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節

  二十四
  等我刷牙洗臉弄好後已經差不多該去那家公司面試了。我打扮得很端莊,用聞婧以前的話來說是我打扮得很處女。我頂著我的處女型式開著火柴借給我的白色寶馬小跑奔馳在上海寬闊的馬路上,帶著如同改造後的社會女青年的心情朝浦東奔過去了。
  火柴的車開起來真的很拉風,我是個沒本兒的人,所以開得很保守,我怕哪個交警看我不順眼了把我攔下來要個本兒來看看什麼的,那麼我就歇了。而且我也不敢像聞婧那麼把汽車當飛機開,就是在北京我都不敢,何況是在我鬼都不認識一個的上海。
  本來今天火柴要跟著我一起去的,早上她打了個電話過來,鬼似的在電話裡跟我叫,說什麼一定要跟我去,說要發展一下高層的業務。我想著一大清早的,反正也沒什麼事情,就開始跟她在電話裡貧,我說火柴你得了吧,人家一個一個有的是錢,天上飛的水裡游的,汽車上躺的,馬上騎的,什麼女的沒見過啊,估計你難以打入內部。
  火柴說,我操,就那幫丫挺的,一個一個西裝雞,除了知道道瓊斯和民眾幣,丫的他們知道什麼啊……
  我當時就想把電話摔下去掛了,不過突然發現是手機。我就知道不能跟火柴貧,一貧起來準沒完,我不得不打斷了她的話。我說得了我的姑奶奶,您改天去發展事業,我得先把我的事業建立起來,就這樣了啊。
  掛掉電話我就在想,幸虧沒帶她去,不然我真的不能保證她會不會在等候面試的時候在大廳裡撒丫子跑業務,我曾經見過火柴敬業的樣子,那是在北京的時候,她還是一小媽媽桑,接待的客戶質量和數量都有限,逮著一個就不會輕易放手。我記得那次火柴特嚴肅地說了句讓我扛不住的話,她一臉大尾巴野狼的樣子盯著那個男的說,兄弟,你丫不至於吧,就給兩百?你丫騎匹馬都不只這點錢啊。
  真是想想我都後怕。要把火柴弄那兒去,估計我得掛了,陳伯伯估計也扛不住。
  到了寫字樓,我乘電梯上去,在電梯裡我想起在北京我跟著微微去面試的情景,那個時候走得多有架勢啊,踢正步,抬頭挺胸的。而一轉眼,我就一個人在上海開始謀職了。要不怎麼總有人說,生活,就是一場戲。比電視劇都讓人跌破眼鏡。
  我上網逛論壇的時候曾經見過一漂亮MM的簽名檔︰我左手拿刀右手拿叉,把生活慢慢享用。當時就覺得是一智者,比我們這種俗人強了去了。
  坐在大廳裡等待面試,我身邊一個一個看上去都挺牛的,每個人手裡都是台筆記本,裡啪啦狂打鍵盤,看上去跟一作家似的,我都覺得自己跑錯了地方,我又不是來應徵打字員的。還有更牛的在用手機打電話,用耳機打,我靠,你又不是在開車,裝什麼啊。
  剛坐了一會,我就聽到叫我名字了,我趕緊進去,我怕我在外面再多坐會兒會把我坐歇菜了。進去之後我坐下來,面試我的是個估計三張多的男人,滿臉痘痘,一張臉跟荔枝似的,特青春,我心裡就樂。不過我還是裝得挺淑女的,這關係到以後買米買油的事情。
  我剛想拿出我以前的平面設計給他們看看,然後順便再對他們介紹介紹我的情況,結果我剛運口氣準備演講,對方吧唧丟句話過來︰你北京的吧?
  我一聽覺得有點兒不對,我說我是某某學校出來實習的。他很驚訝,說,不是北大的啊?我很謙虛地說不是。心想我的學校也不是一個見不得人的學校啊,再說了,現下的大學哪個不是一樣的啊,抽煙,喝酒,談戀愛,最多的還是曠課睡覺,我就不信在北大睡覺就能把人睡聰明了。
  我繼續說,您要不要先看看我的作品啊,我以前也在廣告公司做過的……
  我還沒說完呢,他就很粗暴地打斷我,我懷疑他內分泌失調,我都這麼耐心了,你幹嗎擺出一副我欠你兩百塊錢的樣子啊,怪不得一臉的青春證明。他說,廣告誰不會做啊,主要是看文憑,看見沒,看見沒?他揮舞著手上那張簡歷表對我說,剛出去那個人,人家就是復旦的。我偷瞄了那張表一眼,差點沒吐出血來,簡歷上那個人是化學系的﹗我靠,這是廣告公司還是化肥廠啊?
  我算是徹底對這家公司失去信心了,我站起來,準備走,那個人望著我,又叫,你幹嗎你幹嗎?
  我靠,我是真受不了了,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啊,每句話都跟見鬼似的叫。我回過頭去,很溫和地微笑著對他說,不好意思,我走錯地方了,我是學廣告的,我專業不怎麼對口,我要去鋼鐵廠試試,估計他們要我。我知道那傢伙被我說得心裡堵,我管你呢,我說了暢快就行。
  我剛要走出去,電話就響了,我一看是陳伯伯的,接起來就發牢騷,我說,陳頭家,不帶你這麼玩兒你晚輩的吧,這什麼破公司啊……我裡啪啦地說了一長串,然後陳伯伯在那邊一聲沒吭,等我停下來了我覺得電話裡靜得跟墳墓似的,說實話我心裡懸得慌,一急就忘記了分寸,把跟微微說話那操行給弄出來了。我琢磨著準得有陣罵。
  結果停了兩分鐘,陳伯伯叫我把電話拿給那個面試的人,我也很疑惑地遞過去,那個人更加疑惑地接過來,但聽了一下聲音就立刻立正抬頭挺胸了,跟蓋世太保見了希特勒一樣。那個人一邊點頭說著是是是,臉上一邊一陣紅一陣白的,我立刻就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了,孫子正挨訓呢。於是我又重新坐下來了,把桌上那杯水拿過來哧溜哧溜地都給喝光了。
  那個人接完電話把手機還給我,表情特尷尬,就跟便秘一個表情。他衝著我嘿嘿地笑,我也在那兒裝蒙娜麗莎,我倒要看誰先沉不住氣。結果我贏了,我發現人一旦裝得跟老佛爺似的一般最後都會贏,上次微微也是這麼用罪惡的黑手把陸敘那個小青年給拿下的。
  那個人說,林小姐啊,怎麼不早說是陳頭家介紹來的啊,你看這弄得多尷尬啊。一邊說還一邊搓手,弄得特誠懇的樣子。
  我想了想還是給他台階下,畢竟以後一個公司的,弄得太難看幹嗎呀。我說這都怪我,沒說清楚,真不好意思。
  他一聽我這麼說,立刻就不緊張了,然後說,林小姐是高才生啊,月薪方面你放心,四千五,外帶加菜金不算,您看合適嗎?我聽了很淑女地點了點頭,心裡笑得恨不能昏死過去。
  他對我伸出熱情的雙手,我也趕忙握過去,時光倒流,我想起在北京的日子,現下是在上海,四千五啊﹗
  出了房間,一個秘書帶我簽了幾份合約,然後又看了下具體的福利,還有就是去人事部登記了一下,然後我走了。
  開車回家,路上我撥了個電話給我媽,我特牛掰地跟我媽說,媽,我工作搞定了。我媽在那邊一連說了好幾句「太好了」,聽她那口氣挺激動的,我以為她在醞釀什麼經典台詞呢,結果她最後整了一句「陳頭家就是有本事﹗」我差點想把手機丟出去﹗
  回去之後我打電話給聞婧,她說聽到我的聲音就跟聽見鬼叫似的。我說不至於吧,我去個上海,又不是去伊芳拉克。
  結果聞婧聽了這話就跟聽了什麼一樣,立馬開始跟我咋呼開了,我想我沒說什麼過分的話啊,你又不是伊芳拉克的。聞婧在電話裡衝我義憤填膺地怒斥我的罪行,歸根結底就是我把北京那幫子人弄得亂七八糟的然後丟下個爛攤子自己跑上海逍遙來了。聞婧告訴我,顧小北從我走了之後每天泡圖書館,很多時候聞婧都看著他捧著一大堆書行走在去往圖書館的路上或者匍匐於從圖書館回宿舍的路上。
  當聞婧告訴我這些關於顧小北的事情的時候,我的心裡變得有點空蕩蕩的,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我還沒有認識顧小北之前,我就經常看見他捧著很多書去圖書館,那個時候還剛進高中,我看見顧小北穿著乾淨的白色襯衣米色的粗布褲子走在學校鋪天蓋地的綠陰下,我覺得他長得像是童話世界裡的一個王子。那個時候我和聞婧兩個小丫頭其實蠻色的,看著帥哥就有點找不著北的那種。我說兩個月之內我要把這個人拿下。然後兩個月後,我和顧小北就手牽手地走在護城河邊享受革命同志般親密無間的情感了。
  在那兩個月裡面,我在微微和聞婧的指示下,無數次地和他在圖書館偶遇,無數次地碰巧和他出現下同一個食堂的同一張桌子上,無數次地騎著單車從他身邊裙角飛揚地飄過,我當時心想,就算不喜歡我,在我這麼頻繁的露面下也應該記住我這張充滿革命熱情的笑臉了吧。後來在經驗豐富的微微的幫助下,我順利地把顧小北拿下了。現下想想,真是苦肉計啊,微微要我騎著車去撞他,然後無限嬌弱地癱死在他旁邊等著他驚慌失措地抱起我往醫院沖。我就一猛子扎進他懷裡,一輩子不出來了。微微當時很意氣風發,像在指導一場戰爭,她說,撞他,往死裡撞,別怕,你就一輛永久,再怎麼撞也不能把他撞咋的,然後你就在那兒裝屍體,你就只管躺著,剩下的事情我和聞婧來處理,你就放心在那兒睡。聞婧當時在旁邊也是一大尾巴野狼的表情,特真誠地說,沒事兒,微微說撞,準沒事兒。
  其實現下想想,那句民間大眾的話怎麼說的來著,從一個人的小時候就可以看見他長大的樣子。想想真有道理啊,微微從小就是那種善於發號施令的人,聞婧就是那種沒大腦,有熱鬧看就特撒歡的人,而我,天生就是那個最倒霉最倒霉的人。
  為什麼說倒霉呢,理想和現實總是有差距的啊。計畫得倒挺好,就撞一下,結果我瞄著他衝過去,一開始他騎得挺悠閒的,當我衝過去的時候他突然加速了,我本來做這事就有點緊張,一看他加速我更緊張,也忘了握剎車,結果兩個人用極快的速度當撞上了,我倒在地上,齜牙咧嘴的,疼得叫都叫不出來了。我能感覺到血從裙子下沿著小腿流下來,我估計著肯定摔斷腿了。我回過頭去想叫微微聞婧她們過來,告訴她們不演了,趕快把我送醫院去,不然我跟這兒流血不止的肯定流歇菜了。結果她們以為我演戲忒投入呢,還氣定神閒地在那兒和我打手勢,叫我躺下,躺下。我吸了口氣,然後怒吼︰我操,斷了斷了,還躺﹗
  那倆丫頭看我表情估計真出事了,才屁顛屁顛地跑過來,結果聞婧一見血從我小腿嘩啦啦地跟自來水一樣流下來,立馬叫得比誰都響︰我操,你怎麼這操行啊,跟流產似的﹗我本來就痛得有點頭暈,一聽這話我更缺氧。正不知道怎麼辦呢,顧小北過來一把把我橫抱起來,然後一句話都不說就往校醫院沖,表情特酷。這和我們預想的一樣,多少給我點安慰。我突然想起《大話西遊》的台詞︰我想我是猜中了結局,卻沒猜中這經過﹗
  我頭靠在顧小北脖子上,看著他的側面,小伙子真英俊,眼是眼口是口的。聞著他身上的味道,我敢肯定他用香水。很久之後我才知道我錯了,他從來不用香水,他身上都是洗完澡後沐浴露的味道。當時我就在這種香味裡特福祉地閉上了眼睛,顧小北抱著我往前勇敢地沖,我都忘記了自己還在流血,鮮血沿著我們愛情的道路灑了一地,我和他就這樣開始了我們血淋淋的愛情。想想真挺牛掰的。
  在腿斷的日子裡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心,我媽執意要把我接回家休養,我借口說學習不能耽誤,硬死撐著要住在學校,我媽見我那樣差點兒跟我掐起來,不過我很堅定,具有革命黨人的意志,於是我媽那個紙老虎就被我拿下了。
  當時我想這個第一次見面印象應該算很深了,我正琢磨著怎麼跟顧小北第二次邂逅呢,他自動送上門了。出院第一天早晨,我就看見顧小北騎著他的那輛漂亮的跑車等在我樓下,他總是穿著白色的衣服,我估計他肯定特自戀,真把自己當王子了。我說你幹嗎呢。他看看我,面無表情地說,送你上課。說完指了指他跑車的後座。看得出來,是新裝上去的,說實話,裝了之後真難看,一輛好好的車,毀了。從那天起,顧小北一直送我送了一個月,在一個月之後我的腿好了,可是他還是送我上課,因為我已經是他的女朋友了,比計畫提前一個月完成任務。那個後座也一直裝在他的車後面,每次看到我就會覺得溫暖,同時小腿隱隱作痛。
  現下回想一下,當時顧小北對我的告白真的是一點都不浪漫,根本沒有王子的感覺,反而讓我覺得像個愣頭青。那天我從他車上下來,我說,顧小北,我的腿好得差不多了,以後也不用送我了。他看著我,一雙眼睛睜得蠻大的,愣了半天,然後說,我還是送你吧。我說為什麼啊,我又不是真廢了,要不我跳兩下給您瞅瞅?正說著呢,微微聞婧來了,顧小北跟沒事人似的繼續說,要不你做我女朋友吧?說實話我當時心裡很甜蜜,我抬頭看微微聞婧,眼光充滿了哲學意味。其實我是在向她們說,看吧,我說我能拿下吧。結果正得意呢,顧小北說了句讓我吐血的話,他接著說,反正都讓我騎了這麼久了。我不知道是他故意使壞還是他真的就那麼純潔,反正微微和聞婧是笑得又喜慶又下流。我當時心裡就在想,我怎麼交這麼兩個朋友啊。
  從那之後我和顧小北就手牽著手走遍了北京城,那些山山水水都見證了我們的愛情,記憶深處一直是在艷陽高照的夏天裡,我們坐在北京各個麥當勞裡喝著一杯可樂,在大冬天裡,我躲在顧小北的大風衣裡,從他領口露出兩隻小眼睛,感歎銀裝素裹的北京真美麗。

《夢裡花落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