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小武他媽拖著兒子哭著離開,說怎麼碰到這麼一窩子強盜?邊抹眼淚邊從我家院牆上再次摘走兩大串辣椒。
父親坐著輪椅從堂屋閃出,面無表情的看著母親,嘴巴哆嗦了半天,哆嗦出一句話:看你生的好女兒!
母親的眼睛一陣紅,閉上眼,淚水落下。她揮起巴掌,狠狠的揮向我的臉,說讓你不學好,帶壞了涼生。
一聲巨亮的清脆過後,我的臉竟沒任何感覺。睜開眼發現,涼生擋在我面前,摀住半邊臉,緊緊護住我,小聲呻吟著,媽,別打姜生了,她從沒犯錯。那陶罐是北小武自己給我的,你要相信啊。
涼生的聲音縹緲的可怕,堂屋裡的父親見母親竟然錯手打了自己的兒子,像一隻發狂的雄獅一樣撲出來。只是,他忘了,此時,他坐在輪椅上,是個廢人!所以當他的半個身子撞出門後,重重拋空在院子裡,只聽咚的一聲。
父親再次被送進醫院。
涼生也進了醫院,醫生說是營養不良。渾身不能動的父親只能用兩隻眼珠狠命的瞪母親!母親覺得無辜。
其實他們不知道,涼生每天把好吃的都如數給了我。
每次,我們都會爬上屋頂,看月光如水,聽蟲兒低鳴,涼生通常把好吃的都藏在一個大碗裡,帶到屋頂上,端給我,一邊微笑,一邊看我狼吞虎嚥。我問過他,哥,你不餓嗎?
涼生說,哥吃過了,你吃就是。
月光底下,我聽蟲鳴的時候,忘了聽,涼生的肚子也在咕嚕咕嚕的叫,那時的我,只是以為,是另一種蟲鳴的聲音。
哦,還忘了說,因為母親錯打得那記耳光,涼生的右耳朵變得有些背。從那時起,我喊他哥時,不得不將聲音大幅提高。為此我曾偷偷的哭,我說,哥,我寧願是自己變成聾子。
涼生說,傻瓜,涼生是男孩子,沒事。你是小姑娘,變成聾子會嫁不出去的。
父親的再次入院,讓本來不富裕的家更是一貧如洗。原先屬於工傷,報社可負擔,而這一次,是個人原因,報社不願意繼續填這個無底洞。
父親躺在病床上,像一具無了生命的屍體。臨床病號的小女兒正在給她媽媽唱剛從學校學會的新歌——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人民當家做領導!
父親可能看著眼熱,便不顧一切催促母親,涼生都超學齡了,你怎麼當媽的,還不讓他入學!
母親只是唯諾的點頭,說,她會做到的。
我跟北小武說,我跟涼生要上學了。
北小武是個跟屁蟲。哭著跑回家找他媽。
不久,北小武他媽賣了幾隻母雞,北小武背著新買的書包上學了。
也不久,我媽非法賣了自己的血,我跟涼生也背著母親連夜趕製的書包上學了。母親本來不想我讀書的。我可憐兮兮的望著涼生,涼生說,姜生不讀書,我也不讀!
母親無奈,狠狠心咬咬牙,再次非法賣血,我也就進了學校。進了學校我和涼生學會了社會主義好那首歌,我們也唱給母親聽,她開心的笑,像一朵美麗的花。
可是,媽媽,請您原諒,那時的女兒,太年幼,尚不理解什麼是賣血,女兒只是以為那和北小武他媽賣母雞沒什麼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