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不是冤家不聚頭
那人聽到動靜,全身戒備,氣運於掌上,一步一步逼近,陰森森問:「誰在那兒?給我出來!」一掌朝暗處劈去,頓時激起滔天巨浪,波濤滾滾。
雲兒這會兒聽明清楚了那陰陽怪氣的聲音,不由得暗暗叫苦,都說冤家路窄,可是也不會窄到像他們這樣裸裎相對吧?一頭往水底鑽,快手快腳游到深處,避過他氣勢洶湧的一掌。好一會兒沒聽見動靜,悄悄探出水面,也不知他人在哪兒,眼睛到處搜尋,咦,剛才她隨手把衣服扔哪兒了,怎麼沒看見?她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穿上衣服,逃之夭夭。
正在她張望的空當,對方悄無聲息潛到她身後。等她察覺到水波流動,氣息相聞時,已經晚了,對方一掌挾著勁風狠狠拍過來,直有開山裂石之勢。小命危在旦夕,她也顧不得害臊了,「啊——」的一聲大叫,雙手護住頭臉,「不要打,不要打,是我——」
對方聽到熟悉的聲音,趕緊懸崖勒馬,可是打出去的一掌已經收不回來,只好偏了偏,一時收勢不住,打在她肩上,激起一條白帶似的浪花。雖說水流消去了他大部分的掌力,饒是這樣,雲兒已承受不住,被掌力擊的連連倒退,砰的一聲撞到水中的岩石上,身疼欲裂,眼冒金花,體內翻江倒海、氣血上湧,一時忍不住,吐出一小口鮮血。
她無力地飄在水中,氣息奄奄,幸虧溫熱的泉水很快撫慰了右肩的疼痛,不至於那麼難受,待好不容易壓□內翻騰的血氣,她顫抖著手指怒道:「你,你,你——」抬眼看到他□的胸膛,立即飛紅了臉,側過頭去跺腳道:「你不要臉!」越想越覺得自己吃虧,被人佔盡便宜不算,還莫名其妙挨了一掌,恨聲罵:「你滾,你滾,有多遠滾多遠!」
會三更半夜來這裡沐浴的除了「落花別院」的主人那燕公子外還會有誰!
「我為什麼要走?這是我的地方!」他一臉倨傲地瞪著她,半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雲兒見他突然站起來,「啊」的一聲摀住眼睛,轉過身去,蠻不講理道:「是你的地方也給我滾!」那燕公子氣結,一步一步朝她逼近,惡狠狠說:「這裡是禁地,你不知道嗎?擅闖死者!」
「你說這裡是你的就是你的?上面貼標籤了嗎?署名了嗎?明文禁止不准入內了嗎?你不但非禮了我,還打傷了我,我就不走,我就不走!」她乾脆無賴撒潑到底了。
那燕公子一聽到「非禮」二字渾身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冷聲道:「非禮?好,我今天就非禮給你看,也不枉我擔了這個罪名。」伸手便來抓她,剛觸到冰涼如絲的手臂,她卻像滑不溜手的泥鰍一樣,瞬間鑽入水底,沒了蹤影,只餘下動盪的水波。
雲兒在另一頭探出頭來,離他遠遠的,連聲罵:「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初次見面就要殺我,殺我不成派兵抓我,打的我皮開肉綻不說,還心懷不軌想非禮我,現在又一掌打的我半死不活,渾身是傷,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跟你到底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這樣對我?好啊,你不是一直想殺我嗎?儘管來啊,反正我手無寸鐵,任人魚肉,還不是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越說越氣憤,臉越漲越紅,兼之因為寸縷未著,惱羞成怒——遭此之辱,她還怎麼活下去?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她乾脆越水走過去,「你不是想非禮我嗎?來啊,來啊,誰怕誰!」又拍又打,水花濺得到處都是……齜牙咧嘴,一臉凶神惡煞的樣子。
哪知道那燕公子摸了摸臉上濺到的水珠,見她如此模樣,反而嚇得倒退兩步,「啊——你這個瘋子,鬼才非禮你!」逃之不及似的,隨手拿起岸邊的衣服飛身披上,一頭衝進木屋去了,口裡喃喃道:「瘋了,瘋了,一定是瘋了!」從沒見過主動要求非禮的女人,這世道簡直反了!
雲兒被他突然逃跑的舉動嚇住了,瞪大眼好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了會兒不屑道:「哼,原來是銀樣鑞槍頭,中看不中用!」在草堆裡找到油紙包好的衣服,慢慢穿好後,歪著頭說:「不對啊!」按照正常情況,她絕無可能逃過此劫,除非他不是正常男人。忽然拍手驚呼:「啊,莫非他喜歡的也是男人?」
越想越有可能,不然他為什麼整天跟魏司空在一處?還有身邊都沒有貼身伺候的丫鬟婢女,除了侍衛還是侍衛。恍然大悟,一定是這樣,所以討厭女人,對她總是百般刁難。還有,說不定他暗戀魏司空,卻不敢說出來,導致心理變態,性格詭譎乖張。瞬間仰起頭來,切,那她還怕他幹嘛!
那燕公子穿戴整齊出來,冷著臉問:「你怎麼找到這兒的?」她搖頭晃腦說:「隨便一找就找到了。」他哼了一聲,說:「不管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以後不准再來了。今天暫且饒你一次,下不為例。」見她一臉不以為然,無動於衷,不由得喝道:「還不快回道觀面壁思過!」
雲兒乾脆往身邊的岩石上一坐,搖頭說:「那個鬼地方,我才不回去呢!」
他眼神轉冷,上前一步,沉聲道:「你說什麼?」
雲兒風一般衝到他身前,踮起腳尖吼道:「怎麼樣,怎麼樣,我就是不回去,就是不回去,有本事你非禮我啊,來啊,來啊!」張牙舞爪,氣勢囂張。見他神情慌張,倒退數步,一臉不知所措,不由得大樂,原來他喜歡的真是男人,避女人如蛇蠍,更加得意,故意挨得更近,倆人的衣服都快貼在一處了,鄭重其事說:「我宣佈,從今天起,我就在這兒住下了。此泉正式改名為『雲泉』,誰想來就來,大開方便之門。哦,對了,你回去跟你的侍衛馮陳說,讓他把飯菜送到這兒來就行了。您慢走啊,我就不送了。」
那燕公子被她逼得退到一塊岩石前,無路可退後才反應過來,這個莫名其妙、神經錯亂的瘋女人!目露凶光惡狠狠說:「我殺了你!」說著衝上去,掐住她脖子,雙手越縮越緊。雲兒翻了翻白眼,連吐舌頭,情急生智,忙說:「男女授受不親,你碰了我肌膚,以後,以後,你要娶我……咳咳,咳咳……」
那燕公子瞪著她又氣又怒,手勁不由得鬆了鬆,娶她?呸——「你這個不知羞恥的女人,做夢去吧!」他要瘋了,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女人,什麼話都說得出口。她連聲咳嗽,猶不忘反擊:「那也比你好!」再怎麼樣,也比他喜歡男人強多了。
他動了氣,一手抓住她肩,吼道:「滾!」雲兒痛叫出聲,他這一抓正抓到她傷處,又踢又罵:「你不要臉,專門欺負女人!」十指在他臉上又抓又撓,完全不顧形象。他感覺右臉微微刺痛,不由得怒了,「你才不要臉!」一把橫抱起她,舉高過肩,用力往水裡扔去。
「啊!你幹什麼——」話還沒說完,只聽見「咚——」的一聲巨響,雲兒重重沉入水底,激起滔天巨浪,卻久久不見浮上來。
那燕公子等了一會兒,見水面平靜無波,心道:「不會真這麼淹死了吧?」莫名的著起緊來。他雖然常常氣得說要殺她,卻次次手下留情,不然豈容她活到今天?走近水邊仔細查看,濃密的山影下,只看見一大片若有似無的星光反射出淡淡的亮色,大喊:「喂——別裝死了!」聲音在萬籟俱靜的山谷裡迴盪,餘音久久不散,「死了,死了——」的回音聽了讓他臉色跟著一變。
剛才她的水性不是極好麼?從這頭一下子鑽到那頭。忽然想起一事,據說淹死的落水鬼往往是水性極佳的人,因為有恃無恐,以至於麻痺大意。急道:「喂喂喂……你再裝死,你再裝死——」竟然不知該如何威脅了。
雲兒突然從他腳底下鑽出來,一頭瀑布似的黑髮倒垂在臉前,加之她身穿白衣,陰沉沉的夜色下乍看像是一個無臉的女鬼,駭人之極,伸出雙手來回游動,嗚嗚叫道:「我死的好慘啊……還我命來……」
他毫無防備之下嚇得大叫:「啊——」淡淡的月光下臉色瞬間慘白。雲兒捉住他的腳,用力一拉,他便跟著一頭栽進水裡,俯面朝下連喝了兩口水,嗆得拚命咳嗽。雲兒立即游得遠遠的,見狀拍手大笑:「哈哈哈……活該!」
他惱羞成怒爬起來,驚魂未定,咬牙切齒說:「我真應該一掌打死你!」虧他剛才還擔心她的死活,自己真是有病!雲兒朝他做了個鬼臉,「你打死了我,我做鬼也不放過你,天天纏著你——啊,我死得好慘啊,還我命來……」伸出雙手,翻著白眼,做殭屍狀。
他做了個噁心的表情,「滾,去死!」已沒有力氣跟她糾纏,衣服濕答答的黏在身上,又重又難受,喘著氣爬上來。剛才那幕真是驚到他了,不由得瞟了她一眼,披頭散髮,緊貼頭皮濕淋淋搭在身上,居然還穿著白衣,跟落水而死的女鬼有何區別?
那燕公子回屋尋了一套絳紫色的長衫出來,見她還在水裡待著,便說:「你要當水鬼隨便你。「他才懶得理她,說著抬腳就要下山。她一眼看見他腰上佩的劍,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地亂轉,嚥了嚥口水,仰頭說:「我說了,我才不回那個陰氣森森的道觀呢,我就在這兒住下了。」
他沒好氣說:「隨便。」他不信她還真能一年四季住水裡了,當真以為自己是落水的女鬼麼!雲兒忙接口道:「那好,你答應了啊,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啊,對了,別忘了讓人送飯過來。」
他哼了聲,說:「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她氣道:「你一個大男人,怎麼如此小心眼?我到底哪兒得罪了你?動不動就要打要殺的,現在居然連飯都不給吃了!」不說還好,一說他更氣,「你還問我哪兒得罪了我?一打照面便想行刺我,若不是我反應快——」
「喂喂喂——你講點道理好不好?誰要行刺你?那把劍是扔給掌櫃的抵押飯錢的,你居然一劍就砍斷了,我還沒問你要賠償呢,你居然惡人先告狀!我吃飽了沒事幹跑去行刺你!」
「好,行刺一事就當是誤會。那在『天香院』呢,也是誤會麼?」一想起就怒,生平之奇恥大辱。
雲兒張了張嘴巴又合上了,小聲嘀咕:「哼,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一點小事而已嘛,念念不忘,耿耿於懷,一點風度都沒有。」大聲說:「誰叫你不問清楚,動不動就要殺人!」
他氣得跳腳,居然怪到他頭上來了,「好得很,我會跟下面的人說,誰也不准送飯上來!」
雲兒氣得無可奈何,恨道:「你除了會仗勢欺人還會幹什麼?」隨即冷笑道:「哦,對了,你還會非禮別人!」
他大怒,「你就準備在這山上住一輩子吧!」這種人完全不可理喻,他是瘋了才會跟她糾纏不清,甩袖走了。
雲兒衝著他的背影罵:「一個大男人長得跟女人似的倒也罷了,偏偏還喜歡穿紅戴綠,跟娘們似的,就差塗脂抹粉了,噁心死了,簡直有病!」
那燕公子遠遠地聽見了,氣得渾身顫抖。他確實喜歡顏色鮮艷的衣衫,比如絳紅、深紫、明黃等,也喜歡貴重的事物,所以所用之物無不精美。他一定要關她一輩子,一日一日磨平她的稜角鋒芒,看她張牙舞爪囂張到幾時!
雲兒用力拍了拍水面,激起連串水花。哼,她一定要將龍泉劍偷到手,對著夜空揮舞了一下拳頭。
那燕公子怒氣沖沖回到住處。馮陳忙跟在身後,見他臉色似乎不好,小心翼翼說:「公子,夜深了,該休息了。」他面無表情點點頭,忽然問:「跟她在一起的那個男人有消息嗎?」
「誰?」馮陳愣住了,一時間丈二的金剛摸不著頭腦,一臉愕然。
他不耐煩,又有點難以啟齒似的,彆扭地說:「東方棄!」
馮陳這才明白過來那個「她」指的是雲兒,忙躬身答:「還沒有。屬下終日派人在賽華佗家守著,卻一直不見動靜。」
他想了會兒,揮手道:「算了,撤了吧,此事到此為止。」既然對方沒有不軌之心,他也沒必要窮追不捨。
馮陳突然聽主子問起這個,心裡頗為怪異,抬起頭偷偷瞧了他一眼,這一瞧不打緊,頗為吃驚,「公子,你臉怎麼了?」左側臉到嘴角一條細長的紅痕,似被什麼東西劃傷了,在他晶瑩如玉的臉上分外明顯。
他連忙拿過鏡子,照了照後憤然摜在地上,「馮陳,你以後再也不要給那個瘋女人送飯,讓她活活餓死算了!」
馮陳立即明白過來,看來主子臉上這道傷跟所謂的「她「有莫大關係啊,點頭答應了,卻覺得十分奇怪,主子不是照舊去後山溫泉沐浴麼,怎麼跟在道觀幽禁的她扯到一起了?瞧這情形,倆人似乎真有些不清不楚。
那燕公子見他神情古怪,不悅道:「你那什麼表情?」
馮陳忙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忍不住說:「公子,當真不給她送飯?」
他怒了,「難道還要我說第二遍嗎?不許跟她說話,不許給她送飯,不許讓她跑了,聽明白了嗎?」
吼得馮陳倒退三步,連聲說:「屬下明白了,屬下明白了。」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怎麼一提到她就跟吃了炸藥似的,連忙轉移話題:「公子,床已經鋪好了,您還是就寢吧——」
那燕公子摸了摸臉上的傷口,心煩氣躁,拔出腰上的龍泉劍說:「不睡了,你陪我到後院練劍去。」他只得點頭答應。
那燕公子將一身的怒氣全部發洩在劍上,砍倒無數花草樹木、假山岩石不說,還連折數劍。馮陳褚衛、蔣沈韓楊看著手中的斷劍,哭喪著臉說:「公子,您又把屬下的劍給折了,這已經是三次了,屬下以後再也不敢陪您練劍了。」那燕公子長吐一口氣,看著滿地狼藉,心情轉好,拍著馮陳的肩說:「好了好了,愁眉苦臉做什麼,我賠你們便是。」
馮陳等人仍舊苦著一張臉,「公子,屬下手中的這把劍好不容易練熟手了,又被您折了。屬下等人武功低微,不是公子對手,公子要練劍,不如去找魏少俠。魏少俠手中的青鋒劍,快如閃電,切金斷玉,一定能讓公子盡興。」
他皺起眉頭說:「萬一把他的青鋒劍也給折了,他豈不是要找我拚命?」魏司空的青鋒劍跟孫一鳴有一段淵源,所以他不敢冒這個風險。想到孫一鳴,不由得暗歎一聲,這人都死了好幾年了,魏司空對他還是念念不忘。前些時候是他的祭日,魏司空硬是千里迢迢不辭辛苦趕去他的出生地湖州祭拜他。此情可歌可誦,可悲可歎!
他因練劍出了一身的汗,暢快之極,倒是一夜無夢,睡得極香。
過了幾日難得平靜的生活,忽然覺得左右不是,這也不對,那也不對,心裡煩悶的很。他便去找魏司空說話,想和他討論一下劍法上的問題。哪知聽婢女說魏司空有事,一早就出去了,回來便有些怏怏不樂。吃過午飯後,更加無聊,忽然想起雲兒來,不知她一個人在山上過的如何,也不知是死是活,不如去看看她的慘狀,興許她這會兒就跪在地上求自己了。一想到這兒,不由得精神一振,滿身煩悶立即拋到腦後去了。
一個人信步來到溫泉,卻不見人影,心道莫非她回山頂的道觀去了?正要去找時,卻聞得風中傳來一陣濃郁的香味,誘人之極。他用力嗅了嗅,似乎是從巨石後面飄來的。仰頭看了看巨石的高度,撿起一根樹枝扔在水中,氣運丹田,飛身點在樹枝上,剎那間如蜻蜓點水,燕掠長空——不等樹枝沉下,他已經換了一口氣,借力使力一躍而起,腳尖在巨岩上一點,一個旋身,輕飄飄落地無聲,人已經瀟灑地立在巨岩頂端。整個動作乾脆利落,行雲流水,渾若天成,加上他唇紅齒白、容貌俊美,寬袍大袖、衣帶當風,飄然欲飛,剎那間好看之極。
他放眼一望,原來岩石後面另有一番天地,只見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沿著山石奔騰而下,兩岸樹木叢生,芳草鮮美,落英繽紛,路旁開滿了不知名的野花,滿坡的紅紅白白,點綴在碧綠的草地上,煞是美麗,風過處,似乎都帶有一股酥軟的甜香味。他不由得感歎,雖然這座別院是他的,也常常來洗溫泉,可是從來不知道岩石後面竟有這等景致,別有洞天。
最美的風景往往就在你身邊,只是你從來沒有用心去發現。
他飛身躍下,香味更濃了。抬眼見花木深處有一縷青煙裊裊升起,在明麗的陽光下漸漸散為無形,於是舉步尋了過去。
第十章陰晴不定
雲兒打了一隻山雞,褪毛去內臟後,撒了鹽粒,就地取材,又塗上茴香草等植物作料,用新摘的荷葉包好,外面裹上一層和好的黃泥,挖了個洞埋起來,上面升起火堆,又從水裡抓了條一尺來長的鮮魚,褪鱗去腮清內臟塗上作料,架在樹枝上烤。她蹲在草地上一邊轉動樹枝,一邊歡快地哼著小調:「西湖煙水茫茫,百頃風潭,十里荷香。宜雨宜晴,宜西施淡抹濃妝。尾尾相銜畫舫,盡歡聲無日不笙簧。春暖花香,歲稔時康。真乃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這是當下時新的吳越小調,凡是蘇杭一帶的年輕女子沒有不會唱的。雲兒自顧自哼出來,語調悠然自得,吐字圓潤,清脆悅耳,堪比黃鸝。那燕公子遠遠站住聽了一會兒,心想她倒挺會找樂子的啊,一個人過的也這麼快活,嫉妒之餘頗有些羨慕。他要也能這般縱橫山林、無憂無慮就好了。
走近一瞧,見她正拿著厚厚的樹枝熄火呢,亂蹦亂跳撲得到處都是灰塵,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照下來,無數塵埃輕舞飛揚。他不屑地哼道:「你將挖出的泥土蓋上不就得了!」又乾淨又省事,弄得好好的一張臉五花六道,髒兮兮的跟花貓似的,沒見過這麼笨的女人。
雲兒聽見人聲,回頭一看,見是他,當即沒好臉色,翻了個白眼。不過他說的法子確實不錯,所以暫且原諒他的不請自來啦。她用剩下的荷葉包了一包鬆軟的泥土填上,火立即滅了。洗了手回來,見他還站在那兒沒走,沒好氣說:「你來這兒幹嘛啊?」他不是每次見到她都要殺她麼!
他乾脆一屁股坐下來,挑眉說:「這裡是你的嗎?我為什麼不能來?」雲兒被他問的無語,隨即聳肩說:「隨你!」完全無視他,將枝幹上的烤魚取下來,用荷葉托著,又折了兩根新嫩的樹枝,剝了皮當筷子使。她盤腿坐下,夾了一點魚肉放進嘴裡,外焦裡嫩,肉鮮味美,不錯不錯,味道正好。
那燕公子見她吃的津津有味,覺得十分有趣。她眼角瞟了他一眼,見他眼睛眨也不眨盯著自己,凶巴巴說:「看什麼看?再看也不給你吃!」饞死你!他突然笑瞇瞇說:「你吃魚的樣子,真像我小時候養的一隻大白貓。」
她哼了聲轉過頭去,竟然將她比作貓?不悅道:「你才是貓!走路都沒有聲音。」他竟沒有生氣,微笑說:「我的那隻貓叫雪兒,通體雪白,全身上下沒有一根雜毛,極通人性,天下只此一隻,尊貴無雙。」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也不好太過無理,撇了撇嘴說:「我最討厭貓了,尤其是白貓!」她不是故意針鋒相對,她是真的討厭貓,一聽見貓叫,渾身倒豎雞皮疙瘩。那燕公子頓了頓,然後說:「可惜後來它死了。」
空氣有瞬間的凝結。雲兒放下送到嘴邊的魚,側頭看了他一眼,見他似水的眸光中隱隱有哀傷流動,不由得地想,長得這麼好看的一個人,偏偏喜歡的是男人,心裡一定也曾掙扎恐慌過吧?剎那間忘了他平日的惡劣行徑,撕下一塊魚肚上的肉遞給他,「好啦好啦,給你吃啦。」搞得她像惡貫滿盈的江湖女魔頭似的,真是——,冤枉啊!
他瞬間回過神來,很快藏起心中的情緒,默默接在手裡。雲兒見他不吃,有些不高興,「怎麼,怕我下毒?不吃還給我。」說著伸出手去要回來。他理直氣壯說:「憑什麼還給你?給了我的就是我的——我沒有筷子。」
雲兒氣結,居然有這麼霸道無理的人,嘲諷道:「你沒有手嗎?」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勉為其難說:「好吧,入鄉隨俗,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沒那麼多講究。」學她一樣,盤腿坐下,撕了點魚皮放進嘴裡,評價道:「差了些火候,作料也不全,烤的一般般,不過,勝在一股野趣。」
雲兒移開火堆,用匕首挖出埋在地下的「叫花雞」,聽了他的話,有些火大,回頭哼道:「有本事你烤給我吃啊?哼,光說不練假把式。你再敢趾高氣昂胡說八道,『叫花雞』就不給你吃。」本來她就沒打算給他吃。但是一個人在一邊風捲殘雲,大快朵頤,另外一個人在另一邊目不轉睛眼巴巴望著你,任她臉皮再厚,心腸再硬,終究不好意思一個人獨享。
那燕公子識相的閉嘴。他今天的脾氣特別的好,身上完全沒有往日那股果斷狠辣、陰沉霸道的作風,一味看著她,鎖緊修長的雙眉,沉吟道:「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你面熟,像是在哪見過一般。」他一見到她眼角那顆藍色的淚痣,再也忘不掉。可是他是不可能見過她的,他以前從沒有在江湖上行走過,再說,看她年紀,頂多十五六歲,比他小不少,更加扯不上邊兒。突然問:「你行過及笄之禮麼?」
她撇嘴道:「那是貴族人家小姐的玩意兒,我們江湖兒女自然不屑——」其實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有多大了,有沒有及笄她也不知道。又說:「你不用說好聽的話套近乎,我跟你之間的梁子是結定了。」那自然,她還打他龍泉劍的主意呢,微微瞟了他腰間一眼。
他不語,忽然又說:「這個『叫花雞』,我以前也吃過。」只不過特意用綾羅綢緞包好盛在玉盤裡端上來,當時覺得新奇,今天一見,才知原味盡失。雲兒「哦」一聲,頭也不抬說:「那你現在就別吃了。」他不以為意,微笑說:「我以為你一定要餓死了呢,哪知道過的這麼逍遙自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她「哼」了聲,「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裡有山又有水,難道還能餓死人?一聽你說的這話,就知道是不知民間疾苦的貴族子弟。」用匕首割下一隻雞腿,遞給他,「算了,大爺今天心情好,就不跟你計較了,喏,給——」
他笑著嘗了一口,這次學乖了,稱讚說:「混合了泥土荷葉的清香,油而不膩,滋味鮮美,口感極佳。」只不過忘了說最重要的一點——
語氣中有種急於討好她的意味,連他自己都沒察覺。
雲兒「啊」的一聲叫起來,懊惱說:「有點鹹了——」瞥了他一眼,「你不用睜眼說瞎話,馬屁拍到馬腳上啦。鹹就鹹吃,淡就淡吃,不想吃就別吃,我又沒逼你!」
他忙說:「哎哎哎,你搞清楚,我可沒說不好吃,是你自己說的——」低頭咬了一口,「比我以前吃的『叫花雞』不知好多少倍。」他說得是真心話,雲兒卻當成了反話,橫眉怒目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聽過這句話沒?」
他「哦」了一聲,「怪不得對我這麼好,原來有求於我。說吧,什麼事?只要我能辦到的,盡力滿足你便是。」他吃的滿嘴流油,心情跟著大好,連有求必應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雲兒「切」了一聲,「說的你好像無所不能似的。」他挑了挑眉,一臉倨傲地說:「天下間我辦不到的事,大概也沒幾件。」雲兒看著他那把劍不語,心想我要你的龍泉劍你也能給?口裡卻說:「你吃了我的魚和雞,咱們前仇舊恨就此一筆勾銷,如何?」
他想起「天香院」兜頭兜腦淋下來的那桶泔水以及瀉藥,神情有些勉強,轉而又想到自己打的她殺豬般嚎叫,十天半月下不了床,有輸有贏算是扯平了,勉為其難說:「好吧。不過,你哪兒也不能去,只能待在『落花別院』。」
雲兒奇道:「為什麼啊?」
他眉一挑,「你說你知道孫一鳴的臨終遺言,其實是信口開河,騙人的對不對?」她臉一紅,「也不算是騙人,我雖然不知道,但是知道有個人知道。」心想,他因為這個不高興,所以把自己扣著不放?
他伸了個懶腰說:「我瞧你挺機靈的,一個心十七八個竅,只是太粗野了些,一點規矩都不懂,無法無天,這也無妨,念在你年紀小,以後慢慢改便是。跟著我辦事,做得好了,自然重重有賞。」
他說一句,雲兒心裡便鄙視一聲,罵他去死,面上卻不露聲色,說:「那以後府裡的人可以跟我說話啦?」他點頭,「可以,你還可以下山,不必關在這裡了。」她拍手歡呼一聲,「哦,我再也不用當隱形人啦——」是真的高興。這些天她都快憋死了,見了鳥兒就跟鳥兒說話,見了魚兒就跟魚兒說話,沒事的時候就自言自語,咕咕噥噥,搞得自己神經兮兮的,都快瘋了。
過了會兒,她又搖頭說:「我不下山,我說了要住在雲泉裡。」綜合這幾天的經驗,她發覺泡溫泉有助於她體力寒氣的消解,一到晚上,再也不用冷得瑟瑟作抖,睡不著覺了。看她這幾天活蹦亂跳,氣色多好啊。
他臉色一沉,「誰准許你叫雲泉的?」他這個主人都沒取名,她倒越俎代庖,任意妄為起來了!雲兒敷衍道:「總要有個名字吧,叫雲泉有什麼不好?」他怒道:「放肆,這眼溫泉的名字豈是你隨便能取的?你立即給我滾下山去。」
這人有病,剛才還好好的,這會兒又吹鬍子瞪眼睛,翻臉比翻書還快。她性子跟著倔起來,「我就要住在雲泉裡!」一臉挑釁地看著他,看他拿她怎麼辦,還能非禮她麼?大不了一拍兩散!
他氣得站起來,「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染坊了!當真是三日不打,上房揭瓦,看來你是欠管教!」說著邁步就要來抓她。
雲兒武功不咋地,逃跑功夫卻是一流——當然啦,她跟著東方棄,自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東方棄是天底下最厲害的逃跑專家。她虛晃一招,腰身一閃,硬是從他手底溜了開去。那燕公子眸底閃過訝色,「你這招身形步法倒精妙得很,從哪兒學來的?」
雲兒再狂妄自大,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憑自己幾手三腳貓的功夫,絕不是他的對手,被抓不過是遲早的事,連忙舉手投降說:「你說話不算話!」
他愣住了,不由得問:「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了?」雲兒撇嘴道:「你還記得那天晚上說的話麼?我說我就在雲泉裡住下了,你說隨便,我還說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明明答應了,怎麼這會兒想反悔?」
他那時候氣糊塗了,說的自然是氣話,沒想到這會兒反倒被她套住了,自己堂堂一個男子漢,總不能失信於一個黃毛丫頭,雖然極端不願意,卻不得不說:「你願意住在這荒山野嶺,我才不管呢!」
雲兒得意洋洋看著他,雙手叉腰說:「好啦,我現在就要回『晚晴樓』將自己日常所用之物全部搬上來!」
所以當馮陳褚衛見雲兒一馬當先下山來時,面無表情橫劍攔住她的去路。褚衛甚至將劍架上她脖子,還故意往裡推了推,無聲逼她回去。她可以感覺到劍刃上傳過來的殺氣,不由得寒毛倒豎,嚇得一動不敢動,僵著脖子吸氣說:「喂喂喂,你秀氣點——是你主子讓我下山的。」他可別故意手一偏,一個「不小心」,自己頂上的腦袋瓜子可就要分家了。
倆人聽了,愣了一下,猶豫著把劍收了。雲兒吐了吐舌,摸著脖子說:「咦,寒嗖嗖的,噁心死了。」豈止是噁心,小命都快玩完了。見馮陳搖了搖頭,伸手來抓她,顯然不相信她的話。她忙跳開,「幹嘛啊,動粗呢!不相信是嗎?問你家主子去啊。他還說以後你們可以隨意跟我說話,再也不必一副大眼瞪小眼,活見鬼的表情了。」
馮陳褚衛面面相覷,心裡縱有諸多疑問,仍然不敢出聲。馮陳暗哼一聲,前幾天公子還大發雷霆說要活活餓死你呢,這會兒怎麼可能朝令夕改?提起手中的劍,直指她胸口,意思是她再不回去,他可就不客氣了。
雲兒氣得跺腳說:「你們這是幹嘛,也不問清楚事情青紅皂白就動手了——」感覺劍尖刺破衣衫,都貼到肌膚上了,嚇得心口一緊,連忙後退,豎起雙手,一臉諂媚說:「我回,我回,我回還不行嗎?」恨恨地轉身,抬眼便看見那燕公子正走下山來,背負雙手,不緊不慢,衣袂翩躚,甚是俊逸。一時間如獲救星,連忙喊:「姓燕的,管一管你家的奴才!」那燕公子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微微瞟了她一眼,就這麼從她身邊走過,視若無睹。馮陳聽了,怒喝道:「大膽——」抬頭見自家主子竟然沒發怒,立馬識相地住了嘴。看這情形,剛才她說的話似乎是真的——這,這,這,主子的心思也太善變了吧!
雲兒尾巴立即又翹了起來,食指點著馮陳的鼻子說:「以後對本姑娘客氣點,別動不動就抽刀拔劍的——」又指著褚衛說:「還有你,眼睛放亮點!」兩人氣得一陣哆嗦,剛伸出手去——她便大喊大叫:「幹嘛,幹嘛啊,想打人啊,來啊,來啊——」挺著胸脯往前,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倆人被她潑辣樣兒嚇得連連倒退,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眼角偷偷瞄了眼自家主子,見他似乎沒反應,只得訕訕地收回來。算了,算了,好男不與女鬥。
就在倆人怏怏跟在自家主子身後要離開時,那燕公子突然發話了,「言無尊卑,目無法紀,頭懸樑錐刺足伺候!」說完獨自走了。
馮陳褚衛立即大聲答應:「是!」
雲兒剛才還在想,自己總算鹹魚翻身,威風了一把。哪知倆人轉頭就摩拳擦掌來抓她。她一見風聲不對,拔腿就跑。空曠之地,又沒個躲藏的地方,饒她身手再伶俐,也不是馮陳褚衛二人的對手,沒跑幾步就給抓了回來。
二人押著她來到一間黑漆漆的屋子,四面無窗,死氣沉沉,空中飄著無數的各色紗簾,重重疊疊,使人一眼望不到頭,不知這屋子究竟有多大。奇怪的是,這些紗簾均只有一尺來長,既不像是帷幕也不像是窗簾那樣大幅垂下,推開門時,無風自動,猶如群魔亂舞,妖孽橫行。雲兒見了,立即想到「鬼屋」一詞,縮著肩打了個寒噤。
房間當中放著一張木凳,十分突兀,此外空無一物。走近一看,那木凳上竟然佈滿了手指長的小錐子,密密麻麻,倒立著發出幽幽的冷光。雲兒看了,頭皮一陣發麻,她有種被打入陰曹地府十八層地獄的感覺,嚇得放聲尖叫:「啊啊啊啊啊——你們想幹什麼,快放我走——」不停地掙扎,又踢又打。
二人一陣手忙腳亂,差點制不住她。馮陳不客氣地點了她穴道,罵:「從沒見過你這麼不知好歹的女人。」擦了把額上的汗,總算安靜下來了。褚衛隨手扯了根紗簾下來,將她雙手反剪,綁了個結結實實,惡狠狠說:「放心,不是上刀山下油鍋,只不過讓你吃點苦頭,長點記性罷了。」
雲兒手腳僵在那裡,不停轉動眼珠,苦苦哀求道:「馮陳褚衛大哥,求你們放了我好不好?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請你們念在雲兒年紀小,不知輕重,又是女孩兒家,大人不計小人過,放我走吧。我以後一定聽話,再也不無法無天,胡言亂語了。馮陳褚衛大哥,雲兒跪下給你們磕頭了——」若不是不能動,她當真會「噗通」一聲跪下來,這個地方也太可怖了——
褚衛回頭看了她一眼,沒好氣說:「說的怪可憐的,剛才囂張樣兒哪去了?欺軟怕硬,見風使舵,口蜜腹劍,所以說,最毒婦人心。」話雖如此,口氣卻軟了下來。他們也不會當真跟一個半大不小的女孩兒計較。
馮陳聳肩說:「你說的再可憐也沒用,公子的話就是命令,誰也不敢違抗。」雲兒氣急,「那他叫你去死你也去?」他頓了頓,正色道:「公子若是要馮陳死,馮陳眼睛都不眨一下!」
雲兒心裡暗罵他愚忠,口裡卻說:「馮陳大哥,我知道你忠心耿耿,不過你能不能去跟公子求求情,就說雲兒知道錯了,以後一定聽他的話,好好伺候他,我怕黑,我怕這個地方——」說著說著真的哭了出來。不知為何,她一進到這個地方,心底惡寒,恐懼油然而生,驚駭莫名,全身打顫,頭疼欲裂。
倆人見她突然哭了,均想,看來真是嚇到了。馮陳解了穴,褚衛縛住她的頭髮凌空吊了起來,腳尖剛剛觸到地面立即停住手。雲兒早已嚇得不會說話,頭皮硬生生跟扯裂似的,唯有拚命墊高腳尖,放聲大哭,「嗚嗚——,你們要幹什麼,放我下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馮陳拍手道:「本來呢,是想讓你踩著這張凳子上吊起來的——」這才是真正的「頭懸樑錐刺足」酷刑。雲兒低頭一看,那她雙腳還不得戳出個十七八個窟窿,流血而死,哭得更凶了。他不耐煩道:「再哭,再哭,真讓你踩在凳子上啦。」她不理,嗚咽道:「你一劍殺了我吧!」她怕死這個地方了,潛意識裡無端抗拒,死都不肯多待一秒。
馮陳褚衛二人見她渾身顫抖,淚流不止,一副下一刻就要嚇暈過去的表情,躲在角落裡悄悄說:「看她這樣,別真給整出事兒來。我瞧公子的意思,只不過想嚇唬嚇唬她,教訓教訓就完了。」當真要她命,豈容她活到現在。
馮陳點頭,「瞧公子對她一會兒好一會兒壞的,玩笑成分居多。咱們意思意思就行了,要不吊個一個半個時辰就放她下來?」二人商議妥當,故意說:「你就好好在這頭懸樑吧,我們走了。等過個十天半個月,你知道錯了,我什麼時候想起來了,便放你下來。」
雲兒信以為真,心想過個十天半個月,自己沒吊死,早就餓死了,流著淚說:「求求你們放我走,我怕……我知道錯了,以後真的不敢了,嗚嗚……」聲音哭得都啞了。
倆人故意不理她,帶上門出來,站在廊簷下等著。馮陳說:「沒想到她不怕打,反倒怕起這間黑屋子來了。」心想,原來她也有怕的東西,真以為她無法無天不要命呢。褚衛便說:「女孩子嘛,到底膽小。」
倆人說笑一回,過了會兒,沒聽見裡面有動靜,覺得奇怪,剛才還又哭又鬧,大喊大叫呢,「進去瞧瞧,看她又在玩什麼把戲。」推門一看,只見雲兒雙目緊閉,臉色煞白,像是一具吊立的殭屍,已經暈死過去。
第十一章太歲頭上動土
倆人連忙放雲兒下來。褚衛看著昏迷不醒的她,皺眉說:「這下怎麼辦?」馮陳探了探她鼻息,「沒事兒,嚇得,不要緊。」運力掐了掐她人中。
雲兒悠悠醒轉,睜開眼看到滿屋飄拂的紗簾,不知為何,突然想起賜死的白綾以及吊死鬼,雙手緊緊摀住眼睛,放聲尖叫:「啊——鬼啊!」馮陳心想看來真是嚇壞了,忙說:「叫什麼叫,青天白日的,哪裡來的鬼。就是有鬼,有我們在呢,你怕什麼,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說著亮了亮腰間的劍。
雲兒想起剛才頭懸樑一事,忿忿推了他一把,忙不迭爬起來,「呸,你就是一隻索命的厲鬼,我差點死在你手裡,裝什麼好人。」又指著褚衛說:「還有你,幫兇,為虎作倀,欺凌弱小,殘害良民,總有一天我要討回來。」她實在是怕極了這個鬼氣森森的屋子,腳步踉蹌跑了出來。站在太陽底下,這才有重見天日、再世為人之感,深深吸了口氣,仍止不住心中的寒冷。
她在暈過去的那刻,腦海裡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很大很大的房間,一個人都沒有,也是這樣,簾幕低垂,層層疊疊,什麼都看不見。她站在大廳正中間,披頭散髮,雙目圓睜,恐懼,害怕,驚慌,失措,無助,絕望……那些令人窒息的情緒潮水般湧了出來。她手裡提著劍,像犯了彌天大錯。不知所措,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倒下——
她摀住頭站在那裡,烏黑的長髮散下來,像一張巨大的網,越縮越緊,無處可逃,箍的她渾身劇痛無比,再也承受不住,蹲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似一個將亡的溺水之人。
褚衛跟在後面,對馮陳沒好氣說:「你看她這樣,伶牙俐齒,張牙舞爪,還弱小良民呢,分明就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兩面三刀——」話還沒說完,見到抬起頭滿臉是淚的她,立即停住了,懦懦說:「你哭什麼啊,剛才的話,我都是開玩笑的……」
雲兒又哭又鬧:「誰讓你們把我關進這裡的,誰讓你們把我關進這裡的,我永遠不原諒!」一張清秀的小臉帶著恨意,扭曲的變了形。
馮陳褚衛嚇一跳,支支吾吾說:「我們,我們也沒把你怎麼樣啊,只是吊起來嚇一嚇你就算了……再說了,這也不關我們的事啊,誰叫你不知好歹得罪了公子,惹他不高興呢——」他們只不過聽令行事罷了。
雲兒站起來,伸出手背隨便抹了把淚,恨恨說:「你們這群惡人,你們這群惡人,我再也不要待著這裡,我要離開,我要走,我要去找東方……」說著,提起衣裙就跑,不顧一切衝了出去。
馮陳褚衛連忙跟在後面喊,「喂,你要去哪兒?」只見她看似橫衝直撞,實則腳踏奇步,身形也不知怎麼移動的,眨眼間就在一丈開外,輕功十分了得。倆人驚異地對看一眼,飛身追了上去。
她沒頭沒腦一個勁兒往前跑,只聽得耳邊風聲呼呼呼地響,兩旁景物快速往後移動。馮陳褚衛眼看要追上她了,她突然轉了個方向,從假山洞裡穿了過去。二人身形高大,鑽不進去,唯有凌空而起,緊隨其後。倆人見蔣沈、韓楊從側面的小道上走過來,忙說:「攔住她,攔住她,別讓她跑了!」
蔣沈、韓楊還來不及動作,站在二人身後的那燕公子身形一晃,瞬間落在雲兒身邊,快如鬼魅,出手擒住她,不悅道:「你又在發什麼瘋?」
馮陳褚衛微微喘氣趕上來,行了禮,「公子,她——」見他手一擺,連忙頓住不說,默默垂立一旁。
雲兒胡亂跑了這麼一通,心中那股恐懼感反倒減了不少,見到他,又恢復平日本性來,「你們這群惡人,合力欺負我一個,讓開,我要走!」說的那燕公子眉一皺,看著她臉上猶未干的淚痕不語。剛才發生什麼事了,她怎麼哭成這樣?
雲兒發狠道:「讓不讓?」轉頭一看,見褚衛就站在她身邊,趁他不備,拔出他腰間的長劍,一劍朝那燕公子心窩刺去,手法又狠又辣,完全是一擊斃命的招式。根本不似平日那個嬉皮笑臉、潑皮無賴的雲兒,跟變了個人似的。
她這尋常一劍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也傷不了那燕公子。只見他彈指在劍尖輕輕一點,「錚」的一聲脆響,長劍應聲落地。她撫著酸麻的右手說不出話來,整隻手臂跟雷電擊中一般,頓失知覺。那股酸麻漸漸擴散到全身,她腿一軟,眼一花,眼看就要倒下。那燕公子眼明手快反手扣住她手腕,冷聲道:「看來你確實瘋了,不想活了!」竟然大膽到拿劍刺他!
雲兒被他制在懷裡,無論如何掙扎都沒用,見他一隻手臂橫過自己胸前,箍的死緊,以致呼吸不暢,低下頭,狠命咬下去——
圍觀的眾人一時全傻了眼。那燕公子痛呼出聲,「啊——」,又蹦又跳,拚命甩手,下死勁兒推她,「放開,放開,你這個瘋子——」
雲兒感覺到口中的血腥味才抬起頭來,抹了抹嘴巴說:「你故意嚇唬我,我咬你一口,咱倆互不相欠,哼——」留下一地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人,吐了吐口水,呸,髒死了,然後揚長而去。
馮陳褚衛、蔣沈韓楊全都轉過頭來看著自己的主子,表情不一,心思各異。那燕公子一臉痛苦地捋起袖子,一排深深的齒印,幾可見骨,鮮血汩汩冒了出來,立時腫了。他登時大怒,吼道:「站著發呆幹嘛啊,還不快去找大夫!」
當大夫戰戰兢兢說:「公子,傷口咬得這麼深,只怕要留下疤痕——」時,他怒不可遏,抓起床頭的茶碗便往地上擲,「會留疤痕,還要你幹嘛啊?」想他千金貴體、萬乘之軀,身上何嘗有這等醜陋疤痕!
那大夫嚇得抖成一團,「老朽無能。不過本城中有個叫賽華佗的名醫,醫術高明,最擅祛疤美顏之術,公子不若請他來看看,也許有辦法——」那燕公子氣得大罵:「一群酒囊飯袋,庸醫,滾!」抓起東西便打。
大夫左閃右避,屁滾尿流爬了出來,走出老遠才拍著胸口不屑地說:「一個大男人,手上留個疤有什麼要緊,又不是毀容了,大驚小怪。」
馮陳褚衛、蔣沈韓楊等人立在身後見他大發雷霆,都不敢說話。他氣惱地掃下滿桌子的事物,筆墨紙硯、瓶瓶罐罐全摔了下來,「乒乒乓乓」之聲不絕於耳。好半天那燕公子才想起來問:「她人呢?」
馮陳呆了呆才明白過來主子問的是誰,忙答:「聽下面的人說,她回屋收拾了些東西,躲後山裡去了。公子,你看,要不我去抓她回來?」
看來她還真的想在溫泉住下了,想得倒美!那燕公子揮了揮手,沉聲說:「不用,我自有主張。你去弄點迷香過來。」他要先迷倒她,然後扒了她的衣服,扔在山野叢林裡,借此狠狠羞辱她一番,看她以後還有何面目苟活在這世上!
當夜月明星稀,烏鵲南飛,一輪圓月掛在枝頭,照的山間石子鋪成的小徑瑩白如玉,滿地輕紗。雲兒舒舒服服泡了個溫泉,好不容易才緩過精神來,去了一身晦氣,蹲在一塊岩石上趁著夜色浣衣。嘴裡翻來覆去哼著幾句不知從哪聽來的民間小調:「愛他時似愛初生月,喜他時似喜看梅梢月,想他時道幾首西江月,盼他時似盼辰鉤月。」
她自己唧唧哼哼沒有感覺,身後卻有人聽得不耐煩了,「你唱來唱去總是這麼幾句,口渴不渴啊?」蒼蠅蚊子似的一直嗡嗡嗡,吵死了。雲兒回頭見他正從山下邁步走來,立即跳起來,揮手道:「這是我的地盤,走走走!」
「你的地盤?」他微微瞇了瞇眼睛,陰沉沉說,動手便解衣衫。
雲兒嚇一跳,連忙後退,「你想幹嘛?」見她驚慌的樣子,他大樂,悠然道:「來溫泉能幹嘛啊,當然是沐浴啊。」脫了外衫,隨手扔在地上。
雲兒「哇哇」叫起來,思緒有半刻停頓,自己似乎沒辦法阻止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洗衣服,把這水弄髒了,你還是不要洗了。」趕緊走吧,趕緊走吧,她還是黃花大閨女,以後還想著嫁人呢。上次一事,已經把她的半世清白給毀了,雖然知道他喜歡的是男人,事後想起來,還是悔恨不已。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乾脆連內衣也脫了,露出潔白如玉的胸膛。他自小婢僕成群,沐浴時十數人在一旁伺候,早已習慣。上次之所以落荒而逃,是被她瘋狂的舉動一時給嚇到了。這次就不同了,他是有備而來。
雲兒立即紅了臉,轉過身去,罵:「你耍流氓!」他哼了聲,心想他不耍流氓怎麼對抗她耍無賴呢,這叫以彼之道還諸彼身,來而不往非禮也。雲兒聽見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聲音,轉念一想,反正他喜歡的是男人,有什麼好怕的,還不是人麼,又不是什麼妖魔鬼怪。
把心一橫,側過頭偷偷瞄了一眼,見他上身□,正低頭解腰間的配劍,心跟著一動,眼睛不由自主隨著他的動作瞄來瞄去。只見他取下劍來,小心翼翼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伸手便去解腰上的繫繩,瞟到下裳飄落,連忙閉上眼睛,耳朵根瞬間發燙,啊,她不是有意要看的——
聽到嘩啦嘩啦的水聲,她才從指縫間偷偷睜開眼,見他兩手攤開,半靠在岸邊,龍泉劍離他右手不到一寸,翻掌可拿。深深失望,想偷,談何容易,就算偷到手了,怎麼帶著它溜走呢?她故意用漫不經心的口氣說:「你洗澡還帶著劍,不怕生銹麼?」
他哼了聲,說:「你臉皮還真是厚。」見他在一邊寬衣解帶,眼睛都不眨一下,不但不害臊,反而偷偷張望,還是不是女人,不知是太天真還是太無畏。他過了會兒又說:「此劍若是這麼容易生銹,也不是龍泉劍了。」嘲笑她沒見識,繼續說:「為了鑄這把劍,千年赤堇山山破而出錫,萬載若耶江波濤再起,一代劍師歐冶子力盡神竭而亡,此劍已成千古絕唱,與天地同壽,日月齊光。」
雲兒一聽此劍果然是龍泉劍,不由得精神抖擻,熱血澎湃,若是她能偷到手,那是何等神氣的一件事啊,足以在東方棄面前炫耀一番。她立即諂媚著走上前,沒話找話說:「是嗎?這麼神奇?那能看一看麼?」呵呵,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那燕公子因為要引魚兒上鉤,自然要下一些食餌,雖沒明確答應,也沒阻止她的偷偷靠近,不屑的哼了一聲。這兩個人,各懷鬼胎。
雲兒看了看他,放膽摸了摸劍鞘,察言觀色,見他沒反應,於是拿起橫放在手心掂了掂,論瓜稱斤似的說:「還挺重的嘛,賣了不知值多少錢?」他嗤笑一聲,「就算敵國拿十座城池來跟我換,我還不願意呢。你說它值多少錢?」雲兒張大嘴巴,「十座城池啊,那得有多少萬頃良田,如雲美女啊——」換做是她,她還不屁顛屁顛跑去換了再說。
那燕公子一臉鄙夷地看著她,「黃金易得,一劍難求。區區十座城池,何足道哉!」她撇了撇嘴說:「我就是喜歡黃金,怎麼了?」誰叫她沒錢呢。她挑了挑劍柄上那塊據說是稀世難有的九華玉,故意哼道:「這塊玉又破又爛,普通的很嘛。」
他冷冷瞟了她一眼,說:「世上只怕找不出第二塊這樣的玉來。」九華玉出自極北苦寒之地,據說那裡一年四季冰天雪地,冰厚不見泥土,寸步難行,極難采獲,是世上最有名的寒玉。其玉玲瓏剔透,晶瑩如冰雪,身帶寒氣,凝而不散,尤其每當夜晚漆黑無光時,本身竟會發出璀璨螢光,猶如南海的夜明珠,是以被世人稱奇道妙。
雲兒冷哼一聲不相信,「這有什麼稀奇的,我就有一塊這樣的玉,上面還刻了一個雲字呢。」所以她才會叫雲兒呀。
他立即轉頭看她,過了一會兒懶洋洋說:「哦,是嗎?那你拿出來給我瞧瞧啊。」當然是不信。雲兒急了,「我真有一塊這樣的玉,不過不在我這兒——」她嫌戴在身上冷冰冰的,早交給東方棄收著了。見他認定自己是在吹牛,只好悶聲停住不說。
那燕公子趁她靠得極近的時候,突然一揚手。雲兒隨即聞到一股奇異的香味,酥香入骨,暗叫不好,「你給我聞了什麼?」他目視前方,隨意潑了潑水,不緊不慢道:「這種迷香有個極好聽的名字,叫『翩然欲飛』,人聞了後,任你武功再高,三步即倒。睡著時,飄飄然感覺自己身輕如燕,可不是翩然欲飛了麼!」再回頭看她時,已然暈倒在地,不省人事。
他披衣從水中起來,手裡拿了一個精緻的小瓷瓶,搖頭說:「用它來對付你,殺雞用牛刀,大材小用,可惜了。」擱在一邊,手撫上她胸前,哼了聲,「給人寬衣解帶,本公子還是頭一回,你還真是腳盆子洗臉,好大的面子。」
雲兒仰躺著,巴掌大的臉靜靜沐浴在月色下,若隱若現,透明如玉,與平日吵嚷囂張的樣子全然不同,有種朦朧的距離美。他停住了手,轉而捏住她下巴,細細看了一回,任意評頭品足:「仔細瞧你,長得還挺清秀的,像個小家碧玉,只是言行舉止比男人還粗魯,沒修養又世俗,一身的市井氣,野性難馴。」
他一指挑開她的衣帶,挑眉說:「幸虧只是尋常衣飾,簡單利落,不若厚重禮服,裡三層外三層,沒那麼多衣帶暗扣,不然,本公子一手撕了它。」看見露出的肚兜,「咦」了一聲,「這『魚戲蓮花』樣式的肚兜精緻的很啊,蓮花顏色鮮艷,魚兒栩栩如生,倒是不多見。」待要解她頸上的紅繩時,又犯難了,「怎樣才能讓你信以為真,認為自己清白被毀呢?」接著又罵了聲:「乳臭未乾的丫頭,咬起人來可是一點都不客氣啊!」手臂這會兒還疼呢。
雲兒實在是沒辦法再裝下去了,不然自己真要被脫光了,臉都丟盡了。雖然他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惡意」,無非是想折辱折辱自己罷了。他不是喜歡男人麼?對自己能有什麼進一步的意圖?她猛地睜開眼,抓起手邊的「翩然欲飛」,揚手朝他撒去,一骨碌爬起來,緊了緊衣衫,挑眉說:「不好意思,忘了告訴你,本姑娘百毒不侵。」
情況急轉而下。那燕公子全無防備,剎那間吸了不少進去,手腳登時酸軟,瞪大眼睛,張開嘴剛想說話,人已跟著轟然倒了下去,沉睡不醒。雲兒爬起來狠狠踹了他兩腳,「哼,你也有今天,這就叫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她彎腰解下他身上的龍泉劍,拔出來一看,只見寒氣凜冽,頰邊生風,瞬間連天上的明月也為之一黯,連忙插了回去,拍著胸脯說:「乖乖隆地咚,豬油炒大蔥,這還真不是一把普通的劍,跟長了眼睛似的。」一時間只覺暗室生春,神光如電。
雲兒看了眼昏迷不醒的他,心想他內力深厚,武功高強,應該用不了一頓飯的工夫便會醒來。在這段時間裡自己要是逃不出「落花別院」,那就等著生煎活剝,千刀萬剮吧。可是一頓飯的工夫,憑自己的輕功,勉強能走到山下就不錯了,不由得蹙緊了眉頭——突然打了個響指,嘿嘿,有了!
將他全身上下剝了個精光,一腳踢進水裡,雲兒滿臉羞紅摀住眼睛,啊——,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她明天一定會長針眼的!可是為了這把曠世難得的龍泉劍,長一兩個針眼算什麼,那可是十座城池啊,富可敵國。
雲兒回頭瞧了眼他,如浮屍一般飄在水面上,淹死正好,沒淹死算他命大!將裡裡外外所有能遮羞的布料全部搜羅出來,一把火燒的乾乾淨淨。得意洋洋地下山,看他醒來怎麼辦,還能光著身子跑下山麼。一想到那種情景,她不由得吃吃笑了出來。
雲兒氣喘吁吁飛跑下山,摸黑來到大門口,躲在花影裡探頭望去,只見守門的侍衛來回走動,手握在劍柄上,目光如炬,在院中各個角落不斷搜尋,只怕一隻蒼蠅也逃不過他們的眼睛。守衛如此森嚴,逃跑是想都不用想了。突然冒出頭,還不等走出門外,早已被亂劍砍死,橫死當場。
她連忙折到專供下人進出的小門,躲在一塊大石後面候著。旁邊也有兩個青衣侍衛守著,只是不若剛才那麼密不透風,盤查也很隨意,隨便搜一搜便放行。一個身穿短衣的老人趕著一輛牛車慢悠悠過來,像是想起什麼,「吁」了一聲停下,跨下座位,又折了回去。她連忙掀開簾子鑽了進去,臭氣熏天,連忙捂緊鼻子。車裡放了幾個高大的木桶,裡面裝的大概是泔水糞便等物,味道極其難聞。她忍住嘔吐的衝動,縮在最裡面的角落裡,一動不動。
過了會兒,聽得外面一個侍衛問:「幹什麼的?」那趕車的老人彎腰打著哈哈說:「糞車,糞車。」另外一人捏緊鼻子,忙說:「別問了,別問了,趕緊讓他走吧,臭死了。」雲兒就這樣躲在糞車裡,一路出了「落花別院」。
牛車晃晃悠悠不知走了多久,她掀開簾子朝外一看,黑漆漆一片,依稀可見道路兩旁的花草樹木,幽深朦朧,看樣子似乎仍在郊外。實在受不了車裡的那股腥臭味,從窗口貓著腰鑽了出去。翻身滾在草地上,如風過無痕、水波不興,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眼看著牛車遠去的影子,雲兒伸出手長長地舒了口氣,她有種掙脫牢籠,魚歸大海,鳥入山林的感覺。從今以後,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江湖任我行。
幸虧她臨時跳下了牛車,因為隨後她便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快速朝她的方向奔來。
第十二章懷璧其罪
溫泉熱水加速體內血氣運行,那燕公子比雲兒預料的還早醒來。他睜開眼,有瞬間的迷茫,見自己渾身□,隨即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不由大怒。抬眼四顧,岸上余煙裊裊,殘留著尚未完全燒透的衣物,龍泉劍也不見蹤影。□著身體衝進屋內一看,預備的衣衫一件都沒有,只有屏風下還擱著一雙鞋。桌上放著她日常用的木梳、胭脂、水粉、銅鏡、釵環等物。他一把掃下來,踢倒屏風,掀了桌子,氣得大吼:「你最好求神拜佛別讓我抓到,不然,何止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誅你九族之外再加朋友一族!」腦中立馬想到東方棄。
他雖怒火滔天,卻很快冷靜下來,重新躺回溫泉裡。他這個樣子,自然是出不去。突然站了起來,氣運丹田,縱聲長嘯,嘯聲逐漸加大,一長一短,極具規律,聲聞於天,餘音在山谷間來回激盪,水波無故翻湧,驚得林木間棲息的百鳥紛紛飛了起來,豬狗雞兔等野獸嚇得四處逃匿,遠處隱隱聽到虎狼獐狍的咆哮聲,顯得煩躁而不安。
馮陳褚衛、蔣沈韓楊等人在山下聽到嘯聲,大驚失色,不知出了什麼事,也顧不得溫泉是禁地,連忙趕了上來。
他半躺在溫泉裡,背對著眾人,「送一套衣服上來。」有人答應一聲,立即去了。他又說:「那個雲兒現在何處?」馮陳等人不解,公子不是說要親自對付她嗎?懦懦回答說不知。
「她暗算本公子,並且偷走了龍泉劍,如我沒料錯,只怕此刻已經出了別院。派人下去,凡是今晚出府的人,仔細盤問,一個都不能放過!」語氣平靜,臉色卻極差。
馮陳一驚,忙問:「公子,你沒事吧?」他揮了揮手,「還不快去查!你傳我的口諭,讓周雲龍下令通緝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有知情稟報者,重重有賞;誰要是敢窩藏不報,立斬不赦。」馮陳見事態嚴重,連公子最寶貴的龍泉劍都丟了,不敢怠慢,連忙去了,調動府內的侍衛,連夜去追。
那燕公子吁了一口氣,一頭鑽進水裡,許久才浮出水面。被一個武功低微、手無寸鐵的小姑娘暗算得逞,他這次可真是陰溝裡翻船,栽跟頭栽到姥姥家了。幸而她只是見財起意,偷了就跑,不然,若是別有用心的人,早就趁自己昏迷不醒,著了道兒的當口,一劍殺了。他一向心性謹慎,防範周全,像今天這樣任人宰割的情況,還是生平頭一遭。他不由得苦笑,自從在「鴻雁來賓」遇上她以來,自己就倒透了霉,一輩子的臉都丟盡了。這女人,簡直是從天而降的禍水,專門克他。
而雲兒何嘗不認為他是憑空冒出的災星呢,看她此刻畏頭縮腦,搓手搓腳委委屈屈躲在一棵古槐的樹洞裡就知道了。昨天晚上她剛跳下牛車,就見一隊帶刀侍衛追了上去,領頭一人親自掀開簾子確定裡面無人後才上馬離去。不到一刻鐘,只見大批官兵擎著火把,沿途警戒。她嚇得臥在草叢裡,一動不敢動。
天濛濛亮時,她想偷偷溜進城去,哪知守城的官兵拿了自己的畫像,一個一個對照著盤查,對於進出的車輛尤其注意,任憑是誰,都要搜查一遍,連臨安城裡達官貴人的車馬都不例外,很難混過關去。她哀歎一聲,看來自己是被通緝了。摸了摸身上背著的龍泉劍,這個東西太顯眼了,得想個辦法藏起來才是。
離城門不遠的地方有片斜坡,古木參天,蓊鬱茂盛,樹葉密的陽光都透不進來,遮天蔽日,涼氣森森。當中有棵榕樹,枝幹粗壯,只怕要六七人手拉手方合抱的過來,樹下設了一座簡陋的小廟,木屋搭成,只有一人來高,供奉的是土地神,僅能遮風避雨罷了。前面的銅爐裡猶有香火的痕跡,地上還擺了幾個饅頭,硬的跟石塊一般,拿起來可以當暗器使。
雲兒隨便拜了幾拜,口裡說:「土地爺,得罪了,借你的地方用一用。」挪開沉重的佛像,用匕首挖了一個三尺來長、一尺來寬的長洞,取下肩上的龍泉劍,連著包袱埋好,然後又把怒目圓瞪的土地公挪了回去,累的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說:「土地爺,您別生氣,好好替我看著劍,別讓壞人給拿走了,回頭我帶著供品來謝您。」
她剛藏好劍,天氣驟變,淅瀝瀝下起雨來。她暗暗歎了口氣,自己這下子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進不了城不說,連個去的地方都沒有,偏偏天公不作美,跟著起哄,說變臉就變臉,叫她怎生是好?雨越下越大,身上衣服都淋濕了,手足冰涼,體內的寒氣跟著發作。旁邊一棵歪脖子古槐,中間有個大洞,她探頭看了看,將裡面住的松鼠啊兔子啊什麼的趕出來,幸好沒有蟲蛇,倒也乾淨。撿來樹枝掃了幾下,鑽了進去,背靠著樹幹坐下,剛好容得下她。
因為受了冷,她雙臂抱在胸前冷的瑟瑟作抖,連忙運氣御寒。大約過了一個來時辰,始覺身上有了暖意,緩過一口氣來。她手托住下顎發呆,又冷又餓,又困又乏,怎樣才能聯絡到東方呢?有他在就好了,什麼都不用愁。
雨後初晴,半空中出現一道彩虹,空氣清新,鳥語花香。她在林中轉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幾粒半大不小的青果,又酸又澀,難以下嚥,咬了幾口扔了。爬到一棵樹上,從松鼠窩裡抓了一大把人家貯藏著準備過冬的松子,摸了摸還不會走路的小松鼠,說:「我餓了,以後還你好不好?」那小松鼠望著可惡的偷食者,不但不害怕,還湊過頭去用頭蹭了蹭她手掌。
她想起東方棄曾說過他們一行人在她被抓後躲到城外的道觀去住了。往臉上抹了些泥土,打散頭髮,故意將自己弄得髒兮兮的,使人認不出原來面目。抓了個過路人問清楚道觀的方向,不敢走官道,專門抄田間小路走。
路上碰見一個挑著擔子賣燒餅的老漢,她身上一文錢都沒有,於是拔下耳上的珍珠耳環,走上前說:「老大爺,我能用這個跟你換幾個燒餅嗎?」那時候女子無論怎麼窮,耳朵上至少要有一件耳飾,就算死了,也要帶進棺材裡。
那老漢見她連耳環都拿下來了,很是驚訝,又見她身形瘦弱,蓬頭垢面,十分可憐,從擔裡拿了兩個燒餅遞給她,搖頭說:「哎,世道艱難,可憐啊,拿著吃吧,這個東西可不能隨便拿下來。」沒要她的耳環,挑起擔子搖著頭走了。雲兒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衝他喊:「大爺,謝謝您。」看來世上還是好人多啊。
雲兒吃了燒餅,力氣有了,精神好了,走起路來也快多了。晚霞滿天,夕陽西下時分,終於來到山腳下。抬頭看見雲霧飄渺處聳立的一座道觀,歎氣道:「總算找到了,累死我了。」坐在一塊大石上捶腿,準備歇一歇再爬上去。
轉頭看見上山必經之路的路口站了一個人,背對著她挽起袖子,雙手叉腰,頭戴柳枝編成的圓邊草帽,大喇喇站在那兒,像是攔路搶劫強行索要過路費的土匪強盜。她心想糟糕,自己可是身無分文,一窮二白,萬一被抓去當壓寨夫人那就大大不妙了,還是先下手為強,不然後下手定然遭殃。
偷偷溜到他身側,舉起匕首正要刺下去時,那人突然轉過頭來。她看清楚後連忙住手,「啊」的一聲大叫,「賽華佗,你怎麼會在這裡?」
賽華佗聽見她叫出自己的名字,不由得上上下下仔細瞧了一回,這才認出她來,跳起來說:「哎呀,是你啊,總算等到你了。」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手忙腳亂從懷裡摸出一個煙花,放在地上點著,只聽「砰」的一聲,半空中開出一朵雲狀的紅色焰火來。
她仰頭看,稱讚道:「很漂亮啊——,你在幹什麼?」他打開地上的荷葉包,將剩下的兩個大饅頭以及一葫蘆酒塞進懷裡,「通知東方棄啊,他看到煙花就知道你回來了。」
她奇道:「你怎麼知道我此時此刻會經過這裡?」難道他還能神機妙算,未卜先知麼?賽華佗沒好氣說:「我都在這兒等了你一天一夜了。」又困又乏又無聊,還不敢反抗。她更好奇了,「為什麼在這兒等我?東方呢?」
賽華佗答:「找你去了啊。自從你被抓以後,他到處打聽,後來知道你關在『落花別院』,就去救你。他說你被打的起不來,因此想等你傷好了再帶你出來,混在『落花別院』裡當了個守門的小廝,打打傘,落落轎什麼的,每天有賞錢拿,還有酒喝,比我天天在道觀裡吃青菜豆腐強多了。昨天晚上他說你逃出來了,最後一定會來這裡,叫我在山下守著,怕你找不到人又走了。他自己城裡城外沿途到處找你。」
雲兒「哦」一聲,看著他說:「那你就一直在這兒傻站著當過路門神,站了一天一夜?」不像他的為人啊,人家還以為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呢。他沒好氣說:「不願意也不行啊,哎,誰叫你救了我一命呢——走吧,天快黑了。」她問去哪兒。賽華佗道:「當然是回道觀啊,還能去哪兒。」
她搖頭,「我要等東方回來,有話跟他說。」賽華佗哼了聲,「那你不會上山等啊?」她看著他,可憐兮兮說:「我走不動了,你要背我嗎?」賽華佗瞪大眼睛,立即搖頭:「那我陪你一塊兒等吧。」
倆人找了個背風的地方坐下。雲兒說:「我餓了,你有吃的嗎?」賽華佗拿出饅頭,一人一個,說:「這是我準備的乾糧,本來打算熬夜用的,幸好用不著了。冷了,你將就著用吧。」拔出葫蘆塞兒,仰頭喝了一大口酒。雲兒眼尖,認出這酒葫蘆是東方棄的,便說:「你留一點兒,等會兒東方還要喝呢。」賽華佗嘿嘿笑兩聲,「你還愁他沒酒喝嗎?」她歎了口氣,「他為了找我,一定急壞了。」手中的饅頭吃著也不香了。這饅頭本來就又冷又硬,一點也不好吃。
夜幕將最後一點天光遮住了,月亮悄悄從山頭升起來,起風了,微帶涼意,只聽見一片「唧唧唧——」此起彼伏的蟲鳴蛙叫聲,已是夏末初秋時分。她抬頭仰望頭頂的明月,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東方棄也是在這樣一個有月亮的晚上。那時候還是初春時分,天山上冷得跟冰窟似的,寸草不生,白茫茫一片雪海,月光下耀得人眼睛都睜不開,空氣無比純淨,吸一口氣,連血液都停止了流動。她睜眼悠悠醒來,腦中一片空白,像是沉睡了千年,什麼都不記得。東方棄背對著她蹲在地上生火,一派悠然自得。洞口著一輪金黃色的圓月,碧藍的天空纖塵不染,像一個無瑕的夢。
不到一頓飯的時間,遠處的官道上走來一個身穿深青色侍衛服的人。賽華佗還沒看清楚,雲兒已經奔了過去,揮著手叫:「東方,東方!」東方棄緊走幾步,迎了上來,見了她便嘲笑:「哈哈,你可以加入丐幫了!」順手拿掉她頭上不知什麼時候沾上的破樹葉。
雲兒見到他滿心歡喜,連日來的擔驚受怕委曲煩惱全都不翼而飛,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笑嘻嘻說:「啊,你穿的可真威風。」當起侍衛來似模似樣嘛。東方棄笑道:「偷來的。」方便他混在侍衛堆裡找她。賽華佗走過來說:「你回來就好了,我總算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東方棄拉過她手腕,探了探她脈息,問:「覺得冷嗎?」她搖頭,「最近好多了。」東方棄便說:「賽華佗,你看看。」賽華佗便說:「我這會兒精神不濟,要聽脈至少也等吃過熱飯熱菜以後再說。」
三人向山頂走去。雲兒走了一小段山路,撐著腰耍賴說:「我躲了一天一夜,實在沒力氣走了。」眼睛眨巴眨巴望著前面走的兩人。賽華佗連忙往後躲,「不要看我,我可背不動你。東方棄年輕力壯,武功高強,你找他吧。」東方棄「哦」了一聲,似乎沒聽懂她的言外之意,「那我們歇歇腳再走吧。」說著撿了塊乾淨的地方坐下來。
雲兒悶悶地站了一會兒,見他一點「幫忙」的意思都沒有,跺腳說:「好了好了,我歇夠了,走吧。」東方棄便問:「你確定?」她瞪了他一眼,沒好氣說:「東方,你有時候真可惡!」就不能看在她大難不死的份上順一順她的意嗎?東方棄聳了聳肩,不以為意,接著她的話說:「那就算是吧。」她哼道:「我是病人!」當然可以恣意妄為,誰知道她還能活多久。
他快速說:「哼,照你的意思,你一年四季都是病人嘍——你這是無理取鬧。」雲兒氣道:「東方棄,你——」他頓了頓,慢慢說:「雲兒,你不是病人,你身上的寒氣今天不能解,不代表明天不能解,總有一天會好的。所以,前面的路你要一個人好好地走下去。」要心境平和,腳踏實地,不能心灰意冷,自暴自棄。
她翻了翻白眼,「為什麼是一個人?我知道你不會扔下我不管的。」她就是知道,無條件地相信。東方棄搖頭,「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雲兒,你是有血有肉、思想獨立的一個人,凡事我能幫你,但是最後救你的唯有你自己。你要勇敢,堅強,樂觀,然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能總是事事依賴他啊。就像這次,他不在,她也做得很好嘛。
雲兒撇了撇嘴,做了個鬼臉說:「我才不懂你那一套一套的大道理呢,像懶婆娘的裹腳布似的,又臭又長——賽華佗,你說是不是?」賽華佗忙點頭,「誰叫他從小跟秀才住一起呢,沾上了氣味——酸死了。」
說起東方棄的身世,頗為坎坷。甫初生便被人遺棄於京郊的荒山野嶺,差點葬身於豺狼虎豹之口,幸被一窮酸秀才撿到,身上僅一件貼身襁褓,無任何解釋的文書,也無玉珮、掛飾、長命鎖等物。那秀才之所以只身前往人跡罕至之處,是因為窮困潦倒,孤貧落魄,自以為懷才不遇,成日價長歎「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加之半生落魄無為,愧對列祖列宗,徒然惹人恥笑,於是不免懷了輕生的念頭。哪知道深山老林之中,死也死的不清淨,竟聞得小兒啼哭之音。撿到東方棄時,初冬溫暖的陽光軟軟融融照在小臉上,喉嚨哭得嘶啞,嘴唇發青發紫,小命危矣,可憐可歎。秀才見狀,歎了口氣,世上多是苦命人,也就不尋死了,抱了孩子在城郊的同安寺棲身,平時教教附近的小孩讀書認字,勉強餬口度日,雖不至於三餐不繼,卻也是饑一頓飽一頓。
孩子長到三歲還沒有名字,那窮酸秀才以為自己罪孽深重,丟盡了祖上的臉,便不肯讓這孩子隨自己的姓,因為撿來時面朝日出的方向,遂複姓東方,名棄,字有為。東方棄從小便不喜哭鬧,安安靜靜,倒也不惹寺裡僧人的厭。秀才因為平時沒有時間照看他,從小就把他帶到學堂,大概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緣故,他路還走不穩,卻能乖乖坐在桌前,不吵不鬧,似模似樣翻看古聖人之言。
他後來之所以通曉武藝,是因為另有一番機緣巧合。
雲兒伸了個懶腰,拍手說:「我既不是酸秀才又不是窮和尚,我只知道,怎麼高興就怎麼來。」
他被倆人如此揶揄,也不生氣,無奈苦笑,只說:「天黑啦,我們快走吧。」三人匆匆往山頂爬去,趕到時,月亮都升上中天了,落下一地的清影。賽華佗擦了把臉上的汗,說:「餓死了。」用力拍門,大叫:「我們回來了,開門,開門!」
厚重的兩扇木門「吱呀」一聲從裡打開。當雲兒看見素面朝天、一臉雀躍的采荷時,臉色立即變了,牢牢盯著她,惡狠狠說:「你怎麼會在這裡?」眼睛在眾人身上來回搜尋,最後落在東方棄身上。
東方棄見她臉色不好,頭疼不已,忙打圓場說:「進去再說,進去再說!」
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