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呈現迸裂時的光芒,
照耀了曾經微茫的青春和彼此離散的歲月。
鳶尾花漸次爬上所有的山坡,眺望黑色的詩篇降臨。
那些流傳的詩歌唱著傳奇,傳奇裡唱著傳奇的人,
那些人在無數的目光裡隨手揚起無數個旅程。
夾雜著青春還有幸福的過往,來路不明,去路不清,
只等歲月沿路返回的儀式裡,巫師們紛紛塗抹光亮的金漆和銀粉。
於是曾經瘖啞的歲月兀地生出林中響箭,
曾經灰暗的衣裳瞬間泛出月牙的白光,
曾經年少英俊的你沉默善良的你在事隔多年後重新回歸十七歲的純白,
曾經孤單的我,變得再也不孤單。
這個世界是你手中的幸福遊樂場,除了你,誰都不能叫它打烊。
於是天空絢爛,蘆葦流連,
你又帶著一臉明媚與白衣黑髮在路的岔口出現,
像多年前那個失去夏至的夏天。
立夏日記
1998年1月17日星期四雪那些記憶久遠的夏天
記憶中的夏天是什麼樣子?虛弱的熱氣,氤氳的黃昏,還有那些金色的掉落在傅小司睫毛上的夕陽的光芒。還有陸之昂的笑容。在以前的夏天裡面,他的笑容都像是充滿號召力的嘹亮的歌聲,在清晨和黃昏都讓人覺得溫暖。而在這個冬天,陸之昂的笑容依然帶著溫柔的線條,卻再看不到他張大了口,發出即使在很遠的地方都能聽見的笑聲。現在的陸之昂,很多時候都是安靜地笑著,眼睛會迷起來,在他笑的時候,我覺得春天都快要甦醒了。
現在的陸之昂已經不是一年以前的陸之昂了,他變得像個懂事的大男孩,穿著學校加大號的黑色制服留著層次分明的短髮,眉毛濃黑,偶爾在學校慶典上穿著西裝做演講的樣子更是像個年輕的公司精英。似乎已經很難用男孩這樣的字眼來形容他了,冷靜、沉著、溫柔、包容,這些很難和十八歲搭界的詞語甚至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如果他有一個妹妹的話,那個女孩子應該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吧。
而傅小司呢?該用什麼去形容他呢?貓?冬天?松柏上的積雪?無解的函數方程?不可逆的化學反應?不可加熱不可催化?反正是個怪人。在陸之昂一天一天變化的時候,他似乎永遠都是頂著那張不動聲色的側臉穿行在四季,無論講話,沉思,走神,憤怒,他的臉永遠都沒有表情,只是偶爾會微微地皺起眉頭,像是春天裡最深沉的湖水突然被風吹得褶皺起來。可是仔細去體會,還是可以看出他的變化的,如果說陸之昂像世界從混沌到清晰再到混沌一樣發生了翻天覆地般變化的話,那麼小司則像是地殼千萬年緩慢抬升的變化一樣讓人無法察覺,而當你一個回首再一個回首時,曾經浩瀚無涯的潮水造就覆蓋上了青色的淺草,枯容交替地宣告著四季。
而我呢?我是什麼樣子呢,經過了淺川的一個又一個夏天之後?有時候想想日子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流走,而自己竟然無動於衷,這應該是最令人沮喪的吧?
還有遇見,不知道她好不好。很多時候我都覺得遇見的離開像是上帝跟我開的一個玩笑。我曾經以為我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靈魂,現在卻有血肉模糊地從我身上撕扯開去。很多個夜晚我都夢見遇見那張倔強的臉。她對我說,我不寂寞,我只是一個人而已,我的世界裡有我一個人就好,已經足夠熱鬧。
這是她對我說過最讓我難過的話。
時間已經進行到現在,這也是第四個日記本。以前的日記都沒有再去看過,而現在寫的這些東西,也不知何年何月會重新來翻閱一遍。
也許多年以後重新審視現在的時光,會覺得幼稚得可笑又可憐吧。
寒假前的考試依舊讓人格外痛苦。因為數學的基礎很好,立夏比其他的文科學生分數高很多。
但她還是考不過傅小司,看著傅小司的成績單立夏總是會歎一口氣然後說「你真是神奇的物種」。其實無論在哪個方面,只要聯想起他,立夏腦子裡第一個浮現出來的詞語就是「神奇」。而另外一個神奇的物種就是陸之昂,在傅小司選擇文科之後,他不出所料地成為全年級的理科第一名。立夏每次看到他們兩個都恨不得伸手去掐他們的脖子。誰說上帝造人是公平的?見他的大頭鬼。
放假前的最後一節課。時間沿著坐標軸緩慢地爬行,日光渙散地劃出軌跡,像是八月的鳳凰花潰爛在豐沛的雨水裡,化成一地燦爛的紅。而整個冬天干冷得幾乎沒有水汽,有時候摸摸自己的臉都覺得摸到了一堵年久失修的石灰牆,蹭一下掉一桌子的白屑。其實早就應該放假了,學校硬是給高三加了半個月的補課時間。儘管教委三番五次地下令禁止補課,可是只要學校要求,那些家長們別說去告密了,熱烈響應都還來不及,私下裡還紛紛交流感想:
淺川一中不愧是一流的學校啊。
是啊,你看別的學校的孩子,這麼早就放假回家玩,心都玩野了。
是啊,真作孽。
「真作孽」的應該是淺川一中的學生吧。立夏趴在桌子上,目光的焦點落在窗戶外面的天空上面。夕陽快速地朝著地平線下沉過去,一邊下沉一邊離散,如同蛋黃被調勻後擴散到整個天空,朦朦朧朧地整個天空都燒起來。
有些班級提早放學,立夏看到了把書包甩在肩頭上低著頭朝文科樓走過來的陸之昂,他橫穿過操場,在一群從文科樓衝出去的學生中逆向地朝立夏所在的教室走過來,那些匆忙奔跑的學生全部晃動成模糊拉長的光線,惟獨他清晰得毫髮畢現,日光緩慢而均勻地在他身上流轉,然後找著各種各樣的縫隙滲透進去。
神奇的物種。
可以吸收太陽能。
怪不得成績那麼好。
難怪長那麼高。
一連串搞笑的念頭出沒在大腦的各個角落。回過頭去看傅小司,依然是一張不動聲色的側臉,望著黑板目不轉睛,眉頭微微地皺在一起,然後咬了一下手中的筆。立夏攤開手中的紙條又看了一遍,是小司剛上課沒多久就傳過來的,上面他清晰的字跡:放學後等我一下。
放學後等我一下。又念了一遍,很簡單的句子,讀不出任何新鮮的含義。再回過頭去望操場,已經看不到陸之昂的影子,一大群放學的學生從樓道口蜂擁而出流向操場。立夏莫名地想到下水道的排水口,真是奇怪的念頭。
教歷史的老師似乎知道這是放寒假前的最後一節課,所以拚命拖堂。放學的時候下課鈴已經響過十五分鐘了。
立夏收拾好書包的時候教室裡差不多也沒有人了,回過頭看到傅小司依然在收拾書包,不動聲色萬年不變的樣子,他做什麼事情總是慢半拍,有時候立夏都覺得世界在飛快地運轉著,而傅小司則活在另外一個世界裡,緊張,慌亂,驚恐,急躁,這樣的字眼都不會出現在他的人生劇本裡,他似乎可以這樣面無表情地收拾著書包到世界末日。在他把紅色的英語書放進書包的時候,剛剛一直坐在外面樓道用耳機聽音樂的陸之昂提著書包搖擺著晃進教室,走到講台上跳然後一屁股坐在講桌上。
還是這麼慢呢你,三年了都沒有改,還號稱喜歡音速小子呢。陸之昂說。
立夏有點想笑,不是覺得陸之昂說的話有趣,而是覺得傅小司這樣的人喜歡音速小子真是讓人大跌眼鏡,因為像他這樣冷調的一個人不是應該喜歡搖滾樂喜歡凡·高喜歡莫奈才比較正常麼。傅小司喜歡音速小子……這樣的事情就如同聽到比約克喜歡去卡拉OK唱《夫妻雙雙把家還》一樣讓人震撼。
不過傅小司並沒搭理他,依然是一副可以收拾書包一直收拾到世界末日的樣子。
「鴉片戰爭」,陸之昂轉個話題又望著黑板上殘留的筆記,指指點點,「是1940年麼?」
立夏在座位上有點哭笑不得,「我拜託你是1840年啦。」
傅小司低著頭繼續收拾書包,說了句,你不要理他,他歷史考試17分。
然後立夏聽到陸這昂從講台上翻下來摔到地上發出「咚」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