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君如楊柳三月新。
洗漱完之後,我從宿舍裡抱著書本出來,和胡冬朵一起去食堂吃早飯。宿舍裡的其他女生早已經起床去早讀了。
讀一所三流大學的好處就是,高考失利的屈辱會時時刻刻折磨著你,讓你在大學之中奮發圖強在考研第一線。
不是都這麼說麼?
一流大學裡,一等學生出國,二等學生工作,三等學生考研;對於我們這些三流大學裡的學生,正好倒了過來:一等學生考研,二等和三等就一起等待畢業證發下來那天,集體失業。所以,我們宿舍裡的那幾個女生,從進入大學開始就全線為考研做熱身了,每天早晨六點就起床,開始一天的生活。
我和胡冬朵,很顯然是屬於三流大學裡的後者,所以我們倆人的生活基本上是從早晨九點開始——在不逃課的情況下。逃課的話,就很難說了。
從宿舍到食堂的路上,會經過一個露天籃球場。
早晨,總有一些在籃球場上打籃球鍛煉身體的男生。運球、假動作、過人、起身、投球。這一些如同畫面一樣的動作,總會輕輕觸動我記憶的神經末梢。
低頭。會心地一笑,想起了多年前。
不辨悲喜。
我們走到餐廳的門口,遇見了夏桐,她正踮著腳,朝男生宿舍那裡張望,手裡還拎著一隻兔子。
胡冬朵溜過去,猛地蹦出來,嚇了她一跳。胡冬朵笑嘻嘻的,你在張望什麼啊?等情郎嗎?
夏桐回頭,白了胡冬朵一眼,說,你嚇死我了。然後將兔子扔到我的手裡。
夏桐是生物系的,經常做這種活體實驗。不知道學校經費緊張還是教務處剋扣,每次實驗,總會出現十幾二十幾個人圍著解剖一隻甲魚的情況,原應是四個人一組,分派一隻甲魚的。反正,不管是甲魚還是鴿子、鯉魚,總之,實驗室裡總是缺這少那的,同學們私下議論,說是被老師們給煨湯了。不過,也有除外,小白鼠和蛔蟲的數量總是很充足。
夏桐一直比較有個性,所以很多實驗,她總是自己去買一隻活體回來用,也絕不和十幾人圍在一起湊合。曾有那麼兩次,一次,我正和一男生約會,她一通電話殺過來,說艾天涯,你趕緊去農貿市場買一隻小公雞回來,我騰不出時間。還有一次,他們解剖魷魚,結果這個從小不靠海的姑娘買成了烏賊,於是,在實驗開始時,她又一通電話過來,說,艾天涯,我要魷魚!魷魚!
我當時正在宿舍睡得滿臉口水,於是迷迷糊糊出門了,心說夏桐怎麼這麼急不可耐?當時長沙的香辣魷魚不是很有名嗎,前天晚上,因為打賭,我還輸給夏桐十根魷魚串。於是,我就給她買回了一堆魷魚串。那一次,夏桐覺得我是故意的,其實天地良心,我真沒有,就是睡覺睡多了,人恍惚了。
我抱過兔子,問夏桐,咦,這麼熱鬧,你在看什麼?
夏桐指著男生宿舍樓,說,,三號樓的男生宿舍,有個叫於意的男生突然猝死。聽說因為吸毒。
啊?吸毒?胡冬朵一聽,臉變得像被馬蜂蜇了一樣,說,喵了個咪的!那得多費銀子啊,他媽怎麼生了這麼個敗家子。
夏桐笑笑,說,有錢人家的孩子,玩得就是刺激。聽說生前還是一小帥哥,而且馬上要畢業報效社會了。
胡冬朵一聽,可惜不已,說,喵了個咪的!怎麼猝死的不是辛一百這個賤貨呢!
你可不要以為胡冬朵是在為我詛咒這個無情的男人,她是在為她自己。這個世界上,最憎恨辛一百的人,估計就是胡冬朵。
沒錯,辛一百同學,泡妞神功,天下無敵。老天無眼,把這個極品賜給我之後又賜給胡冬朵,我用他完成了極品初戀,胡冬朵用他完成了他那狗血淋漓的初婚。
夏桐指著從三號樓出來的一群男生,說,喏,今天他朋友過來收拾他的遺物。胡冬朵就拖著我和夏桐的手,向三號樓人多的地方跑去。說,上前去看!哎,要是我猝死了,可只有你倆給我收拾遺物了。真傷感啊。
我們三個好不容易衝了過去,在那麼多圍觀的男生中,有三個面色肅穆的年輕男子走了出來,衣著打扮明顯有別於周圍的學生。他們手裡抱著去世朋友的遺物,胸前佩戴著一朵白色的花兒。其中有一個男子長髮飄飄,跟做了離子燙似的,眼睛周圍居然是烏青色的,顯然不知道被什麼擊中過。
我們三個還沒有站穩,突然,那個烏青眼的長髮男子往我們這裡瞥了一眼,立刻目露凶光,跟發現了殺父仇人似的,把手裡的東西往身邊那個面容冷漠如冰山雪蓮、身穿暗灰色風衣的男子手裡一放,就衝我們這裡奔了過來。
我和夏桐還沒有反應過來,胡冬朵早已跑得沒有人影了。
對面那個身穿暗灰色風衣的男子一愣,抬眼望來。當我的視線觸及他那美得令人想扔炸彈的臉蛋時,驀地,想起了那麼一句詞——君如楊柳三月新。
這個眼神清冷、唇染桃花、渾身渙散發著一種懶洋洋氣息的男子,就是江寒。大三那年初冬的校園裡,呵氣成霜的早晨,我第一次遇見了他。
而剛剛追胡冬朵而去的長髮飄飄的烏青眼男子叫康天橋,他就是胡冬朵嘴巴裡所說的「人妖似的臭流氓」,前天,他和胡冬朵之間產生了血海深仇。
整個事情是這樣的。
前天,胡冬朵去溜她的狗公子——富貴同學。
「富貴」是胡冬朵收養的一隻流浪狗,自從她遭遇辛一百的打擊之後,就徹底對男生死了心,收養了一隻流浪狗。她的至理名言就是:嫁給一個男人不如養一條狗。
那天,於意還沒有猝死,正在唐繪PUB裡面,與自己的兩個狐朋狗友康天橋和周瑞無聊地打發著下午時光,等待江寒從北京回來。
無聊的他們就擲色子玩「囧囧更健康」遊戲,贏家可以要求輸家做任何事情。
於意贏了,康天橋輸了。
以前於意被康天橋整過,而且整得很慘。
康天橋讓於意去超市買衛生巾,結賬時,當著眾多顧客和收銀員大聲說,我們女人量多的那幾天,這東西真不能少。康天橋、周瑞他們就在邊上看著,幸災樂禍。
所以這次,於意當然不會放過康天橋,正當他考慮如何整康天橋時,胡冬朵牽著富貴從窗外經過。於意突然有了主意,對康天橋悄然耳語了一番。
這些二世子們一貫玩得很瘋,所以康天橋雖然不甘但礙於面子還是慷慨就義了。
他衝到大街上時,把胡冬朵嚇了一跳,連忙把富貴給拉開,誰知康天橋撲通就跪在了地上,抱著富貴就喊,爹啊,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胡冬朵一聽樂了,覺得這人病得不輕。結果還沒等她咧開嘴巴笑,康天橋一把就抱住了她大腿,喊她媽,說,媽啊,你和爹一起回家吧。
胡冬朵頓時知道自己被耍了,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氣運丹田,粉拳一揮,一記天馬流星拳就打在了康天橋的眼眶上。
所以說,不要惹女人,不要惹彪悍的女人,最不要惹的就是像胡冬朵這種失婚過的女人。
康天橋毫無防備,偌大一個男人就被胡冬朵給打倒在地,眼眶頓時充血腫起老高。這個時候,康天橋的狐朋狗友一看玩大了、出事了,連忙跑出來。
於意和周瑞拉住了暴怒康天橋,說,好男不跟女鬥,在大街上呢!然後轉頭跟胡冬朵理論,說,年輕人怎麼開不起玩笑呢!大家玩玩而已。
而這時,康天橋喊著,放開我,老子要把這女人和這隻狗一起給剁了!
於意對胡冬朵說,你人也打了,你想怎麼辦?賠個禮道個歉吧,別讓我哥們兒生氣。我們也不是惡人,不為難你!
胡冬朵一聽康天橋要剁了富貴,連忙伏下身將富貴抱在懷裡,趁於意和周瑞拉扯康天橋,腳底抹油衝到路邊的出租車上,逃了。
臨逃命,還不忘留一句話送給於意和康天橋,說,道歉?神經病!你們都去死吧!
不幸的是,一語成讖,於意果然當晚猝死在宿舍裡。
我和夏桐追到胡冬朵那裡,她正和康天橋在那裡拉扯不清。這個時候,抱著遺物的江寒和周瑞也走了過來。
周瑞小眼睛一閃,看清來者是胡冬朵,於是眉頭一皺,眉心那點美人痣別樣銷魂。很長一段時間,對於周瑞這個人,我的印象就是他長了三隻眼睛!至於為什麼會有這種錯覺,那是周瑞的眼睛實在太小,而眉心的那顆美人痣又實在太大。大概他也對胡冬朵離開前那句詛咒記憶很深吧。
倒是江寒,因為當天不在場,並不知曉發生過什麼。他看了看胡冬朵,問,天橋,你朋友?
康天橋晃著滿頭飄逸如仙的頭髮,指著自己的眼睛說,是的,她的拳頭和我的眼睛比朋友還親!
江寒大概知曉了康天橋的熊貓眼與眼前女子有關了,他看了看旁邊虎視眈眈的我和夏桐,視線落到我臉上時,眼睛微微一瞇,閃過一絲極其驚異的光芒,但轉瞬即逝,藏匿了起來。他轉頭對康天橋笑,說,走吧,三隻老虎啊。
康天橋指著胡冬朵說,都是這個女人烏鴉嘴、掃把星,咒死了於意!
胡冬朵向來就不是肯受氣的主兒,直接反詰,要是我一句話就可以殺人,我乾脆開個復仇公司好了!明明自己流氓,什麼事都要往別人身上推!
康天橋急了,直著小細脖子,尖著小細嗓子,指著胡冬朵的鼻子說,你罵誰流氓?
夏桐對康天橋眨了眨桃花眼,笑笑,一字一頓,生怕康天橋聽不懂:她說你是流氓。
我這人吧,沒什麼出息,就是一般胡冬朵和夏桐存在的場面,我的膽子就特別大,再者也確實受不了康天橋說胡冬朵掃把星,於是我也和夏桐一起站在胡冬朵身前,說,就是嘛,你那朋友也是命不好嘛。
有句話叫做「死者為大」。很顯然,我當時的話說得有些過分了,逞了一時之快。
男人的朋友是不能拿來說事兒的,尤其這個朋友還剛剛去世,屍骨未寒。更不要挑戰男人對兄弟情誼的看重,即便這個朋友可能只是狐朋狗友。每個男人的骨子裡多少都有一些「梁山情節」。
所以,當時的江寒在離開之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冷得,如同寒冬臘月裡湖水裡的冰一樣。
我的心緊緊縮了一下。
很多年後,江寒跟我說,那年初冬的早晨,他第一眼看到我時,覺得這女生怎麼長了一張情婦臉,情婦臉就情婦臉吧,還抱著一隻小白兔裝清純。裝清純就裝清純吧,嘴巴還那麼刻毒。
那一天,江寒著急將於意的遺物早點帶回去,說服了康天橋。所以,胡冬朵暫時清靜了。
夏桐看著他們離開,指著他們的車說,三個人中,有一個人是殺手。
殺手?我和胡冬朵面面相覷。
夏桐笑笑,說,少女殺手!專殺你們這些無知少女。
我和胡冬朵忙裝作鬆了一口氣,說,切!老娘不是少女!老娘是女人!是背負著夢想與生活、現實與理想的女人!胡冬朵末了還補充了一句,老娘還要拖家帶口,養活富貴呢!
那一天,夏桐預言了江寒是女人殺手,原因,就是這個男人那張臉長得太致命太誘惑了。
我和胡冬朵故作清高的鄙視了她一頓,就準備吃飯上課了。胡冬朵拜託夏桐,如果她上午沒有課的話,就去幫她照看一下富貴。說完,將宿舍鑰匙扔給夏桐。
我,夏桐,胡冬朵。
基本上,我們三個人的相處關係是,胡冬朵是個惹事精,我就跟在她屁股後面煽風點火瞎起哄,將事兒惹大了,夏桐就給我們擦屁股。用海南島的話說,夏桐這個倒霉孩子是屬廁紙的。
我和夏桐認識,緣於我的窺私癖。進入大學沒幾天,我就在一個自習室裡,看到了一個女生落在自習室裡的日記,日記裡的文字讓我後背發冷,它裡面有這麼一句我至今記得:「那天夜裡,我在母親殺死了父親的房間裡發呆……」
其實,偷看別人的日記已經很不對了。可我還非常極品、非常熱情洋溢地在這本日記的後面寫了自己的疑問:請問同學,你這是日記還是小說啊?是小說的話,我幫你推薦編輯發表吧。聯繫QQ:77237837。
那個時候,我已經開始了自己的寫作生涯,認識了一個叫「虎阿哥」的編輯。要說我這寫作生涯,開始得可挺傳奇。
當時,我剛失戀,悲痛得不知東南西北,偶爾在信紙上寫幾句酸澀的情詩散文抒發一下悲秋傷春的心情。有人要問,為什麼要往信紙上寫啊?你寫日記本上多好啊!
我當時不正是一認為全世界都拋棄了自己的情傷少女嗎?寫信紙上,就是為了凸顯這種「山盟雖在,錦書難托」的絕望情緒。
現在想想,那個時候,不是腦子中了文藝的毒,就是自己在裝十三。
不過我的十三裝對了,我的同桌是一男生,叫魯護鏢,長得人高馬大,一副氣吞山河的強盜模樣。初入大學,他對我這個跟黛玉附身似的女同桌沒什麼好感,一心在追求文學系的一才女。可那才女相當二五八萬,看他總是不用眼睛,用鼻孔。
後來,他十八般武藝全部用盡,玫瑰、吉他、下跪、偷襲、割腕、撞牆……總之,就差拉那女生一起跳崖了。再後來,他絕望地用信紙給那女生寫了一封情書……結果吧,我同桌是個大老粗,將桌子上我寫情詩的信紙給裝了進去……
誰知道,這一封錯放的情書簡直可謂神來之筆,一時間,天雷勾動地火,就在我同桌還為放錯了情書和我鬥氣時,那女生終於衝他拋出了盈盈秋波。
於是乎,我一戰成名,變成了我們系裡有名的情書大王兼名譽才女。這以後,不管誰有了心上人,保準跑到我這裡來求情書一封。
再後來,我同桌覺得我實在不該埋沒在情書堆裡,就鼓勵我寫作。大一第二學期的夏天,我在教室裡寫青春小說,他就光著膀子給我扇扇子,弄得我一看他的胸大肌就覺得我該轉型去寫色情小說。
後來,半吊子的我恰好碰上一個新開始做青春雜誌的小編輯虎阿哥,於是,我開始了比較系統的寫字生涯。
所謂「比較系統」就是終於有人肯為你發稿費了。虎阿哥給我發的第一筆稿費,是六十二大洋,就是這點銀子,卻讓我欣喜得幾天沒睡好覺。
那時候,應該說是,與錢無關,與夢想有染。
於是當年被文字夢想沖昏腦袋的自己,在夏桐的日記上留下了QQ號,希望自己能結交一位朋友,一起在文字的道路上並駕齊驅、共同進步、共同努力!
後來,日記的主人,也就是夏桐找到了我,將偷看她日記的我擂得頭破血流……再後來,胡冬朵找到了她,和我一起將她擂得頭破血流……再再後來,我們三人成為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