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莊的夜晚,安靜得聽不到一點聲音。偶爾只有風搖晃過樹枝,發出「簌簌」的聲響。
躺在客房裡的我,卻翻來覆去了好幾次怎麼也睡不著!
腦袋裡一直盤旋著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餐桌下的握手,挖紅薯的快樂,河邊意外的吻……還有那雙柔軟的向我伸出的手……
那個人……他現在還好嗎?流了那麼多鼻血,他會不會貧血……
噹噹噹——
樓下的大擺鐘敲了整整11下。已經那麼晚了!我努力地搖搖頭,想集中精神,好好睡覺,可是腦袋卻一點兒也不配合,彷彿突然進入了循環播放的模式,而播放的曲目只有一條——江佑臣!
咕嚕——咕嚕嚕——咕嚕嚕嚕——
咦?為什麼我的「大腦自動播放系統」還在有節奏地伴奏?
咕嚕——咕嚕嚕嚕嚕——
順著越來越清晰的伴奏聲找去,我終於找到了伴奏的來源——我的肚子!
等想明白怎麼回事,我一下子羞紅了整張臉!
哎呀呀!蔡翎,你好丟臉啊!今天晚上的晚飯一如既往地豐盛,你怎麼那麼快就餓了!
咕嚕嚕——
肚子還在不停地伴奏,不,這伴奏聲已經侵入了我的「自動播放系統」,變成了此時的主旋律!
我忍耐著按著肚子躺在床上,心裡不斷地祈禱著天快點亮吧!天快點亮吧!
吸——吸——吸吸——
就在我不斷地祈禱時間老人高抬貴手走快兩三圈的時候,我的鼻子竟然聞到了一股奇香!
吸吸——吸吸吸——
壞了!
我聽說沙漠裡極度缺水的人會看到海市蜃樓,錯以為自己找到了水源,然後在尋找的過程中被活活渴死……難道……這香味也是我餓到極點產生的海市蜃「香」?
我努力地搖搖頭想要趕走那種幻覺,可是香味卻越來越香,越來越濃!
不行了不行了!
我猛地從被子裡跳了出來,就算這是海市蜃「香」,我也要去看一看!
我飛快地套上外套,不由分說地朝院子裡衝去!
辟里啪啦——辟里啪啦——
一堆小小的柴火在院子的中央慢慢地燃燒,小小的火星微微地四濺。
呼呼——好香——呼呼——好香!
我吸了吸凍得有點發紅的鼻子,可是更讓我的眼睛發光的是——火堆上,竟然旋轉的兩根小木棒,小木棒上正串著兩個大大的,快要被烤熟了的紅薯!
「好香……好香……」我喃喃自語,貪婪地看著那兩隻在火堆上滋滋作響的紅薯,口水快要流出來了!衰神爺爺啊!如果我現在是在做夢拜託你也讓我做久一點,等我咬到紅薯了再醒吧!
「蔡翎?!」
咦?怎麼還有別的聲音?這個聲音還很熟悉啊?
「江佑臣?!」天啊天啊!我真是幻覺得厲害了!不但出現了紅薯,連江佑臣都出現了!
「蔡翎,你也沒有睡嗎?」江佑臣的臉上帶著驚訝的表情,但是還是對我微微地笑著。
「啊!江……江佑臣!哈哈!你好!你也那麼晚睡不著,出來烤紅薯呀!」我揉了揉眼睛,原來我不是在做夢,也沒有產生幻覺,眼前真的是江佑臣,正在烤著噴香的紅薯!
「是啊。睡不著。」江佑臣點了點頭,垂下頭看著紅薯,「快要烤好了,你也一起來吃吧!」
「啊……好!」聽到江佑臣邀請我一起吃紅薯,我以為我會很興奮,可是我卻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激動。呆呆地看著安靜的江佑臣,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雖然院子中央的火堆很旺,把整個院子都映得紅彤彤的,可是我總覺得這個江佑臣看起來和平時有些不同,似乎隱隱地帶著一絲孤單,帶著一絲憂鬱……
辟辟剝剝——辟辟剝剝——
坐在江佑臣的身邊,我望著江佑臣熟練地翻轉著紅薯。
好神奇啊!今天的江佑臣給我看到了好多和從前不一樣的一面!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江佑臣挖紅薯的姿勢那麼專業,烤紅薯的姿勢也那麼專業。他簡直就是一個神奇的萬花筒,時時刻刻等待我發掘與眾不同的那一幅畫面。
「好了!蔡翎,你可以吃啦!」我正想得出神,突然一支木棒遞到了我的手裡。
「哇!好香好香!一定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紅薯!」我忍住快要流出嘴巴的哈喇子,心急火燎地從木棒上扒下了紅薯,紅薯才滾落手心,啊喲喲——
一股鑽心的燙卻從手心一口氣傳遞到了心臟!
咻——
好燙!好燙好燙!我大叫著把紅薯朝天空拋去!
一瞬間,紅薯被我拋得老高老高!看著那個小黑點在夜空中蹦達了幾下又開始下落,我又慌了神——那可是江佑臣烤出來的紅薯!我可不能讓它落在地上!
想到這裡,我二話不說立刻又伸出手掌去接紅薯——啪——
紅薯乖乖地落在了我的手心裡,可是——
「小心燙!」
「燙!」
江佑臣的驚呼和我的大叫一起升上了夜空!
手心裡燙得快要燒起來了!我驚慌失措地用左手的五個手指頭捏住了燙紅薯,哈哈,終於搞定了,這樣好很多!
可是不一會兒手指尖也燙得不行,換手!我立刻又把紅薯扔到了右手……就這樣,滾燙的紅薯在我的手指尖上做著優美的圓舞曲,一會兒左一會兒右,還伴隨著我「啊喲!啊喲」的叫喚!
「你沒事吧?」在一旁已經看傻了的江佑臣過了好半天才說出句話來。
「沒……沒事!你看我,像不像馬戲團的小丑,在玩頂球的遊戲呢!」我一邊小心注意不讓紅薯落到地上,一邊傻呵呵地看著江佑臣笑。
「先放下,不要燙到手。」江佑臣指指草地上,擔心地看著我。
「嗯。」我把燙手的紅薯放在旁邊,兩隻手摸了摸耳垂。
「蔡翎,你為什麼要抓著耳垂?」江佑臣眨眨眼睛,好像看到了外星人一樣盯著我的手。
「為……為什麼?」我也被他問住了,一下子說不出話來,「是媽媽這樣說,燙手的時候摸摸耳垂就不那麼疼了,我也沒有想過為什麼呢。呵呵……」
我低頭摸摸紅薯,已經不那麼燙了,就三下五除二地撕下已經變得很軟的紅薯皮,張大嘴巴對著黃燦燦的紅薯肉剛要咬——
「蔡翎,要是我也能和你一樣,過簡單而快樂的生活,那該多好啊!」江佑臣幽幽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剛張開的嘴巴忍不住閉了起來,放下了手裡的紅薯,抬起頭。
深藍色的夜幕低垂,點綴著的幾顆星星也有點憂傷地紮著眼睛,在雲朵裡時隱時現。院子裡幾間泥屋,有淡淡的暮靄,在它上面輕輕地拂動,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寂寥。
夜色縈縈繞繞,也籠罩在了江佑臣的身上,淡淡瀰漫出清冷的光輝。
他總是明亮清澈的目光突然變得有些黯淡,純真的眼底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霧氣,憂鬱、迷茫、孤獨,把他緊緊地籠罩著,似乎是迷了路的天使。
「還不夠簡單嗎?」我聞了聞手裡香香的紅薯,暫時忍住了饞蟲的慾望,「只要每天不被衰神跟著,我就很開心!就算倒霉也無所謂啊,因為我已經倒霉了十七年——不對,已經快十八年了呢!」
「生活……真的有那麼簡單嗎?」江佑臣抬起頭看著天空的月亮,淡淡的憂傷爬上他的臉頰,「為什麼我覺得一切都在按照寫好的劇本在上演?」
「為什麼要想好劇本?沒有人會知道明天的事情啊,所以今天開心就好!」我咬下一大口甜甜的紅薯,「好甜哦!」
「蔡翎,我好羨慕你,我好想像你一樣,簡單,快樂……」
「只要你願意,你就可以啊!」我沖面前有點驚愕的江佑臣甜甜笑了笑。
江佑臣遲疑了很久,沒有再說話。
他拿起一枝樹枝輕輕地撥弄著燃燒的篝火,火焰中發出了「辟辟叭叭」的聲音。
篝火的溫度烤得我的臉慢慢發熱,我默默看著坐在對面的江佑臣的身影。忽明忽暗的火焰映照在他的臉上,讓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為什麼我感覺他刻意將自己隱藏在熊熊篝火的投影中一樣。
孤單。
我的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詞語。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感覺?可面前的他,就像躲藏在一個角落,抗拒著別人接近,害怕責罵的孩子一樣。
我呆呆地望著這個迷路的天使,愣愣地回味著他的話——
像我一樣?
我不明白!平時有四大臣保護,還帶著與生俱來的王者氣概,這樣的江佑臣竟然要羨慕我?像我一樣有什麼好——被衰神附體,時時刻刻都很倒霉,難道江佑臣認為這是幸福嗎?!
2、
第二天一早,我才起床,剛剛走下樓,一個爽朗的聲音就竄入了我的耳朵。
「佑臣!我們好久沒有切磋棋藝了哦!」
「好啊!我陪爺爺下一局。」
啊?一大早這祖孫兩個就要下棋呀?感情真是好啊!我忍不住笑了笑,卻被爺爺發現了我的行蹤。
「來來!蔡翎!你來當裁判吧!說不定我會耍賴哦!」爺爺挑了挑眉毛衝著我招招手,我順從地走到了大廳。
大廳的茶几上已經擺好了黃褐色的水晶棋盤,盛著黑白棋子的兩個草簍放在棋盤的兩邊。
啊呀呀,這個氣氛好專業啊!
我忍不住一陣緊張,連忙伸出雙手不停地左右搖擺:「我?啊……不不!我不懂圍棋!」
「沒關係的!來來來!」爺爺卻根本不給我拒絕的機會,已經走過來一把拉我坐到了沙發上,笑聲更加響亮。
我偷偷看了一眼江佑臣,昨晚那個有些惆悵、有些脆弱的他好像是在夢境裡遇到一樣,現在的他正笑瞇瞇地看著我。
難道我昨天真的夢遊了?!算了,不想了,爺爺和江佑臣的對弈正式開始!
嘀嗒——嘀嗒——
「落子!」爺爺率先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一顆黑子放在了棋盤的中央。
啪——
江佑臣略為一遲疑,用食指和中指夾起了白子,輕輕地放在了黑棋下方,微微地揚起頭,看著爺爺,似乎在耐心地等待爺爺出招。
啪——
爺爺下棋好霸氣哦!不由分說又是一粒黑子落下。江佑臣思索了一下,拿過白子又放在了黑子的下方。
每一次爺爺走完一步,江佑臣總是要微微地想一會兒,然後再把白子放在爺爺的棋子周圍。不一會兒,棋盤上的黑子已經橫行霸道,而白子卻好像力不從心似地東一攤西一攤。
啪——
爺爺又放下了一粒黑子,他孩子似的抬起頭,眼睛一亮一亮的。
他對著江佑臣露出一個調皮的笑容,臉上的皺紋好像開出了大菊花:「哈哈哈!孫子畢竟是孫子,就是不如爺爺!」
「呃……」江佑臣從喉嚨的深處發出了一聲輕響,眉頭微微地有些緊鎖,額頭上微微地滲透出一片細細密密的汗珠,向來飄逸的頭髮此刻也顯得有些僵持,不那麼輕盈靈動。
「趕緊下,趕緊下!」爺爺似乎對江佑臣為難的表情視而不見,用手敲打著棋盤的邊緣,不住地催促著。
完全不懂棋的我,看著棋盤上黑的白的一片一片,心裡一陣緊張——看得出來現在黑棋已經把白棋包圍了,而且還是好幾處呢!大概下棋和打仗一樣,能把敵人趕盡殺絕就是勝利,可是這樣一來,不就說明江佑臣已經完全處於弱勢了嗎?!
想到這裡,我緊張地看著江佑臣,心跳也一陣加快!
江佑臣看著棋盤,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好幾次他的眉頭鬆開又皺了起來,可是手卻始終沒有挪動。
「考慮好了沒有呀?早知道剛才就設一個計時器,不然我可要打瞌睡了!」爺爺漫不經心的聲音裡透露出來的挑釁,讓我氣得牙癢癢的!
哼,江佑臣只是需要一些時間好好思考該怎麼辦!這個壞心爺爺居然還催他!
「好了!」面對爺爺的步步緊逼,江佑臣終於沉不住氣了!只見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夾起一顆白子,又猛地深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般地挪到了棋盤上方,眼看就要落下,可是突然一個上抬,又停留在半空中央!
為什麼?
在一旁的我看得清清楚楚,江佑臣剛才的眼睛一直盯著棋盤的一角,我已經以為他一定會把棋子放在那個地方,可是怎麼臨到落子,他又猶豫了呢!?
「蔡翎啊。」爺爺突然叫了我一聲,我驚訝地轉頭看著爺爺,「佑臣大概需要一點時間考慮,我們來聊聊天吧。」
「哦……好啊。」我偷偷地瞟了一眼江佑臣,他還是眉頭緊皺地看著棋盤。
「以前收過紅薯嗎?」爺爺右手把玩著一顆棋子,語氣平淡地問我。
「沒有。」我搖搖頭,心裡有些忐忑,不知道爺爺這樣問我是為什麼。
「覺得困難嗎?」爺爺的表情還是那麼平靜,讓我看不出一點端倪。
「開始的時候有點困難呢。」我回想起昨天在田里和江佑臣一起收紅薯的畫面,嘴角禁不住揚了起來,「可是嘗試了幾次之後,就沒有那麼困難了。」
「對啊!很多事情,不去嘗試就永遠不知道結果。」爺爺的語調突然有些變化,好像刻意提醒一樣地看了江佑臣一眼。
我趕緊轉頭看著江佑臣,他停在半空中的右手突然顫抖了一下,眉頭更加皺緊了一寸,我的心也跟著揪緊了。
江佑臣為什麼會這樣為難?難道是爺爺的棋藝很高超嗎?
可是也就在眨眼的工夫,江佑臣的眉頭舒展開了,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拿著棋子的手緩緩落下,一顆棋輕輕地降落在棋盤上面。
yes!
我在心裡小小地歡呼了一聲,兩隻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頭,好像下棋的人是我一樣。
「咳咳!咳咳!小翎你又看不懂棋,愣著幹嗎?茶水都沒有了!我口渴了,趕緊去廚房幫我沏壺茶!」就在我急切地想看到江佑臣「下一步」的時候,突然,爺爺毫無防備地在我耳邊一陣大吼。
「啊!」我被爺爺的「吼聲」嚇了一跳,整個人一陣搖晃,忙不迭地對著爺爺拚命地點頭,「好!好!」
一邊點頭我一邊飛快地衝出了大廳,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廚房,飛快地沏好茶,又飛快地按原路衝回大廳。
在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進大廳的一霎那,我不停地暗中祈禱著:神啊!天上所有的神仙,所有的仙女們啊!保佑我蔡翎來得及看到江佑臣的著棋吧!
可是一切已經晚了,當我回到大廳,劍拔弩張的氣氛已經緩和。褐黃色的棋盤上空蕩蕩的,江佑臣和爺爺正有說有笑地整理著散落的黑白棋子!
啊!結束了?!
我愣在了原地,冷不防爺爺伸出手朝我用力地指了指,大聲地對江佑臣說:「還有,這個是要你自己決定的哦!」
聽了爺爺的話,我一臉的茫然。江佑臣卻微微地仰起頭,對著我露出一個「江式」溫柔的笑容。
他們在說什麼?關於我的嗎?怎麼下著棋也能下到我身上?
「哈哈哈!」我還在迷惑著,爺爺卻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他一把拎過我還捧在手裡的茶壺,自己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茶,「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
砰——
爺爺把茶杯用力地放在了桌子上,一副活力四射剛剛補充好能量的表情:「花園裡的花花草草還在等著我呢!該去給它們打扮打扮去了!我去也!」
話音剛落,爺爺一個起身,步伐矯健地走了出去。
看著爺爺漸漸走遠,我還是一臉疑惑地看著江佑臣。我突然發覺今天江佑臣的笑容很不一樣哦,好像特別地明亮,就像擦乾淨的玻璃窗被陽光照耀著!那麼地乾淨,那麼地清透。
他……是突然明白了什麼嗎?
看著江佑臣睿智的目光,我心裡不由地對爺爺產生了一種敬佩的感情!儘管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交流了些什麼,但是我可以肯定,江佑臣此刻一定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
「蔡翎,我們也各自回房整理一下行李吧!明天我們就要回去了。」江佑臣動作輕柔地收拾好棋盤,俯下身,聲音溫和地對我說。
「啊!要回去了?」我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在這裡住了兩天了。快樂的時間總是特別短暫。呵呵,蔡翎,難不成你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了吧?
看著江佑臣邁開大步,朝樓上走去的背影,我忍不住笑了。
3、
慼慼嚓嚓——
鞋底摩擦草地發出細微的聲音,我提著一顆心跟在爺爺身後,繞過農莊的草坪走向角落的一座房子。
晚飯後爺爺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我只好跟著來。爺爺到底會帶我去哪裡呢?是不是這幾天我做錯了什麼,爺爺要懲罰我……
暗黑的房子在夜色裡顯得陰森森的,我的全身有點哆嗦。爺爺輕輕推開了紅木的大門,回頭對我說:「進來看看吧。」
我緊張地跟著爺爺走進了房子,昏昏黃黃的燈光投下我和爺爺的影子。
哇!
走進去才發現原來裡面是另一片天地——
房間很大,只有四壁排列著整整齊齊的木架子,一格一格的。每一個格子裡都放著幾片綠色的葉子,好像有點微微地抖動呢。
「小翎,你來看這是什麼。」爺爺走到架子前面轉身對我招招手,我只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好……好可愛哦!」我試探著伸出頭去一看,忍不住大叫了起來,「這就是蠶寶寶嗎?!」
「呵呵——是啊。」爺爺慈祥地笑了,拿起一顆蠶繭放在我的手心裡。
「好漂亮啊!」我輕輕用兩隻手指舉起蠶繭,迎著燈光看到半透明的蠶繭裡面蠕動的蠶寶寶,「蠶絲的紋路好密,像是編織成的花紋一樣!」
「這還不是最漂亮的時候,」爺爺頓了頓,轉頭看著我,「等到蠶蛹破繭變成了蝴蝶,才是最美麗的時候。」
「破繭變成蝴蝶……」我睜大了眼睛看著手上這個小小的蠶繭,「蠶寶寶啊,你要快點飛出來哦!」
「蔡翎,蠶寶寶呢,雖然有很多的保護,」爺爺慢慢地踱步走到另一邊,「但是,它必須要用自己的努力來衝破蠶繭的束縛,變成蝴蝶,才能展翅飛翔,釋放出更多的美麗。」
蠶寶寶……破繭成蝴蝶……
我疑惑地看著爺爺睿智的目光,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等等,難道……爺爺是指……
「小翎啊,」爺爺慢慢走到我的面前,輕輕摸摸我的頭,「你會不會幫助這只蠶寶寶呢?」
啊,爺爺果然是在說……
「會啊,我當然會!」我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同時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好!」爺爺欣慰地笑了,轉身又拿起一顆蠶繭遞給我,「爺爺沒有什麼禮物送給你,這兩個蠶寶寶就當作紀念吧。」
「真的嗎?謝謝爺爺!」我把蠶繭輕輕地托在手裡,想像著它們變成美麗的蝴蝶飛舞的樣子,「蠶寶寶,你們一定要變成蝴蝶哦。」
「你一定會看到他美麗的樣子。」爺爺輕聲地留下一句話,慢慢踱出了養蠶室。
月光映照著爺爺有些蹣跚的背影,在我的視線裡漸行漸遠。微涼的空氣,似乎也變得暖暖的,帶著一絲甜味。
呵,蠶寶寶啊……
我望著爺爺快消失不見的背影,暗暗捏緊了拳頭,下定了決心。
4
坐在回程的巴士上,我還在思考著爺爺在養蠶室裡對我說的話。
呼——
一陣冷風從車門吹進來,我不禁打了個冷戰,伸手拉了拉衣領把脖子往裡面縮了縮。
好冷啊!
「冷嗎?等一下就好了,車子來了很快就能到家。」江佑臣體貼地幫我攏了攏有些散落的圍巾,微笑地看了我一眼。
「是誰那麼囂張,居然在老子的地盤上卿卿我我?!」我和江佑臣正在相互支持著抵禦寒冷,突然,一個很不友善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抬起頭,看到四五個頭髮染得五顏六色的傢伙,正露出猙獰的笑容,不懷好意地朝我和江佑臣靠近!
「你們想幹什麼?!」江佑臣「霍」地站到我的前面,用身體擋在我和那些混混中間。
「哈哈哈!好像還要英雄救美哦!」一個混混大笑著露出了一口黃牙,好醜好醜!噁心!
「等等!這兩個都是男人嘛!你看錯了!」又一個大下巴混混懷疑地打量了我幾下,有些不以為然!
「是啊是啊!竟然是……哈哈哈哈!」之前第一個發出聲音的混混頂著一頭五彩斑斕的雞冠頭居然沮喪地大叫起來,「我還以為林哥說的是什麼絕色傾城的美女呢!」
林哥?!
我愣了愣,江佑臣的眉頭緊緊地皺了皺,不動聲色地問:「林子浩?!」
「啊——」剛才那個混混竟然猛地伸出手,一把摀住了自己的嘴!
「笨蛋!說漏嘴了!看林哥怎麼收拾你!」「黃牙」揍了「雞冠頭」一拳,惡狠狠地蹬了他一眼,又惡狠狠地瞪了我們一眼,口氣非常不屑,「林哥是誰你們管不著!反正今天我們就陪你們玩玩!」
話音剛落,黃牙立刻掄起了拳頭。說時遲那時快,江佑臣好像跳「國標舞」一樣,迅速地拉著我轉了個圈,並且毫不猶豫地將我摟進了懷裡!
唰——唰——
黃牙連續兩拳竟然都被江佑臣一個左擺身,一個右擺身躲過了,看到拳頭落了個空,「黃牙」的臉色馬上變得更加烏雲密佈:「兄弟們!這個傢伙想要英雄救『美』!大家趕緊一起上!」
「上!上!」
「黃牙」的命令立刻起到了很強的效果。「雞冠頭」、「大下巴」都興致勃勃地捲起了袖子,一個個關節突出的大拳頭立刻在我的面前晃來晃去!
如果說江佑臣一個人尚可以在這些「拳頭雨」中靈活地躲閃,可是現在他把我緊緊地摟在懷裡,又那麼極力用自己的整個身體護著我,身形就鈍了下來。
可是……
為什麼江佑臣一直不還手呢?
江佑臣像一把大傘一樣,弓著身體把我整個地罩起來……
騰——騰——騰——
雨點般的拳頭打在了江佑臣的背上,肩膀上,脖子上。
即使被他密不透風護在懷裡的我,也能感到他的身體因為那些殘忍的拳頭不停震動著。聽著那些拳頭和江佑臣身體碰撞發出的悶響聲,我的身體感覺不到痛,可是我的心,卻莫名地揪得好緊!好緊!
如果,殷地沅他們在這裡的話,一定不會坐視不管的吧?不!如果,殷地沅他們三個人在這裡的話,這些小混混連伸出拳頭的機會都不會有!三大臣一定會好好地保護著江佑臣,不會讓他受到一丁點兒的傷害……
可是,我這個平平無奇的小女子,究竟是何德何能,居然讓江佑臣為我挨打……
我努力地扭過頭想看一眼江佑臣,可是眼角的餘光竟然看到……看到一根大木棒!
那個雞冠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哪裡抄起了一根大木棒,正悄悄地從側面朝江佑臣逼近!
「不!」心裡突然冒出一陣劇烈的疼痛!
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的力氣,我奮力地一個轉身,猛地掙開了江佑臣的懷抱,毫不猶豫地伸出雙手,用整個身體,擋住了還不明所以的江佑臣!
匡——
雞冠頭對著我的腦袋就是當頭一棒,我的眼前一陣金光四射,星星飛舞,好像突然撞上了一個大鐵桶。腦袋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好像著了火一樣蔓延開來!大腦裡所有的東西都移動了位置,一陣「嗡嗡」聲,腦袋變得有一千斤那麼沉重!
「蔡翎!」江佑臣的驚呼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我只覺得自己軟綿綿的,一雙大手有力地托住了我的腰。
是江佑臣!
我的腦袋昏沉沉的,說不出的難受,可是心裡卻說不出的高興。
太好了!沒有打到江佑臣……
我……終於為江佑臣做了點什麼了!我第一次發覺,即使為他去死,我也是那麼心甘情願!我這個大傻瓜……竟然在這一刻才明白,那種纏纏繞繞、酸酸甜甜的感覺,就是所謂的愛吧……
可是……會不會一切都太晚了……
「看來那個誓言要破了!」
一個冷冷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耳朵,
就在我被疼痛和幸福感衝擊著腦震波的時候,江佑臣的聲音響了起來!可是這個聲音……這個聲音和江佑臣往常的聲音一點也不像!不同於江佑臣往常的溫柔,而是非常冷酷!
「江……」我努力地張了張眼睛,視線有些模糊,喃喃著想叫他的名字,可是卻又說不出口。
「我已經跟你們說過不要動她了,你們還敢?」江佑臣大喝一聲,把我小心地安放在一旁的空地上,一個轉身,像一頭爆發了獅子一樣衝向了那五個混混!
只見他昂著腦袋,冷酷地伸出一個左勾拳,對著為首的「黃牙」右邊臉頰就是一拳,「黃牙」痛得當場頓在了地上。「雞冠頭」叫囂著衝了上來,可是早有防備的江佑臣毫不客氣地送他一記直拳,連一個直面的機會都沒給他!
「大下巴」抓起了木棒也衝了過來,江佑臣長腿一伸,一個漂亮的蹲地掃,將他踹得人仰馬翻。剩下的幾個小混混似乎有些膽怯,偷偷包抄到江佑臣的後方,準備一擁而上!江佑臣不慌不忙地一記反身劈腿,最前方的那個小混混立刻捂著胸口,大叫著倒了下去。
江佑臣瀟灑地一個轉身,一把抓起最靠近他的那個混混的手腕,用力一捏——
「啊——」
小混混發出一聲慘叫,接下來被江佑臣甩手一扔,竟然擊中了後面一個小混混的後腦勺!
「啊唷,我的媽呀!救命啊!救命啊!」
「啊!老大!救命啊!」
「老大……我不打了!我不打了……」
混混們被江佑臣打得落花流水,一個一個在地上扭成了一團。驚恐地看著江佑臣,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像老鼠一樣四處逃竄!
天啊!這……這是我認識的江佑臣嗎?他的身手……怎麼會那麼好?
江佑臣高大的身姿在夕陽的照耀下顯得特別地修長,就像是駕著七彩祥雲的蓋世英雄一樣!他輕鬆地對拍了兩下手掌,整理了一下衣擺,撫了一下因為打鬥凌亂地落到額前的頭髮,朝我轉過身來。
迷迷糊糊中,我也下意識地站了起來,江佑臣小麥膚色的臉頰上怎麼會有紅色?啊!他流血了!一定是剛才和他們打鬥時不小心擦傷的!我心裡一陣難過,連忙晃晃悠悠地朝他走去。
「江佑臣……」可是才邁出兩步,叫了聲他的名字,我就全身體力不支,整個人都朝地上倒去!
說時遲那時快,江佑臣三步並作兩步飛奔過來,好像王子一樣接住了我,我就像一塊軟綿綿的棉花一樣倒在了他的懷裡。
一股淡淡的清香把我整個地籠罩了起來……不知道是剛才被敲到了頭疼得厲害還是什麼,我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
江佑臣大大的手掌不由分說地覆蓋了下來,我聞到他手指上的香味,好像蜂蜜一樣讓我不得不溶化在他的懷裡。他的手指有一種讓我安定的溫暖,透過他的指縫,我看到他臉上堅定的表情。
他的嘴唇有著世界上完美的弧線,彷彿做夢一般,我看到那張花瓣一樣溫柔的嘴唇慢慢地張開,充滿磁性的聲音如水般地流淌出來,我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
「蔡翎。我一定要保護你,不讓任何人傷害到你!」一個低沉的聲音,輕輕的,卻異常波瀾壯闊地響起!
江佑臣……是你嗎……
5
「蔡翎!醒醒!蔡翎!」
頭好暈……我這是在哪裡……
我睜開眼睛看到江佑臣明亮的眼睛和揚起的嘴角,用手敲了敲麻木的頭,環顧了四周——原來我還在巴士上面。
「蔡翎,我們到家了。」江佑臣伸手來摸摸我的額頭,「頭還痛嗎?你一直昏到現在,我真是擔心你有什麼事。」
「只是有一點點暈,沒事了。」我不忍心看見江佑臣焦急的眼神,不忍心讓他為我擔心,「我們走吧。」
「嗯!」江佑臣站起來,伸手去拿放在上面的旅行包,「啊!」
「你怎麼了?」我聽到江佑臣的聲音,心裡突然一緊,沒有半秒的猶豫就衝到了他的面前。
「沒事,沒事,呵呵……」江佑臣有些蒼白的面孔突然變得沒事一樣,微笑地看著我,又繼續抬起手去拿旅行包。可是我卻清楚地看到一排密密的汗珠正點綴在他的額頭上,一抹快要干了的血跡還留在他的臉上,另一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道淤青……他受傷了!即使這樣,他還盡力地掩飾著自己的疼痛,說謊來安慰我。
砰砰砰——
一陣清脆的敲玻璃聲,我一個回頭,竟然看到三個熟悉的身影——殷地沅、嚴言和祁翼都站在外面,正沖江佑臣大力地揮手!
江佑臣也聽到聲音,低頭微微地笑了笑。可是三大臣的目光觸及到江佑臣的那一剎那,突然來了個緊急大轉變,每個人的表情都像是掉進了冰窟裡,瞬間凝固了!
祁翼還對我狠狠地瞪了瞪眼睛。好濃的敵意!我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身體,朝江佑臣的背後縮了縮。
「蔡翎,我們下車吧。」江佑臣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很平靜地回頭叫我,我只好硬著頭皮跟上他。
「佑,你受傷了。發生了什麼事情?」祁翼還是保持著剛才氣憤的表情,瞪著眼睛衝上來,劈頭蓋腦就是一頓大叫。我被他洪亮的聲音嚇得步步後退,總覺得他那雙噴火的眼睛一直都在睨著我。
「路上遇到一些麻煩。不過已經解決了。翼,不用擔心噢。」江佑臣還是若無其事地微笑著,一陣微風吹過,把他的頭髮吹得有些凌亂,卻顯得臉上的傷痕更加明顯。
「瘀青和血漬。如果我在應該不會。」嚴言低沉的聲音卻毫不遲疑地響起,似乎在揭穿江佑臣的「謊言」。我有些錯愕地抬起頭,卻和嚴言嚴肅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好凶!我不由自主地又後退了好幾步。
「以後出門要記得通知我們,不能一個人隨便出門。這樣很危險。」還沒有從嚴言的威懾陰影中走出來,殷地沅又緩緩地開口了。他一如既往地沉著冷靜,但是卻字字有力,「佑,大家都很擔心你的安全!」
殷地沅的話音剛落,三大臣不約而同地側了側身,用一模一樣的輕蔑眼神對著我敵意地掃瞄了一眼,又齊刷刷地向江佑臣投去了關切的目光,似乎我是個礙手礙腳的局外人一樣!
看著他們三個,又看看臉上帶著傷痕的江佑臣,我心裡一陣難過,忍不住低下了頭,腦袋裡一陣亂哄哄的。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送蔡翎回家。」
「不行。你應該趕緊回家,處理傷口!」殷地沅迅速上前一步,擋在了我和江佑臣的中間。
「可是……」江佑臣看著我,口氣竟然充滿了擔心。
「佑,夫人還有要緊事在等你,你還是不要讓她等太久比較好。」殷地沅乾脆利落地說了一個最合理的回答,「我可以送她回家。翼、言,你們兩個把佑帶回家去。」
啊……殷地沅送我?!
我愣了愣,不可思議地看了殷地沅一眼。殷地沅的眼鏡反射著冷冷的光,讓我看不清他的真實表情。
江佑臣猶豫了一會,輕輕地吁了一口氣:「既然是沅說送蔡翎,我就放心了。」
他對我點點頭示意我放心,轉身跟著祁翼和嚴言鑽進了早就等候在不遠處的私家車。
突突突——
私家車發動了引擎,很快開得無影無蹤。看著車子留下的一道煙霧,我竟然有些惆悵。蔡翎,難道你很期待江佑臣送你嗎?
「走吧。」冷冰冰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我轉過頭看到殷地沅透過眼鏡鏡片的目光竟然是那麼地冷漠!
咯登——
心裡也不由自主地忐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