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棋苑清夜月有輝

  哪位偉人說的來著,付出總有回報。好人更是好報。
  素參救心丹是不會這麼無端的被貢獻出去的——它為我在僕人房裡換來了一張床位,也就是說,我終於脫離了馬廄睡眠時代,進入了後柴房時代,當然,辦這件差事的是眼疾手快的劉嬸。
  夜裡,暖容留在了上院服侍羽靈素,碧珠從上院回來,說小姐服下了救心丹後,病情穩定了很多。然後,她就轉到我身後,語氣幽幽的說,小仙,你這次立了大功,估計,少爺會重重有賞的。她說,素日裡,他們就姐弟情深的。小仙,你要有福氣了。
  這些丫頭的話,我不是聽不出來,他們的意思就是,丁小仙,你個小狐狸,終於攀上了少爺的大腿,要做姨娘了!我們平時裡沒少對少爺施媚,卻沒有你爬得這麼快!
  她們確實是小女人,要知道,像我這麼胸懷寬廣的女人,絕對不像她們這麼胸無大志。我知道羽子寒是帥哥,可是,帥哥遍天下,難道,我就為了這個帥哥邁步不前了麼?這太不符合我的一貫思想了。
  半夜裡,下院響起了清澈的笛音,那種飄搖的溫馨,讓我想起了角浦的夜,那個時候,段青衣總是在壩上吹樹葉。青綠的樹葉在他抿緊的嘴唇上,吹出銷魂的旋律。我就將腦袋靠在他腿上,小手搬弄著他胸前那粒胭脂石,眨著眼睛看星星,一邊看,一邊幻想。什麼時候我手裡的金子能像天上星星那麼多啊?什麼時候我收集的帥哥能像天上的星星那麼多啊?什麼時候我才能在角浦這方熱土建立的茅屋像天上的星星這麼多啊?
  我突然,很想段青衣。
  我不知道,他在外面幹什麼?是不是又在和關若兮討論風啊,花啊,雪啊,月啊。這個男人最大的壞毛病就是總是想附庸風雅。難為他不問細枝末節,就跟我來了江南。或者,這也是他所謂的職業道德——賊,只管依照訂單做事拿錢,不必與客人問短長。
  這算不算是一種氣魄,一個處於事業高峰、名滿江湖兩道的賊的豪邁思維方式,誰敢同他這樣的人物開玩笑啊?當年,縣太爺的老婆包夫人只是想試探一下自家縣門口這招牌賊是不是名過其實,便下了五千兩白銀索要蔣瞎子腦袋上最黑的那根頭髮。當段青衣拿著那根黑髮到她面前時,她便開始不認賬。要段青衣證明,這怎麼一定會是最黑的那根。段青衣揪過被剃成光頭的蔣瞎子對包夫人道:丁小仙已經給蔣瞎子剃光腦袋了,你難道還能從蔣瞎子頭上找出一根比這頭髮黑的麼?
  包夫人心疼那五千兩白銀,索性賴賬。段青衣道:我會盜你家大人的耳朵做補償的。說完,衣擺搖蕩,甚是瀟灑的走出了客廳。第二天,包大人的耳朵果真失聰了。
  包夫人大驚失色,找到段青衣。問他怎麼對素日器重於他的包大人下此毒手。段青衣歎道,你若再賴賬,我還有比這更毒的一手,你是打算要我們萬人景仰的包大人再也沒法看到這明媚的世界,還是要我們包大人再也無法排山倒海的尿尿呢?
  包夫人一聽,知道自己沒法與這毒辣的段青衣僵持下去,只好將事先說好的銀兩如數奉送。當即,包大人恢復了聽覺。
  從此,江湖之上,再也沒有人敢對段青衣賴賬,唯恐賴賬之後,自己再也無法排山倒海等等。
  而像我這樣的小賊,還是會期期艾艾的擔心自己會盜得寶物,拿不回酬金。不是丁小仙,不知道丁小仙的苦啊;不是段青衣哪能享段青衣的福!
  難道,難道這個吹笛子的人是段青衣呢?所以,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打開柴房門,卻見羽子寒坐在井邊,月光流華,白衫一襲。
  他看到我,立刻停止了吹笛子,跳下來,緩緩的走到我身邊,說,怎麼?這笛聲吵到你了?
  我笑,唇角蕩起淺淺的梨窩,道,我不過是你從杏花樓拎回來的粗活丫頭,你不必這麼認真好不好?裝好人!大半夜的,你不在上院睡覺,跑到下院來,不是就為了吵我嗎?
  羽子寒笑了笑,黑色的長髮錦緞一樣,散在雪白的衫子上,他嘴角淡淡的一動,說,其實,我也不想來吵到你,但是,我太好奇了?你是誰?丁小仙,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呢?
  我知道他定是因為素參救心丹,對我產生了莫大的疑問。其實,我非常想告訴他,我是賊,我來偷他的霓虹劍,然後從地上撈起一把土,揚他眼睛上,然後顛兒顛兒的跑到上院搶過霓虹劍,掉頭就跑。
  可是我只有賊心,沒有賊膽。
  我今天見識了羽靈素的美,知道了「美人如玉」名不虛傳,那麼寒少爺的霓虹劍以及寒少爺的武功,我乾脆就不必硬碰硬的見識了。再說,我如果死了,段青衣該多得意啊,角浦的一大堆指腹為婚的未婚妻,江南的關若兮,還有即將謀面的羽靈素,這小子,大概這輩子就掉進了桃花井裡了。再也不必被我管束著。所以,為了我的千秋大業,我只能忍受了。
  稍安勿躁。
  應該就是我和段青衣此次江南「霓虹劍之行」的主題思想。
  羽子寒看到我發呆,就拿笛子在我眼前晃了晃,說,丁小仙,你在想什麼?在為自己編理由麼?
  他這麼一說,倒提醒了我,所以,我一扭身,就撲到在井邊失聲慟哭,聲聲哀切,抽抽泣泣道:這……素參救心丹,是我夫君留給我的……可憐我那短命的夫君啊……我一邊哭,一邊斜著眼睛看羽子寒的表現,好在這個小子雖然武功厲害,但是貌似江湖經驗沒有我這麼足。從他的眼神動盪之中,我隱約能看出,這小子似乎因我的傷心事和眼淚,有些許動容。
  我繼續瞎編台詞,來配合著淒涼無邊地月色。我說,不瞞寒少爺,小女子生在角浦,雖然資質粗陋,卻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兒。與自家夫君本是青梅竹馬,也恩得雙方父母允下了百年親。本指望夫妻百頭同命到老……但,但……但是自從我家夫君那日上山砍柴,救下一重傷公子。這藥丸就是他拿來答謝我夫君的救命之恩的,夫君因為此藥珍貴,便給了奴家保管。可是不想,我可憐的夫君卻因為這重傷的公子,被一夥突然追來的賊人殺害……可憐小女子未婚便喪夫,在角浦被視為不祥之人。所以孤苦伶仃,輾轉來到了江南,墮入了風塵,大腦也多有刺激,所以行事唐突……說到這裡,我就編不下去了,只好咬著衣袖眼淚汪汪的看著羽子寒,不住地抽噎。
  但是羽子寒卻認為我是想起過往,泣不成聲。他的手輕輕落在我的肩上,說,姑娘,不想你和我姐姐一樣也是苦命的人啊。其實,當日我在杏花樓見到你,純粹是一時好玩,少爺心性,才將你弄到了棋苑,現在想來,我確實不該同你這樣的苦命人兒計較。
  我擦擦眼淚,看看羽子寒搭在我肩上清秀有型的手指,一時花癡,問他,公子,你這指甲是在哪個鋪子做的?這麼晶亮?
  好在羽子寒沉浸在自己的往事中,並沒有聽清我說什麼,所以,他看看我,說,姑娘,如果,你要離開棋苑,我就放你離開,你辛苦了這麼多年,一肚子辛酸之事,我卻給你惹來更多辛酸,不如,你就離開。
  我當時都快要蹦了起來,我想說,好啊,好啊!我真想離開這裡,我想段青衣,我還想回杏花樓吃水晶話梅呢。
  但是一想到,我是多麼不容易才陰錯陽差進了棋苑,所以只好收起得意忘形的樣子,鱷魚眼淚點滿臉,繼續做怨婦狀,我說,小女子不容易跳出了風月地,本該多謝寒少爺的,如果今夜寒少爺將小女子趕出棋苑,從此便又是風雨飄搖,真不知道如何生計。說到此處,我繼續嚎啕。
  演到這裡,我真覺得自己天生演戲的料,早知道這樣,我也該像段青衣一樣,躺在杏花樓給那些鶯鶯燕燕們寫戲文。
  羽子寒慌忙上前扶我,一襲雪白的錦袍將我囊入懷中,幾樹花香,隨著月光,瀰散在我們周圍,一切恍如夢境一樣不真實。他低著頭,眼神迷離,黝黑的眼眸中偶爾跳脫出微微的冰藍,迷人的嘴唇輕輕張開,說道,你若這般說來,我便留你在此。姐姐正好缺少一個做伴的人,說說心裡話。我家母親每日誦經念佛,多年來,對我家姐姐疏於關心。這樣倒好了,你看,這樣,是不是皆大歡喜呢。
  我說,真是太歡喜了!
  當我抬頭看到他夢幻一樣的眼目中,黝黑中閃過藍黑色的疑惑,就如浩瀚的大海上粼粼的波光一樣,有探尋,有疑問,甚至還有戲謔,這諸多神色夾雜在他滿是關心的目光之中,在這一瞬之間,我突然不敢確定,眼前的男子,是不是真的相信了我口吐的一派胡言?還是,他故意如此,只不過是想看我如何演戲,又如何為這場戲結局?

《美人如玉劍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