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越來越暗,大風呼嘯著,聽起來像鬼的哭聲。
空氣裡瀰漫著濃烈的沙礫氣息,這裡是約瑟芬塔城的北面山谷,和約瑟芬塔城其他地方不太一樣,這裡的樹木很少,大塊大塊的岩石山體,都裸露在空氣裡,看起來荒蕪而又冰冷。也許是因為周圍的巨大山脈阻擋了水汽的吹送,所以這裡常年都很乾旱,對亞斯藍這個以水為生的國度來說,非常罕見。而且這個山谷的地表結構也很複雜,大部分的土壤都是貧瘠的沙礫和岩石碎塊組成,酸性土壤佔據大多數,所以導致這裡的植被異常稀疏,只有一些耐寒耐酸的尖刺荊棘植物,零星地生長著。
天束幽花追蹤著空氣裡漸漸模糊的赤紅色光線,一路到達此地。
她往眼睛裡又滴了幾滴希斯雅果實的漿液,空氣裡那詭譎的赤紅色絲線再一次清晰了起來。她知道,這根散發著腥紅光芒的亮線,正指引著她通往一個被隱藏的秘密。
兩個小時之前,她在阿克琉克出門的時候,伸手往他的衣領抓了一下,雖然身手敏捷的阿克琉克如同一陣風一樣地飄走了,但天束幽花這個看上去只是一個普通的想要拉住他的動作實際上已經達到了她想要的目的——她已經將手心裡的那只【追足】成功地放進了阿克琉克的衣領裡。
這種「追足」是一種生長在「深淵迴廊」外圍的一種蜘蛛,是一種低等級魂獸,外形看起來,就是普通的蜘蛛,指甲蓋二分之一的大小,它通體光滑,呈暗褐色,唯獨在蛛尾部分,有一抹彷彿血液般的亮紅色。這種蜘蛛雖然魂力弱小,沒有任何威脅,但是,它有一種非常難得的特性——它在非主動移動的過程中,比如被風吹走,或者跌落懸崖,或者被人擒獲時等被動移動的狀態下,它的尾部會散發出一種透明的氣體,而且這種氣體會以魂力的形式凝固在空氣裡,並且不受空氣流動的物理法則影響,連大風都無法吹散,雖然肉眼無法辨識,但是在希斯雅果實汁液的幫助下,可以看到這股透明的氣體會在空氣裡呈現出非常明顯的亮紅色。因為它的這種特性,所以「追足」也成為了人們彼此追蹤時最好用的道具。
不得不承認,風源的人在速度上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想要追擊風源的人本來就難度極大,更何況是以天束幽花的速度追擊神秘莫測的阿克琉克。天束幽花一路竭盡全力地追趕,但連阿克琉克的影子都看不到。
不過還好,空氣裡猩紅色的蛛絲清晰可辨。
天束幽花已經追蹤了快兩個小時了,一開始,她只是想要跟著阿克琉克去看一下他鬼鬼祟祟地趕去和那個傳說中的風後見面究竟是想幹什麼,結果,空氣裡的猩紅色蛛絲明顯不是往城內驛站去的,相反,蛛絲沿著北面一直前行,出了北門。
愈往北邊去,沿路的樹木愈發稀少,岩石險峻,塵沙遍地。蛛絲飄進一個峽谷,消失在轉角。
天束幽花在峽谷入口處猶豫了一會兒,然後咬咬牙,跟了進去。
空氣裡紅色的蛛絲在路過一個石洞門口的時候,拐了進去,然後,又鑽了出來,洞口處紅線明顯變成了兩根。很顯然,阿克琉克鑽進了這個洞穴之後,又出來了,出來的那根蛛絲繼續往峽谷深處延伸出一段之後,就僵硬地斷在了空氣裡。有可能是阿克琉克發現了身上「追足」的存在,也有可能是「追足」的跟隨距離到了上限,它尾部的紅色氣體耗盡了。
無論如何,這個洞穴裡,一定有秘密。不然阿克琉克不會千里迢迢趕來這裡。那根發亮的紅色蛛絲,彷彿一個危險卻又散發著致命吸引力的陷阱。天束幽花站立在洞穴門口,眼前的蛛絲隨著她眼睛裡「希斯雅果實」汁液的效力減弱而漸漸變得模糊暗淡。
無論如何,答案就在眼前。
天束幽花瞳孔微微一緊,週身騰起一股金黃色的魂力。巨大的冰弓已經在空氣裡顯影,她左手持弓,右手四下探尋著空氣裡的水分,但令她失望的是,周圍太過乾燥了,能使用的水元素實在有限,她心裡隱隱有些擔憂。
「要是鬼山蓮泉在就好了,『雪妖的閃光』真是一種好用的天賦啊。」天束幽花心裡暗暗地恨了一下,她也只是和自己一樣的普通使徒而已,然而短短數月,她就已經蛻變為身兼三重天賦的永生王爵——就連自己最引以為豪的「永生」天賦,她都比自己強。不過,上天也給她開了一個不小的玩笑,「永生契約」對她來說,就是最殘忍的嘲笑了吧,如果自己死了,那她也得一起陪葬。想到這裡,天束幽花嘴角冷笑了一下,挺身走進了洞穴。
洞穴不大,一眼就能望到盡頭,洞穴的地上放著一盞燃燒的油燈,顯然,是剛剛來過的阿克琉克點亮後留下的。朦朧的光線裡,天束幽花看見洞穴的盡頭是一方不大不小的淺池。池裡的水並不清澈,並且隱隱散發著一股腐爛的死水氣味,看起來應該不是活泉。
「有水就好。」天束幽花稍微鬆了口氣,但隨即,一陣幾乎微弱得難以捕捉的魂力從盡頭的黑暗處傳來,「誰在那邊?」天束幽花渾身魂力緊繃,一張交錯編織的弦網,在她面前瞬間張開,阻擋著前方隨時有可能出現的未知危險。
然而,黑暗裡,沒有任何動靜。
天束幽花屏住呼吸等待著,她內心其實很恐懼,想要逃走算了,但是,對阿克琉克的好奇讓她忍不住想要解開面前的謎底。究竟阿克琉克藏了什麼東西在這裡,為什麼要專門前來探訪,然後卻又再次離開。
洞穴裡的一切又重新歸為平靜,只剩洞外呼嘯的風聲,洞外透進淡淡的月光,看來天已經很黑了,再不回去,麒零他們肯定要擔心了。想到這裡,她收起了面前的弓弦之網,她朝前走了幾步,想要拾起那盞還未燃盡的油燈,回去的山谷肯定一片漆黑,這盞燈火正好用來照明。
天束幽花俯下身子把油燈拎起來,光線照亮了一片新的水域,她的目光正好瞄到前方水池的盡頭,幽暗的光線下,一具血淋淋的屍體被幾根解釋的鎖鏈捆著,一動不動地坐在齊膝深的黑水中。
【西之亞斯藍·約瑟芬塔城·恩澤驛站】
房間裡已經沒有人了。
兩扇窗戶全部洞開著,劇烈的氣流從窗戶捲動進來,整個房間的溫度接近冰點,這種毫無來處的詭異極寒讓麒零的心陡然沉落,他大口大口的呼吸在寒冷中變成一團團白汽。
銀塵不見了。
空氣裡殘留著魂力震動的餘波。
麒零衝到窗口,閉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就發現了西邊魂力的劇烈湧動。他睜開眼睛,隱約看見遠處一個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迅捷地朝著西面的密林奔去,他的速度極快無比,奔跑的路線連成一條拉長的黑色殘影,而那人的肩上,扛著一個身穿白衣的人。
麒零翻身從窗戶一躍而下:「蒼雪!」
大團氣浪應聲爆炸開來,麒零直接翻身騎到空氣裡突然幻化而出的蒼雪之牙背上,巨大的白色翅膀在暗夜裡凌空張開,翻湧著光線的白色羽毛雪片般飛舞,他們朝著前方的黑影飛快地掠去。
黑色的身影越跑越快,看起來就像是凌空飛行,麒零忍不住懷疑,「難道是阿克琉克?」只有風源的人才能在不借助魂獸的幫助下,有如此驚人的掠空能力,麒零拍拍蒼雪之牙的後背,它心領會神地用力振翅朝前急速地俯衝而下。
距離漸漸地縮近,視線裡那個黑色鬼魅的身影漸漸清晰起來,麒零看見了被黑袍人扛著的正是銀塵,而黑袍人……那個黑袍人彷彿感應到了身後追擊而來的魂力,他在保持繼續朝前飛掠的同時,輕輕地抬起手,背對著朝麒零做了個看起來非常複雜的手指動作——
空氣裡突然一陣細微的銳利蜂鳴,彷彿風吹過狹窄的金屬片時發出的刺耳聲響,雖然聽上去令人非常不悅,但好在非常輕微,不至於讓人難過。正在麒零準備繼續催促蒼雪之牙加速追擊的時候,他突然間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那種感覺難以形容,彷彿突然連人帶獅一頭扎進了一面透明的空氣之牆,眼前的場景在一瞬間變得放慢了一千倍一樣,樹葉翻動的姿態,蒼雪振翅的頻率,眼前飛揚的羽毛都變得毫髮畢現、一清二楚。彷彿周圍的空氣都在頃刻間被一座透明的巨大海洋包裹了起來。然而,這種感覺一瞬間就消失了,視線又恢復了正常速度下的動態模糊,周圍翻湧的颶風掀動著樹冠,樹葉彼此撞擊搖曳時的沙沙聲彷彿遠處滾動的黑色潮汐。
然而,黑衣人已經失去了蹤影。
剛剛還在前面不遠處的黑色袍子,此刻無影無蹤。空曠的密林鴉雀無聲。天地間呼嘯的風暴似乎更加狂躁了。
烏雲已經被風吹成了碎片,此刻漆黑的天空上,露出了之前藏在雲層背後的碩大月輪。巨大的橙黃色月亮勾勒著一圈猩紅色的光邊,彷彿一隻泣血的驚恐眼睛,懸掛在夜空之上。
蒼雪之牙降落在密林間的空地上,麒零從它身上下來,站在密林裡一動不動。她抬起頭看著主人,月光從黑色的樹冠上投下束狀的光縷,照在他的身上,月光下他的眼睛濕潤起來,過了會兒,他的肩膀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甚至連蒼雪之牙都沒有注意到,此刻,在他們身後,十二個一模一樣的白色幽靈般的身影,正安靜地佇立在寂靜的黑暗裡。
十二個風津獵人,一動不動得注視著他。
【西之亞斯藍·約瑟芬塔城·城外密林】
吉爾伽美什扛著厚重的棺槨,疾步穿越密林,他心裡隱隱滋生著一種恐懼,這種恐懼隨著他越靠近當初和艾歐斯約定的地方,越是強烈。
前方黑暗深處傳來的魂力裡,湧動著一股狂亂的氣息,彷彿一頭邪惡的困獸正企圖撕碎囚禁它的牢籠。而且從感應到的魂力狀況來看,那股來自艾歐斯的精純而帶有皇室獨特傲慢氣息的魂力,此刻已經逼近混亂的臨界點了,而另外一股魂力,卻散發著一種冰涼的陰森,它雖然狂暴,卻又異常冷靜,雖然迅猛,卻毫不急躁——它彷彿一條冷靜的巨蛇,正在一點一滴地纏緊自己的獵物,它瞳孔裡冷漠的星子正凝視著逐漸僵硬的獵物,胸有成竹地等待著理所當然的勝利。
吉爾伽美什加快了腳下的步伐,他想起離開的時候,艾歐斯交代自己的,如果無法在四天內趕回來,那麼囚禁在左臂裡的靈魂,會開始侵蝕艾歐斯本來的靈魂,兩個靈魂會彼此浸染、滲透,最終會變成什麼樣子,沒有人可以預料。如果最後關頭吉爾伽美什未能趕回來——「我就會把銀塵的靈魂從我體內逼出來,沒有肉體的靈魂在外界很快就會隕滅,那就是最後徹底的隕滅。」
但現在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定的距離,為何艾歐斯的狀態已經這麼不穩定了呢?
隨著痛苦的呻吟聲從遠處狹窄的山谷中傳來,吉爾伽美什抬起手,無數密集的氣流彷彿將他整個人托起,飛鳥一般地朝前飛掠,沿路的樹木在巨大的氣流下四面倒伏,片刻之後,他瞳孔一緊,面前拔地而起堵住了山谷入口的堅實冰壁瞬間粉碎成冰渣,他飛身躍進狹窄的山谷,眼前的場景彷彿一個清晰的恐怖夢靨——
躺在地上的艾歐斯正在痛苦的掙扎著,他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幽靈纏繞著身體,將他逐漸勒緊,他的右手緊緊地抓著他的左肩,似乎在阻止著身體裡那股狂暴的力量衝過肩頭,襲進他的胸膛。他的整個左臂此刻完全被漆黑的龍鱗漆包裹著,月光中泛著光亮的漆黑膠體之下,彷彿有無數的觸角在用力地想要刺破這層黑色的包裹,像是一隻巨大的昆蟲被困在了他漆黑的皮膚之下,此刻正在用它的無數根巨大的鉗足觸角和銳利口器,企圖撕開這層皮膚的束縛。
「艾歐斯,我把你要的容器帶來了。」連一向雲淡風輕,山崩地裂也依然笑容滿面的吉爾伽美什,此刻他的聲音裡也瀰漫著難掩的焦慮和緊張,他的金色眉宇深深地攏在一起,瞳孔微微地顫抖著,他將棺材的蓋子打開,月光下,棺木裡沉睡的面容,和銀塵一模一樣。
「晚了……來不及了……」艾歐斯痛苦地呻吟著,他的雙眼一片赤紅,無數的血絲從他撕裂的眼角滲出來,他的太陽穴和脖子上,血管暴突而起,整個人像要爆炸一樣,他艱難地張著口,喉嚨裡不斷湧出來的血漿把他潔白整齊的牙齒染得腥紅一片,看起來彷彿一個張著血盆大口準備擇人而噬的怪物,他的帝王氣息和英俊面容蕩然無存,「吉爾伽美什……我們弄錯了……我們犯了個最大的錯誤……」
【西之亞斯藍·約瑟芬塔城·城北山谷】
突然出現的屍體讓天束幽花嚇得半死,她一聲慘叫,渾身魂力爆炸翻湧,出於本能地,她雙手揮舞著,水池裡「刷刷刷」地躥起無數鋒利的冰柱,隨著幾聲血肉模糊的刺破聲,這些尖銳的冰稜紛紛刺進了那個人的身體,有兩根碗口粗細的冰柱,直接洞穿了那個人的雙肩胛骨。
弱不可聞的呻吟聲,從水池裡傳來。
原來他還沒死。
但是,從他虛弱的聲音來看,這個人似乎也已經到了瀕死的狀態,他甚至沒有力氣抬起他的頭,他依然低垂著腦袋,頭上深灰色的短髮濕淋淋地貼在頭皮上。他上身的衣服幾乎已經破爛了,露出結實但精瘦的軀幹——和麒零、霓虹他們的壯實肌肉不同,這個人彷彿被風乾了似的,身體看起來又扁又蒼白,但依然能看出他的身體在健康的時候,一定是充滿力量而敏捷的,因為他的肌肉線條如同用刀子雕刻般清晰。
她走到那個人的面前,扶起他的頭,一張兩頰和下巴都長滿短促鬍鬚的瘦削的面容出現在天束幽花的面前,他狹長的眼裂彷彿鷹眼的輪廓,透著一股陰鬱,他的鼻樑硬挺,鼻尖卻彷彿鷹鷲一般微微勾起,讓他整個人顯得殺氣滿盈。然而此刻本應讓人恐懼的面容,卻因為他灰褐色的瞳孔渙散著,而多了讓人同情的孱弱。他的眼睛裡彷彿灌滿了混沌的泥漿,他的嘴唇乾裂出一道道血口,皮膚也乾燥起屑,像是一個在沙漠裡暴曬了三天的垂死之人——而可笑的是,他卻是被泡在水裡的。他身上纏繞著的鎖鏈巨大而粗重,但是很奇怪,如果這個人是一個魂術師的話,就算再粗的鎖鏈,也是無法鎖住他的。這個鎖鏈對於天束幽花來說,輕而易舉就能弄斷。但如果對方只是一個普通人,沒有能力掙脫這個鎖鏈,那為什麼阿克琉克又要費盡心思把他囚禁在這裡呢?
天束幽花抬起手,幾下就將他身上的鎖鏈扯了下來。失去鎖鏈支撐的他整個人朝前倒下來,倒進天束幽花的懷裡,一股劇烈的男人氣息混合著汗水和塵土的臭味迎面而來,天束幽花大叫一聲,伸手將他朝後一推,他整個人仰面躺倒在水裡,胸口沉重地起伏著,瞬間倒灌進他嘴裡的池水讓他的喉嚨裡發出嗆水的咳嗽和呻吟。
天束幽花趕緊把他的頭托出水面,他的眼睛半閉著,蒼白的額頭上還有半凝固的血跡。天束幽花看著他,忍不住有點同情,她閉上眼睛,輕輕彎下腰來,伸出手指,按在池水的水面上,嗡的一聲,一個小小的不斷旋轉的陣在水面上浮現出來。游動的金黃色光芒沿著複雜的回路流轉著,天束幽花睜開眼,卻疑惑多了,面前的他,沒有絲毫癒合的跡象,他的身體依然不斷地滲血,他的身下擴散出一圈血泊。
「難道你……你不會魂術?」天束幽花像是受到了羞辱,猛地站起來。剛剛自己的力氣都白費了。
「不是……」倒在血泊裡的中年男人,喉嚨裡發出模糊的聲音,他的眼球依然渾濁灰蒙,「你先翻開我左腿……膝蓋的背後,腿彎那個地方,你要先把吸附在我爵印上面的【蠶舌】撕下來……否則我沒辦法恢復……」
「爵印?……你是王爵還是使徒?」天束幽花猛地一驚。
「嗯,我是風源的使徒。」他的聲音聽起來沙啞而殘破,感覺異常痛苦,喉嚨裡彷彿積蓄著無數的膿血。
天束幽花翻過他的左腿,撕開他的褲管,一股熏人的惡臭迎面衝進她的鼻腔,她忍不住發出一陣乾嘔。她剛看了一眼,就趕緊縮回了手,他的腿彎處太噁心了,整個膝蓋背後的皮膚已經全部潰爛,傷口深可見骨,白色的肌腱暴露在外,周圍的肌肉早已失去血色,彷彿白色的豆腐渣,腐臭的骨血裡,緩慢蠕動著幾根手指粗細的粉紅色肥碩肉蟲,那應該就是他所說的「蠶舌」……
天束幽花轉過頭,指尖魂力釋放,那幾條肉蟲子啪啪幾聲爆成了漿液。
水面緩慢旋轉的【永生之陣】雖然並不完整,有所殘缺,但是它帶來的癒合效果,比自然恢復卻是要迅捷多了。當那幾條肉蟲子從他腿彎處被炸碎之後,水面的光陣陡然加快了旋轉的速度。
比想像中要快得多,剛剛還奄奄一息的他,此刻,已經勉強地能夠坐了起來。他坐在水裡,渾身濕淋淋地望著天束幽花,他的目光裡是成熟男人的剛硬和神秘,和麒零、阿克琉克他們那種少年的英俊眸子完全不同。在這種彷彿響鞭一樣的目光裡,天束幽花突然覺得呼吸急促起來。
「謝謝你救了我,」衣衫襤褸的男子用低沉的嗓音說道,但他的表情看起來一點都不感恩,依然籠罩著無情的冰冷,「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天束幽花。」她收起水面的光陣,「你呢?」
「我叫阿克琉克。」他冰冷的聲音說道。
「你怎麼了?為什麼臉色發白?」他看著面前沒有說話,卻輕輕顫抖起來的女孩子,「我的名字很奇怪麼?」
【西之亞斯藍·約瑟芬塔城·密林河岸】
望著身後一片暴風中的空曠林野,剛剛追擊而至的麒零和蒼雪之牙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漆拉輕輕地放下自己頭上的兜帽,他那張美艷至極的面容,被冰冷的月光沐浴著,彷彿一朵象牙色的精緻花朵。他將肩膀上扛著的男子輕輕放下來,換成攔腰抱起的姿勢,往前方不遠處的河岸走去。即使抱著一個成年男子,他也依然動作輕盈如鹿,他的強健和他那張誘人的面容毫不相稱。
他沿著河岸緩慢地走著,躺在自己臂彎裡的「銀塵」,睜著一雙碧藍的清澈眸子,一動不動地望著自己,他沒有驚慌,也沒有恐懼,他平靜的面容在月光的洗禮下看起來純潔如瓷。漆拉的心彷彿被一雙手輕輕地揪了起來,一股酸楚淺淺地從眼眶裡浮起。
「白銀祭司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現在只需要在河岸處和幽冥特蕾婭會合,就可以返回格蘭爾特了。只要最後的環節不出差錯……」漆拉轉開念頭,開始在心裡不斷地重複著出發前白銀祭司交代自己的任務細節,一一在腦海裡將各個緩解不斷地重複著,看自己是否有疏漏。
「沿路不得暴露自己的行蹤。」——漆拉相信,這一路上並未有人認出自己。
「當你到達約瑟芬塔城時,很可能麒零和鬼山蓮泉已經和吉爾伽美什會合,切勿讓麒零等人發現你的身份和行動。」——剛剛麒零對自己追擊時,距離足夠遙遠,並且自己一直沒有轉身,應該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除非行蹤暴力,被風國來者追殺,在不敵對手生命出現危險的這種萬不得已情況之下,允許使用棋子逃生。否則,在約瑟芬城內範圍,切勿製作棋子以圖快速撤離,務必將容器帶離約瑟芬塔城外後,再以棋子轉移回格蘭爾特,否則,留下的棋子會散發強烈的魂力,很容易成為對方追擊的線索,並且,絕對不能讓西魯芙的人馬能夠通過棋子直接轉移至王城格蘭爾特。」——再往前一點,就能夠越過約瑟芬塔城的南面城牆了。一旦越過城牆,就能夠迅速地通過棋子安全離開。
「因為並不清楚對方實力與派出陣容,所以當容器得手之後,必須沿著約瑟芬河撤離,這樣就算被阻擊,周圍澎湃的水源對你的戰鬥力也是巨大的提升和庇護。」——磅礡的水聲近在咫尺,漆拉臉上清楚地感到從身邊河谷裡騰起的無數細密水霧。
「如果後期得到新的情報,判定敵方實力太強時,我們會派出幽冥和特蕾婭前來接應你,你和他們會合之後,憑他們兩人的實力,應該能確保你們安全撤離。」——當漆拉到達約瑟芬塔城時,天格使者就已經傳來了信息,那就是幽冥和特蕾婭已經被派出,這讓漆拉的緊張情緒又增加了一分。此刻前方的黑暗裡,無數樹林和荊棘叢的陰影,暫時還未感應到幽冥他們的魂力,但漆拉相信,應該片刻後就會遇見他們。
他抱著懷裡的「銀塵」,加快了行進的步伐。
然而,還沒掠出多少距離,他就看見了遠處黑暗中悄然靜立的一個修長的身影,他默然不動,彷彿一個暗夜的潛行者,等待著自己的到來。
左邊河谷之下,是奔流不息的約瑟芬河水,右面遠處,是無數參天古木綿延而成的密林,而此刻中間開闊的草地上,那個黑暗中的身影,顯得孤傲而又陰森。
「等你很久啦。」黑暗裡的人聲音聽起來年輕而愉悅,顯然不是幽冥。他從黑暗裡朝漆拉走過來,步履看起來優雅而又緩慢,看起來只邁出了兩三個步子,但瞬間就已經到達了漆拉面前,彷彿一個飄忽不定的幽靈。
漆拉看清楚了他的面容,年輕而英俊的臉上帶著戲謔的笑靨,柔軟的短髮被風吹得跳躍翻飛,來人指了指漆拉懷裡的「銀塵」,微笑著說:「把他放下,我就不傷你性命。」
漆拉的臉瞬間冷了下來。雖然漆拉性情溫和,在和吉爾伽美什一戰之後,更是近乎隱退的姿態與世無爭。多年來不問世事,只聽命於白銀祭司,行事極其低調。但是這並不代表他能夠被輕視,在整個亞斯藍的王爵使徒中,就算是位高於他的二度王爵幽冥,也不敢對他如此說話,更不用說其他低位王爵使徒。漆拉美艷的笑容彷彿冰霜一般冒著寒氣:「你是誰,說話好大的口氣。」
「我啊,」年輕人抬起戴著麂皮手套的左手,揉了揉下巴,笑容裡的雙眼彷彿彎彎的月牙,看起來溫和而又愉悅,「我可是風源的七度使徒哦,我叫阿克琉克。」
「那你可知道我是誰?」漆拉聽到對方自報身份之後,冷冷地哼了一聲。
「我知道啊,水源的三度王爵,曾經的一度王爵嘛,你的名字叫漆拉。」阿克琉克又走近了一點,他那張笑臉在月光下更清晰了,「我沒說錯吧?」
「既然知道我是誰,那你就應該注意說話的分寸。而且這裡是亞斯藍的領域,你不讓路,就不要怪我不客氣。」
「你不客氣的話,是什麼樣子呢?」阿克琉克話剛說到一半,身形就突然如同一隻黑色的蒼鷺一樣舒展開來,他的雙臂左右一擰,朝前甩動,無數翻湧的氣刃密集切割而至,「我還真想看一看!」
漆拉似乎提前就知道阿克琉克會出手似的,他話音還未落,漆拉就雙目一緊,腳尖前方的土地上轟然拔地而起一面冰牆,在氣浪沖擊到來之前,就已經像盾牌一樣豎立在了他面前,但漆拉卻低估了阿克琉克的力量,那面厚實的冰牆雖然及時撐開了防護,但是在那些衝擊而至的氣刃撞擊之下,整面冰牆轟然崩塌成碎冰殘渣,殘餘的氣流雖然失去了固有的鋒利,但巨大的力量依然將漆拉迎面撞擊得朝後倒躍而出,才勉強卸掉這股衝撞,否則雙手抱著銀塵無法挪出來迎戰的自己,很可能已經朝後仰面跌倒了。
漆拉心裡暗暗吃驚,這一手的攻擊力度,已經遠遠超過了七度使徒應該有的實力。
但其實,真正吃驚的人是阿克琉克。他看著依然抱著銀塵迎風站立的漆拉,壓抑著自己內心的驚訝,彷彿少年頑劣般地歪了歪腦袋,饒有興趣地說:「哎呀,你的速度竟然這麼快,能夠躲過我的攻擊。看來傳說你有超群的速度,果然沒有說錯呢。不過呢,我建議你就算要和我動手,你也先把他放下來,否則啊,就像抱著一個血袋子在和我打架一樣,我可不保證會不會不小心就給它剮上一刀,那可就漫天飛血了,多嚇人啊。」阿克琉克少年般磁性的聲音在夜色裡震動著。
漆拉輕輕地將銀塵放在腳邊的草地上,他站起來,看著前方的少年,奔騰的約瑟芬河在他的身後嗚咽作響,細密的水花在他的身後撐開一面迷濛的霧牆。漆拉銀白色的長髮被風吹起,他那嬌艷如花的飽滿雙唇,輕輕地翕動著:「既然這樣,那你就當心了。」
阿克琉克臉上依然笑靨盈盈,但他的目光已經沉聚起來,眸子裡彷彿藏著兩枚閃亮的針尖,面對這個曾經的一度王爵,他雖然語氣輕佻魯莽,但卻絕對不會輕敵。
果然——
漆拉突然朝天空高高躍起,他凌空一個倒躍,雙腳在天空中劃出一個圓弧,當他的身體朝後方倒躍著下墜時,他突然收腹屈腿,感覺在天空中蹲了下來,隨即,在他身體後下方,一個巨大的光芒四射的【陣】閃動而出,空氣裡飛快旋動著複雜紋路組成的光輪圖案,他在「陣」心下落,彷彿腳踩在一面發光的實牆上,用力一蹬,整個身體立刻如同一支離弦的箭般朝阿克琉克射去。在快要到達阿克琉克的守衛領域範圍時,他的黑色身影突然一花,彷彿被風吹散了影子一樣,阿克琉克朝後躍起,同時伸出左手朝前一推,「嗡——」的一聲,一面閃爍著霓虹七色光芒的【氣盾】波動著隨阿克琉克的身形在天空裡移動著,然而突然一陣彷彿野獸對災難的預警第六感一般,阿克琉克在匆忙中本能地朝身後扭轉身體,同時騰出右手朝身後一拍——嘩啦啦一陣密集的撞擊碎裂聲在耳邊炸響,身後密集的水霧已經不知何時變成了一整排迎面飛來的冰之箭矢,冰箭的背後是漆拉黑色長袍翻飛的絕美身姿。
「兩個漆拉?!」阿克琉克面容巨變,他雙手左右揮舞,整個人瞬間消失在半空中。漆拉從空中落回地面,小心地感應著周圍魂力的變化。他那雙藏在纖長睫毛之下的美麗眸子,此刻正搜索著黑夜裡的鬼魅。
阿克琉克的身影輕輕地從遠處密林邊緣上再次顯影出來,他背靠著遼闊的森林,漆拉背靠著奔流的河水。阿克琉克臉上的笑容,已經隱匿了起來,他看著漆拉說。「剛剛同時在天空中有兩個你的身影出現,你是因為速度太快而造成的殘影,還是你短暫地扭曲了時間?」
「你如果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只需要讓到一邊,讓我帶走他,我就不傷你性命。」漆拉將剛剛他送給自己的話,一模一樣地轉述給他。
阿克琉克聽到他重複自己剛剛的花雨,並沒有激動,更沒有恐懼。他輕輕地舒了口氣,然後深呼吸了一下,像是作了什麼重大決定一樣,說:「看來,要認真地和你玩一下啦。」他一邊說著,一邊脫下了自己左手的手套,然後,又脫下了右手的手套。當他把摘下的兩雙手套仔細地收回自己袍內的口袋之後,他整個人就彷彿水面的影子一樣,波動了幾下之後,就消失在了空氣裡。
「隱身?沒用的。」漆拉冷笑一聲,他雙手在胸前交叉收攏,然後on公里振翅般伸展開來,一陣巨大的轟鳴從他身後炸響,在他的背後,約瑟芬河水像是突然變成一條憤怒的巨龍,龐大的河水昂然掀起,然後在半空中爆炸成紛紛揚揚的水花,天地間像是突然來了一場雷暴雨,漆拉雙眼中金光四射,脖子上清晰地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刻紋,他雙手朝前揮舞了幾下之後,天地間的幾百萬顆雨滴突然猶如一群蜜蜂一樣瘋狂地飛舞起來,整片遼闊的草地上空,無數密集的雨陣上下翻飛,疏密變幻,像深海中密集的閃光魚群。
阿克琉克隱藏的身影在密不透風的水霧包裹下,暴露出了輪廓,那一圈透明的人形水花炸開的地方,就是他的身形隱匿之處,雖然只捕捉到了那稍縱即逝的千分之一秒,但是對於漆拉來說,那就夠了。
天空中又一輪更加巨大的【時間之陣】擴展開來,在漫天雨霧的水元素環境的加持下,旋轉的巨大光輪更加奪目,速度更快,漆拉在這個巨大的光陣裡行動快如閃電,迅如鬼魅,而除了他自己之外,就連那漫天飛舞的密集雨滴,都變成了一千倍慢速下漂浮的露珠,滴滴清晰可辨。
他朝阿克琉克暴露出來的那一圈人形水花凌空掠去,在快要到達的時候,他雙手十指交錯著往胸前一攏——
天空裡所有的雨滴瞬間凝固成銳利的冰雪箭頭,以阿克琉克的位置為圓心,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圓球,下一個瞬間,這個圓球急速地朝著圓心位置收縮坍塌,所有的箭頭全部指向圓心位置,漫天冰箭迅速收攏為一個點。
空中一陣血雨怦然綻開,痛苦的呻吟像是把黑夜撕開了一道小小的裂口。
【西之亞斯藍·約瑟芬塔城·城北山谷】
「快點……否則就來不及了,」天束幽花扶著虛弱的阿克琉克,急速穿行在山谷裡,阿克琉克的身體雖然在剛剛的永生之陣裡恢復了大量的體力,但是,他的身體依然異常地虛弱,而且他的膝蓋背後傷口惡化太嚴重,無法一時半會兒痊癒,所以走路的時候,腿彎處依然隨著步伐而發出撕裂的劇痛。但是,他狹長的雙眼裡卻沒有絲毫的痛苦,他的目光冷靜沉著,甚至帶著些許的桀驁,「一定要趕在他出手之前制止他,如果他吟唱完畢,成功發動了他的天賦……那就沒有人能夠阻止他了……」
「我們這是要趕去阻止誰?」天束幽花把他的一條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支撐著他半個身體的重量,她的鼻息裡清晰地傳來他身體上強烈的男性氣息,她的臉此刻已經紅成一片,但好在山谷裡異常昏暗,看不出來。
「阻止索邇。」
【西之亞斯藍·約瑟芬塔城·密林河岸】
冰涼的草地上,堅硬的草梗抵在臉龐上,讓人又痛又癢。呻吟聲既然持續地在黑夜裡響起,讓人覺得又恐怖又憐憫。
此刻漆拉趴在草地上,臉緊緊地貼著草皮。他的身上正壓著一塊發著彩虹光芒的透明氣盾,將他整個人完全壓在草地上無法動彈,氣盾上,一隻穿著靴子的腳,正用力地踩在氣盾之上,漆拉被踩得胸口一陣氣血翻湧,但他忍住了沒有發出呻吟聲。
呻吟聲是遠處躺在草地上,渾身血跡斑斑的容器「銀塵」發出來的。他蜷縮在草地上,緊緊地閉著雙眼,雙手抱在胸前,看起來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他像一個無助的小孩一樣,此刻害怕地不斷顫抖著。
漆拉心裡還在後悔自己剛剛的大意。
當他看見那全被雨滴包裹後顯影的人形輪廓之後,他並沒多想,就直接發動了進攻,然而,那只是「銀塵」被拋到了空中,並且同時也被隱形之後的結果,漆拉將隱形後的「銀塵」當做對手,發動了猛烈的進攻。
在漫天血雨紛飛和痛苦的呻吟聲中,「銀塵」墜地顯影,看著血泊中的他,漆拉亂了陣腳,就在那一個慌亂的瞬間,他被身後突然躥來的幾十股細小冰冷的氣流纏住了身體,彷彿被幾十條毒舌糾纏著,墜到了地面。
白銀鏈子編織成的流蘇,晃動在漆拉的眼前,那雙靴子此刻已經踩到了漆拉那張美艷如雪的臉上,漆拉的臉因為恥辱而變得發紅,雪白的皮膚在這種紅暈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動人,頭頂傳來少年充滿磁性的聲音:「我早就和你說過了,讓你把他放好,這個血袋子很容易被我劃出幾道口子來的,這下倒好,我還沒來得及動手,你卻先把他傷了。這可如何是好,他又不會魂術,只是個凡人的身子,唉,看來又只得麻煩我了……」少年停下來歎了口氣,繼續說道,「身上的『棲風石蓮』已經用完了,難道又得吟唱了嗎,真煩惱啊……咦?你這是……這光……」
漆拉身體下面的大地,突然開始發出金色的光芒來,空氣裡震動著一種類似蜜蜂振翅的聲音。然而,就在漆拉身下的光芒快要四下放射而出的時候,他的身體突然被高高地拋起,一陣強大的氣流如同一隻巨人的手掌般,將他高高地托舉到了空中。
漆拉在天空中扭過頭向下望去,草地上,不知道何時已經多了兩個人的身影。一男一女,身材皆修長無比,男子樣貌威嚴冷峻,彷彿一尊冷漠的戰神。而那個女子,頭戴一頂小巧而精緻的鉑金冠冕,她飛揚的紗裙在夜風裡彷彿最輕盈的雲朵,她的五官精緻美艷,但最與眾不同的,還是她眉宇間那一股揮之不去的皇族貴氣。
「西魯芙殿下,您怎麼來了。」
「要不是我和伊赫洛斯即時趕來啊,他剛剛可就跑了啊。」西魯芙輕輕地笑著,她那雙水盈盈的眸子裡,倒映著月亮皎潔的光芒。
「漆拉是水源的三度王爵,他對時間和空間的控制非常傑出,剛剛他已經悄悄地將自己身下的那塊草坪製作為棋子,只要再多幾秒鐘,棋子就製作完畢了,他就會瞬間轉移到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如果他瞬移去了大海之上,你敢跟過去和一個水爵在大海上戰鬥麼?」伊赫洛斯面容嚴峻,絲毫不留情面地說著。他緊緊地站在西魯芙左後方貼身的位置,目光裡始終有一種隨時要挺身而出為她擋刺刀的決絕之色。
「唯一能夠破壞製作棋子進程的方法,就是將製作者和大地的連接剝離,也就是說,所有的棋子製作者每當他脫離與大地的直接接觸時,他是無法製作棋子的,因為當他雙腳離地懸空時,他就沒辦法推算如果要這枚棋子生效所需要跨越的距離了。」西魯芙一邊笑,一邊寵溺地看著面前的少年,眼睛裡有輕微的責怪,但大部分卻是大姐姐看著頑劣的弟弟時那種佯裝的生氣。她的眼神裡充滿著寵愛和縱容,伊赫洛斯在身後不動神色地看著她,臉上是一層冷冷的醋意:「哎,索邇,你說你貴為風源二度王爵,以雷神的名字為名的你,怎麼連這一點都疏忽大意啊。你啊,永遠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兒一樣,真讓人不放心。」
剛剛被拋上天空的漆拉,聽到這裡心裡一沉。他望著西魯芙,知道這就是出發前白銀祭司告誡自己需要極度戒備的,風源的最高統治者,因德的女帝王。然而,他震驚的是,西魯芙竟然對棋子製作的系統如此瞭如指掌。他在天空裡穩住身形之後,嘗試了幾次下墜,都發現地面附近盤旋著無數股漩渦般的氣流,下降到一定高度的時候就會被重重地彈起,完全無法接觸到地面。他低頭看了看西魯芙身後的伊赫洛斯,那高大的男子此刻目光正冷漠地看著自己,始終追隨著自己的動向,不發一言。但是他的雙手卻在迅速地做著各種手勢,看起來,地面的氣旋是他發動的。
索邇把頭髮往頭上撩了撩,露出光潔而乾淨的額頭,臉上依然是那副迷人而頑劣的大男孩的笑靨:「陛下,還是您厲害。您這麼年輕就懂這麼多,唉,我什麼時候能趕上您的一半啊。」
「少耍嘴皮子了啊你,我一把年紀了,哪裡年輕?而且啊,你那幾樣古靈精怪的天賦和魂器,全部發動起來,可不比我差多少。你就會嘴上說得好聽,」雖然西魯芙這樣說,但是明顯她的臉上還是露出了愉悅的笑容,她的眼睛也微微地彎著,要不是她眼角輕微的一些細紋提醒著人們她的年紀和資歷的話,她此刻的神情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
西魯芙抬起頭看了看漆拉,說:「看起來,伊赫洛斯,還是得你出手幫忙一下。這個漆拉的魂力雖然不怎麼樣,但是他的速度實在快得讓人頭痛。雖然索邇要贏過他是百分百的事情,但是那多少得花上一會兒功夫了,我們還是速戰速決吧,免得動靜太大。」她那張美艷的面容依然笑意盎然,然而嘴上卻說著極度冷酷,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
「我來輔助你,不讓他落地,伊赫洛斯,你動手吧。」索邇聽到西魯芙的話,轉過身朝天空一躍,迅速和漆拉糾纏著近身格鬥起來,兩個人的影子在天空裡飛速地躥動著,彷彿兩顆急速的飛星,漆拉麵對著索邇快如閃電密如流行的氣刃,只能應接不暇地全力抵擋,根本無暇顧及墜地——就算能墜地成功,製作棋子也不是片刻就能完成的事情。於是他一邊在天空裡和索邇纏鬥,一邊四下觀察著周圍的狀況。然而,他漸漸發現,索邇要跟上自己的速度,似乎也不怎麼費力,自己最自豪的速度天賦,在他面前似乎只是一項比較優秀的技能罷了,作為以速度見長的風源王爵來說,似乎並不缺少這樣的速度。
伊赫洛斯的雙瞳開始發出金黃色的光芒,他的嘴裡不斷用一種遠古的調子默念吟唱著幾句重複的咒語,聽不懂的咒文在夜色裡漸漸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清晰,彷彿天空中有一個雲層深處的神祇在低聲吟唱著頌歌。
「給我下來!」伊赫洛斯突然一聲低沉的呵斥,他的全身突然飛快地擴張出一張發光的金色圓球狀方格獵網,彷彿他身體裡的靈魂回路突然飛離他的身體,游離膨脹成巨大的網。然而僅僅一個閃光的瞬間,這張巨大的金光之網就飛快地擴張,然後又飛快地收縮,收縮的中心就是此刻正在天空中和索邇糾斗不休的漆拉,漆拉只覺得眼前一花,身體就彷彿被一張又緊又密的網纏住了,他迅速地朝地面墜去,幾秒鐘之後,他面容變得毫無血色。他並不是在恐懼自己被網困住的局面,真正讓他絕望的是,他發現,此刻就算他直接接觸著大地,他也無法開始製作棋子了。不,不僅僅是這樣,他最深處的恐懼來自——他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再發動一絲一毫的天賦——他的天賦消失了。
索邇從天空上悠然地飄下來,彷彿一朵翩躚的雲彩。他蹲在倒地的漆拉身邊,看了看此刻眼中全是恐懼的漆拉,又抬起頭看了看伊赫洛斯,忍不住搖了搖頭歎息著:「哎,鉑伊斯嘛我就不說他了,可是就連他的手下使徒,也個個都是妖怪,不公平啊,想想就讓人胸悶。哎,有【神風織索】這樣的天賦,誰還敢惹你啊,你說是吧,伊赫洛斯。」索邇抬起頭,逗著西魯芙身後不苟言笑的伊赫洛斯。
然而,西魯芙臉上本來還盈盈的笑容,此刻漸漸地消失了,她看著索邇身後漆黑的夜色,忍不住跟著歎了口氣:「哎,我本來想速戰速決的,可惜,還是被你趕到了。」西魯芙微微側過頭,對身後的伊赫洛斯說:「風津獵人都到齊了麼?我們真正的對手來了哦。」
她輕輕地動了動手,索邇就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氣流捲裹著,拉到了西魯芙的身後。西魯芙朝前輕輕走了兩步,輕盈的紗裙在霧氣裡翻飛飄舞,她的笑容又漸漸地浮現在了臉上,她眸子裡光暈點點:「你終於還是來了啊,吉爾伽美什。」
「原來你早就認出我來了。」黑暗裡,一頭彷彿璀璨朝陽般的金髮顯影而出,白銀滾邊的華麗長袍在草地上柔軟地蜷縮著,「早知道剛剛我在驛站裡,就不裝模作樣,讓你見笑了。」
西魯芙微笑著點點頭:「你知識淵博,對風源的茶道如數家珍,怎麼會見笑呢。倒是此刻你突然出現,還真是讓我們意外呢。」
「沒辦法,」吉爾伽美什低頭看了看漆拉,漆拉將頭始終面對著地,也許他寧願剛剛自己此刻狼狽的樣子被吉爾伽美什看到,也許他寧願剛剛自己就已經戰死在西魯芙手上,也不願此刻被捆著蜷縮在地上,如同一隻喪家之犬般一動不動,他將臉埋在草坪裡,不想讓其他人看到他此刻因為羞恥而通紅的眼眶,「漆拉在這裡,我怎麼會不來呢?無論如何,我都是不可能允許別人隨意處置他的啊,因為在他身上啊,我需要償還給他的可多了,可能這輩子都不一定夠呢,所以他可不能隨便死在別人手上啊。」
翻滾的約瑟芬河,在吉爾伽美什說這番話的同時,漸漸變得發亮起來,彷彿一條巨大的光河流動在河谷裡。
沿著水岸邊緣,四十五個發光的巨大氣泡,從水裡浮動出來,巨大的光泡接二連三地破滅之後,四十五個包裹在銀色長袍兜帽裡的男子,一言不發地沿著河岸站成一排,彷彿黑夜中守護冥界的幽靈。
整個河岸的草坪上,狂風大作,巨大的氣流將一排銀白色的長袍吹得獵獵作響、翻滾不息,如同一整排通往死靈地獄的白色招魂幡。
「你這次鬧出來的動靜可真大,」吉爾伽美什揉了揉額頭,彷彿有點為難地苦笑了一下,「西魯芙啊,你就不怕付出代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