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雄成 熱血穿行的少年(2)

  五
  下午上課的時候劉碑經一直心不在焉,他不時地用眼睛去瞄張翔和杜旭兩個人,他們的嘴角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這讓劉碑經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就像是一個被拐賣的女孩看著人販子秘密商議要把自己賣到哪裡一樣。
  晚上肯定是不能請他們吃飯的。劉碑經在心裡默默地想,那200塊錢要用來下次月考完請客,他不能再一次倒數第一了。
  劉碑經看了看手錶,還剩最後一節自習課。他想提前開溜了。剛好張翔和杜旭都去上廁所了。劉碑經提著書包偷偷摸摸的往外走,一眼便看到班主任老羅。他連忙側過身子,將書包靠牆壓在屁股後面。好在老羅沒有注意他徑直走過去了。劉碑經舒了口氣,幾個大步衝到樓下。
  終於逃脫了。劉碑經走在過道上心裡這樣想著笑了起來。
  "劉碑經,你丫幹嗎去?"背後響起杜旭的聲音。
  劉碑經心裡一下子涼了半截,沒有回頭。接著就聽到後面腳步聲跑近,他們三個人都在。張翔拍了拍劉碑經的肩膀,說道:"我們正找你呢,想著你晚上要回家過生日,所以我們決定集體逃課提前給你過生日去,夠哥們吧。"
  厘厘補充道:"我們正準備去訂個蛋糕呢。"
  "我我有點事,沒辦法跟你們一起過生日了。"劉碑經彎著腰,一臉的痛苦。
  "不是吧,你這完全沒有把我們當朋友呢。"杜旭有點不高興。
  劉碑經扭頭去看厘厘,也是一臉的沉悶。他皺了皺眉,將手從口袋裡掏出來,大拇指上滿是鮮血,整個手臂都顫抖著。
  "我不小心把手弄傷了,得趕緊回去上藥。"劉碑經痛苦的說。
  "怎麼這麼不小心?"厘厘握著劉碑經的手看了看,說道,"趕緊上校醫務室吧。"
  "不了,我回去就行了。"劉碑經看著大家奇怪的眼神補充了一句,"我媽是醫生,我家裡有藥了。真是不好意思,下次再請你們吃飯吧。"
  "得,那你快點回家吧。"張翔擺手道,"別弄得傷口發炎。"
  杜旭和厘厘也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劉碑經苦笑了一下道:"那就明天見。"然後快速的往校門口走。拇指上的疼痛鑽進心中讓劉碑經整個人都麻木了。上了公交車,劉碑經才把手從口袋裡掏出來,他是用鋼筆把自己的拇指刺破的,劉碑經突然覺得自己的舉止太瘋狂了。
  早早的回家,路過小區菜市場的時候剛好碰到母親趙秀枝出來,挑著兩筐菜。
  "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最後一節課大掃除,搞完了就回來了。"
  "攤子上還有一包白菜,你去扛回來吧。"趙秀枝大聲地說道。
  劉碑經點了點頭,剛走幾步又回過身來,說道:"我扛不了,搞大掃除的時候把手給弄傷了。"說完把手展示給趙秀枝看。
  "你一點都不讓我省心。"趙秀枝無奈道,"那你趕緊回家去吧。"
  劉碑經頭也不回的往前走,母親淡漠的反應劉碑經已經習以為常。當一個人活得自己都找不著北的時候也就顧及不到別人了。
  六
  這個晚上和往常並沒有什麼區別,三口之家圍在一起看著一部小彩色電視機。趙秀枝不時地和丈夫老劉談論著一些菜市場的所見所聞,大多是諸如"誰家的媳婦懷孕了還要買菜做飯"、"誰這麼有錢買菜還講價真小氣"之類的。劉碑經在這種話語裡總來聞到一些蔬菜發霉的味道,他很不喜歡。
  電視裡正在播放著一個談話節目。大體的內容是一個大學畢業生因為找不到可以解決北京戶口的工作而選擇了自殺。主持人和心理專家侃侃而談,從大學生心理素質談到北京戶籍制度,最後還連線了相關的部門負責人,好不熱鬧。
  劉碑經看著看著就笑出了聲,罵了一句:"真是腦子進水了。"
  趙秀枝從劉碑經手裡拿遙控器換了一個台。
  "怎麼換台了,我覺得挺好玩的啊。"劉碑經嘻笑道。
  趙秀枝裝作沒聽見。老劉卻面露難色,好一會才緩過神來問:"你不喜歡北京嗎?"
  "不喜歡。"劉碑經搖頭道,"北京有什麼好的,都是高樓大廈,都是有錢人。我不喜歡這裡。"
  老劉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趙秀枝瞪了劉碑經一眼。劉碑經不說話,看著電視畫面愣了神。
  "你真的不喜歡北京麼?"老劉的眼角有淚光閃動,顫聲道,"我為了留在北京可是失去了雙腿的。"劉碑經吃驚地回過頭來,看著父親一臉的細小皺紋,他有著與自己年齡不相符的樣貌。趙秀枝看丈夫說不出話來,解釋道:"當年你爸從老家到北京闖蕩,一心想留在北京。可是以你爸的學歷沒有辦法在北京找國企落戶。當時只有拿錢去買一個北京戶口的指標。為了掙錢,你爸主動提出做廠子裡待遇最高也是最危險的活,可是有一次不小心,機器故障將你爸的雙腿給切斷了。廠裡賠了一大筆錢,這樣才買了個北京戶口,還有就是買了這個舊房子。那個時候你還在媽的肚子裡呢。"
  劉碑經張大著嘴巴,他這才知道自己成為北京人全是因為父親。而父親一直嚮往的北京人身份並沒有給他帶來幸福,而相反的是沮喪,自卑,封閉。
  "你的名字叫劉碑經,就是想著留在北京的意思。"趙秀枝繼續說道。
  劉碑經突然有點哭笑不得,他覺得這一切太滑稽了。雖然很不合邏輯也很不道德,但劉碑經的腦海裡還是閃過一個想法,他覺得父親當年是故意失去一雙腿的,這樣他才可以拿到他想要的錢。
  "也許我們留在老家會過得更好一些。"劉碑經悻悻地說。
  老劉並沒有反駁,也許十幾年在床上躺著已經讓他想明白了這個道理。
  "你要是再爭點氣就好了。"趙秀枝並不贊同劉碑經的觀點,說道,"在哪都一樣,活得好不好全看你自己。我問你,你們月考成績是不是出來了,你班主任今天給我打電話了,說是讓我明天去你們學校一趟。你肯定又是沒考好吧。"
  劉碑經的頭一下子就懵了,機械地點了點頭,道:"這次是沒考好。而且,很不好。"
  "什麼?"趙秀枝激動起來,說道,"我每天辛辛苦苦賺錢供你讀書,你考得很不好還這麼理直氣壯。你怎麼這麼不長進呢。"
  "你也可以不供我讀書啊。"劉碑經反駁道,"我不喜歡讀書,我討厭學校,討厭同學,討厭所有一切。"
  趙秀枝伸手想去打劉碑經一巴掌卻被他閃開了。
  "我成年了,你不能打我。"劉碑經從椅子上站起來,後退了幾步。
  趙秀枝氣得手直發抖,也站起來。只聽到老劉突然恍然大悟地說道:"別打他了,他今天過生日。"
  六
  劉碑經上課的時候心煩氣躁,他不停的望向窗外,看他的母親是不是從班主任老羅的辦公室裡出來了。歷史老師瞪著劉碑經的時候教室裡鴉雀無聲,劉碑經回過神來正好對上老師的眼睛。
  "你真是我見過最笨的學生,歷史考了十六分,你是不是少根筋啊!"歷史老師嘲笑道。
  劉碑經沒有回話,臉色難看極了。
  "下次再讓我看到你關注窗外你就站到教室外去聽課。"
  張翔朝著劉碑經笑了笑,劉碑經扁了扁嘴,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過了一會劉碑經就看到母親趙秀枝站到了窗外。劉碑經回過頭認真地看著黑板聽講,趙秀枝就自己靠到一邊去了。
  下課老師走後,趙秀枝才走到教室門口朝劉碑經招了招手。劉碑經回頭看了看,好像沒有人注意他,於是迅速的跑了出去。
  "你們班主任把你的情況都說了。"趙秀枝有些心灰意冷地說,"你真得太不長進了。"
  劉碑經看著母親的眼角有淚光閃動,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聽說有大學生自願給你們當家教,我已經給你報了名了。"趙秀枝伸手撫摸著劉碑經的頭,說道,"希望能有點作用吧。"
  "我不想要家教。"劉碑經悶悶不樂地說道,"我自己能行的。"
  趙秀枝搖頭道:"這次你一定要聽我的。你跟你爸一樣倔,太倔了是沒有好下場的。你看我們現在留在北京過得哪像個樣子。"
  劉碑經感覺到有人朝自己走近,回過頭去看到張翔和杜旭兩個人,連忙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趙秀枝還想再說什麼,劉碑經拉了她一下,說道:"你早點回去吧,我要回教室吃飯去了。"趙秀枝點了點頭便徑直離開,臉上毫無表情。
  張翔走到劉碑經面前推了推他的肩膀,問道:"你媽?"
  "嗯。"
  "她剛才走過我身邊的時候好像有股爛菜葉子的味道。"張翔作勢捂了捂鼻子。"你媽不是在菜市場上班吧。"
  "你媽才在菜市場上班呢。"劉碑經氣憤地說道,"那是醫院消毒水的味道,你什麼鼻子啊真是。"
  杜旭連忙解圍,說道:"劉碑經算了,跟他瞎起什麼勁啊!"
  "你什麼意思啊!"張翔笑罵道,"我可是一北京守法公民,不像某些人"
  杜旭趁劉碑經不注意朝張翔使了個眼色,同時做出噓聲的動作。他的手從劉碑經的肩膀上環過去,拉到自己身邊。
  "你幹嗎?"
  "我跟你說個事情。"杜旭用舌頭在嘴裡抵了抵臉皮。
  "說吧。"劉碑經笑道,"你丫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娘娘腔了。"
  "我問你一件事,你可要跟我說實話。"杜旭頓了頓說道,"你是不是在追厘厘?"
  劉碑經愣了一愣,隨即笑道:"沒有的事,你別聽張翔他丫瞎說。我跟厘厘那可是正常的男女關係。"
  杜旭突然一拍劉碑經的胸口,說道:"得,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我就豁出去了,我也不算搶兄弟的女朋友。最近我有一個特偉大的計劃,我要追厘厘。"
  劉碑經的耳朵裡似乎突然嗡了一聲,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我說我在追厘厘。"
  劉碑經苦澀的笑了笑,他覺得自己被算計了,可是又說不上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張翔走上前來拉了拉劉碑經,說道:"這下就剩下我們兩個單身了,得努力啊!"
  "呵呵,那是自然的。"劉碑經又恢復了那種無所謂的表情。

《你聽,記憶的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