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邊刷牙,一邊告訴自己,別被江寒這點小溫柔給欺騙了,這禍害,為了折騰我,連自己的親兒子小童都能編排成不是自己親生的;何況耍這點溫柔的小手段呢,說不定背後又有什麼陰謀。
就在嘀咕的時候,樓下突然傳來秀水的聲音,她有些焦躁,說,先生,夫人來了!
這一聲「夫人」差點讓我鑽下水道裡去——上次秦心來訪的時候,秀水也是用「夫人」這一稱呼對江寒示警的。
我乖乖地躲到了床邊上,可一想到隔壁我老媽,我腦袋又炸了——我多害怕老太太一時興奮撲出去喊「親家母」啊。
果然,秦心進來後,樓下傳出了很大的爭執聲。
秦心的聲音很大,是被江寒給激怒了。
而江寒的聲音倒刻意地有些大,大概是警告我不要下去湊熱鬧,以免惹火上身。
他們爭執的依舊是江寒接受了陳強的那六百萬。
秦心說,你至於嗎?你缺錢嗎?你就差六百萬這點破錢嗎?
我一聽真想翻滾啊,六百萬叫破錢啊,這讓我們小老百姓情何以堪,真是資產階級啊,活該被滅。
江寒說,我的事情,以後你別管!
秦心的聲音充滿了憤怒和不安,恐怕我想管也管不了了!你自求多福吧,希望這事情不要東窗事發!你父親的事情剛剛平息過去,就是這事兒事發了,他也得撇清,哪裡敢管!你這孩子啊,這這是要人的命嗎?
江寒說,就是了。出事了也是我出事,自個兒擔著,你和父親袖手旁觀。自然都會平平安安地,怎麼能是要人命呢!
秦心說,你這是在埋怨你父親嗎?
江寒冷笑,父親?他是大哥的父親,不是我的!
突然,樓下響起了一記耳光聲——我的心微微一凜。
江寒苦笑了一下,說,難道不是嗎?如果是大哥犯下事兒的話,他會怎樣?會像你說的那樣,撇清不管嗎?好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們就不要再來說這些無用的了。
秦心的聲音都抖了,說,你自己的事情?看看你自己做出的好事吧!這六百萬是為了誰!為了什麼,你好好給我交代!
江寒不說話。
秦心說,這麼多年,你以為我這個當媽的是聾子還是瞎子!說完,她沖李蓮花吼,把那孩子給我抱出來!
江寒愣了一下,很顯然,他沒有想到自己的母親知道小童的存在,另一方面,他沒想到自己的母親喊李蓮花的時候那麼熟稔,感覺就像李蓮花是她的人,是安插在自己身邊的耳目一般。
待他反應過來,上前阻止了母親,說了一句,孩子無辜。
秦心冷笑,近乎嘶吼的聲音,說,我看無辜的是你吧!你看看這份親子報告吧!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兒子!是野種!你替別人做了便宜老爸!你都不知道吧!所以,別在外面勾搭那些出身低賤的女人了,她們只有貪婪和慾望,她們是狼的心,你喂不熟的!
江寒靜靜地看著秦心,說了一句傷透了這個母親的話,就像你一樣嗎?
又是一記狠狠的耳光響起。
江寒笑了,說,難道不是嗎?父親難道不是因為懂得你有著餵不飽的貪婪和慾望才輕看於我嗎?
……
那天是怎麼結束的這場戰役,我都給忘記了。
我先是震驚在小童這件事上,後來,又在秦心的最後那句話裡走不出來——
她說,別在外面勾搭那些出身低賤的女人了,她們只有貪婪和慾望,是狼的心,你喂不熟的!
那一天,家裡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出聲息,唯恐這個男人薄弱的自尊被觸痛——對於一個男人來說,給別人當便宜老爸是莫大的恥辱。
我最佩服的某過於我老媽,在秦心來訪的時候居然沒有衝出來——想想大概她以為讓小童的父親不是江寒的女人是她閨女,沒多少臉面出來見親家母。
就在全家愁雲慘淡的時候,直到下午兩點,我媽才搖搖晃晃地從樓上下來,一副天真的表情,說,坐飛機實在太累了!居然起不了床!
其實,我心裡知道,我媽就是壓根兒不想讓江寒覺得,他的那點兒尷尬全被人瞧光了。
夜,讓人平添了無邊的孤單。
他靜靜地躺在床上,夜燈開著,昏黃色的燈光映在他清俊的臉上,讓他的人顯得無比的柔和。
我抱著被子坐在貴妃椅上,看著他,突然很想去安慰安慰他。
這個和我莫名瓜葛了這麼多年的男子,他是我掛名的丈夫,也是唯一一個和我親密如斯的男人。呃……雖然那些親密不是我的本意。可對於女人來說,兩個人一旦有了肢體的接觸,難免心中會情愫發酵。
我看著他,這種憐憫的氣氛下,心突然有些亂。
他抬頭看看我,光影之下,眼眸若水,突然,他衝我笑笑,那笑容裡,是無限的寂寞,讓人的心跟著揪起來,他沒說話,靜靜地拍拍自己左手邊的床,示意我過去。
我一愣,搖搖頭。
他笑,說,別怕。我只是有些累。想找個人陪陪我,說說話。
我嘴硬來一下,說,誰怕你啊!
他笑笑。
我用被子將自己裹得跟個蠶蛹似的,跳啊跳啊撲到他床邊,一個身體失衡,差點兒將大臉砸在他門牙上。
我輕輕翻身,看著他,尷尬地笑笑。
他用手將我扶好,看著我,無奈地笑笑。
我突然有些喜歡這個夜晚。確切地說,喜歡這個夜晚的他,安靜,不凌厲,不張狂,不會刺激我。
我看著他,說,你別難過了。好在小童這個小朋友很可愛啊。別說一個孩子,就是小狗小貓養久了,我們都是有感情的。那,就像你送給我的那隻小金毛……
說完,我就結舌了,因為Lucky被我送在顧朗那裡寄養著啊,要是江寒突然掐著我的脖子跟我要它的話,我還真沒辦法。
江寒不說話,歎了一口氣,低頭,深沉得不像往日。
半晌,他抬頭,看著我,說,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小童不是我的孩子,從我抱養他那天我就知道。
我吃驚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他繼續說,我壓根兒就沒碰那女人。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男人,也不是你所聽到的傳聞中的那麼種馬。
說到這裡,他歎了口氣,轉臉看著窗外,可薄紗籠住一切,望不穿。
他看著嘴巴裡可以塞雞蛋的我,說,同病相憐也罷,愛心氾濫也罷,我只是不想一個那麼小的孩子沒了母親,再沒愛……因為我知道,一個私生子在這個社會所要經受的……因為我……就是。他垂下眼瞼那一刻,世界彷彿劇終一般安靜。
我的心不知道怎麼了,突然亂得像一團麻。我從被子裡將手抽出來,輕輕放在他的手背上,說,別想自己的那些不幸福了。其實,很多人都是用羨慕的眼光看著你。
江寒笑笑,說,大哥總是覺得父親給我的愛比他的多,小時候,我也以為父親疼愛的是自己,他縱容我,卻對大哥嚴厲以對。小時候的玩具、衣服,長大後的汽車、房子、良馬、項目……所有一切,大哥都得讓著我,而我也曾天真地向大哥炫耀這一切……可這兩年,經歷了太多,才明白,兒子,是承志的,不是娛情的。現在想想,父親對我的那些縱容不過就像是對一隻小狗小貓而已。他對大哥則是一個父親對兒子該有的期望。所以,大哥是他畢生承志。我最多不過是他晚年的怡情。
說到這裡,他沉默著。
我看著他,雖然不知道過去兩年來江淮林宦海沉浮風聲鶴唳之時,江寒到底遭遇了什麼,可我卻明白這些事情一定深深地戳痛了他。
想到這裡,我心輕輕一酸,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你可能想多了。
江寒看著我放在手背上的手,良久。
我臉微微一紅,輕輕地挪開手。
江寒突然一把握住,他那麼執拗地看著我,可說出來的話,卻讓我想抽死他。
他說,原來你喜歡的是脆弱的男人啊。是不是顧朗總是把自己弄得跟個趙氏孤兒似的,你才對他那麼母愛氾濫?
我剛想踹他,卻發現自己還跟只蠶蛹似的。
江寒看著我漲紅的臉,輕輕捏了一下,笑了笑,似乎他也知道某些話會刺激我,但是他卻很喜歡我被刺激得抓狂的樣子。
他的眸子轉暗,歎了一口氣,伸手輕輕地關了燈,輕輕地躺在我的身邊,說,天涯,我真的累了。
他的一句話,讓我的心又毫無抵抗地柔軟起來。
那個夜晚,他靜靜地靠在我的胳膊上睡去,呼吸均勻,面容安靜,我的心,也在這一刻無比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