬆手,「小三八不要命了?」
  鑽心的疼……
  夏怡低頭看到那把瑞士軍刀插在她肩部的位置,血色迅速染紅了衣服周圍,順著刀柄一滴滴落在地。
  公園外響起大人說話的聲音,然後是走近的腳步聲。黑皮膚男生恨恨瞪了夏怡一眼,警告著:「原野,算你王八羔子運氣好,下次再被爺撞到,小心點別橫屍街頭嘍。」說完,抽出那把瑞士軍刀,在夏怡的身上擦了擦,招呼幾個男生走掉了。
  夏怡的手用力摁住肩膀,好多的血順著指縫流出,與雨水一起交融地浸透了衣裳。
  原野?
  她呆滯轉過頭,看到男生擦掉唇角的血跡,正抬起他尖削的下巴看他,被雨水氳濕的眼眸黑得驚人……天空濃厚的烏雲交疊,像燃起了一場黑色的大火,在轟隆的爆破聲中一朵又一朵蔓延,一直蔓到他漆黑的眸裡。
  夏怡咬住唇,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原野的目光望到她肩上,皺眉說:「你怎麼樣?」
  夏怡不答反問:「你的小弟呢,他媽的你不是東城的老大?老大也會被人打?!」
  原野什麼也沒說,一把將她攔腰抱起。
  夏怡怒吼:「放開我,我的傷處不在腳!」
  原野把她放回地上:「行,那你自己走,我送你去醫院。」
  「謝您了,不需要。」夏怡大踏步朝公園外走去,腦子卻是一陣天翻地覆的眩暈。忽然雙腿一折,她昏倒在傾盆大雨中。
  夏怡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回到七歲那年。那天是大伯的生日,所有親戚都聚在大伯家,夏怡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幾個親戚的孩子在不遠處玩鞦韆。
  夏怡記得那是個鐵藝的鞦韆,鋼架支撐著,有一排星星和月亮的雕花。在鞦韆上的花架爬滿了葡萄騰,一大竄沉甸甸的葡萄落下。
  夏怡垂涎那葡萄和鞦韆很久了,不過她從來就沒有靠近過。因為媽媽和親戚的關係不好,她也被連帶討厭了,每次家庭聚會,都要格外中規中矩不能出現一點小錯。
  幾個表哥表妹就在那放肆地玩著鞦韆,放肆地吐著葡萄皮。忽然一個稍大的表哥說:「你們看,夏怡又在瞪我們。」
  「真的,她在瞪耶!」
  「誰敢過去給她一耳光,鞦韆就給誰玩。小惠,你敢不敢?」
  小表妹小惠搖搖頭,縮在鞦韆後。
  「敏敏,你呢?」
  「這有什麼不敢的。」
  然後夏怡就看著比自己小八個月的大表妹陳家敏走到自己面前,睜著大而雪亮的眼,毫不猶豫給了她一耳光。
  小孩子手勁大,不知道輕重。夏怡被那一耳光打懵了三秒,很快站起來,豹一樣迅捷地朝她撲了過去……
  後來她們被大人拉開,陳家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只是被夏怡還回一巴掌,而夏怡,卻被圍上來的小孩又打又踢。
  夏怡一輩子也忘不了當時的場景:姑姑叔叔大伯將她圍了個圈,氣氛緊張而嚴肅,她站在中心接受各種指責的目光。沒有人問事情的起因和經過,大家都一致覺得會發生這種事都是她的錯!
  夏志仁的媽——那個老太婆聞訊從廚房趕出來,一把抱起陳家敏又是親又是哄:「我的寶貝,別哭啦,你哭得奶奶心都疼啦。」
  陳家敏大哭著:「不,我就要哭,我就哭。奶奶你打她我就不哭了……」
  「好,奶奶替你打她。」老太婆怒氣滿面,當著所有人的面走過來給了夏怡響亮一耳光,「我帶過這麼多孩子,你爸爸,你叔叔,你姑姑!又帶過這麼多的外甥侄女……他們一個個乖巧可愛,我從來捨不得動他們一根頭髮。只有你!你一定不是我們夏家的孩子,誰知道是哪裡抱回來的種!」
  夏怡瞪大了通紅的眼:「誰稀罕,我寧願不是你們夏家的孩子!」
  話音剛落,她的臉又挨了一耳光。
  這次打夏怡的是她媽。
  「夏怡,你別再惹事生非了。」她說,「算媽求你,你別再讓媽難做人!」
  至此以後,夏怡所遭受的任何委屈都只有忍耐。而忍耐並沒有讓一切息事寧人,那些欺負她的人,只會變本加厲對待她。無數個躲在被子裡哭腫了眼睛的夜晚,媽媽坐在夏怡房裡,說:「夏怡,你要聽話,媽知道你委屈,媽也委屈。媽忍了半輩子全是為了你,為了我們有個完整的家。夏怡,我們生來就是這樣的命,我們要學會認命。」
  夏怡當時就想:我不認命。我這一輩子,絕不會認命。
  誰給了她一耳光,她記得,誰給了她一顆糖,她也記得。那些欺負過她的人,將來她會一絲一毫地奉還;那些給過她溫暖的人,她也十倍百倍地報恩。
  而許默年,就是曾給過她無數的溫暖,又將她狠狠推到冰冷地獄的人……

《流年帶不走夏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