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人要是倒霉的時候,喝涼水都會塞牙的。
  我生日這天,就是我的全部牙縫都被塞住的時候。
  不是我對莫帆和胡為樂漠不關心,只是,我知道,這點小事情,胡為樂的姑姑自然會去拿錢解決,所以,當時,我就將手機給關掉了。
  我想,一定不能讓那些執法的同志找到我,我可不想掏錢去贖那兩個小渾蛋。
  所以,當天晚上,我,麥樂,黃小詩就在暢樂園花天酒地。當然了,我之所以敢這麼花錢,是因為麥樂說了,她和黃小詩出錢。
  於是我們三個人,各懷心事地瘋狂著,不過,也僅限於喝酒。
  喝著喝著,我的眼花了,發現對面的麥樂和黃小詩居然加在一起有三個腦袋,我心想,難道喝酒能將人的腦袋喝成一個半?待我仔細看清楚的時候,才發現對面居然多了一個駱駝臉,噢,原來是暢樂園的邱總。
  他在我對面一臉微笑地給我唱生日快樂歌,還笑嘻嘻的看著麥樂,彷彿當年把麥樂的鼻子打成駝峰的人不是他一樣。
  黃小詩在他面前,小鳥依人的模樣。我的胃,霎時之間,又開始翻江倒海的難受。我搖著腦袋對他們說,我說,麥樂,小詩,我去一下下,然後,我對駱駝臉邱總笑,我說,失陪一下,然後我就晃向了洗手間。邱總在身後吆喝,說,莫春啊,趕緊回來,咱倆談談琴棋書畫啊。
  我心想,你長得就跟琴棋書畫似的。但是嘴巴上又不敢講,因為,我要努力鎮定一下,回來為白楚向這個附庸風雅的駱駝臉邱總爭取一個畫展的事情。
  真可悲啊。
  他忘記了我的生日。
  我卻念念不忘他的事情。
  但是,正在我要向廁所進軍的時候,卻驚見了我一輩子都不敢相信的一幕——溪藍居然在暢樂園,居然在一個隱蔽的角落裡,跟兩個小無賴勾肩搭背,看她那興奮的樣子,跟嗑了藥一樣。
  就是因為這一幕,因為溪藍,我突然發現自己的牙縫全部被涼水塞住了。
  這是我做夢也不會想到的場面。
  我一直仰望的男子,他所一直珍惜如玉的女子,居然在暢樂園裡,放浪形骸,而且,居然被我給看見了。
  他三舅姥爺的。
  我真想把我的眼睛挖下來,在腳底踩兩下。
  當時,不知道是因為什麼感受,所以,我忘記了去廁所,衝向了溪藍的面前,一把奪過她手裡的酒杯!反手,潑在了她的臉上,我說,你還要不要臉!白楚瞎了眼睛找了你這樣的女人。
  溪藍看到我,先是錯愕,然後,笑,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
  我沒有預料的,一向柔弱的溪藍,一向溫柔的溪藍,居然會有這樣的舉動,而且力量是這樣的巨大。
  我幾乎搖晃著要衝上去,跟溪藍同歸於盡。但是整個人卻被她身邊的兩個男子給牢牢的鉗制住了,所以,我只能用眼睛噴火,也無法在溪藍這個渾蛋的臉上,為自己討回公道。
  溪藍看著我,可能是因為酒精的原因,她也在搖晃。我還沒來得及罵她,她反倒將我臭罵了一頓。她指著我的鼻子吼,她說,於莫春,我這一輩子都毀在你和白楚手裡了!
  我靠,這個女人是瘋狗嗎?怎麼亂咬人!我以前怎麼就沒有發現,她有這個強項?明明是我的小初戀,小暗戀,全部都毀滅在她的手裡才是!如今,她卻反咬我一口!
  我一邊狠狠地瞪那兩個扯住我胳膊的小無賴,一邊罵溪藍,我說,你還有沒有良心,白楚對你那麼好,你居然在這裡做這樣的事情。
  溪藍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肩膀,因為酒精,因為嗑藥,所以,此時的她已經不是那個溫柔如水的溪藍,她眼裡那份隱藏了許久的冰冷,最終鋒芒畢露。
  她一會兒笑一會兒哭,說,莫春啊,白楚對我好?你怎麼就知道他對我好?你們倆個都不是人,你們兩個害了我,說到這裡,她的眼睛似乎陷入了迷亂之中,滿是痛苦和仇恨的火焰!
  我看著她這個樣子,心想,滿心仇恨的應該是我吧?你這個被白楚泡在蜜罐子裡的女孩,還過來跟我說傷害?太笑話了!
  溪藍說,莫春,你知道嗎?如果,不是你當時讓我認識了白楚,我也絕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我小的時候,是你莫春的玩具娃娃,長大了以後,又變成了你喜歡的男人的玩具娃娃,而現在,你們倆卻一起把我揉碎了。
  說著,她的眼裡開始掉眼淚,急劇墜落。
  她輕輕抱著我的腦袋,冰冷的手指不停地在我臉上劃過,她將腦袋靠在我的肩膀上,突然之間,就像個小孩一樣,無聲的抽泣,她說,莫春,很久之前,我喊你姐姐,我相信你,依賴你,可是你呢?你卻將我當一個玩具娃娃一樣,送給一個拿畫筆的男人。
  她喃喃,莫春,你知道嗎?為什麼白楚對我這麼好?因為他欠我的!說這話的時候,她的淚水掉在我的肩膀上,冰冷生硬。她說,白楚根本就不喜歡我,他喜歡的是他自己。他太愛他自己了,所以,拚命的神化他自己,或者,他愛的是你,所以,他要掩蓋所有的真相,做你心中的神。他要完美而無憾地永遠活在你的心裡,就像一座莊嚴的祭台,而我,不過是這個祭台上的羔羊,只是為了維護他的完美,他在你心裡的那份該死的完美!
  說這話的時候,溪藍整個人都在我的肩膀上,就好像一個人失去了力量失去了方向的鳥兒,而我是她暫時棲息的樹枝。
  我說,溪藍,你不要在這裡假惺惺了。
  溪藍就笑,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無限的悲傷和瘋狂的情緒從她十七歲的瞳孔裡折射出來,她說,莫春,我告訴你吧。你還記得當年,白楚帶我去山上寫生嗎?我當時不要去,可是,你為了讓他高興,非要我去。我多麼信任你啊,我的姐姐,可是,你把我交在他的手裡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能不能保護我?作為一個姐姐,你,居然,連這點關心都不肯給我……說到這裡,溪藍收住了眼淚,一字一頓的說,於莫春,你知道嗎?那一天,在那座山上,在白楚的面前,我被一群人給□了……
  於莫春,你知道嗎?那一天,在那座山上,在白楚的面前,我被一群人給□了……
  於莫春,你知道嗎?那一天,在那座山上,在白楚的面前,我被一群人給□了……
  溪藍的話,如同炸雷一樣,將我的腦袋給震碎了,我愣在了原地,她的話,就像千萬條毒蛇一樣,啃噬著我的心臟,糾纏著我的呼吸。
  她的手再次撫過我的臉龐,眼睛裡含著淚光,狠狠的揮手,重重的落在了我的臉上,打得我頭暈目眩,可是,我感覺不到疼痛,只能感覺她的言辭像刀一樣絞碎了我的整個心臟,她說,這一耳光,是你欠我的。你不配做我的姐姐,你不配我的信任!
  說到這裡,她的眼睛幾乎都碎裂在淚光之中,她絕望地看著我,咬了咬嘴唇,說,這麼多年來,我安心地接受這個現實,我以為他真的對我好,真的愛我!可是,直到你的身邊有了紀戎歌出現,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將要失去你了,所以,整夜整夜的抱著手機給你打電話,整夜整夜地在畫室裡畫你的模樣……當年,在那座山上,噩夢之後,他多麼卑微地哀求我,不要我將這件事情告訴你!他是跪著哀求我的!說一輩子會保護我!守著我!愛我!疼我!報答我!那天我回家之後,你看著白楚對我的好,還對我冷鼻子冷眼,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妹妹受了多大的傷害!你又知道不知道白楚對我的好,是我拿著自己的清白換來的……可是,到如今,我根本就是一無所有!他根本就是一方面放不下你,一方面還想佔有著我的感情!
  說到這裡,她笑,一個十七歲少女在酒精和藥物的唆使之下,情緒異常失控,她輕輕的卻做出了我最不能忍耐的事情——她將一口唾沫吐在了我的臉上!
  從來沒有一個女子,讓我受如此大的污辱!
  也從來沒有一個男子,可以讓我為他承受這樣的侮辱!
  可是為什麼,偏偏是白楚,偏偏是溪藍,我卻像個木偶一樣,毫無反擊的能力。
  溪藍走的時候,那兩個男的一把將我推倒,上前去扶溪藍,溪藍同他們調笑著,她的十七歲,在這個夏天裡,碎裂成傷。
  這時,駱駝臉邱總估計也喝多了,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說,莫春啊,你怎麼還不過來,我聽小詩說,你要和我談那個什麼什麼白楚還是楚白的畫展的事情……話還沒說完,人就撲通倒在了地上……
  溪藍聽到畫展兩個字,單薄的脊背微微一僵,面容冰冷的回頭看了我一眼。
  意味深長。
  溪藍所提到的我第一次在紀戎歌家中過夜時,白楚畫的那幅畫,我是在後來幫白楚整理畫展事宜的時候,才看到的。
  灰色的背景,古代的雕花朱欄。
  一個妙齡的女子,手持團扇,望著窗外。
  目若點漆,眉若翠山。
  唯獨可惜的是,烏雲絲不再,只有青絲墜白雪。
  白楚在上面寫了幾句話,最最傷感是流年,白髮罩紅顏;莫問庭前芳草痕,留得人間無度春。
  當時的我,愣在了那幅畫前,許久許久,都沒回過神。
  「莫」問庭前芳草痕,留得人間幾度「春」。
  莫。春。
  原來,你,心裡是有我的。

《梧桐那麼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