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倆人嗑瓜子聊天兒。林丹雲突然問:「聽說你跟鍾越在一塊兒了?」她還是有些害羞,低了頭問:「你聽誰說的?」林丹雲笑,擠眉弄眼說:「說的人多了去了,你別管。我問你,到底是不是?」好半天,她才點了點頭。
林丹雲連聲感歎,「沒想到你還是跟他在一起了啊!」又問:「他怎麼追你的?以前我就知道他喜歡你。」何如初紅了臉,只搪塞說:「什麼呀!」林丹雲露出嫉妒的表情,歎氣說:「我以前倒追他,他還不要呢,真是高傲!」掐著她脖子說:「快說,你們倆怎麼在一起的?不然,大刑伺候!」她很想知道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鍾越怎麼放□段去追人的。
何如初倒在沙發上,連聲討饒,「林丹雲,你再掐我要嚥氣了!」林丹雲加大手勁兒,口裡說:「掐死你算了!不知道我嫉妒你啊。」她被林丹雲說害臊了,乾脆翻了翻白眼,一動不動倒在沙發上,裝暈過去。
林丹雲扯她起來,「大過年的,裝什麼死啊!你晦不晦氣。」她撲哧一聲笑出來,理了理凌亂的頭髮坐起來,一手拿電視遙控器,一手拿蘋果,轉身不理她。林丹雲哪會放過她啊,伸出十指要撓她癢癢,還沒近身呢,她自己先倒在沙發上笑個不停,舉起雙手說:「好好好,我說我說——」
揀起咬了一半的蘋果,做了個鬼臉,「就那麼在一起了唄!」林丹雲不滿,問:「那他有沒有說『做我女朋友』或是『我喜歡你』這樣的話?」何如初聽得打了個哆嗦,「噁心死了,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鍾越哪會說那樣的話,他連哄女孩子的甜言蜜語都不會說。可是他會做。
林丹雲不信,「那總要有人說吧!」盯著何如初看了半晌,問:「難不成是你追他?」何如初罵她胡說,「感覺對了就在一起唄!你真多廢話!」林丹云「噢噢噢」地起哄,「感覺對了——真文藝——」何如初打她,「你就欠人捶!」倆人又笑又鬧,滾作一團。
林丹雲撥了撥長髮,壓低聲音問:「鍾越有沒有——恩,你知道啦,有沒有做什麼——大人做的事兒啊?」笑得不懷好意。何如初死命打她,笑罵:「林丹雲,你瘋了!越來越來勁兒了啊。」林丹雲笑著搖頭,說:「我不信鍾越真是柳下惠,佳人在抱,不為所動。」
何如初叫起來:「我們才沒有你想的那麼齷齪!我們很純潔的好不好。」林丹雲大笑,「純潔?這年頭還有人說純潔!哈哈哈——,那我問你,你們純潔到什麼地步!」她惱羞成怒。「關你什麼事兒啊?」
林丹雲湊過來問:「有沒有玩過親親?」何如初羞紅了臉,推她:「滾滾滾,大學怎麼念的,滿腦子黃色的料。」林丹雲拍手哈哈大笑,「噢噢噢噢——你們還真是純潔啊——」
何如初被她笑得氣不過,脫口而出:「有什麼好笑的!我還到過他家裡呢。」林丹雲吃一驚,「真的假的?什麼時候去的?」何如初點頭,掩嘴說:「我昨天從他家裡回來。」林丹雲睃了她一眼,連連點頭,「何如初,看不出來啊,你連鍾越家裡都到過了!我小看你了。了不得了不得,醜媳婦都見公婆了——」
何如初怕韓張聽見,又該拿她說笑了,連忙擺手:「你小聲點,小聲點——」林丹雲哼道:「怕什麼,做了還不敢說啊!」聲音還是放低了。何如初低聲說:「鍾越很小就沒有媽媽,很可憐的。」
林丹雲聽了說:「怪不得他比同齡人都沉穩呢。人家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她默默點頭,說:「他房間什麼都沒有,除了一架子書,就是一櫃子獎盃獎狀。小時候韓張不老喜歡玩汽車模型那些東西嗎,我問他有沒有。他一時半會兒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說除了唸書,有時候就幫奶奶做點事。」當時她聽鍾越平平淡淡說起時,鼻頭酸酸的。
林丹雲聽了也默然不語,好半晌說:「鍾越好樣的,將來一定大有出息。」又笑說:「你心疼個頭啊!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行拂亂其所為——」說到行拂亂其所為,掩嘴笑,「你在他家,是跟他住一塊兒還是——」
話還沒說完,何如初站起來撕她嘴,「越說越離譜!看我怎麼收拾你——」林丹雲大叫:「救命救命啊,謀財害命了,濫殺無辜啊,草菅人命啦——」
正鬧得不可開交,韓張推門出來,吼道:「你們說話能不能小點聲?天花板都震下來了!」臉色有些不好,說話氣沖沖的,誰得罪他一樣。林丹云「哼」了聲,「我們說我們的,礙你什麼事了?你滾進去老老實實待著。」
何如初站起來打圓場,「好好好,我們會注意的。韓張,你忙你的去吧。我們坐一會兒就走。」韓張懊惱說:「我沒趕你們。」帶上門出來。何如初見他穿鞋,忙問:「你哪兒去?」他悶悶說:「我出去買點東西。你們聊吧。」帶上門,頭也不回走了。
倆人也不管他,照舊天南海北地侃。林丹雲看了看外面,說:「天快黑了,韓張怎麼還沒回來?咱們走吧,給他鎖上門就行。」何如初賴在沙發上,懶懶的不肯起來,長長歎了口氣,悶悶說:「不想回家。」
林丹雲當然知道為什麼,問:「你爸媽現在怎麼樣了?」她無力說:「還能怎麼樣,見了面就吵,沒見面冷戰。家裡跟冰窟一樣,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何媽媽心煩意亂,精神不濟,不大管她了。
林丹雲拍了拍她肩,安慰說:「沒事兒,會過去的。你爸媽大不了離婚,現在離婚的多了,沒什麼稀罕的。」她低著頭不說話,當然不希望父母離婚。林丹雲想了想,小心翼翼問:「你爸爸在外面的女朋友,你知道嗎?」
她搖頭。雖然沒人當面說過,她也知道爸爸一定是在外面有女朋友了,所以媽媽才會氣得一時想不開而自殺。林丹雲神秘兮兮說:「我見過。」
何如初抬頭看她。她叫起來:「你幹嘛用那鍾眼神看我?我真見過——上次我跟朋友去西餐廳吃飯,你知道,就是那種情侶去的餐廳,見到你爸爸跟人吃晚餐,氣氛可浪漫了,有鮮花有蠟燭的。對面坐的是個女的,長長的頭髮,小小的瓜子臉,皮膚白白的,可漂亮了。」
何如初聽的煩心,問:「後來呢?」她說:「什麼後來啊!我生怕你爸爸看見我,拉著朋友立刻溜了。」何如初不說話。她歎氣說:「本來我以為那女的是你爸爸——恩,養的情人。後來聽人家說,她是你爸爸的同事。說你爸爸下海經商那會兒還沒發達的時候就認識了,還說——」
韓張站在門口,冷著臉打斷她:「林丹雲,你亂嚼什麼舌根呢!你聽誰瞎說的?道聽途說,人云亦云的事兒也當真!」林丹雲見她臉色不對勁兒,才反應過來,深悔剛才一時失言,忙附和著點頭:「對對對,我聽人瞎說的,你別往心裡去啊。」又說:「時間不早了,你去我家裡吃飯吧,反正韓張也要來我家蹭飯。吃完了,我給你看我買的新衣服,還給你帶了的,走走走——」
幾人往林丹雲家裡去,她垂著頭一路都沒說話。
林媽媽做了一大桌豐盛的晚餐,拿飲料時,林丹雲撇嘴說:「又不是小孩子,喝什麼飲料,我們喝紅酒。」林媽媽居然也沒反對。何如初在家心情鬱悶,哪吃的下飯,山珍海味,如同嚼蠟,倒是在林丹雲家裡多吃了一碗飯,也湊趣兒喝了半杯紅酒,臉上紅紅的,眼睛裡有了生氣。林丹雲興致很高,居然跟韓張拼起酒來。她哪是韓張對手,沒幾杯就倒下來,回房睡覺去了。韓張從小就跟著韓爸爸赴飯局,喝起酒來那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眼睛都不眨一下。
吃完了,略坐坐倆人出來。韓張隨何如初一塊下樓,「我送你回家吧。」何如初搖頭,「不用不用,就附近,還沒十分鐘路呢,送什麼送。」韓張堅持,「沒事兒,路上說會兒話。」倆人出了教師公寓樓,穿過桂花林,往校門口走去。
何如初抬頭遠遠看見圖書館,不由得說:「以前的零班不知道還在不在。」韓張點頭,「在,自然有新的學弟學妹搬進去。他們還沒放假呢。」「上臨一中」的習慣,高三年級一般要過完小年才會放假。
何如初聽了,停下腳步,回頭張望,感歎說:「人家總用『物是人非』形容人事的變遷,零班好像也是這樣。」韓張想起還在零班時倆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時的情景,現在她已是別人的女朋友,何嘗又不是物是人非呢!心裡滿不是滋味,好半晌說:「反正來了,進去看看吧。」
倆人上了螺旋樓梯,一路找過去,沒想到零班搬到斜對面的教室去了。站在窗口偷偷瞧了一眼,老師同學都是陌生面孔,正在講試卷。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味道了,一桌一椅都不熟悉。倆人稍稍站了站,下樓。
經過樹底下的陰影時,韓張開口,「你和鍾越——在交往嗎?」她被林丹雲調侃的早已豁出去了,乾脆點頭:「對啊!」準備迎接他的取笑。哪知道等了半天,他一聲不吭,半天沒說話。反倒她自己先沉不住氣,問:「怎麼了?」
韓張抬眼看向遠處,問:「他對你好不好?」她點頭,「嗯,挺好的。」他默然半天,又問:「你跟他在一起高興不高興?」聲音低到塵埃裡。何如初低頭看自己腳尖,將路邊上一塊鵝卵石踢的老遠,還是那句話,「嗯,挺好的。」
一路再沒有說其他的話。到了,何如初請他上去坐。他搖頭,「不了,你自己早點睡。心裡要是煩,就來找我——我們一塊出去玩——」頓了頓接著說:「就像以前一樣。」何如初點頭,「好。」又開玩笑說:「我還欠你一頓飯呢,死都不會忘記的。」他笑起來,說:「行,你請客,我買單。」
聽得何如初眼睛一亮,忙接口說:「這可是你說的!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居然轉性了,老天可能要下紅雨。」他見她一晚上直到現在才真正高興,微笑說:「哎呀,一時嘴快,說錯了,說錯了——」故意裝出痛心疾首的樣子。
何如初忙說:「不行,不行,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要去明珠,我要去明珠——」韓張故意吊她胃口,「到時候再說。」何如初拍手笑:「這回我是真的死都不會忘記了!」
家裡靜悄悄的,她早早鑽進被窩,聽著外面淅淅瀝瀝的聲音,應該是下雨了,更睡不著。抱著枕頭滾來滾去,最後給鍾越打電話,問他幹什麼呢。鍾越正坐在燈下看書呢,他準備修個工商管理方面的雙學位。
她說:「我們這裡下雨了,你們那兒下了沒?」鍾越說不知道,推開窗戶一看,才說:「下了點霏霏細雨,不大。」又問她家裡都還好嗎。她歎氣:「鍾越,我特無聊,做什麼都提不起勁兒。」鍾越便說:「沒事兒的話,就看看書,背背英語單詞,你也要準備考四六級了。」鍾越英語很好,高中就過了四級。今年十二月份的時候又考了六級,完全沒問題。「上臨一中」是一個很變態的學校,不但讓高中生參加國家英語考試,還讓他們高二就提前參加高考。
她哀叫起來:「放假好不好,怎麼還背英語單詞——」不是人人都是鍾越啊!鍾越罵她懶,語氣卻沒有責備的意思,早習慣了她憊懶的樣子。她拿著手機爬起來,掀開窗簾往外看,「滴答滴答的聲音,你聽見了嗎?」鍾越說沒聽見。她乾脆把手機放窗台上,好一會兒說:「聽見了沒?」鍾越哪聽的見啊,不知道她又怎麼了,只得敷衍說聽見了聽見了。
她叫起來:「鍾越,你不耐煩!」他卻說:「我看書呢,今天必須看完一半。」他唸書做事總是給自己制定明確的目標。她悶悶地說:「鍾越,好無聊啊,睡不著——我是不是想你了?」這時候的何如初,還不能領略真正的想念是一種什麼滋味兒。
以後她逐漸明白:想念是一條道路,孤獨且沒有盡頭,卻只得走下去,一直一直——回不了頭。
鍾越有點尷尬,「別胡思亂想的,早點睡。」她乖乖「哦」一聲,掛了電話。鍾越因為她的一句話,對著桌上的課本發了半天呆。洗了洗臉,拿起筆邊看邊記,直到凌晨。這樣寒窗苦讀的生活,他已習慣成自然。
第38章
今年沒有大年三十,只有年二十九。年二十八那天,家家戶戶門口煥然一新,該辦的年貨差不多都辦齊了,大紅燈籠也已經掛起來了。因為下雨,她一個人在家悶了好幾天,都快發霉了,便打電話給韓張:「帶上錢啊,我請你吃飯呢。」
韓張笑,「不知道誰鐵公雞一毛不拔呢。」她叫起來:「都說好的,難道你想反悔?沒門!」想想就興奮,「明珠」啊,而且還不用自己出錢——
倆人邀著出來。街道上有小孩子到處扔爆竹,辟里啪啦炸起來。她提心吊膽穿過「危險區」,不料一粒爆竹「嗦」的一聲朝她身上飛來,當即嚇得「哇哇」大叫,又蹦又跳。那些小孩子見出事了,一窩蜂逃了。
她追了幾步,又氣又笑停下來,罵:「這些小孩,就知道調皮搗蛋!」指著韓張說:「跟你小時候一樣,老整我!」韓張苦笑:「都八百年前的事了,你還耿耿於懷呢!真是小氣。」她哼道:「我一輩子都記著呢!」韓張聽她說到一輩子,心裡暖暖的,笑說:「一輩子都記得,什麼都值了。」她不明白他的話,「什麼意思?鬼知道你心裡想什麼。」不作多想。
到了明珠,點了一個招牌菜,一個特價菜,外加一個湯。韓張便說:「這就夠了?以後再想來,可是沒有的。」也不看看裡面吃飯的都是什麼人,全是本城的達官貴人。她歎氣:「我還是很有良心的。」韓張笑,等菜上桌。
何如初眼睛到處張望,悄聲說:「前面的,看見沒?天天在電視上出現的那個女主播——」韓張便說:「安安靜靜吃飯,別到處亂看,又不是沒見過,大驚小怪什麼啊!」她做了個鬼臉,低頭喝湯。
韓張讓她不要東張西望,自己抬頭往外看時,臉色卻是一變,低下頭問:「吃完了沒?吃完了趕緊走。」何如初不明就裡,「急什麼啊!好不容易來一次,坐會兒再走。人家又不趕我們。」把剩下的湯倒出來,一邊喝眼睛一邊滴溜溜亂轉。
韓張見狀急了,拉她起來:「喝什麼喝,走啦走啦。你又不賴在這裡過夜。」她急急忙忙放勺子,「你等會兒——」站起來時手一偏,雪白的瓷勺摔在玄色大理石上,聲音清脆,碎片濺出老遠。
何爸爸正要進電梯,聽見動靜,不由得回頭。何如初跳起來,到處找服務員,倆人眼對眼碰個正著。韓張心裡一沉,大叫糟糕,卻也無可奈何。
何如初一眼看見挽著父親胳膊的女人,明眸皓齒,長髮挽起來,臉上帶著笑,身上穿著裁剪得體的名貴套裝,臉色立刻變得蒼白。聽說是一回事,親眼所見又是另外一回事。
何爸爸怎麼也想不到會在這裡碰見女兒,當下僵在原地,臉上神情瞬息萬變。白宛如扯了扯他,輕聲喊:「定遠——」見他不對勁兒,順著目光看過去,立即明白過來。相似的眉眼,外人一看即知是父女,也尷尬起來,手漸漸從何爸爸身上抽出來,低聲說:「我先上去。」還對何如初勉強笑了笑,才轉身離去。
何爸爸見她走遠,歎了口氣,問:「怎麼想到來這裡吃飯?」她厭惡地皺眉,轉過頭去不說話。韓張忙笑說:「我們倆打賭,誰輸了誰請。」何爸爸便說:「哦,是嗎?那誰輸了?」韓張笑:「當然是我。」何爸爸招手叫來大堂經理,示意說:「記在我賬上。」經理答應一聲去了。
何如初也不看他,抬腳就走。何爸爸拉住她,問:「吃飽了沒?」她忿忿甩手,對站一旁的韓張說:「你走不走?不走我走!」扔下二人,頭也不回去了。何爸爸唯有無奈地苦笑。韓張打了聲招呼,連忙追出去。
這裡何爸爸先上去找到白宛如,道歉說:「對不起,我得回去一趟。」本來他是想,再怎麼樣,年是一定要在家過的,何況女兒也在家。因此今天晚上抽空,特意陪她出來吃飯,就當是和她提前吃過年夜飯了。
白宛如心裡自然不好受,臉上還得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想到自己名不正言不順跟他在一起這麼久,若單單是為了錢,也就罷了,一拍兩散就是,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並不只是這樣——半晌說:「知道你當女兒是寶貝,去吧。」何爸爸感激地看她一眼,匆匆走了。
何如初大步往回走,橫衝直撞的樣兒,韓張怎麼拉都拉不住,急得直說:「車子,車子,小心車子!」一輛出租車堪堪從她腳邊碾過,嚇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韓張也白了臉,罵她:「要生氣回家生去!想出車禍是不是!」她瞪了他一眼,不得不跟在他身後。韓張便說:「這有什麼可氣的?同學裡有那麼多父母離了婚的,照你這樣說,豈不是都不用活了!」
她反唇相譏:「你父母又沒離婚!怎麼能明白別人的感受!」韓張不輕不重打了一下她頭,說:「口沒遮攔的,看你再胡說!一樣的事情,萬般感受,還不是因人而異。看開點不就沒事了!」她推他,「滾——站著說話不腰疼!」也不管他,一氣跑回家。
前腳剛進門,何爸爸後腳就跟了進來。她也不理,甩門上樓。何爸爸敲門,一疊聲叫:「初初,初初——」她不耐煩,趕他:「走走走——」何爸爸歎氣,隔著門說:「初初,世上的事情並非只有是非黑白,有些時候,更多的是無奈。感情一旦有太多的牽扯,對錯於是就變得不那麼確定起來——」
她猛地打開門,氣沖沖說:「你在為自己找借口!」何爸爸跟進來,搖頭歎氣,「好吧,就算是爸爸找借口好了。人有時候也需要不斷找借口,才有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她從未聽父親說過這樣的話,似是而非,好像並非完全沒道理,於是不說話,倔著小臉也不看他。
何爸爸摸了摸她頭髮,決定跟女兒開誠佈公,緩緩說:「若論起來,是我負了你媽媽。」當今社會,若一個男子還能承認他負了這個女子,已算不得無義,只是早已無情。
「我跟你媽媽,隨著時間的流逝,隔閡越來越大,摩擦越來越多,很少說的上幾句知心話——」見女兒神色越來越難看,忙打住說:「好了,不說這個。也許你還小,不能明白,感情的事,有緣有分才是好的。有緣若無分,或是有分而無緣,最是無可奈何。我跟你媽媽,過了這麼多年,最終大概是有緣卻少分。」
她這個時候,還不明白這麼宿命似的感慨,也不能夠理解命運的無奈,只問:「你跟媽媽,還能不能在一起?」何爸爸不回答,顧左右而言他:「對了,今天晚上你姑姑會回來,十點半的飛機,你要不要跟我一塊去接姑姑?」她想起在美國時,孤苦伶仃的,多虧了姑姑的悉心照顧,於是點了點頭。
何姑姑比何爸爸整整小了十歲,比何如初大不了多少,看起來相當年輕,鬆鬆的波浪捲,身材高挑,衣著時尚,因為常年在國外居住,言談舉止自然而然帶�*****廊聳科Ⅲ祭煉弧<撕穩緋醣閾Γ按蟀肽昝患故搶涎櫻⑿投濟槐洹!�
何如初笑說:「姑姑變得越來越年輕漂亮了。」何姑姑挑眉笑,對何爸爸說:「嘴巴倒是變甜了,跟抹了蜜似的。那會兒在美國,怎麼一天到晚連句話都沒有呢!我還以為你嚇啞了。」
何爸爸忙岔開話題,說:「坐飛機累了吧,回家休息休息。房間已經給你收拾好了。」何姑姑指著他鼻子說:「要不是看如初的面子,你有這麼容易請我回來?好好的一個陽光美少女,天天領著去看心理醫生!幸虧沒事,不然,我頭一個跟你沒完。整的都是些什麼破事,連帶孩子受累!」
何爸爸尷尬不已,對這個妹妹的嘴上功夫是從小就怕了的,「還是這麼個脾氣,直來直去的,剛下飛機,腳還沒站穩呢,就有這麼多話!」何姑姑當著侄女兒的面不便多說,搖搖頭隨後上車。
因為何姑姑初來乍到是難得的客人,何爸爸何媽媽難得沒有拌嘴。何媽媽端了宵夜出來,招呼大家吃,對何爸爸採取無視的態度。何爸爸覺得尷尬,便說:「你們都是女人,慢慢聊,我就不參與了。」上樓自去書房睡。
這裡何媽媽對小姑子垂淚說:「我跟了他也有二十來年了,那時候什麼苦沒吃過?沒有錢的時候,連結婚戒指都賣了——你看看他現在怎麼對我!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東西,天理不容啊!怪不得人家都說,男人一有錢就變壞……」滿肚子的苦水,一股腦兒往外吐。
何姑姑只得寬慰說:「如初在一邊呢,孩子聽了不好。」心裡卻在感歎,何媽媽這見人就絮絮叨叨、哭哭啼啼,苦情棄婦的模樣兒,哪還有一點年輕時的影子,早已成了黃臉歐巴桑外加現代祥林嫂。也怨不得何爸爸不耐煩,便是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何媽媽還在滔滔不絕地訴苦,說到悲憤處,眼淚斷線珠子似的往下掉。何如初跟著坐一邊紅眼圈,不知該怎麼勸慰。何姑姑忙說:「如初,都半夜了,趕緊上樓睡覺去。」連聲趕她走。她點點頭,拖著沉重的腳步去了。
何姑姑歎氣說:「嫂子,都到這個地步了,日子過著還有什麼意思,離婚算了。」何媽媽抬頭「呸」了一聲,咬牙切齒說:「離婚,想都別想!離了婚好讓他跟外面的狐狸精在一塊兒?別做夢了!」
何姑姑皺眉說:「你這又是何苦呢?整天打打鬧鬧拖著,家裡雞飛狗跳的,別說你們自己痛苦不堪,就是如初看了,心裡還不知道怎麼難受呢。強扭在一起,還不如好聚好散算了。」婚姻若變成一把雙刃劍,只有傷人傷己的份兒,拆開也許是最好的選擇。
何媽媽忿忿說:「要想我離婚,除非我死!反正我這一生是完了,憑什麼讓他好過!他想跟外面的狐狸精雙宿雙飛,沒門!」她反正是絕望了,懷著臨死前拉個墊背的這種心理,不肯放過何爸爸。
何姑姑還在說:「你這一生哪就這麼早能完呢!離了婚出去做點事,比死氣沉沉待在家裡強——」
話沒說完,何媽媽站起來指著她鼻子冷笑說:「你這是當他的說客來了?怪不得,你們是兄妹,心自然是向著他的,你們當我是什麼,穿過不要的衣服嗎?由著你們兄妹倆糊弄——」
把何姑姑說的臉色一變,二話不說,提了行李就走。何媽媽也不攔,冷著臉看著她甩門而去。
第39章
何爸爸下來,見妹妹不在,連衣服行李都一起消失了,又見何媽媽僵坐在沙發上,不言不語,抬頭看敞開的大門,心裡知道糟了。這個妹妹,脾氣火爆著呢,一言不合,給人臉色不說,抬腳就走。她本來就不肯住家裡,嫌不得清淨,說要住賓館,還是他說:「大過年的,你出去瞧瞧,有誰好不容易回趟家還住賓館的!讓親戚朋友知道了,只當我刻薄。」她才勉為其難住進來。
和妻子是無話可說的,只得穿了衣服,開車去了趟賓館。何姑姑氣還沒有消,皺眉說:「好心當成驢肝肺,有這麼糊塗的人麼!」何爸爸默然半晌,只得說:「你嫂子自從生病以來,情緒一直不穩定,你多擔待擔待。」
何姑姑沒有話,好半晌說:「她這個樣子,如初看了多不好。我見她紅著眼睛不說話的樣子,真是心疼,好好一個孩子,被折磨成這樣!」何爸爸唯有歎息:「還不知道要拖到何年何月呢。」他也知道妻子的想法,如果一輩子不肯離婚,他是沒有辦法的。
何姑姑便說:「那你們不能一直這樣拖著如初啊,這要給她造成多大的心理陰影!」何爸爸長長歎了口氣,說:「所以我想盡快送她出國。」何姑姑也贊成他的主意,說:「出去唸書也好,於她的前途有益。她念這個國際學院遲早也是要出國的,若是不出國,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私立學校的文憑,在國內來說簡直是一張白紙,一無是處。
何爸爸點頭,「她從美國回來那會兒,我就在給她辦出國留學的手續,現在差不多齊全了。這次之所以讓你回來,就是想你帶她一塊走。這孩子還是不肯原諒我,現在都不大跟我說話了。」想到這裡,心裡淒然。親密無間的父女,突然變成現在這樣,怎麼能讓他不傷心呢。
果然,接下來何如初又不跟何爸爸說話了,任憑他說什麼,只是不理不睬,全當沒聽見。何媽媽一見他回來就沒好聲氣,輕則冷嘲熱諷,重則破口大罵,連大過年的家裡還是這樣哭哭啼啼、雞犬不寧,真是淒涼之至。
何姑姑一直住賓館,實在看不過去,便把何如初接出來住,叮囑說:「缺什麼就問服務員要。」她除了找林丹雲韓張說說話,整天悶悶不樂,悶在房間裡,不大肯出去。
正月初六,鍾越翻著電話本給老師同學打電話拜年。碰巧張炎巖也給他打過來,先說了幾句吉利話,然後問:「明天來不來『上臨』?」他不解,問:「你有什麼事兒嗎?」張炎巖笑:「明天2月14,你不來看何如初啊?」他才驚覺過來,原來是情人節。仔細一想,怪不得在他家那會兒她一直問他正月去不去上臨呢,竟是這個緣故。
心裡一動,笑而不答。張炎巖便說:「你來吧,反正大家都想見見你,同學之間也有大半年沒見了,一起吃頓飯。來了就住我家,離車站又近,你來回都方便。」他聽了,心裡想著何如初,不知道她好不好,於是答應了。
第二天他一到上臨便給她電話,說:「這都幾點了,還沒起呢?沒見過你這麼貪睡的。」她迷迷糊糊說好幾天沒睡好。他便問她在哪裡。何如初咕噥說:「在賓館呢。」他聽了詫異,還以為她出去旅遊了。她歎口氣,將緣故告訴他。他聽了好半天沒話,問清楚房間號碼,便說:「我去找你。」
何如初還沒清醒呢,繼續趴在床上睡。她這些天作息紊亂,黑白顛倒,也不知道今夕到底是何夕。不知道過了多久,聽的門鈴響,以為是工作人員打掃衛生,揉著眼睛爬起來開門。待看見門外的鍾越,還以為是幻覺呢。直到鍾越抱她在懷裡,心疼地摸著她的頭髮,才真正醒過來。
「鍾越,你怎麼會來?」抱著他亂蹦亂跳,又驚又喜,忍不住大喊大叫。鍾越見她這樣高興,不由得也跟著笑起來,「同學說要聚會,所以我就來了。」也不說想來看看她,所以才來。她才不管什麼理由呢,反正見到他猶如喜從天降,高興的不行。待平靜下來,發現自己還穿著睡衣,便說:「你坐過去,不許轉頭,我要換衣服。」只要套上就行,所以也沒躲進衛生間。
鍾越果然背過身去,可是大片的玻璃窗戶映出她的人影,正在解扣子脫上衣,露出光滑的肌膚以及白色的內衣肩帶。他忙低頭,不敢再看,心砰砰砰亂跳。
她快手快腳套上毛衣,問:「你吃飯了沒?我才起來,餓了,早飯還沒吃。」他清了清嗓子,橫了她一眼,「人家午飯都該吃了。」她吐舌,拖著他說:「走吧走吧,我好幾天不想吃飯,沒胃口。一見到你,就餓了。」
中午老同學聚餐,她隨便喝了點粥便跟著鍾越去「顏顏」美食城。因為是同學樂顏家的,可以打折,所以大家便訂在這兒吃飯。到的時候,很多同學都來了,有零班的也有以前一班的,韓張林丹雲都來了,滿滿的坐了三大桌。
大家一見他們,便拍手打趣:「咱們『上臨一中』鼎鼎有名的才子佳人,歡迎歡迎!」說的他們都不好意思起來。有人說:「高考前那會兒大家還傳過你們在談戀愛呢,沒想到竟是真的!許魔頭看走眼了,居然放過了你們。我想起就不服,憑什麼你們就能瞞天過海,人家就棒打鴛鴦呢!」
在座的好些人都點頭,哄笑說:「對對對,我們不服!這樣瞞著大家,該怎麼罰呢?」有好事分子叫嚷:「喝交杯酒,喝交杯酒!」大家都拍手,氣氛頓時推向□。何如初張口就罵:「劉濤,你瞎起什麼哄呢!」堅決反對,打死都不肯喝。
劉濤便笑:「反正遲早都是要喝的,早喝早了事,大家說是不是?」所有人都點頭,大笑:「該喝,該喝!」倆人的抗議被自動無視。唯有韓張獨自坐在角落裡,看著眾人笑鬧,不言不語。
大家推著他們站出來,有人倒了酒使勁塞他們手裡,都激鍾越說:「鍾越,不喝臉可丟大了啊,是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為,就把這交杯酒喝了。」群眾的力量果然是偉大的。鍾越被逼得沒法,看這情形,不喝是不行了,只好低聲對何如初說:「抬起手喝一點算了。」
倆人手挽著手,還沒喝,已經引起轟動,連隔壁的人也探出頭來看。何如初矮點兒,挽起手臂有些夠不到,鍾越配合她彎下腰來,倆人放在唇邊飲了一口。眾人還不罷休,都嚷嚷:「喝完,喝完,哪有只喝一口的!」
倆人沒法,只好又轉頭喝完。何如初一時喝的太急,嗆的滿臉通紅。鍾越連忙給她倒了杯水,揚聲說:「這下滿意了?我們可以坐下來吃飯了吧?」大家都笑著點頭,「滿意,滿意,百分百滿意。」何如初本來要坐女生一堆的,硬是被人推在鍾越手邊坐。
席間有人說:「其實應該把許魔頭請過來的。」大家畢了業,哪還怕許魔頭,對他反倒分外有感情。便有人說:「請他來我們又該拘束了。」那人便笑:「請他來當證婚人啊。」大家一時笑得前仰後合,都說:「該請,該請,怎麼就忘了呢。」何如初死命瞪他,恨得牙癢癢。眾人見她那樣兒,笑得越發厲害。
聚餐氣氛相當愉快。一些男生湊在一塊喝酒,都知道韓張能喝,紛紛找他單挑。韓張今天很少說話,往中間一坐,來者不拒,酒到杯乾。男生紛紛豎起大拇指,「韓張,好樣的,爺們!」
何如初見他喝的又急又猛,臉都白了,站出來打抱不平:「你們太過分了,一群人灌一個人,有本事一對一喝,哪有輪流上的——」韓張拉開她,「沒事兒,大家高興——」說話捲著舌頭,有些模糊不清。
鍾越過來拉她,低聲說:「男生的事,你別插手。」她果然隨他出來,猶說:「你們別再灌韓張了,回去他爸爸該說他了。」大家一想起韓校長發火的樣子,怕他回去被罵,於是也就不找他拼酒了。
一頓飯直吃到半下午才散。韓張出來時,醉眼惺忪,腳步都不穩。何如初忙說:「你怎麼喝這麼多,要不要緊?」鍾越扶住他,示意說:「你先回賓館,我送韓張回去,轉頭去找你。」她點頭,叮囑說:「韓張,你回去好好睡一覺,酒醒就沒事了。」
鍾越招手叫出租車,半拖半抱,好不容易把他塞車裡,早已出了一身的汗。韓張靠窗歪著,睜眼看時,朦朦朧朧知道是他,頭一句話就是:「何如初呢?」鍾越上身一頓,好半晌才說:「她先走了,我送你回去。」
韓張撫著額頭問:「她去哪兒?」鍾越耐著性子說:「她當然是回家了。」韓張搖頭:「不不不,她怎麼會回家呢,她家裡亂著呢,天天哭。」拍著自己胸口說:「我這裡可難過了。」鍾越聽了,半天沒話。
韓張又說:「鍾越,你該慶幸,她現在喜歡的是你。」睜眼看他的樣子,目光灼灼,似醉卻又非醉。
鍾越決定將一切攤開來說,回視他:「韓張,我知道你喜歡她。」韓張微微苦笑,「連你都知道了,她為什麼就不知道呢!」鍾越好半晌說:「如初是一個很單純的人,不是很聰明,有時候又糊塗。」所以,近在眼前的東西,才會看不清。
韓張歎氣:「或許是有緣無分。我跟她從小一塊兒長大,小時候摟在一塊兒,抱過也親過。她那時候一直以為自己是男孩子,頭髮留的短短的,刺蝟一樣,跟在我屁股後頭一口一個韓張哥哥,連上學也要跟著去。可是轉眼間,我們都不是小孩了。當我發覺她已經長大時,她卻還把我當成小時候的韓張哥哥,還沒有長大——」他醒她未醒。所以,就只能這麼錯過麼,徒留遺憾?
鍾越只說:「韓張,今天你醉了。」他搖頭,「我清醒的很呢。鍾越,若不是因為何如初,也許我們會成為最好的哥們兒。現在——」他推開他,打開車門,一個人搖搖晃晃走了,腳步踉蹌。沒有人能寬宏大量到和自己的情敵是哥們兒。
鍾越呆立半晌,轉頭去找何如初。就算他和韓張變成現在這樣,他也無話可說。畢竟有些東西,是沒有辦法忍讓的。
第40章
何如初被人死命灌了幾杯酒,心突突往上跳,臉熱辣辣的,於是小睡了會兒。鍾越坐在地上看球賽,怕吵到她,聲音調到最小。目不轉睛盯著螢幕,神情專注,時不時有揮拳的動作,又是扼腕又是興奮的。
何如初一眼醒來,見到的他就是這個樣子。側過身子,手當枕頭笑吟吟看了他半天,他也沒察覺。還是他回頭拿水喝才發現了,說:「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她搖頭,笑說:「你把聲音開大,跟看無聲電影似的,有什麼趣呢。」他笑笑,關了。
她問:「怎麼不看了?」他站起來,「該去吃飯了。你快起來。」她賴在床上,笑說:「鍾越,你過來。」鍾越坐在她床邊,問幹什麼。她一把抱住他腰,歎息說:「醒來就可以看見你,真好。」
鍾越心裡瞬間變得柔柔的,嘴上催她:「好了好了,趕緊下去吃飯。」先去樓下等她。她下去時,見他跟人說話,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鍾越見她來了,匆匆說完,示意她:「走吧,我們去城東吃。」
她悶悶地跟在他身後,說:「鍾越,人家搭訕你。」鍾越輕輕橫她一眼,「人家問火車站怎麼走。」她不滿,「她就是搭訕你。」鍾越不理她,一手緊緊拽住她過馬路。她又說:「鍾越,你不要隨便跟人搭訕。」誰叫他長得好!鍾越好氣又好笑,瞪她一眼,「又亂說話了。」
街頭有小姑娘賣玫瑰花,跟在倆人身後拉客,「大哥哥買枝花送姐姐吧。」何如初才猛然想起今天是情人節,看著他笑。鍾越向來不理會街頭的兜售人員,眼睛盯著前方的紅綠燈,催著她趕緊走。
不情不願跟在後面,嗔道:「鍾越——今天情人節呢——」鍾越微微點頭,只「恩「了一聲。她見他沒大的表示,只好算了。他來看她已是意外之喜,再說他本不是浪漫之人。
去的餐廳非常熱鬧,吆三喝五聲此起彼伏,一點浪漫唯美的情調的都沒有。鍾越給她夾菜,順手挑去姜蒜等作料,說:「這裡的魚頭豆腐非常鮮美,我以前來吃過一次,你一定喜歡。」因為她挑食挑得厲害,這個不吃那個不喜歡的,他好不容易才想到這家餐廳,因為她有一次說過想吃。
何如初指著盤子問:「這個是什麼?」他說是南瓜。她於是吃了一塊,皺眉說:「這是胡蘿蔔!」鍾越便說:「你又不吃胡蘿蔔,怎麼知道這就是胡蘿蔔,而不是南瓜?」她氣呼呼說:「我就是知道。」
鍾越教訓她:「你看你,身體不好,老是生病,就是挑食挑的。」她心虛說:「胡蘿蔔有怪味道。」又辯解:「我身體好的很。」鍾越拿她的無賴沒轍,一整個冬天不是咳嗽就是塞鼻子,她也敢說自己身體好。
她胡亂說:「好啦好啦,以後我不挑食啦,不過今天做的菜實在有點怪,這個給你吃——」他唯有搖頭歎息。挑食的壞習慣他怎麼糾都糾不過來。
吃完,倆人在街上溜躂。何如初這裡看看,那裡瞧瞧,跑來跑去,沒個安靜。他皺眉,拽緊她的手不再放開,省的一會兒人影都找不著。回到賓館,他要走了,她很不捨,低頭說:「我過兩天就回學校了。」
他問:「這麼快?」倆人本來說好過完元宵一塊回去的。她點頭,「嗯,姑姑會送我去。」因為家裡亂的很,何姑姑便讓她乾脆早點回學校得了,到那邊再收拾東西,整理行李。
鍾越點頭:「好,那你就先去吧。」她仰頭問:「你什麼時候回去?」他說開學就去。她拉住他,央求:「你早點來好不好?」鍾越想了想,說:「肯定要在家過完元宵的。」她「哦」一聲,知道他要陪奶奶,不再說什麼。
鍾越好幾次說得走了,她就是拉著他的衣服不放,磨磨蹭蹭不讓他走。鍾越心裡又無奈又溫柔,想到今天是情人節,便說:「你等等——」俯頭吻了吻她,冰涼滋潤而柔軟,強自鎮定說:「好了,回去乖乖睡覺。」她點頭說好,細若蚊蚋,紅著臉進去,不敢回頭看他。
何姑姑過來瞧她,說:「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吃飯了嗎?」她垂頭說吃了。何姑姑聽她聲音不大對勁,抬頭看時,忙說:「哎喲,怎麼了?臉紅成這樣?」連耳朵根都紅了。她一個勁兒說沒什麼,催著姑姑回房。
正月初十何姑姑送她去學校,飛機上跟她說了出國的事。她驚愕不已,問:「為什麼?同學都是兩三年以後才出國的。」何姑姑便說:「你現在念的這個學校只是一個平台,遲早都是要出的,早點出去唸書對你也好。你爸爸把一切都辦妥了,不像上次那樣什麼都來不及準備。」
她見這情形,家裡都安排好了,似乎非去不可,默然半晌,然後說:「我不去。」何姑姑吃驚,問為什麼不去。她說不想去。何姑姑皺眉:「如初,你又不是小孩子,這麼大的事,關係著你一生的前途,哪能說孩子話!」她悶悶說:「我不想這麼早去。那個地方,人生地不熟,我不喜歡。」
何姑姑便說:「姑姑不是也在嘛!離你學校只半天車程,來回方便的很,週末你便可以回姑姑家住。其實跟在國內念大學一樣,放假了,你便可以回來看爸爸媽媽。坐飛機也不過是一天一夜的事,又不是當真去了天涯海角,不回來了。」
她還是搖頭,口裡嚷嚷不去。
何姑姑沉下臉,「如初,你太嬌慣了!多少留學生拼了力氣出去,一人在國外唸書,舉目無親,孤苦無依,還不是這麼熬過來了!你總不能一直在這個學校念下去,像什麼話。」她自己當初去國外留學,也是這麼過來的。
何如初抿緊唇,不說話,心裡淒惶淒惶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到了北京,何姑姑帶她在賓館入住。見她神情懨懨的,以為她是離愁別緒作祟,也不管她,便說:「咱們先在這邊住段時間,等你學校的事辦妥,該買的東西都買齊了,咱們再走。」
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又悲又急,人一下子病倒了。於是給鍾越打電話,哽咽說:「鍾越,你快回來!」鍾越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以為是她家裡的事,連聲安慰她:「好好好,我過幾天就回學校。別哭,別哭,又不是小孩子,凡事堅強點。」她聽了,更是說不出話來,只央求他趕緊過來。鍾越實在沒法兒,當天就訂火車票去了。
半夜,何姑姑過來看她燒退了沒,只聽見她口裡喃喃自語,也不知道說些什麼,臉上猶有淚痕,忙把她叫醒:「怎麼了,夢裡也哭得唏哩嘩啦的。」她坐起來,一把抱著她哭,「姑姑,我不想去國外唸書,我不想去——」
何姑姑見她哭成這樣,心裡詫異,只是連聲哄她不哭不哭,問她到底為什麼不去,她抽噎著又不肯說。於是給何爸爸電話,把這事說了,連聲說這孩子到底怎麼了,弄的出國唸書跟生離死別似的。
何爸爸心裡倒知道一點兒,便說:「我過去勸勸她,反正也要送她的。」到了後拉著她長談,說:「出國唸書是好事,為什麼不去?」她垂頭不語,只說不願去。何爸爸便問:「是不是不願意和男朋友分開?」他見過鍾越,對他雖然滿意,但是事關女兒的前途大事,他是一點都不含糊的。
她轉頭不說話。何爸爸開始做思想工作,「年輕人難捨難分是正常的,但是學業卻是頭等大事,不能耽誤。你們要是當真要好,出了國也是一樣的。若是不夠好,就是天天膩在一起也是枉然。」又說:「古人不是也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嘛!」
她卻知道出了國一切都不一樣了,幾年才回來一趟,怎麼好的了!多少情侶都是因為出國致使勞燕分飛,天各一方。就算相隔兩地,苦苦支撐,最後也都是疲憊不堪,不堪忍受,只得以分手收場。
她倔著臉,搖頭跺腳,任性說:「不去,不去,就不去!」何爸爸拿女兒沒法,由的她去鬧。但是出國一事,卻是不容更改。一則因為她的學業前途,二則其實是因為家裡鬧的忒不像了,趕緊送她出去不讓她知曉。
鍾越還是提前返校,正月十四一大早就來賓館找她。她見了他,一把抱住他,整個人往他懷裡鑽,感覺到他溫暖厚實的胸膛,連日來的焦慮愁苦鬱悶總算好了點。鍾越尷尬不已,倆人站在賓館大廳,人來人往的——,忙說:「有什麼話我們出去再說。」拉著她進了對面的肯德基。
給她特意要了熱飲,問:「是不是爸爸媽媽又吵架?」她悶悶說:「他們一見面就吵,——」早就習慣了。咬緊吸管半天不說話,最後無力說:「他們想讓我出國唸書。」吸管輕微「嚓」的一聲折斷在杯子裡。
鍾越心頭猛地一震,似被人狠狠敲了一捶,悶悶地疼,抬頭看她,木木地問:「什麼時候?」隱隱約約也知道她是要出國唸書的,總以為那是幾年以後的事情。所以他一直在準備考托福,想著申請獎學金跟她一塊出去。只是沒料到,離別竟來的這樣快,完全措手不及。
她不答,轉頭說:「我不想去。」一臉堅決。鍾越默不作聲。雖然她說不想去,可是心裡一點欣喜的感覺都沒有,反而增了許多憂慮。她站起來,認真說:「我要收拾東西回學校住。」推門出來。心裡想,她如果不肯去,爸爸姑姑總不能綁她上飛機。
鍾越拉住她,「如初,你這樣——」欲言還止,始終沒說出來。何如初上去隨便收拾了幾件衣服,又留了張紙條說自己回學校住,鎖了門下來。鍾越提著她的行李,心裡沉甸甸的。倆人一路無話。何如初下定決心,不管怎樣,死都不去,心裡反倒坦然。
轉過來安慰他:「鍾越,放心好了,他們不會逼我去的。從小到大,我不想做的事,我爸爸是拿我沒辦法的。在國內唸書挺好啊,到時候我考你們學校的研究生——你說,我考不考的上?」
他心裡亂的很,只胡亂點頭。國外留學和國內考研,尤其又是她這樣的學校,連正規大學都算不上——他知道這其中的差別大了。
她剛回到宿舍,一杯水還沒喝完,何爸爸已經找了來。父女倆站在大廳就吵起來。何爸爸皺眉:「初初,怎麼能這樣任性?一聲不響,說走就走!」
她仰頭說:「我哪有!我只不過回宿舍住罷了!」何爸爸歎氣:「我過兩天就要給你辦退宿手續,何必來回折騰!快跟我回去。」她跺腳:「我退宿幹嘛?說了不想去國外唸書就不去。你們為什麼非讓我去!」氣得眼圈都紅了。
何爸爸斥道:「初初,別跟孩子似的。出國唸書這麼大的事,怎麼能說不去就不去!」她賭氣往裡走,「我不管,就不去,說什麼都不去。」何爸爸連聲喊她,她也不理,轉頭回宿舍躺著。
何爸爸無奈,這個女兒從小就慣壞了的,脾氣一旦上來,又臭又倔,打死不低頭。只好先回去,到時候再想辦法勸她。開車出來,想了想,又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