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眼身上的傷沒有痊癒,經過一場惡戰,原本癒合的傷口再次拉開,這時候的疼痛比當初劇烈百倍。謝文東雖然還沒有脫離危險,但他已知道東哥絕無大礙,精神放鬆下來,傷口傳來的痛楚如潮水般襲來,他咬了咬牙,就近找了一位醫生簡單包紮一下。剛處理完,想去看看李爽等兄弟的傷情,下面一小弟匆匆跑上了樓,直接找到三眼,在他耳邊細語道:「三眼哥,向問天來了。」「啊?」三眼一愣,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凝神問道:「你說什麼?」
「南洪門的老大向問天來了。」小弟再次確認道。「哧!」三眼吸了口冷氣,暗道:他怎麼來了?他來幹什麼?不是……他握了握拳頭,眼珠連轉,從懷中拿出電話,同時沉聲問道:「向問天帶了多少人?」「不足十人。」「哦?呵呵,這倒是怪了。」三眼把拿出來的電話又揣了回去,笑吟吟道:「不足十人?他不是打算來探望東哥傷情的吧?真是個古怪的人。」他搖了搖頭,起身穿好外套,將身上纏繞的紗帶遮好,然後向謝文東的病房走去,要不要見向問天,他不敢私下做決定,還是想問問東哥的意見。三眼進入病房的時候,謝文東正閉著眼睛,身上插著粗細不一的管子,聽見房門響,他睜目看了看,微微一笑,道:「有事?」三眼嚇了一跳,驚訝道:「東哥,你的傷……?」謝文東笑瞇瞇說道:「沒你想像中的那麼嚴重。」
三眼疑道:「可剛才那個醫生說你……」「說我還沒有脫離危險期是吧?」謝文東笑道:「當一個人命在垂危之際,也正是他最脆弱的時候,只有當一個人最脆弱的時候,那些環繞在他四周的隱藏著的敵人才能浮出水面。我能感覺到魂組並非是我們唯一的敵人,在他的背後,一定還有某種勢力支持著它,不然,就算它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上海如此猖狂到動刀動槍的地步。」三眼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好一會,才喏然問道:「是誰?誰能在背後支持魂組?」
謝文東搖頭道:「我還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支持他們的人一定很有權利,至少可以壓住上海的軍政兩界。」
三眼敲了敲腦袋,搖頭道:「真他奶奶的傷腦筋啊!不管他了,現在向問天就在醫院樓下,東哥,你要不要見他?」
「哦?」謝文東面容一展,笑道:「他來得還真快。張哥,你知道嗎?我現在最想見的有兩個人,其中的一個就是向問天。」
向問天已經夠古怪的了,而東哥古怪的程度絕對不在前者之下,真不知道這兩個南北夙敵心中在想什麼。三眼苦笑,問道:「那另一個人是誰?」「無名。」「無名?東哥要找赤軍?」「嗯,我想拜託他們一件事。」「什麼事?」「幫我送一份禮物。」
向問天被三眼等人迎進醫院,他平時很少到醫院來,一是討厭醫院裡那股無處不在的消毒水味道,另一方面,來醫院也就代表著離別,生死離別,不知道有多少回在醫院他看見幾天前還生龍活虎的好兄弟慢慢閉上眼睛,慢慢停止呼吸,而自己只能站在旁邊,什麼也做不了。這一次,他來看望自己最大的敵人,謝文東,但感覺卻沒有太多的變化。
當他見到謝文東的時候也吃了一驚,沒想到他的生命力這麼旺盛,雖然精神有些萎靡,但那雙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亮得透人心肺。向問天擺擺手,示意讓陸寇等人退出去。謝文東瞭解的一笑,向三眼一揚頭,後者識趣的跟著陸寇等人出了病房。
雙方各站走廊一面,雖不至於刀槍相見,但火辣辣的眼神已在雙方之間的空隙裡交起火了。三眼盯著陸寇,陸寇瞄著三眼,二人各不服輸,如果目光能變成刀子,那他二人身上至少得挨數百刀了。三眼終於忍受不了,將煙頭扔於地上,狠狠踩了一腳,跨前一步,呲牙咧嘴道:「小子,你看什麼看!」陸寇冷道:「我沒有看人。」
三眼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見旁邊的周挺等人噗笑出聲,才尋思過味來,一把抓住陸寇的脖領子,怒道:「你他*的敢罵我!」他突然一動手,兩旁南北洪門的弟子紛紛撥出傢伙,空氣中的火藥味急升,雙方大有一觸即發的趨勢。
陸寇冷冷地一揮手,打開三眼抓住自己的手掌,面無表情道:「如果不是天哥有話在先,剛才在你出手的一瞬間,我至少有十種以上的方法讓你手腕折斷。」三眼聞言笑了,上下看了看陸寇,輕蔑道:「小子,我知道你是誰,人家都說你是南洪門內的第一高手,我正想領教。」說著話,他瞄了一眼謝文東的病房,然後雙手插著兜走開了,「如果有膽量的話,你跟我來。」
陸寇冷笑道:「文東會,長著三隻眼睛的第二號人物,不要以為在東北無人敢招惹你,就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天下大得很呢!」
「呵呵,哈哈……」三眼仰面大笑,連連點頭道:「好好好,南洪門的人嘴皮子功夫厲害是出了名的,不知道手底下是不是真有兩把刷子。」「何止兩把,還有六把七把呢,不過對付你這樣的人,一把就足夠搞定了。」陸寇毫無畏懼,大步跟上三眼。
不用問,眾人都知道這兩位要準備幹什麼去,紛紛動身,緊隨其後。三眼一舉手,攔住眾人,傲然道:「咱們文東會、洪門的弟兄從來不以人多欺負人少,你們留下看護東哥,至於南洪門的小螞蟻,我一人足矣了。」
陸寇聳聳肩,無奈道:「一直都聽說東北人喜歡吹牛,今天算是見識到了。」他回頭對周挺等人說道:「你們留在這裡,我不是牛,不怕會被他吹上天。」三眼聽後氣得直哆嗦,恨不得上去咬他兩口,他攥了攥拳頭,暗暗運氣,準備一會先把陸寇的那兩顆兔子門牙打掉。三眼在前,陸寇在後,二人沒下樓,反上了醫院樓頂的天台。
三眼站在天台正中,仰面長長吸了口氣。天空漆黑,老月半懸,幾縷灰土土的雲彩漂浮正空,讓繁星的光芒變得暗淡,彷彿在提醒人們,它和你的距離是那麼的遙不可及。不知道過了多久,三眼才緩緩轉過身,面對著陸寇,幽幽道:「來者是客,我先讓你三招。」「不用,謝了。」陸寇拿出手帕,邊纏繞在右手上邊說道:「我怕三招過後你已經趴在地上,那我就沒得玩了。」
「唉!」三眼歎了口氣,說道:「真不知道你的自信是從哪裡來的。不過,看在今天向問天幫了東哥忙的份上,我就赤手空拳和你打一場。」說著話,他猛地一竄身,揮起一記老拳,直襲陸寇面門。
什麼東西?剛說完讓三招就先動手了!陸寇心中暗罵,不慌不忙地伸出手掌擋在面前。三眼那一拳不偏不正,被他攔個結結實實,同時下面掄圓了,一腳猛踢三眼軟肋。好快啊!三眼心中一動,一擰腰身,抽身退了出去。
兩人一觸即分,眨眼之間已各換了一招,對對方的底細也稍微有所瞭解。二人開始小心的向前湊,當他倆之間不足三尺時,各叫一聲,混戰在一處。三眼和陸寇都沒有拿傢伙,但即使用拳頭,依然打得有聲有色,險象環生。像他倆這樣的人物,都有著豐富的格鬥經驗,對人體的要害之處甚至比普通醫生瞭解得還多,而且憑他二人出手的力道,就算不用傢伙,一旦擊中對方的要害,其下場不死也是重傷。所以,他二人各都是加了十二分的小心,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三眼和陸寇在天台上打得難解難分,謝文東和向問天則在病房內有說有笑,親熱的程度不下於多年未見的老朋友。
向問天拉把椅子坐在病床旁邊,首先開口笑道:「沒想到謝兄弟受了這麼重的傷,依然神采奕奕,果然有過人之處。」
謝文東笑道:「不然怎麼辦?誰讓咱們混的是江湖,走的是黑道,撈的是偏門,一入這一行,心裡早有了準備。以前不是沒受過比這重好幾倍的傷,但我現在還活著,知道為什麼嗎?」
向問天含笑搖頭,並未說話。謝文東道:「因為我不想死。我一直認為,只要我不想死,那,沒有任何人能殺死我。」
「哈哈!」向問天大笑,說道:「世界上有很多人都不想死,但每天在這個世界都有數以千計、萬計的人死於被殺。
「很簡單,因為,」謝文東悠然一笑,說道:「因為,他們中沒有一個人的名字叫做謝文東。」
「哈哈……」向問天這回笑得聲音更大,聽謝文東的話,除了笑,可能已沒有其他的反應了。若是其他人聽了,一定會笑謝文東在大言不慚,但是向問天卻知道,他說的話是有他的道理的,之所以笑,是笑謝文東在表現出傲氣張狂一面的時候,也是蠻可愛的。「怎麼?」謝文東一挑眉毛,笑問道:「你認為我在說大話?」
「不,你說的是實話。」向問天終於停住笑聲,話鋒一轉,說道:「魂組的頭頭跑了。」「我知道。」「你知道?」「呵呵,」謝文東道:「我也是有我的眼線的。」「嗯!」向問天點點頭,又問道:「你知道他跑到哪了嗎?」「軍隊。」「你不覺得奇怪嗎?」
「當然。所以,我告訴醫生,我這回傷得很重,重到生命垂危,命在旦夕的程度。」
向問天盯著謝文東,好一會,咧嘴笑了,點頭道:「聰明!」謝文東笑道:「不聰明點,我可能在剛剛踏入黑道的時候就讓別人吞掉了。對了,我一直很想問你一個問題。」「請問!」「你,為什麼那麼恨魂組。」向問天撓撓頭,起身轉了一圈,又坐了回來,垂頭彈著手指,道:「我說我很愛國,我說我恨那些在中國胡作非為並造成傷害的日本人,你相信嗎?」
「我信。」謝文東毫不猶豫的接口正色道:「向問天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他說的話,我相信。」
「英雄?!向問天咀嚼著這兩個字,搖頭道:「我背不起這個稱呼。」
「沒什麼背不起的。」謝文東笑道:「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英雄,至少他是他自己的英雄,不是嗎?」
「呵呵,有點意思。」向問天笑吟吟道,「如果我們不打仗,一定會成為好朋友。這話,我好像曾經也說過。」
「對。」謝文東點頭道:「在南京。」向問天道:「謝兄弟記得很清楚嘛!」「向兄沒聽別人說過謝文東很記仇嗎?其實記其他的事我也很在行。」「哈哈!」向問天放聲大笑,猛然,收起笑聲,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謝文東,問道:「我們之間,能夠不再打仗嗎?」謝文東臉上的笑容凍結、僵住,能不打仗嗎?這是他能決定得了的嗎?北洪門上下數代萬餘眾的夙願是他能左右得了的嗎?他背不起。他搖頭道:「或許能,或許不能。」
向問天又問道:「我們真能夠成為朋友嗎?」
謝文東歎了口氣,還是搖頭道:「或許能,或許不能。」
「難道,」向問天反問道:「難道這個世界上還有讓你為難的事嗎?」「如果有的話,就是你。」謝文東苦笑道:「向兄應該聽過那句老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情,不是你我二人能決定的。唉!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