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沒幾天我病就好了,本來就不是什麼大病,我又生龍活虎地去上班了。到了公司,陸敘很驚異我居然恢復得這麼快,前幾天還一副要出病危通知單的樣子,現下居然跑來上班來了。他問我要不要多休息兩天,我說不用不用,我是一野草,雨打風吹天打雷劈野火焚燒,只要有春風,我就陰魂不散。陸敘說知道貧了那病真好了。
剛坐下來電話就來了,微微打來的,她說新開了家酒吧晚上請客,叫我一定去,說聞婧也在。我說那好,我肯定到。
下班的時候我問陸敘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喝酒順便見見我的倆好姐妹。陸敘說沒時間要工作。我說你這人真沒勁,你要結婚那不出半年肯定腦袋冒綠光。說完之後大搖大擺地走出了辦公室,一轉過門就在走廊上飛奔,我估計陸敘一時沒整明白。果然,馬上我就聽到了他辦公室裡椅子挪動的聲音,然後大門打開,陸敘追出來要揍我,不過我已經跑進電梯了。
晚上我按照微微「怎麼妖孽怎麼打扮」的指示把自己弄得支離破碎地往酒吧沖。微微新開的酒吧在三里屯,我告訴她現下三里屯已經不吃香了,現下年輕人誰還去那兒啊,也就一些中年憤青在那兒耀武揚威把自己當土皇帝。微微格外鄙視我說我不懂行情,她說投資就是要在谷底的時候下猛藥,狠建倉。微微經營的行業光怪陸離什麼都有,開始的時候在廣告界打拼,後來廣告界被她玩兒得一手遮天了又開始插足影視界,然後又把罪惡的黑手伸向舞廳酒吧,就差沒做性產業領袖媽媽桑了。
我打車一路過去,滿眼都是小妖精,耀武揚威地把一個個還沒發育完全的小身板兒暴露在北京的空氣裡面,穿得比我的內衣多不了多少。我坐在車上看著無數新鮮的花朵橫空出世心裡感歎人老珠黃。那天在網上碰見個八七年出生的小女孩兒,我想拉近和年輕人的關係就在那兒裝純情,說我們來聊初戀吧。結果那丫頭打過來一句話「誰還記得初戀啊,我只記得我的初夜了,你聊嗎」。我差點兒一口水噴在計算機上昏死過去。
微微新開的酒吧弄得跟盤絲洞似的妖孽橫行,我一進去就看見一個大腿女人在檯子上領舞,蛇一樣扭來扭去。「大腿女人」是聞婧的叫法,她說這叫借代,以局部代整體,以特徵代共性。酒吧裡音樂跟地震似的,每個人說話都跟吵架一樣吼來吼去。
我衝進最裡面的包間,我知道微微她們在裡面。本來我進去只想著見微微和聞婧的,結果顧小北姚姍姍白松小茉莉以及一大票我不認識的人都在裡面。我當時有點犯糊塗,以為自己走錯了。微微見著我拉我過去在聞婧旁邊坐下來,自己卻跑到姚姍姍旁邊坐下來。聞婧在那兒啃西瓜呢,對我喉嚨裡含糊地吆喝一聲算是打過招呼了。
姚姍姍對微微畢恭畢敬的,估計她也聽說了微微的大名,學廣告的只要在社會上有點見識的都知道微微的名字。微微經不住糖衣炮彈一樣在那兒和姚姍姍一口一個姐妹的,看得我直反胃。
聞婧有點看不下去了,她直性子,沒我那麼虛偽。她噌地站起來說要上洗手間。微微也很不會看臉色,說要和她一起去。她們進去的時候聞婧臉色特別差,出來的時候兩個人的臉色變得更加差,我心裡有點虛了,她們倆要吵起來我還真不知道幫誰,手心手背兒的事兒啊。
我不知道洗手間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反正聞婧火大了,她那個人,什麼都寫在臉上。她站起來把酒杯一摔說,林嵐我走了。
微微也來氣了,站起來說,聞婧你別真把自己當事兒,我是看林嵐的面子把你請來的,你別在我面前耍你的小姐脾氣,我他媽不吃那套。
我就小姐脾氣你怎麼著了吧,你要把我惹急了我他媽跟你丫死磕﹗你這家酒吧不想開了你就他媽動動我試試。
微微豁地站起來,我看見她臉色變了,我知道她是真生氣了。她說,我今兒個就要動動你,我讓你看看螃蟹他媽的就是橫著走的﹗說完一甩手一巴掌就抽過來了。
我正在想聞婧這下子肯定一重傷,結果啪的一聲微微反手揮的幅度大了點兒竟然一嘴巴抽在姚姍姍臉上,立馬把她打得目瞪口呆的。不只她,我都目瞪口呆的。
聞婧跳起來,媽的你敢打我,我爸都沒打過我,說完一塊大西瓜就朝微微砸過去,結果一偏,劈頭蓋臉地砸到姚姍姍頭上。我心裡立馬明白過來了,當時就想哈哈大笑,可是既然姐妹兒把戲演得這麼逼真,我也不好NG啊,於是我也跳了出來裝大馬猴,我說,微微,聞婧怎麼也是我姐妹,你敢抽她﹗說完我就端起桌上的一匝紅酒,心裡想今兒個誰擋我我滅誰﹗我剛想潑過去,顧小北站起來了,他拉著我的手,沒說話,可是我知道他是在求我。我當時愣在哪兒,跟一電影定格特寫似的。正僵著呢,微微對顧小北吼︰你他媽別仗著林嵐喜歡你就真把自己當事兒,你要敢出手我要你今天出不去這門﹗顧小北望著微微,他知道微微的脾氣,那可是說一不二,打哪兒指哪兒。他抓著我的手鬆開了,我當機立斷特別矯健地就把一匝酒朝碉堡那潑了過去。
我和微微聞婧用一句「有種出去單挑」跑出來了,走出包間的時候我聽到身後一聲響亮的耳光聲,只是我不知道是誰給了誰一耳光。我也不想知道了。
出來後聞婧和微微就開始笑,我也跟著笑,覺得心裡特舒暢,微微還在那說我,傻B,你幹嗎指著我的紅酒潑,你不知道潑啤酒啊,你那一潑潑掉我幾百塊呢。早知道你要潑,我他媽就在裡面裝顏料了。
生活開始朝一個越來越簡單而明快的方向滑過去,我依然是一快樂的小青年,偶爾做個捧著洗臉盆接錢的夢。生活中惟一讓我覺得不穩定的就只有陸敘了。
上次他在我家說了喜歡我之後我什麼響應都沒有,躺在床上裝屍體。其實我內心跳得跟鼓似的鼕鼕鼕鼕。不過那次之後,陸敘也沒提過這事兒了,我都懷疑是不是場夢。不過後來證明不是,因為陸敘把他那個溫柔多情的女朋友約出來了,要跟她分手,因為他有喜歡的人了,就是我,他說他不能再騙她,既然心裡已經不喜歡她了就要告訴她。我說我又不是你女朋友,陸敘說,你不和我在一起我也要和她分手,因為我心裡已經背叛她了,我不能騙她。說得特嚴肅,跟瓊瑤對白似的。
那天陸敘打電話叫我去一咖啡廳等他,說要和我一起向他女朋友提出分手。我心裡想這關我什麼事情啊我為什麼要拋頭露面的。電視劇裡的第三者不都是隱藏人物嗎?
陸敘來了,坐在我對面,他叫我等一下,說他女朋友馬上來。那天我穿得很正式,因為聽說他女朋友是個特別溫柔安靜賢慧的女人。我總不能弄成個女狒狒去見她吧。
正喝著咖啡呢,我一抬眼看見聞婧走進來了,我剛想和她打招呼,見她套不倫不類的行頭立馬笑得跟一蛤蟆似的。
不過三秒鐘之後我就笑不出來了,我都哭得出來,聞婧也一樣,因為陸敘衝她叫,聞婧,這邊。
那天陸敘緩慢地跟聞婧說了分手的事情,我在旁邊恨不得有人過來打死我,打臉都成。早知道陸敘的女朋友是聞婧,我寧願被砍死也不去招陸敘。我看見聞婧坐在我對面,一句話都不說,我心裡跟被爪子抓似的難受。我想伸手過去拉聞婧,可是她放在桌子上的手一下子就縮回去了。
那天我都不知道是怎麼結束的,就記得陸敘在那兒口若懸河,我和聞婧在那兒各自心懷鬼胎。
我想,這生活怎麼跟連續劇一樣傻B啊。
第二天聞婧跑到我家樓下找我,我趕緊跑下樓站在她面前,我一米七二的個子站在她面前跟一米二七似的。我見兩個人都不說話不是辦法,剛說一句「聞婧,我對不起你……」還沒說完聞婧跳起來掄圓了胳膊給我一耳光,看上去挺重的,其實一點都不痛,就跟我打顧小北一樣,她捨不得打我,就跟我捨不得打顧小北一樣。我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我倒寧願聞婧抽我,狠狠地抽我。
她轉身就走了,走之前說了句讓我痛不欲生的話,她說,你從小就喜歡和我搶東西,我哪次都讓你,這次我也讓你。
從那天之後我就呆在家裡,聞婧一直沒來看我,倒是顧小北來了,我倒在他肩膀上使勁兒哭,眼淚鼻涕全往他身上去了。我聞著他身上的味道覺得像是前世一樣久遠。突然想起姚姍姍每天都是靠在這個肩膀上的,我立馬覺得噁心,我推開他,我說你滾。顧小北看著我,眼睛紅紅的,他說林嵐別這樣。好像他就只會說這一句話。我說,你管我怎麼樣,我愛怎麼著怎麼著,看不順眼你滾啊,誰要你在這兒裝好心狐狸啊。顧小北轉身出了我的房間,輕輕地關上了我房間的門。我抓起床頭的那只碗就朝門砸過去,看著那些碎片我都不知道心疼,前陣子還為了這只碗和微微發飆呢。
我一直躺在床上,公司也不敢去,我老是覺得自己對不起聞婧,覺得夏天像冬天似的寒冷。開始的時候陸敘每天都在樓下叫我,我對我媽說你要敢讓他進門我就死在你面前。最後一次我衝到陽台上破口大罵,罵著罵著自己就哭起來,陸敘在下面聽到我哭就慌了,他說,林嵐你別這樣。我心裡冷笑,這年頭誰都只會說這麼一句話。我揮揮手說你走吧,說得丟魂兒似的輕得自己都聽不見,可是我那一揮手,一盆花就這麼被我揮下去了。
暑假結束的時候,學校分發實習的指針下來了,我叫我爸動用了他四通八達的人際關係把我弄到上海去了。我不想呆在北京了,我要再呆這兒准掛了。
收拾東西的那天我接到了聞婧的電話,開始的時候大家都沒說話,我心裡挺怕的,後來聞婧歎了口氣,她說,你丫說走就走太沒人性了吧。我一聽馬上甩開嗓子哭,因為我知道聞婧這樣和我說話就是原諒我了。我一直哭一直哭,覺得肺都要哭沒了。聞婧在那邊慌得手忙腳亂的,她說,你別哭,別,我他媽聽你哭比看你被人操刀砍都難受。後來聞婧說,你丫真夠狠的,拿盆花去砸陸敘,他被你砸得頭破血流的都不肯走,還是站在樓下等你,後來昏倒了被社區大媽拖醫院去了。我聽了心裡覺得跟刀割一樣。
聞婧說她原諒了我,因為她知道,其實她一直在陸敘面前偽裝著溫柔的女人,即使陸敘和她在一起愛上的也不是真實的她,所以她決定還是自由點兒好。她最後說了句,林嵐,我估計那小王八羔子是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