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何如初心裡也有點茫然,今天的他們像老朋友一樣,聊著以前的事,卻非關風月。她拿不準他心裡怎麼想。他的心思想法常常深藏不露,以前她就猜不透,何況他現在又深沉了幾分,更是不敢胡思亂想。她暗暗歎了口氣,比起一見面就冷言冷語,現在這樣的關係已讓她滿足。她的滿腔思念希冀在他的打擊下,變得越來越卑微,越來越不知從何說起。
帶小意轉上海底世界,那樣斑斕絢麗,五顏六色,多姿多彩的海洋,看了真是讓人驚歎。她特別喜歡櫥窗前一系列的海葵,如毛毛球一樣可愛,顏色真是鮮艷,連連發出感歎。
鍾越站一旁說:「海葵是『美人刺』,看起來像是植物,其實卻是肉食動物。依靠美麗的外表吸引那些游魚的靠近,然後射出毒汁,麻醉它們,一點一點生吞入腹。」也許美麗的東西都是這樣,帶著刺含有毒,所以一旦接近,總是遍體鱗傷。明明知道是飲鴆止渴,卻無法停止。
何如初卻指著介紹版面說:「也不完全是這樣啊,你看這種紅身白紋的小丑魚不就能和海葵和平共處嘛,很和諧啊。它還常常鑽到海葵的觸手間以躲避敵人的攻擊呢。」
鍾越聽了,抬頭看她。再美麗有毒的東西,也有天敵。那麼,倆人之間,誰又是誰的天敵呢?
看完海底世界,又看了大大的鱘魚。時間不早了,何如初催著小意出去吃飯。小意剛才從別的小朋友那裡知道了下午有海豚表演,怎麼都不肯出去,賴著不走。她無法,只好在休息區隨便買了點吃的,坐著等表演。
很久沒走過這麼長時間的路,她倒在椅子上一時起不來。鍾越見了,便說:「小意,別鬧姐姐,自己玩去。」體質還是這麼嬌弱,動不動就喊累了,不肯鍛煉,討厭體育運動,不喜歡流汗。還是跟以前一樣,累了臉色發白,目光呆滯,可憐兮兮看著他。此刻的她觸動舊日情懷,一剎那他的心變得柔軟,輕輕喊了一聲:「如初!」她回來後,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何如初從呆滯中回過神來,無意識的「恩」了一聲,拿眼看他,還有些迷迷糊糊的。又是這種眼神,又是這種眼神,怎麼能這麼無辜!讓他一次又一次心酸心軟心動,同時一次又一次唾棄厭惡痛恨自己。鍾越,在她面前,你為什麼總要這麼卑微?無論她做了什麼,甚至一度將你拋棄。
他站起來,「我去買飲料。」匆匆走了。何如初不明白突然間他臉色為什麼變了,她甚至沒有開口說話,無措下只覺得委屈。
過了會兒聽見前面傳來動靜,原來是幾個小孩子圍著巨型海盜船爬上爬下,有人跌倒了,嗚嗚哭起來。她連忙走過去,只見幾個孩子跌成一團,疊羅漢似的,爬都爬不起來。小意被人壓在下面,頭都看不見,連忙拉起來,問他疼不疼,有沒有傷到哪裡。
小意搖頭,緊緊靠在她腳邊。反倒是另外一個小男孩哭得唏哩嘩啦,鼻涕眼淚一齊往下流,年輕的母親蹲在一邊怎麼哄都不肯消停。小意走過去拉他手,口裡說:「我都不哭。」他見了,大概是不好意思,慢慢地也就止住眼淚了。
正鬧騰呢,鍾越大步趕來,問怎麼麼了。她搖頭說沒事,幾個小孩子玩,摔倒了。那年輕母親笑說:「你們家孩子真乖,小小年紀就這麼懂事。不像我們家的,嬌氣的很,什麼都不知道。」
鍾越依然淡淡的,沒什麼表示。何如初聽了,很是尷尬,又不好多加解釋,點了點頭,抱小意下去了。三人來到表演場館,尋了個位置坐下。很快海豚表演開始了,小意興奮地拍手。鍾越轉頭見她臉上笑吟吟,眼睛彎起來的樣子,一時怔住了,像是回到多年前,記得高中運動會時,她也是這樣站在陽光底下笑得無憂無慮,一團高興。
何如初察覺到他的注視,不由得抬頭。見他臉上的神情似憐惜,似惆悵,又似感慨,那樣溫柔的表情,眸光如水,一如往昔,心一震,呆呆看著他。鍾越忽然覺得還掙扎什麼呢,驕傲,自尊,卑微,隱忍……統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還能在他身邊,這已足夠。
他緩緩說:「如初,這麼多年,你可曾想過我?」
她垂頭不語,眼睛紅了,漸漸覺得心酸。她總以為自己可以忘掉他,可是每次都以失敗告終,思念的癮反而越來越大。
他歎了口氣,想握她的手。這時候表演結束,小意站起來,搖著她手說:「姐姐,走啦,我要回去。」她「哦」一聲,抱起小意往外走。
出來後,時間已經不早了。鍾越說:「你們在這兒等一下,我去對面取車。一起吃晚飯吧。」她站在街頭看著他穿過人群,往停車場走去,半路似乎碰到什麼人,一直站在那兒說話。
原來是《經濟週刊》的記者,意外碰見鍾越,熱情拉著他說一定請他賞臉,為本刊做一期人物採訪。鍾越委婉推辭,客氣說自己這段時間可能不方便。他忙問他什麼時候有空,說時間可以盡量配合。鍾越不耐煩,但是還是客客氣氣敷衍,跟他打游擊。鍾越很有點頭疼,媒體記者最難纏了。說的難聽一點,簡直是陰魂不散。尤其是他跟章慧明的照片刊登出來以後,老有記者對他圍追堵截。
何如初站在不遠處見到那人胸前掛著的專業相機,明白過來可能是要求拍照採訪之類的。忽然間覺得他遙不可及。是啊,他現在已是一名公眾人物,事業有成,風度翩翩,早已不是當年一無所有的學生了。隱隱約約又聽到記者提起章慧明這個名字,不由得更加黯然。這樣大的差距,不是明擺著麼?為什麼還要忍不住有所期待呢?只會讓自己更加悲傷而已。
見他還在跟記者說話,遠遠地點了點頭,打過招呼,牽著小意走到邊上攔了輛出租車先走了。
鍾越唯有眼睜睜,一臉挫敗地看著她離開。不客氣推開記者,冷冷說:「對不起,我趕時間,有什麼事找我秘書。」打著方向盤,車子箭一般飛出去。他本想去找她,轉念一想,剛才她明顯避著他。他們之間需要更多的時間彼此適應,於是先回了公司。理智上他總想著慢慢來,可是感情上上卻是這樣迫不及待。
回到住處,韓張大喇喇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奇怪,問:「你怎麼進來的?」她沒把鑰匙給他啊。韓張得意地笑,「房東讓我進來的。」他來的勤,大家都認識他了。又會說話,一張嘴抹了蜜似的,哄的房東親自給他開門。
她搖頭,「你還是這麼本事啊!」韓張大言不慚,「那當然。對了,你怎麼這麼晚回來?」她敷衍說帶小意出去玩,不知為何,並不想讓他知道鍾越也去了,又問他有什麼事。韓張說:「沒什麼事,就來坐坐。對了,林丹雲今天到北京了,明天就要走,晚上要不要出去吃個飯什麼的?」
她有些驚喜,「林丹雲來了?來幹嘛?」韓張聳肩,「她還能來幹嘛啊,跟著樂隊演出唄。」林丹雲是學音樂的,加入一個小有名氣的樂隊,全國各地來回奔跑。雖說還沒闖出什麼名堂,日子過得還是挺滋潤的。她忙點頭同意,先把小意送回何爸爸那裡。
約了地方,三人見面,抱著又叫又跳。
林丹雲一見面就嘲笑她:「都是出國回來的人了,有你這麼老土的嗎!還是清湯掛面的髮型,整得跟高中生似的。我看了都覺得羞慚。」
何如初仰頭說:「我願意越活越年輕,怎麼了!我這髮型叫飄逸,飄逸懂不懂!哪像你,頭髮染的亂七八糟,跟紅毛怪一樣。」林丹雲不屑說:「土就土,還飄逸呢,鄉巴佬似的。你看我染成橘紅色,多耀眼啊,往人群裡一站,萬眾矚目的焦點,一顆亮麗的新星。」倆人互相嘲笑攻擊,昔日友誼倒顯得更加深厚。
林丹雲問:「我還以為你在美國不回來了呢!一去就八年,也不想著回來看看,夠狠心的啊。」她歎氣:「一開始總想著回來,拖到後來,心就倦怠了,慢慢地,變成不敢回來了。」林丹雲也知道她不回來大部分是因為家變的緣故,拿其他話岔開了,問她現在幹什麼,怎麼沒帶個洋男朋友回來。
何如初笑著捶她,「你自己怎麼不弄個洋男朋友給我們瞧瞧。」林丹雲想了想,一本正經說:「你還別說,我真想找個洋人試試。」幾人笑起來。
吃飯間說到以前零班的那些人,林丹雲感歎說:「怪不得當時學校那麼重視你們,事事優先,享有種種特權。現在看來,你們果真是『上臨一中』的驕傲啊,個個不凡。」指著韓張說:「我雖然頂看不起死唸書的人,不過這個人好像混的不錯啊。我上次聽人家說,他跟一家洗滌劑公司合作,合成了一種新型的洗滌劑,還申請了專利,比咱們這些落魄街頭的人有錢多了。怪不得有一句口號說,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呢。二十一世紀最重要的是什麼?是人才!」要笑不笑看著韓張,滿是揶揄。
韓張叫起來:「你這樣也叫落魄街頭?那些在街上乞討的又叫什麼?每次來北京,不搜刮我一頓死不肯回去,還好意思說!」
林丹雲毫不羞愧說:「誰叫你有錢呢!」又接著感歎:「胡磊,周建斌他們現在也是獨當一面的人物了,看來努力學習還是有好處的。想當年我要是早明白了這個道理,還學這勞什子幹嘛啊,早進清華了,現在說不定發大了。」忍不住唏噓。舊日的同學一個個混的風生水起,再想想自己,還在掙扎,無限感慨啊。雖然不一定是真的羨慕。
何如初便自嘲說:「像我這樣的,就是給零班丟臉來的。想想我,你可以瞑目了。」林丹雲把手一揮:「你不算!你都是海龜了,還愁沒前途?」何如初笑:「我這樣的叫有前途,那你這個未來的大明星又該叫什麼?」林丹雲撫掌笑:「我沒說我自己沒前途啊!」
韓張恍然大悟,「我這下算明白了,你一個勁兒的稱讚零班,原來是為了誇耀你自己來著!」諷刺說「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林丹雲自然不滿,又跟他鬥起嘴來,忽然說:「要說到有出息,不得不承認,頭一個是鍾越。你看看人家現在混的,都成了影響當代經濟的人物了。只是還是跟以前一樣冷面冷心,對誰都客客氣氣,對誰都無情無義。」
何如初維持緘默,沒有說話。倒是韓張聽不過去了,說:「我就不知道鍾越哪裡得罪了你,你這樣罵他。」好歹是以前的老同學,冷面冷心是有一點,無情無義?這也太過了吧。
第58章
林丹雲忿忿說:「他怎麼不冷面冷心,無情無義?你們聽我說啊,有一次我在一個晚會上碰到他,高高興興湊上去,被他冷言冷語打回來,竟是個翻臉不認人的主兒。虧我跟他以前還認識呢,不認識的話,是不是當場就給我沒臉了?」再想起年少時被他狠心拒絕的事,對鍾越更是咬牙切齒起來。女人就是小氣,都過了多少年了,耿耿於懷,還記得這樣清楚。
韓張便笑:「恐怕是你對人家起歪心思了吧?人家才不搭理你。我聽人說,他對女人是不怎麼樣。不過大家偶爾也會碰個面什麼的,他很念舊啊。對人不是很熱情,但是客氣禮貌。他以前就這樣的性子,你不能這麼說他。」隨著何如初的回來,韓張縱然對鍾越有什麼敵意,可是給的評價還是很公道,並沒有詆毀他。
林丹雲又羞又惱,「是又怎麼樣?可是也犯不著給我臉色瞧啊!一點舊情都沒有,不是無情無義是什麼!」她活該一而再,再而三送上門去任他踐踏!她算是看清楚他了,竟是個鐵石心腸的人。
韓張知道她性子爽直,不過是發洩發洩。頂多是因為鍾越不給她台階下,她拉不下這個臉面,罵一頓就過去了,忙說:「好了好了,念了這麼多,你不口渴啊?」遞給她一杯飲料。
何如初對林丹雲關於鍾越的一頓痛斥,嘴上雖不說什麼,心裡頗意外,沒想到別人對他的評價竟是冷。她怎麼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呢。
幾個人又說起其他話來。林丹雲轉頭問何如初:「對了,你怎麼不回家看看?」她便說:「我想年底回家過年。我媽媽怎麼樣,還好嗎?」林丹雲點頭,「挺好的。不過,比起以前,老了一些。你媽媽現在種種草,賣賣花,日子很平靜。比起你剛離開那會兒,不知道好多少。」
她默默點頭,想起她走的時候,母親整日哭哭啼啼,精神恍惚,現在聽到她寄情於花草,很是欣慰。
林丹雲又說:「等過年幹嘛啊,想回去就回去。我見你媽媽把你小時候照片放在床前,她很想你呢。你趕緊回去看看她吧。」說的她心裡一動,是啊,是應該早點回去看看母親。林丹雲便說她明天要回家拿證件,問她要不要一塊回去,路上有個伴,說說笑笑多好。她想自己其實也沒什麼事,兼職可做可不做,於是點頭同意了。
幾人出來,林丹雲要回酒店前推了推韓張笑說:「何如初,他對你可是忠貞不二啊。這麼多年來,當真一心一意等你回來呢,我都不敢相信!」轉頭嘲笑韓張:「我愣是沒看出來,原來以為你不過是個書獃子,沒想到竟是個癡情種。失敬失敬啊——」
說得倆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她揮手,對何如初說:「本來想去你那裡蹭一夜的,咱倆也好說些悄悄話。不過看在你明天就要走的份上,一時良心發現,就不當電燈泡了。你們好好親熱親熱吧,晚上注意點啊,別勞累過度——」何如初罵她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氣得要打她。她閃身躲開了,哈哈大笑去了。
韓張攔著她,「好了,好了,人都走了,再氣有什麼用。我送你回去吧。」拖著她離開。她仍忿忿罵:「林丹雲越來越瘋了,滿嘴胡說八道,看我明天怎麼收拾她!」韓張卻笑說:「她倒很有自知之明啊!」心裡美滋滋想,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朋友就是不一樣,他的心思猜個正著。
何如初白了他一眼,甩開他的手,悶悶說不用他送,一個人往前走。韓張趕緊拉住她,笑說:「你怕什麼!我還能當真把你吃了?」何如初狠狠踩了他一腳,口裡說:「你敢!」凶神惡煞,狀如潑婦。留下韓張在後面抱著腳哀叫連連。
到了樓下,她便說:「護送的任務完成了,你走吧。」韓張笑嘻嘻說:「那也該給點獎賞吧。難道我就不能上去坐坐,歇會兒?」她叫起來:「這麼點路,你就累了?你還怎麼保家衛國啊?還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韓張沒好氣說:「你明天不是要回去嗎?我多待會兒都不行啊?」
她這才沒話了,開門進來,大衣和包往沙發上一扔,挑眉說:「你歇管歇,我是沒茶沒飯招待的。要喝老白開,自己倒。」果然扔下他一個人在客廳,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韓張也不客氣,打開冰箱一看,滿滿的一層的啤酒,於是說:「你在國外這幾年,酒量倒是大增啊。」她把行李箱拿下來,開始收拾衣服,口裡說:「國外的朋友一高興就去酒吧,跟咱們一高興就吃飯一樣,就是不能喝也鍛煉出來了。」
韓張遠遠地扔了罐啤酒給她,舉杯示意說:「明天我有事,不能送你了。」何如初拉開來,就那樣坐在地上喝了一大口。韓張湊過來,跟她並排坐,忽然說:「你還記得你出國前一天,夏原給你辦的『歡送宴』嗎?」
她擦了擦嘴巴,拿眼看他,「你怎麼知道?」她從沒跟誰說起過這事。
韓張搖頭歎氣:「你問我怎麼知道?你們倆的照片被人放在網上,不知道熱鬧了多久。隨著夏原的出國,後來又鬧騰了一陣,說他是『絕世好男人』呢。現在有人見到夏原,還拿這事打趣他。」
她沒想到鬧出這麼大動靜,呆呆想,那他一定也看到了,心裡竟有點不是滋味。其實,她跟夏原沒什麼。夏原喜歡她,但是她不跟他在一起,他也不介意,照樣和以前一樣口舌上佔她些便宜。
很快一罐啤酒就喝完了,韓張乾脆抱了一堆過來。她忙說:「我明天還要趕飛機呢。」韓張聳肩,「我喝完,你隨意。」又說:「你剛走那會兒,我差點沒把夏原揍一頓,這小子,還真能整啊,這樣的法子都想的出來。後來他也要出國了,我就在想,我是不是也出國好了。不過那時候一直聽你說本科畢業就回來,於是算了。哪知道你這一走就是八年,把我悔的腸子都青了。」
何如初聽了他的話,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就在自己準備回國時接到鍾越的那個電話,那會兒他是不是一心等自己回來呢?范裡也曾說,他在大學裡還常常提到她,只是後來,後來——大概是很失望吧。她黯然說:「我也以為自己會回來的。」哪知道會發生那麼多的事。那時候年輕氣盛,以為一個人躲在國外就沒事了,可是有些東西,總是要回來面對的,無論是親情還是愛情。
因為她出爾反爾,所以他現在才會這樣對她,是嗎?她覺得哀傷,低頭整理箱子,一言不發。
韓張長長歎了口氣,「其實你不回來也是對的,你爸跟你媽那會兒鬧得正凶呢,就因為白阿姨不小心懷孕了,這事鬧的整條街都知道了。鄰居都對你爸爸指指點點,言辭不堪入耳,不然你爸爸也不會搬到北京來住。你要是回來,看了也是傷心,所以還是不回來的好。」
她低著頭沒有說話,她不知道,那時爸爸一力勸阻她回來,中間竟有這麼多的緣故。韓張呼了口氣,「大人的事,我們不能說什麼。有些事,也道不出個是非曲直來。慢慢地,也就過去了,所以,你還是不要多想。現在你爸爸媽媽不是都挺好嘛,這就夠了!就像我爸爸說的那樣,人生在世,聚散皆是緣,聚不了那就散吧,總要看開點,活著才不那麼不痛快。」
她微微「恩」一聲,時間總是會淡漠很多東西。見韓張腳底下散落一堆的空酒瓶,便說:「別喝了,雖然是啤酒,這麼大冷的天,小心拉肚子。」推了推他,讓他回去。
韓張卻拉住她的手,看著她說:「如初,也許是因為我們太熟了,所以你察覺不到我對你的感情。我很後悔那時候老說,你要是嫁不出去,我就收留你。現在搞得我自己想說『請你嫁給我吧』這樣的話就覺得滑稽,所以說,小時候欺負你欺負的太狠了,現在報應來了。」
何如初聽了,忍不住笑了笑,輕聲罵他活該。韓張繼續說:「我知道你以前喜歡鍾越,不過現在都過去了。鍾越有他自己的生活,所以你總不能一個人孤孤單單過下去。我現在想想啊,第一次覺得對你動心,大概還是高中那會兒。你,我,林丹雲,還有鍾越幾個人去了趟廣州,記得那時候淒慘極了,被偷又被搶,晚上還鬧鬼。第二天早上我偷偷瞄見你換衣服,大吃一驚,從那時候起,對你感情就不一樣了。」
何如初聽他傾心吐膽的表白,沒多大震動,她覺得就算韓張喜歡她,跟以前也沒什麼分別,反倒是勾起許多的回憶來。她忽然說:「等等,我記得那時候我們還照了一張相的,我找找看,不知道還有沒有。」
於是翻箱倒櫃找起相冊來。韓張見她忙的團團轉,便說:「你的東西,從家裡帶到北京來,又帶出國,然後又從國外帶回來,十來年前的照片,只怕早就不知道丟哪兒去了。」
她倔強起來,搖頭說:「今天我一定要找到。照片我都是放相冊裡的,相冊隨身帶來帶去,不可能丟的。」非常堅持。最後從放雜物的包裹裡翻出一堆零碎東西,裡面有數本相冊,從小到大,各個階段都有,翻起來像是一部紀錄片。
韓張大致翻了翻,說:「怎麼在國外的沒有?」就只有一張學士畢業照和一張碩士畢業照。帶粉色學士帽那會兒還是短髮,碩士時已經是長髮了,面目也更沉穩了些,和現在的樣子差不多。
她低頭找照片,說:「不知道,在國外,我很不願意照相。心裡覺得不是久留之地,可是居然還是待了那麼多年。」驚呼一聲,「找到了!」抽出來一看,四個青春飛揚的少男少女勾肩搭背抱在一塊,對著鏡頭咧嘴大笑。陽光照在臉上,肆無忌憚的年輕。那時候的他們,年輕無極限。可是現在,大家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早已褪去當初的純真美好,變得面目全非起來——
她突然落下一滴淚,無限傷感,緩緩說:「看著自己以前的照片,才知道時間過的竟是這樣快。大家見了我都說沒變,可是你看看照片,有了對比,才知道到底有沒有變。現在我一熬夜就有黑眼圈,少睡一兩個小時,白天就跟遊魂似的,提不起精神。十來年過去了,怎麼會不變呢!」大家也都變了。變與不變只不過是相對的。
青春年少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縱情歡笑,恣意哭鬧的日子也已經過去了!流光容易把人拋,回首已是百年身,怎麼不令人魂斷神傷!
第59章
韓張看了照片,也很唏噓,歎氣說:「那時候多麼簡單快樂,可是現在,人人身上有了道義責任,就不能那麼隨性任意了。」
她用手揩去照片上的灰塵,手指在鍾越的眉眼間撫過,心驀地痛起來。那時的他們,唯有彼此,簡單而純粹的愛情,全心全意愛著對方——再想到現在,蓬山更隔一萬重。一時間竟忍不住,哽咽起來。
韓張見她這樣,一手攬著她的肩,將她抱在懷裡,輕聲哄道:「不要傷感了,人總是要長大的。過去的總是要過去的。」
她聽他這樣說,自己淌眼抹淚的,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揉了揉眼睛,抬頭說:「就是想到現在大家各奔東西,有點難過。」韓張見她眸中猶有淚光,襯的小臉滑膩柔嫩,真是梨花一枝春帶雨,越發動人,一時情不自禁,俯頭親了親她。
她毫無防備之下,被他親個正著,立時呆住了。反應過來,連忙爬起來,故作鎮定說:「我要洗澡睡覺了,你回去吧。」只覺得驚愕,談不上有什麼感覺。一想到是韓張親了她,竟覺得奇怪,似乎他理所當然不應該做這麼親密的動作似的。心裡毛毛的,又說不出來。
見到她平平無奇的反應,韓張自己也不好意思表現的太旖旎浪漫,不過還是有點尷尬,也跟著站起來,「嗯,不早了,我回去了。等過段時間,我也回家去。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別睡過頭了。」不敢看她的眼睛,匆匆交待幾句,就走了。心裡其實還是蠻得意的,雖然他小時候就親過何如初,不過感覺真的不一樣,軟軟暖暖,甜甜蜜蜜的,讓他興奮了一個晚上。
何如初抱著衣服坐在地毯上,神情茫然,呆呆的,腦袋一片空白,好半天才爬起來,隨便沖了個澡,無精打采□睡覺去了。
似乎做了夢,零零亂亂的片段,等她醒來,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了。一看時間,離飛機起飛只有兩個小時,嚇得魂都快掉了,衣服抱枕扔的滿地都是,也來不及收拾,匆匆洗漱一番,提著行李就出門了。等定下神來,才發覺大衣扣子都扣錯了,暗自吐了吐舌,連忙扣好。
林丹雲也沒好到哪裡去,昨天晚上回酒店後,還跟人出去喝酒,凌晨三四點才回來。飛機都快起飛了,她才急急忙忙趕來,口裡說自己臉還沒洗。何如初見了她,連聲說:「走吧走吧,我以為我算晚的,沒想到你比我還厲害!」倆人就這樣手忙腳亂趕上了回家的班機。
中午時分,倆人就到了。林丹雲說:「你媽不住以前那兒了,把房子賣了,在步行街那塊兒買了個店面,前面賣花,後面自己住,整得挺有感覺的,生意越來越好了。你要去找她,跟我不同路。」於是倆人在路口分手。
她依林丹雲的描述找上門去,老遠就看見一家店,門口堆著大籃大籃的鮮花,比人還高,估計是人家開業或是喬遷買來送人的。走近一看,燙金大招牌上寫的是「初初花店」幾個字,她愣住了,沒想到母親竟以自己的小名命名。
推門進去,年輕熱情的小妹立即用本地話說:「歡迎光臨,請問需要什麼花?」她本來就不擅長家鄉話,這會兒結結巴巴說:「請問花素菲女士是不是在這裡?」請問兩字是本地話,後面的又轉成普通話,不倫不類的。那小妹忙說:「你等等,我進去叫。」
站在外面就聽她嚷嚷:「阿姨,有人找。」何媽媽連聲答應,擦淨手出來,抬頭見到女兒,震驚過後,眼眶慢慢紅了,喊了一聲:「初初!」聲音有些哽咽。萬萬想不到會見到女兒。
她趕緊上前,「媽媽,我回來了。」何媽媽忙拉著她的手,點頭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前段時間聽你姑姑說你回國了,說過年一定回家,我一直盼著呢,沒想到你這孩子一聲不吭就回來了。」拉著她往後面走,又說:「什麼都沒準備,早上一大早開門做生意,家裡也沒來得及收拾。」又張羅著要去買菜。何如初忙拉她坐下來,「媽媽,我又不是客人,忙什麼,有什麼就吃什麼,青菜豆腐就很好,我更願意吃。這麼多年沒回來,我們說說話。」轉頭打量房間,一室一廳的小房子,半新不舊的,傢俱也很樸素,收拾的很整齊,窗明几淨,東西擺放的有條有理。
何媽媽便說:「房子小了點,不過一個人住正好。」她想起以前家裡上下連通式的大公寓,光是浴室就有客廳這麼大,現在媽媽竟住這種地方,心裡難受,動情說:「媽媽,你跟我回北京去吧,我養你。」她雖然沒什麼大的能力,自己的媽媽還是養得起。何媽媽笑了,「你有這個心就好。媽媽一個人在這裡過的很好,鄉里鄉親都認識,有什麼事兒大家互相照應,就是人不在,店子都可以放心交給人家。再說了,媽媽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離不開這裡。」她聽了,知道母親上了年紀,安土重遷,是不願意搬到外地去的,一時說不chu話來。
何媽媽讓她坐著看電視,自己出門買菜,又到前面叮囑小妹好好看店,有人找就說chu去了。她坐了會兒,一個人覺得無聊,於是轉到前面的花店。小妹正在灑水剪枝,見了她,笑說:「原來你就是阿姨的女兒啊,老聽她念叨你,說你出國唸書去了。」何如初點頭,「對啊,回來沒多久。」小妹打量她,笑說:「你進來那會兒,我就覺得面熟,現在才想起來是在照片上見過你。不過你跟阿姨長得不是很像,所以乍眼下也沒認出來。」她便說自己長得像爸爸,又問生意怎麼樣。
小妹答:「阿姨剛開店,我就來這裡幫忙了。前幾年一般,賺不到什麼錢,這幾年大家生活水平好起來,買花的人越來越多,所以生意還過得去。臨近年關,買花的人也多了起來,一大早的就有人訂了好幾個大花籃。」
她剛才在門口看到了,於是點頭,跟她聊了些家常話,無非是多大了,家裡有什麼人之類的,又說:「我媽媽這些年身體還好吧?」她利落地包好一束康乃馨,說:「還好,不過阿姨上年紀了,有時候難免會有腰酸背痛腿抽筋什麼的,不是什麼大病。再說,鄰居都很熱心,放心好了啦。」她聽了,又羞又愧,只覺得自己不孝,養個女兒還不如店裡的小妹孝順呢!
何媽媽回來,買了一大堆的東西,忙碌起來。她跟在身後幫忙,何媽媽推她:「你回來累了,沙發上歇會兒,我一個人就行。」她說不累,幫著擇菜洗菜,又切姜剝蒜,一樣一樣放好。何媽媽見了,笑說:「看來是長進了。」她很汗顏,其實她還是什麼都不會。可是僅僅只是做這麼一點小事,母親就這麼高興。她想起以前在家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動不動甩筷子的日子,後悔太不應該。那時候為什麼不能多體諒體諒母親呢!為什麼自己沒有早點懂事呢!
回來的就晚,又做了許多菜,吃完飯已是半下午時分。天氣陰陰的,何媽媽探頭往外看了一眼,說:「看來又要下雨了。」叮囑說:「你這會兒沒事,無聊的話不如找林丹雲玩去,晚上吃飯再回來。」她見天色有些暗了,便說:「不悶,我幫媽媽看店去。」有人買花,她便負責找錢,笨手笨腳的,幸虧下午人不多,生意清淡。何媽媽教她,哪樣花該怎麼處理,剪枝該剪刀哪個部位,什麼花什麼價錢,到哪裡進貨又便宜又好。她聽了大有收益,原來開個花店也有這麼多學問。
吃了晚飯,何媽媽要另外給她鋪床。她撒嬌說:「媽媽,我今天跟你睡好不安?」何媽媽輕輕責備說:「都這麼大了,還跟孩子似的。」臉上卻很高興。母女倆多年沒見面,並排躺在床上說悄悄話。何媽媽問她這些年在國外好不好,有沒人受人欺負。她三言兩語帶過,說很好。怎麼可能不受人欺負呢,委屈的太狠了,反而說不出來,常常一個人躲在浴室哭泣。可是現在她不再是小孩了,對著父母,早懂得報喜不報憂。
她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媽媽,你是怎麼跟爸爸離婚的?」何媽媽沒有迴避,歎了口氣說:「以前想不開,總以為自己要完了,就是死也要拉個墊背的,所以不肯和你爸爸離婚,整天愁眉苦臉,以淚洗面,別說別人,就是自己見了也嫌惡。這麼拖了幾年,有一天突然想通了,在這樣下去有什麼意思呢,你爸爸不是照舊在外面有了孩子麼,反倒把自己給陪進去了。不如離了算了,清清靜靜過自己的日子。人哪裡有那麼容易完呢,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幸虧是離了,再像以前那麼下去,不死也得瘋。你看媽媽現在,天天興興頭頭忙著,錢雖然賺的不多,可是日子過的舒心。」
何如初聽了,轉身抱著母親說:「媽媽,不要難過,總會越來越來好的。」母親能看開,實在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她很欣慰。何媽媽拍著她的背感慨:「媽媽想要越來越好,只怕是不能了。
媽媽年紀大了,生活只要一直像現在這樣,就心滿意足了。倒是你,不知道將來會怎樣。不要怪媽媽囉嗦,你年紀也不小了,媽媽很憂心吶。」為人父母的總是為兒女的終身大事犯愁。
她低聲說:「媽媽,感情的事是要靠緣分的。」何媽媽聽了,摸了摸她的頭髮,歎氣說:「話雖如此,可是緣分也是要靠自己爭取啊,你也要著緊點。好了,鍾都敲過十一下了,睡覺吧。」何媽媽上了年紀的人,早睡早起,熬不得夜,一到點就睡熟了。
何如初側身面向床外,聽著窗外淅瀝瀝的細雨落在塑料薄膜上的聲音,一直睡不著。又不敢翻來覆去,怕驚動母親。黑暗的夜裡,蜷起身體,聽著外面的風雨急一陣緩一陣,呼呼吹過耳邊,漸漸地一點聲音都沒有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朦朦朧朧總算睡去了。
第60章
第二天醒來,雨已經停了,地上猶是濕的。太陽微微露出個臉來,半隱半現,很不大方。空氣濕漉漉的,風雖然冷,還好不覺得凌厲。吃過早飯沒事,便去「上臨一中」找林丹雲。沿著街道慢慢踱步,很多舊建築都拆遷了,幾乎辨認不出原貌。偶爾有一兩處熟悉的地方,還跟以前一樣靜靜矗立在那裡,看了心裡覺得很高興,彷彿找回一點什麼。
「上臨一中」跟以前差不多,大門還是高中時候整修的,只是有了歲月的痕跡,上了灰塵,沒有以前那麼光鮮亮麗。進去後一眼就瞧見正對著門口的大雕塑,一個學生手裡拿著課本,眼睛望著遠處,露出深思的表情。她轉到背後看了看,腳底下的那個破洞還在那裡,不由得會心一笑。
正是上課時候,偌大的校園靜悄悄的。樹木早已凋零,大花圃光禿禿的,只有一棵大的柏樹,石欄高高圍起來,經歷風霜,依然蒼綠。聽人說,這棵柏樹,有一百年多年的樹齡,是「上臨一中」的標誌之一。每年都有許多離校的學子在樹下拍照留念。
她穿過桂花林,往教師公寓走去。這片桂花林,一到金秋時節,真是滿校飄香。以前上課的時候,風一陣一陣吹進來,教室裡都全是香氣,枯燥的學習之外,令人神清氣爽,精神一振。有許多教師採了桂花做成糕點,十分美味。林丹雲的媽媽就會做,她常常跟著大飽口福。
敲門恰好林媽媽在家,哪知道林丹雲拿了證件,今天早上就走了。林媽媽見了她非常熱情,拉著她問長問短,又是端茶又是拿瓜果點心的,又要留她吃午飯。她忙說不用了不用了,告辭先走了。
既然來了,那就隨便看看吧。經過籃球場,忽然想起高考前那場轟動全校的籃球挑戰賽來,腳步不由自主頓住了。熱鬧歡快的場面依稀在眼前閃過,滿場的加油吶喊聲言猶在耳,年輕氣盛的面容一張張在腦海浮現……回過神來,橫衝直撞、肆無忌憚的青春就這麼過去了!
她呆呆站在原地,心被挖去一塊似的,一時竟動彈不得。見路過的行人對她露出詫異的目光,連忙低了頭匆匆離開。抬頭便看見圖書館,心想這麼多年過去了,不知道以前的零班還在不在。最怕觸景生情,可是終究按捺不住,推開旋轉玻璃門,沿著螺旋樓梯往上走。
她記得大一寒假回來那會兒,零班搬到斜對面去了。順著走廊往裡走,一路找過去,都沒有看見有教室的牌子。不甘心,又來回找了一遍,還是沒有。零班已經不在了!坐在樓梯口發呆,她覺得十分傷心,是不是所有過去的東西都找不回來了呢?
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她忙扶著牆站起來,回頭一看,怔住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忙喊了一聲:「許老師!」
許魔頭抱著一大堆的模擬試卷從印刷室回來,老遠就見人坐在台階上,也不在意,走過去才聽到喊他,忙回頭,愣了一愣,居然認出她來,一口叫出她的名字:「何如初啊,回來了?」
何如初十分意外,沒想到許魔頭還記得她,連忙點頭。她本來想許魔頭教學數十年,桃李滿天下,自己又不出眾,估計是不是自己的學生大概都想不起來了。許魔頭笑說:「聽說你出國了。現在怎麼樣,還好嗎?」
她忙說:「嗯,前段時間回國了,現在挺好的。」許魔頭問:「回來看媽媽?」她點頭:「是啊,回來看看。」抬頭看了看四周,微微歎氣說:「有些變了。」許魔頭笑了,說:「還好,沒怎麼大變。不過以前的零班搬到新的教學樓去了,不在這裡。」又問她要不要去看看。
她輕輕搖頭,問他現在是不是還帶畢業班。許魔頭點頭,笑說:「累是累點,不過習慣了。帶畢業班辛苦,但是收穫也多。年年有畢了業的學生回來看我這個糟老頭子,一想到這裡,什麼都夠了。」許魔頭實在是一個很好的老師,工作幾十年了,兢兢業業不說,難得的是對學生一視同仁,也從來不搞送禮走後門那一套,堪稱教師的楷模。
許魔頭打量她半晌,笑說:「你跟以前差不多,還是那樣兒,很好。你們那一屆的零班可以說是『上臨一中』的明星班,後來的幾屆始終沒法超越,現在是更加不行了。像鍾越,韓張,張炎巖他們,別說同在一個班,就是放眼整個『上臨一中』,再也找不出來那樣的人才來。尤其是鍾越,這麼多年過去了,高考還沒有人破他的記錄。我有時候在電視上看到他,忍不住感歎,這孩子,從小就是人中龍鳳,也難怪這麼有出息。」
何如初聽到鍾越的名字,心裡堵得厲害,說不出話來,只微笑點頭。許魔頭居然笑著打趣她:「你那時候和鍾越關係挺好啊。現在呢,個人問題怎麼樣?」她也玩笑似的回答:「還要靠組織解決呢。」心裡卻疼了起來。
倆人又寒暄幾句,許魔頭趕著去上課,匆匆走了。她走到以前零班那兒,門關的嚴嚴的,從窗戶口往裡看,桌子椅子堆成一塊兒,上面落了厚厚一層灰。黑板講台還是原來那個樣子,只是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頭頂裝的投影儀,只有殼子,機器拿下來了;右邊角落裡的立體式空調也搬走了。裡面的一切有一股荒煙蔓草的氣息。
她想起許多許多以前的事來。記得籃球賽他手擦傷了,她從抽屜裡翻出創可貼笨手笨腳給他貼上去,一定弄痛他了,可是他什麼都沒說,任由她擺弄,側過身來靜靜看著她,唇角帶著笑——就在窗邊,她靠著的這個位置,就在這裡!可是她進不去了,過去的再也回不來了!
那時候不覺得什麼,可是現在想起來,竟是那麼的幸福!是不是所有的一切,只有失去過,才會明白曾經的可貴?很多很多東西,當時只道是尋常,等你明白過來,原來早已忘卻的那種感覺就是幸福,可是已經遲了,再也沒有了!回憶是這樣令人傷懷。
她悄然滾下淚來,嗚咽出聲,悲傷不可遏制,似波濤一般,一波高過一波,差點將她淹沒。她用盡全身力氣,換來的只是這些回憶嗎?她愛的那個人,終究是錯過了嗎?
堆積的思念如決堤的黃河,波濤洶湧,滾滾而來,一發不可收拾。她拿出手機,拼盡全力,按下一長串數字。不管結果如何,哪怕是最後的告別,緣從哪裡起,就從哪裡滅。
鍾越那天在海洋館門口離開後回了趟公司,哪知道當天晚上因為臨時出了點事,忙了大半個通宵,回去後倒頭便睡。第二天一醒來,便想著去找何如初。哪知道敲了半天門沒有人應。隔壁的阿姨探頭出來,見又是他,忙告訴他說:「小何不在,一大早見她提著行李箱走了,挺急的樣子。」
他頓時面無人色,萬念俱灰。她又這麼一聲不響走了嗎?這一去要多久,十年還是二十年?一而再,再而三這樣離開,到底將他置於何地!這個沉重的打擊擊的他徹底倒了下去,怎麼努力都恢復不過來。
孟十見了他,嚇了一大跳,問他氣色怎麼這麼差,整個人跟熄了火似的,黯淡無光。他閉著眼睛說:「我累了,想要回家。」丟下所有的事,回美溪去了。他在一段無望的感情裡掙扎了八年,明知出不來,還是一頭鑽進去,怎麼會不累呢!他覺得整個人身心疲憊,此時此刻只想回家去。
鍾奶奶兩年前因為膽結石做過一次手術,身體變得很差,瘦的全身上下跟蘆柴棒似的,只剩骨頭,不得不以輪椅代步。鍾越本來要接她到北京住的,老人家不肯離開故鄉,於是請了細心可靠的保姆照顧。平時因為忙,只有過年過節才回來,常常早上來,晚上就得走,很少留下來過夜。鍾奶奶見他回來了,非常高興,掙扎著站起來。
他忙迎上前,扶住她,說:「奶奶,你身體不好,還是坐著吧,我陪你說說話,有什麼事跟王嬸說一聲就行。」鍾奶奶在他攙扶下坐到軟椅上,摸著他手說:「孩子,你回來了,奶奶心裡真是高興。」說著抹了抹眼角的淚,又咳嗽數聲。
鍾越忙端來水,保姆趕緊遞了藥過來,說:「奶奶,該吃藥了。」鍾越便小心翼翼喂鍾奶奶吃過藥,問起飲食起居等事,病有沒有起色。鍾奶奶不耐煩說:「我這把老骨頭,遲早要走的,早去早好,天天跟藥罐子似的,省的受罪!我唯一放心不下的,還是你的事。你以前忙著事業,現在總算穩定下來,也該考慮終生大事了。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一心想著看你成家立業,所以才嚥不下這口氣,不然早撒手走了。」說話間咳嗽了三四次。
鍾越默不做聲,端茶遞水,拿其他話岔開。鍾奶奶歎氣,「以前你帶來的那個小姑娘倒好,既然沒能在一起,只能算了,各有姻緣天注定,強求不來。我知道你面上冷冷的不說,骨子裡其實最長情。但是,有些人偏偏有緣卻沒分,你總要看開才是。」自己孫子心裡想什麼,鍾奶奶多少知道一點。今天頭一次把話挑開說,也是怕他日長月久蹉跎下去。還有另一層顧慮就是,想著自己沒多少日子了,現在不說,只怕就沒機會了。
鍾越好半天才說:「奶奶,你不用擔心,總會有的。」不是他故意不孝,可是既然要找,總要找一個中意的。他不想敷衍自己。這些年過去了,生命中的人來了又回,卻始終找不到想要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