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他眼神恍惚了一下,想起前塵往事——啊,當真是一言難盡。
  「我想張先生一定是一個非常長情的人,以至於鍾小姐結婚了,仍然對她念念不忘,是不是?」她再次問道。
  所有人都跟著起哄,「張先生,請你談一談你跟鍾小姐的過往。」
  張說眼見騎虎難下,長長吁了口氣,轉頭面向鏡頭。眾人頓時安靜下來,均知他有話要說。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中文學的不好,曾經有一個人看不過去,罵我是文盲,因此常常會有辭不達意的感覺。此事全因我而起,但是追本溯源,不僅僅是因我而起。我曾經說過,我跟鍾筆很早就認識了,以前的是非恩怨不想再提及,過去的就過去了,既往不咎,我只希望大家不要怪她。她不過是一個母親,愛子心切,天下沒有母親應該被責怪。」
  他匆匆說完這段話,想走,但是剛才那個女記者攔住了他,「張先生,鍾小姐一旦離婚,你們是否會在一起?鍾小姐身上究竟有什麼魅力,值得你這樣不顧一切去愛她?」
  張說見她一副不得到答案誓不罷休的樣子,想了想說:「我以前還在美國工作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一句話: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正是這句話,令他原諒了鍾筆,開始想念起她來。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色一直很平靜,但是絕對真誠。
  這段畫面當天便在電視上播了出來。鍾筆這段時間窩在酒店裡既不敢上網,也不敢看電視,自然是沒有看到。但是所有人都被張說感動了,包括尖酸刻薄、無風不起浪的媒體。
  美麗的女主播歎氣說:「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情若至此,夫復何求?不管孰是孰非,終有過去的一天。我們抱著美好的願望,祝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眾人開始對他們寬容起來,不再極盡嘲諷之能事。
  左思在某個電視台重播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了,他不似眾人,看過熱鬧就算,看見的是張說眼裡的哀傷、惆悵、緬懷以及堅定的決心。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優秀的男子,無論是事業上還是感情上,都一心一意,永不放棄。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想到這句話,長長歎了口氣。
  他的意志動搖了。也許破壞感情的第三者不是張說,而是自己。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先來後到之分。將鍾筆禁錮在自己身邊長達七年之久,或許這根本就是一個嚴重的錯誤?
  所以當鍾筆打電話要求跟他見一面的時候,他沒有拒絕。
  鍾筆全副武裝,帽子、圍巾、太陽鏡,避開無孔不入的記者,偷偷摸摸來到維多利亞港口。剛剛停了雨,海風帶著鹹味吹在臉上,濕潤而黏稠,正是傍晚時分,太陽從天邊露出半邊臉,雲蒸霞蔚,滿天錦緞。她不知道左思為什麼要約在海邊,任何一家咖啡館都可以舒舒服服的談話。
  有人過來請她上船。她很不耐煩問,「左思呢?」那人恭敬地回答:「左先生請您船上說話。」
  她半信半疑上了船,不知道他在玩什麼花樣。
  很快,汽笛聲中,船開了,如同一條白色的鯊魚乘風破浪,快速向遙遠的天際奔去。她驚呼,「你們要帶我去哪裡?左思呢?」她怕強擄事件再一次上演。
  左思在她身後歎氣,「鍾筆,你是這麼的不信任我。」
  鍾筆默然,隨他一起來到甲板上。
  迎著清新濕潤的海風,左思深深吸了口氣,「只有在海上,才可以遠離人群,親近自然。只有在這裡,我們才能心平氣和地說話。」
  他很喜歡出海,只有大海,才可以讓他心境平和,遠離紅塵俗事。
  她看見夕陽落在海裡,波光蕩漾;遠處白色的海鷗在頭頂自由盤旋;海風吹在身上,令人心曠神怡,心情不由得放鬆,整個人骨頭都酥了。這個幾月她過得實在是太辛苦了,猶如背負千斤重擔翻山越嶺。
  從沒有一件事令她這樣疲憊絕望、患得患失過。
  左思指著周圍的美景問她,「你看,現在像什麼?」
  她自然而然吟出一句名句:「雲銷雨霽,彩徹區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不過現在不是秋天,而是春夏之交,正是「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英亂飛」的季節。
  左思點頭,「你才情很好,心思又靈敏,其實很適合做學問。」如果不是他,她應該在學術界小有成就了吧?
  鍾筆沉默半晌,最後輕聲說:「左思,我是來求你的。」如果她跪下來,能夠讓他放棄左學的撫養權,讓她跪三天三夜都可以。
  左思臉色一沉,「鍾筆,你總是這麼掃興!」
  鍾筆還欲多說,他翻臉了,「你再胡說八道,我讓你現在就葬身魚腹。」
  鍾筆面露懼色,立即噤聲。
  咬牙切齒恨恨想,她知道,她不應該白日做夢,對他還抱有一絲幻想。他會念在往日夫妻情分上,放她一馬?他恨不得毀滅了她才甘心。
  左思悲哀地想,難道她真相信他會把她從船上拋下去?興致頓時大失,喝道:「回航,回航。」
  回去的路上倆人沒有半句交談。眼看海岸線遠遠在望,再不說,也許永遠沒有機會,鍾筆決定傾心吐膽話衷腸,來個一了百。她拉住要下船的左思,悠悠吐出一句:「一直以來,並不是像你想的那樣,我曾愛過你。」
  她曾愛過他。只是她那點微薄的愛在他一次又一次的緋聞中磨滅殆盡,只剩下無窮無盡的難堪、惱怒、怨恨。
  左思整個人呆住了。
  但是他什麼都沒說,轉身走掉了。
  知道又有什麼用?太遲了!覆水難收。
  他派人送鍾筆回酒店。一個人在船上待了一夜,天亮後叫人把船身上「鍾情號」三個字改為「落霞號」。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但是鍾筆曾經的愛抵消了他此刻的恨。
  第二天,左思撤銷上訴,主動放棄左學的撫養權。法院居中調解。左思答應付部分贍養費,保留他探望兒子的權利。鍾筆沒有異議。
  一場轟轟烈烈的離婚官司,就這樣無聲無息落下帷幕。

《你可聽見我的心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