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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之前,在易遙的記憶裡,這個水池還是很漂亮的。那個時候自己剛進學校,學校的正門還在修建,所以,所有的學生都是從這個後門進出的。
那個時候這個水池每天都會有漂亮的噴泉,還有很多男生女生坐在水池邊上一起吃便當。水池中央的假山上,那棵黃角樹,每到春天的時候,都會掉落下無數嫩綠或者粉紅的胞芽,漂在水面上,被裡面的紅色錦鯉啄來啄去。
直到後來,大門修好之後,所有的學生都從那邊進入學校,這個曾經的校門,就漸漸沒有人來了。
直到第一年冬天,因為再也沒有學生朝池塘裡丟麵包屑,所以,池裡最後一條錦鯉,也在緩慢游動了很久之後,終於慢慢地仰浮在水面上,白森森的肚子被冬天寂寥的日光打得泛出青色來。
易遙脫下大衣擰著水,褲子衣服大部分都浸透了。
腳下迅速形成了兩灘水漬,易遙抬起手擦著臉上濕淋淋的水。
她回過頭去,顧森西把褲子挽到很高,男生結實的小腿和大腿,浸泡在黑色的池水裡。他撈起最後一本書用力甩了甩,然後攤開來放在水池邊上。然後從水池裡跨了出來。
易遙把大衣遞過去,說,你拿去擦吧。
顧森西抬起頭,看了看她紅色的羽絨服,說,不用,你趕快把水擰出來吧,這水挺髒。我等下去水龍頭那邊沖沖就好。
易遙縮回手,繼續用力地擰著衣服。
衣服吸滿了水,變得格外沉重。易遙抬起手揉向眼睛,動作停下來。
手指縫裡流出濕漉漉的水來。
顧森西赤著腳走過去,拉過易遙的衣服,說,讓我來。
易遙左手死死地抓著衣服,右手擋在眼睛前面。露出來的嘴角用力閉得很緊。
那些用盡力氣才壓抑下去的哭泣聲。
「放手。」顧森西把衣服用力一扯,拿過去嘩啦擰出一大灘水來。
被水浸濕的雙手和雙腳,被冬天裡的冷風一吹,就泛出一整片凍傷的紅。
顧森西催促著易遙趕快回教室把衣服換了。
易遙說,我沒衣服。
顧森西想了想,說,那你先穿我的。我外套厚。你趕快回家去吧。
易遙沒回答,死死地抱著懷裡的一堆書,整個人濕漉漉地往前走。
顧森西還追在後面要說什麼,易遙轉過身朝他用力踢了一腳,皮鞋踢在他小腿骨上。顧森西痛得皺著眉頭蹲到地上去。
「別跟著我,我不會和你上床,你滾開。」
顧森西咬了著牙站起來,脫下他的厚外套,朝易遙劈頭蓋臉地丟過去,看的出他也生氣了。
易遙扯下蒙在自己頭上的外套,重重地丟在地上,眼淚刷得流了下來。
易遙沒有管站在自己身後的顧森西,抱著一堆濕淋淋的書,朝學校外面走去。快要走出校門的時候,易遙抬起頭看到了齊銘。
腦海裡字幕一般浮現上來的,是手機裡那條短信。
——老師叫我去有事情,我今天不等你回家了。你先走。
而與這相對應的,卻是齊銘和一個女生並排而行的背影。兩個人很慢很慢地推著車,齊銘側過臉對著女生微笑,頭髮被風吹開來,清爽而乾淨。齊銘車的後座上壓著一個包得很精美的盒子。
——也難去猜測是準備送出去,還是剛剛收到。
但這些也已經不重要了吧。
易遙跟在他們身後,也一樣緩慢地走著。
風吹到身上,衣服貼著皮膚透出濕淋淋的冷來。但好像已經消失了冷的知覺了。
只是懷包著書的手太過用力,發出一陣又一陣的酸楚感來。
以前上課的時候,生物老師講過,任何的肌肉太過用力,都會因為在分解釋放能量時缺氧而形成乳酸,於是,就會感覺到酸痛感來,
那麼,內心的那些滿滿的酸楚,也是因為心太過用力嗎?
跟著齊銘走到校門口,正好看到拿著烤肉串的唐小米。周圍幾個女生圍著,像是幾朵鮮艷的花。在冬天這樣灰濛濛的季節裡,顯出淋漓得過分的鮮艷。
依然是那樣無辜而又美好的聲音,帶著拿捏得恰倒好處的驚訝和同情,以不高不低的音調,將所有人的目光聚攏過來。
——哎呀,易遙,你怎麼弄成這樣一副樣子啊?
前面的齊銘和他身邊的女生跟著轉過身來。
在齊銘露出詫異表情的那一刻,天狠狠地黑了下去。
易遙抬起手擦掉額頭上沿著劉海淌下來的水,順手拉下了一縷發臭的墨綠色水草來。
周圍的人流和光線已經變得不再重要了。
像是誰在易遙眼裡裝了台被遙控著的攝像機,鏡頭自動朝著齊銘和他身邊的女生對焦。清晰地鎖定住,然後無限地放大,放大,放大。
他和她站在一起的場景,在易遙眼裡顯得安靜而美好。就像是曾經有一次在郊遊的路上,易遙一個人停下來,看見路邊高大的樹木在風裡安靜地搖晃時,那種無聲無息的美好。
乾淨漂亮的男生。和乾淨漂亮的女生。
如果現在站在齊銘旁邊的是頭髮上還有水草渾身發臭的自己,那多像是一個鬧劇啊。
易遙更加用力地摟緊了懷裡的書,它們在被水泡過之後,一直往下沉。
易遙盯著那個女生的臉,覺得一定在哪兒見過。可是卻總是想不起來。記憶像是被磁鐵靠近的收音機一樣,發出混亂的波段。
直到聽到身邊顧森西的一聲「咦——」後,易遙回過頭去,才恍然大悟。
顧森西走到女生面前,說,「姐,你也還沒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