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奪過羽子寒手裡的繡花小布塔,兩眼圓睜,我說,你腦子有糞啊!你幹嗎動我的東西?
羽子寒一臉無辜的起身,說,我怎麼了?我在我自己的房子裡,在我自家的床上,自家的枕頭底下,撿到了一個裝滿奇怪器具的繡花布塔。我怎麼了我?我不對麼?我只是給你看看,讓你開開眼界,你激動什麼?你還給少爺我玩暴怒?你也看到了,咱們這麼多回合下來了,你不是不知道,你小姑娘還嫩著呢,不是我的對手!
我一把將布塔扔在羽子寒臉上,我說,你愛怎樣怎樣,今天姑娘我不玩了,我要走!你這個死人,全身上下也就這把霓虹劍值錢,你在這裡裝什麼老大?其實,說到「霓虹劍」這個詞的時候,我還很沒出息的嚥了一下唾沫。
羽子寒笑了笑,說,你這布塔裡的東西是幹嗎的?上山采蘑菇的?
我撇撇嘴巴,說,關你屁事!姐姐我愛好收藏。你不是喜歡收藏鴿子麼?我喜歡收藏古怪的器具。
羽子寒起身,繡了黑梅花的白色錦袍鎖身長立,他回眸看了看我,笑,說,你願意給我做戲呢,少爺我就願意看。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過,丁小仙,你信不信有那麼一天,我會失去看你演戲的興趣,然後,說道「然後」兩個字的時候,他長長的手指按在劍柄上,劍鋒呼嘯而出一尺,銀光凜冽。他微微的笑,然後溫柔的說,這把劍還從來沒沾過美人的血呢。說完,他又回身看了看我眉心那粒菱花痣,一臉濃情的溫柔,歎氣道,好在,少爺我對你這粒別樣生動的美人痣愛不釋手!
我的心微微的一抖,是不是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想簡單了呢?
或許,我是誰,羽子寒早已明瞭,不是我在做戲,而是他在陪著我做戲。即便如此,我仍然很鎮定地看了他一眼,我說,你江湖混多了,不要把隨便的一個姑娘也想的那樣江湖氣息濃重好不好?人心或許沒有你想像的那麼難測!
羽子寒回頭看看我,墨色的長髮散在白色的錦袍上,與那些墨色的梅花交相呼應著,就像一個清晰的夢一樣,夢裡有角浦,有野花,有段青衣和他的白馬,他從田壟上奔回,對著我笑,容顏灼灼。我對著羽子寒的時候,突然走神了。而羽子寒只是以為我對著他這麼好看的男人自制力低下小小的花癡了一把而已。所以,他淡淡的說,好的。我不隨便的想像你的意圖,不過,丁小仙,你可記好了你剛才說的話啊。
月亮探出了半個腦袋,羽子寒一直在天衣閣中對窗賞月。
我本來從下院帶回作案器具就是想在今夜,憑藉著自己高超的技藝,將整個棋苑都翻一遍,看看我們是不是能從棋苑這裡得到當年「玉滿堂」的蛛絲馬跡,若是真有關聯,那麼,多年前,玉滿堂的滅門,就應當是出自慕容玉梳之手,而也就是慕容玉梳,造就了我現在的命運。
權且不去爭辯這些,段青衣說過,我可能只不過是玉滿堂隨意一僕人的女兒,這扯不上家族恩怨,就讓它隨風去了吧。只是說,若真與玉滿堂有關聯,那麼訂取霓虹劍的應當是玉滿堂的舊部,可是都說玉滿堂滅門了,何來舊部;而且這舊部都能看清楚羽靈素的一舉一動,這也太奇妙了。
我想,等羽子寒離開了棋苑北上,我就帶著羽靈素和關若兮一起去見那個說書的老頭,美人計下,我真不相信,他能不告訴我和段青衣關於舊日「玉滿堂」滅門的整個事情。
可是這個風雅溫存的寒少爺,一直在給我講詩詞歌賦,人生哲理。聽得我頭暈目眩腿抽筋,最後呵欠連連。羽子寒這才感覺到了什麼。
他突然蹦出了一句,小仙,你是不是很好奇「游紅絲」的故事呢?
「游紅絲」三個字,將我從睡夢中驚醒,我張開眼睛看著羽子寒,還要表現得很無所謂的樣子。我說,我只是奇怪,我想起暖容的死,就覺得可怕。
羽子寒笑了笑,說,傻瓜,其實,棋苑本來就是個可怕的地方,可惜的是,我不該將你帶進來。遺憾的是,我已經將你帶了進來。說到這裡,他彷彿自言自語一般,這麼多年,彷彿夢境一場,多年之前,我們命運沒有任何交集,而這江南,卻終將我們栓在了一起,小仙。
我低著眉,撫弄著髮梢。今天的月色很美,美的我不想同他辯解和爭論。對於棋苑,我也有我的疑問,這老太太跟這寒少爺母子倆到底有怎樣的仇怨,弄得水火不容?還有那些奇奇怪怪的下人,劉嬸和柳五爺。
羽子寒在窗幾前坐著,然後伸出手來,對我說,小仙,過來。我給你講個故事。別人不願意給你講的,我來給你講。
我抬頭輕哦,笑,什麼故事?
羽子寒說,「游紅絲」的故事。
我的心緊緊一縮,他怎麼會說「別人不願意給你講的,我來給你講」這句話呢?他又如何會知道段青衣關於「游紅絲」的故事對我三緘其口呢?是這個世界太神奇了,還是羽子寒他是神仙呢?
我希望的是,我太敏感了。
那個夜晚,月亮漸漸得變冷,就像一塊冰一樣。故事從羽子寒嘴裡講出來,沒有一點血痕的味道,但是卻冰冷了我的整個神經。
他說,那個女子,很美,就像是一副剛潑墨了的畫,錦繡與淡雅在她的身上,兩種氣質糅合著,卻不顯唐突。那日的鞦韆蕩過高牆,十六歲的她遇見了那個毀掉她一生的男子。
當時的他們那麼年輕,他騎著白馬而來,就在那個什麼都難以預料的春天,她探牆而出,跟著他私奔於野。
故事的開端,都很美好,只是結局有些慘烈。
他不是遺棄了她,而是,他想要的太多,而她,想要的只有他。
一個想縱情,一個想獨佔。
一個要的是春風一度,一個要的是天長地久。
所以,他始亂終棄,所以,她銀牙咬碎。最不幸的是,她想要離開,卻有了他的血肉。
他夜夜在外長歡,最後,她不甘屈辱,終究離開。
只是,那時年輕輕狂的他,怎麼知道,一個女子的死心塌地有多決絕?愛的決絕恨便也決絕。她孤身一人,又身懷有孕。
終有一天,天寒地凍的時候,荒郊之外,白雪滿野。她誕下了一雙兒女,便昏死了過去。待她醒來的時候,卻恰好看到一雙幽綠的眼睛。她拼盡力氣揮手,那隻小小的豺,卻將她的孩子拖走,就在不遠處,將孩子蠶食。
那天的雪很大,她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聽著那慘淒的嬰啼聲。那天,白的雪,紅的血。
那天,她哭泣的時候,流出來的不是眼淚,而是鮮血。
她恨這個男人,因為那牆頭一見,便毀掉了她的一生,毀掉了她的愛情,也毀掉了她的孩子。
後來這個女人消逝了三年。現在想來,她可能是有了什麼奇遇,學會了武功。三年後,世界上多了一道「游紅絲」,多了一個明媚妖艷的女人。
她如同鬼魅一樣,跟在他的身後。在他每一處尋歡的地方,展開殺戮。卻不動他分毫。她總是選擇白色的牆,然後,將那些女子的肢體在瞬間用軟絲纏透,就像當年她的心一樣,支離破碎。
白的牆,紅的血。
就像三年前,那個雪天裡,她的孩子在她面前被蠶食掉的情景一樣——白的雪,紅的血。
羽子寒講到這裡的時候,收住了聲音。看著我,眼睛明亮的就好像天邊最亮的那顆星星。他說,小仙,這就是「游紅絲」的故事。
我的眉頭皺了起來,問他,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感情,令人一面之緣後,便這麼死心塌地,奮不顧身?
羽子寒笑,你啊,再大大咧咧,也還是個女人,女人啊,就愛問這麼傻兮兮的問題,真笨!然後,他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說,丁小仙,你可知道,在苗疆有一種蠱,叫「一見君子終身誤」。據說,這種蠱就能讓一個人,在一面之後,對另一個人義無反顧!你若是有興趣,就去找來試試。
我一聽,也惱了,什麼意思嘛,難道我仙大小姐的魅力還不夠麼?還需要什麼蠱來輔助我的愛情?所以,我隨口就來了一句:羽子寒,你去死吧!
羽子寒並沒有理我,他自顧自的說,大家都覺得「暖容」的死與游紅絲有關,可是,我卻覺得,太蹊蹺了。而且,誰都知道,「游紅絲」的故事,屬於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恐怕現在的那個女子,早已經鬢髮如霜了。而那個男子,怕是早已入土。怎麼也禍及不到暖容的。
我點點頭,我問羽子寒,我說,游紅絲中的那個女子叫什麼?
羽子寒搖搖頭,說,沒有人知道她叫什麼。關於她故事的悲哀,本身很多世人只是當一個故事來聽。誰會去關心她的名字呢?或者,她只不過是天下被辜負的女子的代名詞罷了。
我輕輕的哦了一聲。
羽子寒笑了笑,說,我不跟你說了。小仙,我要告訴你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消息呢?
我說,你隨便,趕緊說完,趕緊走人,我好睡覺!
羽子寒輕輕的哦了一句,說,原來這樣啊,原來公子我對你來說,是這麼的無所謂啊,那好,公子先告訴你一個令你傷心的消息,就是公子我明天就要離開江南了。所以,有幾天日子,你將見不到你的情郎我,所以,我希望你多珍重。
我撇嘴,我說,羽子寒,你是不是腦袋被馬踩了?
羽子寒的手擱在我的肩上,深情的說,你看看,我不過就離開幾天,你就這麼猴急的不開心了。我保證會想你的。
我真暈了,這個男人怎麼可以這麼自戀呢?
羽子寒又說,不過,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那就是,公子我呢,覺得今天在長街之上,已經將告召天下了,你屬於本公子了。所以,本公子決定呢,等老太太大壽之日,就將你收房。當然,你這樣的女人不能做正室了,我只能收你做小妾。好了,你不要太開心了,我走了。
說完,他不走門,而是直接從窗跳了出去。而此時的我,正好搬起一張桌子砸向門口。沒想到,他早已經考慮好我聽完他話後的反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