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千里楚惜風
燕蘇見東方棄手無寸鐵,大為吃虧,撈起地上的龍泉劍朝他扔去,口裡喊道:「接著。」東方棄一個利落的懸空翻,堪堪避過楚惜風刺來的金翎劍,腳尖一踢,半空中朝他飛來的龍泉劍轉了個方向,劍尖朝楚惜風腋下露出的空門刺去。楚惜風駭然驚道:「御劍術?」不敢挫其鋒芒,橫劍避開,神情變得凝重。
相傳御劍術是達摩祖師所創,御空飛行,上天入地,威力無窮,可惜只是江湖中人津津樂道的一個傳說而已,數百年來早已失傳。也難怪楚惜風這樣的人,乍見之下,也不敢硬接,改攻為守,退避三舍。
龍泉劍在空中轉了一圈,如長了一對翅膀,重又回到東方棄手裡。他見楚惜風驚疑不定看著自己,便說:「哪來什麼御劍術,不過是在下自創的一套劍法罷了,以氣御劍,收放自如而已。」
楚惜風眸光一凜,歎道:「東方兄弟光明磊落,心胸坦蕩,在下佩服的很。若在平時,不妨喝上一兩杯,攀個交情。可惜你我各為其主,兵戎相見,不如大殺三百回合,打個痛快!」聚起平生之功力,揮出一劍,剎那間猶如孔雀開屏,灑出萬點金光,把漆黑的夜空都照亮了。
東方棄凝神屏氣,不顧自身安危,不但不避,反而迎頭痛擊,後發先至,龍泉劍朝他眼珠刺去。楚惜風如果不回劍自救,饒是得手,右眼肯定也要廢了。他只不過奉命殺人,還不想同歸於盡,只好收回已刺到東方棄肋下的一劍,快速往後一躍。倆人面對面提劍而立,週身無風自動,堪堪打了個平手。
就在二人打得不亦樂乎、難解難分時,靠在竹子下運功調息的燕蘇點燃隨身攜帶的信號彈。紅色的焰火沖天而起,「啾」的一聲,然後爆炸開來,落下傘形的星火,隨風散開,數里外清晰可見。魏司空,馮陳褚衛,十八玄衣鐵衛等人見到紅光,自會火速趕過來,饒是刺客有三頭六臂,也逃不開眾人的圍攻。
楚惜風聽到風中傳來大批人馬的腳步聲,知道不好,對著東方棄回劍虛晃一招,想盡快離開。燕蘇看穿他的意圖,解下腰上的蝶戀劍,擋住他去路,哼道:「想走?沒那麼容易!」他眼中露出輕蔑的神色,嘲諷說:「就憑你半死不活的樣兒,站都站不穩,還想攔我?」燕蘇冷笑:「那你就試試!」無視重傷在身,強壓下萬蟻噬心的疼痛,竭盡全力使出一劍,纏綿柔軟的蝶戀劍頓時如一條銀色長蛇,蜿蜒起伏,吐著蛇信一步一步逼近。
楚惜風沒想到他一個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性子這樣決絕,寧死不屈,竟拼起命來。因為蝶戀劍太過陰柔,寒氣森森,不懼金翎劍的鋒利,反而順勢纏了上來,他只得退了回去。前面是燕蘇,後面是持劍而立的東方棄,再加上不斷逼近的眾多的侍衛,腹背受敵,想走恐怕真不是那麼容易。
東方棄勸說:「楚兄,眼下情況對你十分不利。咱們不如化干戈為玉帛,放下手中的劍,痛痛快快喝酒去,豈不美哉!」燕蘇也說:「只要你肯為我所用,今晚刺殺一事,本宮一概不予追究。」接二連三的行刺,令他意識到平靜冰山下潛藏的暗流,波濤洶湧,一觸即發,於是急著招攬人才。
楚惜風仰天大笑:「我楚惜風縱橫天下十數年,何曾聽令過誰!你今晚若有本事攔的下我,儘管來吧!」話未完,人隨風起,反手一劍朝逼近的東方棄刺來。東方棄看似毫無知覺,身子直往金翎劍撲去。
雲兒跟著魏司空、馮陳褚衛一行人也來了,遠遠地見了,大驚失色,率先衝了過去,放聲大叫:「東方,小心!」眼瞅著他衣服都挨到劍尖了,哪知他身形突地一變,硬生生橫移開來,腳下毫不留情朝楚惜風心窩踢去。
楚惜風本應該往後避開才是,他咬牙拼著硬捱東方棄這一腳,身體往旁邊一滾,越過東方棄的防守,轉了個彎直往雲兒的方向滾來。東方棄見了,大叫不好,急道:「雲兒,快跑!」
雲兒看見一道腳影朝自己踢來,連忙翻身避開。哪知道楚惜風真正的殺**手鑭卻是隨後刺來的金翎劍,趁她往旁邊躍開的空當,一劍架在她脖子上,只要再動半分,劍刃便可割斷喉嚨。她嚇得僵在原地,瞪著眼珠子,連呼吸都忘了。
楚惜風將她雙手反剪,隨手點了她穴道,對著眾人笑道:「太子殿下,東方兄弟,在下不才,要先行一步了,煩請這位雲兒姑娘送一送。」燕蘇和東方棄急剎住身影,看著面露痛苦之色的雲兒,又看了看他,均沒有說話。
隨後趕來的馮陳二話不說,做了個手勢,眾多玄衣鐵衛立即取下背上的弩箭,迅速圍成半月形,箭頭全衝著楚惜風,只待燕蘇一聲令下,箭如雨下,將他一舉擒殺。這樣近距離的弩箭,力道奇大,饒你武功再高,避得開一兩枝,躲不開無數枝,除非週身築起一道銅牆鐵壁,刀槍不入。
東方棄見他們想不顧雲兒安危,合力擊殺楚惜風,大急,垂首求道:「殿下,雲兒雖然身份低賤,命不足惜,可是,念在她曾不顧安危救過您的份上,請殿下三思。」轉過頭來對楚惜風說:「想當年,金翎劍楚惜風何等的英雄,仗劍行天下,縱橫江湖間,從未聽說過有欺凌弱小之舉,今日為何挾持一名手無寸鐵的弱質女流?」
楚惜風微微笑道:「性命攸關,哪管得了那麼多。再說了,這位雲兒姑娘,可不是什麼弱質女流,比鼎鼎有名天下無雙的龍泉劍和蝶戀劍加起來還管用呢。」燕蘇勃然色變,喝道:「楚惜風,你太狂妄了!」他生平最討厭被人威脅。
馮陳見主子半晌沒動靜,急了:「公子,抓住刺客找出背後主謀要緊。」站在旁邊的魏司空連忙捅了他一下,示意他別亂說話。雲兒眼睛眨也不眨看著燕蘇,疼的滿眼是淚,發不出聲音,以唇形不斷喊:「不要,不要——」連連搖頭。心想完了完了,這個人向來狠辣無情,只怕自己再怎麼求他都沒用了。
燕蘇見雲兒楚楚可憐看著他,手腳都在哆嗦,又驚又怕、惴惴不安的樣子,在他面前從未有過的柔弱無助,心中忽然一軟,揮手說:「讓開!」手持弩箭的眾人立即讓出一條道來。他眼睛盯緊楚惜風,一字一句說:「飛鳥擇良木而棲,識時務者為俊傑,楚先生是聰明人,應當明白怎麼做,楚先生這就請便,什麼時候想通了,在下倒履相迎。」
楚惜風拍手笑道:「果然是情深義重,感人肺腑啊。好的很!」收起金翎劍,押著雲兒一步一步往竹林深處退去。東方棄排開眾人走上前,拱手說:「楚兄,在下有一事相求。」楚惜風對他印象頗好,停下腳步,唯恐節外生枝,手中的金翎劍依然抵在雲兒頸上,漫不經心道:「你說。」
東方棄從懷裡掏出一瓶藥扔了過去,說:「雲兒身體羸弱,需要每日服藥才能保住性命,尤其經不得寒氣,還望楚兄多加照顧。」楚惜風抓住隨手往懷裡一擱,挑眉說:「只要大家相安無事,一切都好說。」挾起雲兒,點了她睡穴,似一抹輕煙在眾人眼皮底下離開。
燕蘇硬生生忍了這口惡氣,怒道:「好一個金翎劍楚惜風!」他日若不將他凌遲處死,難雪今日之恥!他怒氣之下帶動內傷,腳下不穩身形微微晃了一下。魏司空眼尖,忙問:「公子,你受傷了?」聽他氣息短促,面色慘白,應該傷的不輕。他揮手:「沒事,一點小傷而已。」東方棄知道他不欲人知受傷一事,不著痕跡扶了他一把,純陽內力透過倆人的指尖源源不斷送進他體內,輕聲說:「公子,夜深了,先回去休息吧。」
燕蘇歎了口氣,皺眉道:「雲兒她——」欲語還休。東方棄便說:「楚惜風也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行事雖然荒誕怪癖了點,但是信必誠、行必果,一諾千金,應該不會難為雲兒的。」他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楚惜風消失的方向,方轉過身來面對眾人,冷聲喝道:「回去。」
回到客棧,眾人經過這麼一鬧,都沒有睡意,默默打點行裝,準備上路。燕蘇一個人坐在院外的松樹下,手裡把玩著蝶戀劍。眾人不敢去打擾他,馮陳遠遠站住了,皺眉說:「公子今天行事大為反常,本來只要一聲令下,刺客即可手到擒來,再順籐摸瓜找出幕後真兇,可是卻因為雲姑娘——」魏司空拍了拍他肩膀,說:「公子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楚惜風是何等人物,抓不如放,放長線釣大魚,日後自有用處。再說雲兒在他手裡——好了好了,這是公子他自己的事,自有分寸,你就不要多管閒事了。」
倆人走開。東方棄迎了上去,行過禮後說:「公子,傷勢可要緊?」燕蘇不答,眼睛看著遠處,問:「東方棄,聽雲兒說你救了她,怎麼救的?」東方棄愣了下,隨口說:「無意中救的。」不欲多說。燕蘇也並不想知道其中具體情形,只說:「那麼她不記得以前的事了,是嗎?」東方棄點頭,「是的,醒來後就這樣了,不過並不妨礙她現在快快樂樂地活著。」
燕蘇微微頷首,發了一回呆,半晌問:「你找我有什麼事?」他拱手答:「雲兒在楚惜風手裡,我總要想辦法救她出來,明天恐怕不能隨公子回京,特來向公子辭行。」燕蘇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說:「我並不急著回京,你沒必要走。」招手叫來馮陳,「你吩咐下去,就說我身體不適,先不走了,在這兒休養兩天,等情況好轉,再作決定。」
馮陳愣了下,抬頭說:「可是公子,皇上他——」燕蘇擺手阻止他說下去,「父皇好的很,這招調虎離山之計雖不高明,卻很管用。」誰要殺他,他心裡有數,一動不如一靜。馮陳隨即明白過來,垂頭不語。
燕蘇側過頭來看著東方棄,倨傲地說:「楚惜風再厲害,也抵不過我的千軍萬馬。」又對馮陳說:「你拿我的虎符火速前往宣城調五千精兵過來。」馮陳領命去了。他站起來,目視前方,手握在劍柄上,眸光凜冽,寒聲說:「哼,楚惜風,欺人太甚!我就是掘地三尺,上天入地,也要把人給找出來!」
楚惜風挾著雲兒一路疾奔,騰雲駕霧般穿過茂密的叢林,跨過水流湍急的竹橋,行了大約有數十里,來到一處山腳下,方解開穴道,放她下來。他迎著初升的朝陽長嘯一聲,不一會兒,一匹金黃色駿馬歡快地跑了過來,高大威猛,渾身鬈毛,像一簾灑下的陽光,神駿非常。
雲兒摔在地上,腳踝磕到石頭,疼的小臉皺成一團,見了這馬,驚呼:「這不是獅子驄嗎!」忙不迭爬起來,「哎呀,這馬簡直比獅子還神氣,威風凜凜。」心中暗暗比較,獅子驄和宛天,不知哪個跑的更快?伸手想摸,楚惜風一掌橫劈過來,嚇得她趕緊收回了手,懦懦說:「我,我沒想幹什麼。」
楚惜風哼道:「獅子驄性子暴烈,野性難馴,你要是活得不耐煩了,不妨動一動它。」雲兒堆起一張笑臉,連忙擺手:「我正青春年少,貌美如花,還想多活幾年,呵呵。」楚惜風不理她,走到溪邊,捧起一掌清泉,隨便洗了把臉,將腳下沾上的黃泥擦去。
雲兒漱了口,抬頭向遠處望去,群山巍峨,草木蔥蘢,山頂雲遮霧掩,縹緲無蹤。一輪圓盤大的太陽從山的縫隙裡徐徐升起來,橘紅色的光芒照的萬物欣欣向榮,生機勃勃。雲山霧靄間,有一隻白色的大鳥扇著翅膀「呱」的一聲從太陽底下飛過,白色的羽毛鍍上一層金光,像是丹青國手筆下的一幅絕世名畫。晨風拂過,頭頂雲霧飄飄然散開,化成各種形狀,勝似仙境。她垂頭想了下,決定問個明白:「這是哪裡?你抓我做什麼?」
楚惜風不答,翻身上馬。雲兒往後退了一步,小心翼翼說:「既然你已經逃了出來,不如放我走——」他居高臨下看著她,神情似笑非笑,雙手抱胸:「你覺得呢?」雲兒察覺他全身每個毛孔靜靜發出一股殺氣,打了個寒噤,耷拉著腦袋說:「我,我,我當然是……跟你走。」楚惜風夾了下馬腹,瞬間來到她面前,手往下一探,輕而易舉提起她,大喇喇往馬上一扔,揚了下韁繩,獅子驄如一道金光射了出去。
雲兒臉朝下橫趴在馬背上,手足懸空吊在半空中,靠不住實物的恐慌令她亂抓亂踢,拚命大叫。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刮的她臉頰生疼,胸口壓的喘不過氣來,肋骨幾乎要斷了,全身的知覺一點一點麻木。就在她幾乎昏厥過去的時候,楚惜風一手拉她坐起來,冷哼道:「坐好了!」緊了緊手中的韁繩,獅子驄跑的更快了,成片的山石樹林呼啦啦往後退去,只看見一團模糊的淡影。
也不知跑了多久,地勢越來越狹窄。群山蜿蜒起伏,一眼望不到邊;兩岸絕壁聳立,怪石嶙峋,刀劈斧砍一般,筆直衝向青天。當中一條羊腸小徑,僅可通人,下面是深不見底的懸崖,雲霧在腳底盤旋,山風「嗚嗚嗚」從身旁吹過,鬼哭狼嚎,甚是可怖。
雲兒閉上眼睛不敢往下看,緊緊抱住獅子驄的脖子,膽戰心驚問:「你要帶我去哪裡?」身子瑟瑟抖個不停,生怕他一個不高興,順手把自己扔下去,那可真是……不堪設想。楚惜風一開始還以為她是怕,後來察覺到不對勁,摸了摸她指尖,冰涼侵骨,半點熱氣都沒有,這才想起東方棄說她身體羸弱,猶懼寒氣。想她一個女子,武功低微,自然受不住山上的濕氣,於是脫下外衣,往她頭上一扔。雲兒雙手亂扯,露出頭來,裹了個嚴嚴實實,呵了口白氣說:「謝謝。」
楚惜風扔了瓶藥給她。她拿在手裡研究半天,沒有吃。他哼道:「放心,不是毒藥。我若要殺你,還用得著下毒?」她說:「知道,這是東方給你的,等熬不住了再吃。」這藥是賽華佗特意為她配的,寒氣發作時,可以暫時壓制。東方棄說是藥三分毒,治標不治本,除非不得已,平時不讓她吃,一直由他收著。
越往前山勢越險峻,幾乎無路可走,獅子驄都沒辦法通過。抬頭往上看,兩邊的懸崖峭壁像併攏的兩隻手,合成一線天,光線從手的縫隙洩露進來,照的下面更顯幽深狹長,靜如鬼魅。這裡當真是人跡罕至、飛鳥不到的地方。倆人下馬,楚惜風任由獅子驄掉頭離開,一手抱著雲兒,一手攀著岩石上密佈橫生的籐蘿,「蹭蹭蹭」往上爬去,如猿猴一般,身手靈活之極。
雲兒緊緊拽著他的衣袖,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往腦子裡沖,胸口悶悶地疼,不由得大口大口喘氣。越往上寒氣越重,更不好受。楚惜風爬到一處石壁間停了下來,運了口氣腳一蹬,抱著雲兒從一株松樹的枝椏間滾了進去。原來是個山洞,洞口正好長著一株一人高的松樹,形成天然的一道屏障,若不仔細察看,外人絕難發覺。洞裡又濕又冷,野草叢生,青苔遍佈,黑黝黝的看不見底。雲兒跺腳取暖,手縮在袖裡,緊了緊衣服,唇色有些發青。
楚惜風晃亮火折子,領著她一頭往裡走。山路崎嶇曲折,繞來繞去,滑溜溜的,甚是難行。憑感覺,似乎是從上往下走,到處是尖石,站都站不穩,時不時有蟲蛇等動物從腳下爬過,還有無數的蝙蝠飛蛾,昏暗的角落裡綠色的眼睛閃著寂寂的幽光,十分駭人,見了燈火,扇著翅膀到處亂飛,唧唧嘶叫,難聽之極。這是一個黑暗、不見天日的世界,連陽光都照不進來,與世隔絕。
雲兒踩到一團軟趴趴的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麼,心裡發毛,嚇得放聲大叫,往前縱身一跳,從後面緊緊抱著楚惜風的腰叫道:「啊!你到底想帶我去哪裡?我,我,我死都不要去——」她感覺腳踝一緊,又癢又疼,絕望地說:「啊,我被蛇咬了!」臉都嚇白了,差點要哭了。這裡的蛇一定奇毒無比,三步必死。
楚惜風舉著火把往下一照,面無表情問:「哪來的蛇?」她低頭一看,原來腳上纏了一截枯籐。虛驚一場,雲兒大大喘了口氣,胡亂扯開,揉著眼睛說:「這路不是通往陰曹地府的吧?」楚惜風狠狠瞪了她一眼,推開爬籐般纏上來的她,嫌棄地說:「快走!」
漸漸的,前方有了一點微光。再往前走,光線越來越強,看來是走到頭了。雲兒不由得歡呼,雙手合什,「總算逃出了鬼門關。」眼前一塊巨型大石攔住去路,像是一面山崖峭壁,非人力所能推開。雲兒運勁試了試,如蚍蜉撼樹,螳臂當車,紋絲不動,不由得回頭,有點愕然地望著楚惜風。
第二十六章別有天地非人間
這塊巨石橫達數丈,一直挨到洞頂,堪比一堵青灰色的高牆,接口縫隙處射進來幾縷條形的陽光,從陰暗的山洞裡望去,分外明亮,比金子都亮眼。巨石上面爬滿了手臂粗的長籐,從後面一直繞到前面,錯綜凌亂,大石上滿是手掌大森森細細深綠色籐葉的影子,密密麻麻,像是無數只手。雲兒微微蹙眉,回頭說:「現在怎麼辦?你能推開嗎?」懷疑地看著他。
楚惜風冷冷看她一眼,輕哼一聲,腳尖在石上一點,藉著這股力飛身而起,手在洞頂凸起的一塊石頭上輕輕一按,不一會兒,「嘎吱嘎吱」沉重的聲響在山洞間迴盪,震的人心跳加速。整個洞口微微晃動,頭頂簌簌落下些許沙石,雲兒趕緊往邊上躲去,縮成一團,心裡還在想可別是地震了。只見巨石一點一點往外傾斜,頂上露出的縫隙越來越大,洞裡忽地亮堂起來,落了一地明媚的陽光。洞口的縫隙大到有二尺來寬時,震動不似先前那麼厲害,頭頂的沙石也不落了,只發出沉悶的「格格」聲。
楚惜風見狀,抓起她肩膀,橫著身體小心翼翼從洞口鑽了出去。剛鑽出去,傾倒的巨石顫顫巍巍又立起來,很快恢復原狀,「砰」的一聲,地動山搖,大石擋在洞口,像是一扇緊閉的大門,巋然不動。
雲兒撫著胸口歎道:「好險!」要是差那麼一點半點,豈不夾在洞口和巨石間壓成肉餅了!驚魂初定,這才有心思四處張望。自己站在絕壁的凹洞口,腳下是一條長達數十丈的深淵,黑黝黝的,觸目驚心,踢了塊石頭下去,久久沒聽見迴響。眼前有一條鋪著木板的浮橋,大約有一尺來寬,一個人勉強能過,兩旁拴著鐵鏈,直通到對面。對面雲濕霧重,白濛濛的一團看不甚清楚,依稀可見成群的高山峭壁,影影綽綽,朦朦朧朧。這木板橋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樣,通往銀河的另一端。
楚惜風率先往前去,寬袍大袖,腳不沾地,像在平地上行走一般。雲兒手緊緊拽住右邊手腕粗的鐵鏈,一步一步往前挪,時不時停下來喘兩口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個重心不穩,整條浮橋在高空來回搖晃,如隨風舞動的黑褐色的衣帶,柔軟無骨,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她人往前一倒,站不住腳,死命扯住鐵鏈,嚇得放聲尖叫。楚惜風回頭一看,有些不耐煩,腳下使了個「千斤墜」,浮橋頓時穩住了,既不搖也不晃了。
雲兒這才爬起來,手腳都軟了,頭暈眼花,擦著滿頭大汗問:「這橋結不結實,不會走到一半剛好從中間斷開吧?」他沒好氣說:「如果你繼續晃的話,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年久失修,鐵鏈不是那麼結實了。」她「啊」了一聲,苦惱地說:「其實,我覺得還是爬比較保險——」楚惜風搖頭歎了口氣,抓起她衣領,往肩上一扛,腳尖點著木板,衣裳下擺微動,如一葉扁舟,悠悠然飄了過去。
雲兒感覺到腳踩在厚實的地面上,這才睜開眼睛,四面都是懸崖絕壁,腳下是厚重的雲霧,因為背光的緣故,冰涼潮濕,空氣中幾乎滴得下水來。頂上是一處四方形的平台,左手崖下有一棵倒掛的松樹,斜斜地立在風口裡,枝葉往一邊倒,像是熱情好客的主人伸出歡迎的手。山頂風勢強勁,吹得針形的樹葉「嘩嘩嘩——」亂響,她不得不拉住楚惜風,才能穩住身形。
楚惜風背起她,解開長長的腰帶,將倆人綁了個結實,又將岩石底下數十斤重的繩子拿出來,在松樹的枝幹上打了個結,試了試,喝道:「抓牢了!」沿著陡峭的山壁一路攀了下去。他手抓長繩,時快時慢,遇到岩石突出的地方就停一停,歇口氣,然後一氣往下滑去,如張開翅膀疾衝而下的一隻大鳥。不知道過了多久,雲兒只覺得耳朵都凍僵了,摸起來硬硬的跟冰塊似的。
繩子用完了,楚惜風也不著急,提了口氣順勢往下跳去,重重煙霧看似深不見底的懸崖峭壁,其實只有一丈來高。很快倆人的腳踩在地面上,周圍雜草叢生,低矮的灌木,柔軟的青草,一片翠綠,偶爾還有一兩朵不知名的白花紅花點綴其間,甚是好看。野兔野雞等動物來回奔跑,見了他們也不害怕,自顧自跳得歡,大喇喇從他們身邊走過去。雲兒動了動僵硬的手腳,又揉了揉凍成冰的耳朵,感覺到這裡空氣溫暖乾燥,舒適宜人,和山崖上面氣候截然不同,長長吁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像是死裡逃生,重又活了過來。
楚惜風領著她沿著一條青草鋪地的小徑往下走,地勢越來越平坦,濃重的雲霧漸漸散去,陽光搖曳著,亮晶晶落地無聲。雲兒越走越熱,索性脫了楚惜風的外衣,挽在手裡拿著。路旁花草樹木多了起來,一株半丈高的桃樹,滿樹都是核桃大小粉紅色的花朵,開得如火如荼,雲蒸霞蔚。她愣了下,這才想起現在是初冬時分,桃花是不應該盛開的。過了會兒又見一株梨樹,雪白的花瓣隨風紛紛搖落,像是滿月時灑下的一地的月色。越往前走越是驚奇,到處都是盛開的牡丹、芍葯、杏花……萬紫千紅,熱鬧非凡,宛如上林苑百花齊放,勝景無邊。看的她感歎不已,沒想到人間還有這種地方,彷彿到了宇宙的另一邊。
楚惜風說:「這是『天外天』,四面都是高聳的峭壁,與世隔絕,人跡難至。這裡陽光充足,氣候溫暖,吸收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所以四季如春,花開不敗,乃得天獨厚的一個峽谷。」雲兒站在一處山坡上,放眼望去,一片汪洋似的花海,隨風波濤般起伏翻滾,無邊無際,心情為之高昂,大聲說:「楚惜風,只怕皇帝老兒的御花園也比不上這裡。」他微微一笑,說:「皇帝老兒的御花園算什麼,統共那麼一丁點大的地方,養著些病懨懨的奇珍異獸,小氣的緊。」
雲兒笑出聲來,拍手說:「這個地方好極,當真是天地之外,紅塵之顛,令人塵俗盡消,煩憂立去。」心想,便是死在這裡,也不是一件太難過的事情。楚惜風聽了甚是得意。倆人穿過漫天遍野、五顏六色的花海,遠遠地看見一片浩瀚的大湖,瀲灩的陽光下碧綠如翡翠,波光粼粼,湖中倒映著藍天白雲,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天上還是人間。空中偶爾有幾隻大雁掠過,投下一泓輕快的俏影。頭頂白雲悠悠,像是一隻潔白的鳥的翅膀。
楚惜風指給她看,說:「這湖叫『新月湖』,從高處看,像是鑲嵌在半空中的一彎新月,眉目如畫,因此得名。每天太陽升起時分,水氣氤氳,湖面上蒙著一層淡淡的輕煙,煙波浩渺,晨光朦朧,一眼望不到邊,常常令人忘記身在何處。」雲兒欣羨不已。倆人沿著新月湖走了大約半個來時辰,前面有三間「品」字式的木屋,木屋周圍種了一圈垂柳,皆有十圍之粗,一樹有千萬枝之多,狹長的細葉青翠欲滴,漏下密條行的陽光,嫩於金色軟於絲,隨風搖擺,輕盈裊娜,當真是風致翩翩,秀色可人。
雲兒跑到跟前,隨手摘下一片葉子,放在嘴裡嗚嗚地吹著,聲音清亮短促,藉著和風在水面遠遠蕩漾開去,使人心情舒暢。
楚惜風推開前面一間木屋,屋裡桌椅床塌一設俱全,皆是木製的,就連矮几上放的茶壺茶杯也是木製的,形狀小巧古樸,簡樸而不失風雅。大概許久沒人住了,蒙上薄薄一層灰塵。他沒甚表情說:「這幾天你就住這裡,其他地方不要亂闖。」說完就走了,留雲兒一個人在這裡。
雲兒擔了一夜的驚,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這會兒身心好不容易放鬆下來,渾身骨頭跟散了似的,腳重的抬不起來。她摸了摸床上的被子,青灰色的,十分舊了,但是陽光正好從窗前照在上面,暖洋洋軟融融的,有一種懷念的、熟悉的安全感。她脫了鞋子,一頭鑽進被子裡,沉入黑甜的夢鄉,做了一個明亮的美夢。一覺醒來,全然不記得夢中的事,但是身心愉悅,手腳輕若羽翼,精神充足。陽光斜斜地掛在西天,緋紅色的一盒胭脂塗在臉上——天空可不是一張潔白無暇的臉!
雲兒有瞬間失憶,腦袋一片空白,發了好一會兒呆,這才想起自己在一個叫天外天的峽谷,紅塵中的一處仙境。她推門出來,晚風微微有些涼意,可是她意外的並不覺得冷。太陽還未完全隱去,東邊已經升起一輪圓月,在群山間怯怯地露出頭來,淡淡的,乳白色的,像一個睡眼惺忪的孩子,還未完全醒來。肚子咕咕叫起來,將近一天一夜滴米未進,一旦察覺餓了,難以忍受。
她來到後面的木屋,想找找有什麼可以吃的。推門一看,十分詫異,搖床、襁褓、撥浪鼓、小小的紗帳,桌子上堆了許多木刻的玩具,小人兒啊、面具啊、小車啊、小馬啊,床上有幾件綾羅制的嬰孩的衣帽鞋襪,針腳綿密,做工精緻,看得出做的人非常的用心,全新的似乎都沒穿過,只是年歲日久,顏色褪得很厲害。屋裡空蕩蕩的,並沒有小孩,角落裡有一面菱花銅鏡,鏡面上積了厚厚一層灰,看來也並沒有人住。
她站了站,推開右邊的另一扇門。裡面陳設精緻多了,窗明几淨,空氣清新。當中一張紅木大床,白色的帷帳層層疊疊垂下來;前面是一張暗紅色的大木桌,同色的圓形雕花木凳,桌子上面放了梳妝盒、銅鏡、釵環、頭油等女子物事;後面放著一架屏風,上面繡了大紅的鴛鴦戲水的圖樣,牆角有一對銅製的大燭台,上面插著半截未燃盡的紅蠟燭。她想,這分明是一對年輕夫婦的新房,只是不知女主人做什麼去了。
她正要出去,風吹起白色紗帳,床裡似乎有人正在睡覺。她想,如果是女主人,應該跟她打聲招呼才是。她躡手躡腳走過去,站在簾外輕聲說:「喂,你好,我是雲兒。」半天沒見裡面有動靜。輕輕掀起紗帳,一個年輕女子仰面躺著,雙手交疊放在腹上,雙眼緊閉,垂下的睫毛又濃又密,如燕尾蝶的翅膀,似乎隨時會張開。她眉眼甚是秀氣,光潔的額頭,彎彎的一道柳葉眉,小巧秀挺的鼻子,嘴巴小而豐潤,頗具誘惑。雲兒還是頭一次見這麼美的人,一時間看呆了,不知這人是誰,比「天香院」的頭牌采荷還要多幾分空靈之質,秀美之姿,只是臉色略顯蒼白,似乎氣血不足。
她有些慌亂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擾你的——」慌忙放下紗帳。過了好一會兒,依舊沒聽見半點聲響,心中奇怪,偷偷掀起一角,見她還是如剛才那般躺著,一點沒變過。猶豫著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她鼻尖探了探,嚇一跳,立馬縮回來,幾乎沒一點氣息。她摀住唇,忍住尖叫的衝動,手指搭在她脈搏上,聽了半天才聽到那麼一兩下微弱的跳動。她抖著手往外跑,這,這,這不是一個活死人麼,簡直比鬼怪還恐怖。
驚慌失措下雲兒撞進一個人的懷裡。楚惜風提著一隻山雞進來,看見雲兒,勃然色變,大手攫住她的肩膀,厲聲喝道:「你幹什麼?」雲兒抬起頭來,見是他,莫名鬆了口氣,從他懷裡掙扎出來,懦懦說:「我,我沒幹什麼——」見他似乎很生氣,一邊說一邊往後退去。楚惜風一手掐住她脖子,惡狠狠說:「不是讓你別亂闖嗎?」雲兒雙手掰著他的手指,吐著舌頭拚命吸氣,翻著眼睛斷斷續續說:「我,我,我沒有……亂闖,我,咳咳咳,我只是餓了……」
楚惜風手越縮越緊,冷眼瞧著她掙扎的動作越來越微弱,眸中陰狠的光芒一閃而過,就在雲兒差點氣絕而亡時,驀地鬆了手,將她往地上一扔,大吼:「出去!」雲兒雙手摸著喉嚨,半天才緩過勁來,撐著桌子蹌踉蹌踉站起來,啞著聲音說:「對不起,我,我,我——」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所以然來。她想走,回頭見他呆呆站在那裡,整個人三魂去了七魄,木木的,肩膀垂下來,背影說不出的蕭索孤寂、落寞悲傷,心裡很同情,輕輕走近他,試探性地碰了碰他胳膊,低聲說:「楚惜風,你怎麼了?」
見他沒反應,她搬了個凳子過來,怯怯說:「你坐——」他這個樣子,她怪害怕的,還不如用手掐著她脖子來得正常呢。楚惜風怔了良久才回過神來,看見她有些奇怪,冷聲問:「你怎麼在這裡?」隨即想起來,拍著自己腦袋「哦」了一聲,淡淡說:「你走吧,別再來這裡。不然,哼,我『殺人不留行,千里楚惜風』的名號可不是吹牛吹出來的。」靠在窗台邊坐下,手搭在窗欞上,眼睛望著外面的夜空,不再說話,也不再看雲兒一眼。
雲兒見他如此,只得出來,走時順手帶走了地上的山雞。她在湖邊挖了個洞,清了內臟,洗乾淨,裹上和好的黃泥,生了一堆火。屋前有幾株柳樹,枝幹上長了些雲堆似的灰褐色的新鮮蘑菇,知道能吃,她採下來,塗上油,撒上鹽和胡椒粉,放在火上翻烤,不一會兒焦香飄出來,饞的她口水流了一地,顧不得燙,張口就吃,十分帶勁兒。等到蘑菇吃完了,叫花雞也熟了,她熄了火,扒出來,找來盛茶的托盤,放在上面,撕下一隻腿,剛吃了一口,想起楚惜風,心裡堵得厲害。她來到後面的木屋,也不進去,站在窗外招手,一本正經說:「喂,你出來,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說。」
楚惜風本想不理她,見她神情嚴肅、一臉鄭重的樣子,唯恐真有什麼事,帶上門出來,冷冷問:「什麼事?」她不答,偏了偏頭說:「走,我們去那邊說。」帶頭往遠處走去,在湖邊一塊大石上坐下來。楚惜風負手站著,頗不耐煩,皺眉問:「你到底有什麼事?你的回答最好讓我滿意,不然金翎劍恐怕就要飽飲鮮血了。」凶神惡煞看著她。他此刻心情非常不好,正想殺人洩憤。
雲兒遞出懷裡藏的半隻雞,仰頭微笑說:「民以食為天,吃飯總是大事吧?」楚惜風愣了好半天,最後默默接在手裡,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手臂一甩,半隻雞「嘩」的一聲落進湖中心,激起一圈水花,蕩起一圈漣漪,隨即平靜下來。他在草地上坐下來,好半天沒說話,微風吹過,突然抬頭說:「你看,月亮出來了——」頓了頓,喃喃念了一句:「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雲兒心想,他到底在問誰,明月,清風,大地,還是他自己?
這時月亮已經升得有半天高了,幽深的碧空水洗過一般,十月既望,一輪圓月似白色的太陽落在樹杈上,像鳥兒在夢裡築起的一個巢,安穩的,甜蜜的,風雨不侵。她沉吟半天,終於問了出來:「屋裡睡著了的那個姐姐,是你什麼人?」小心翼翼,唯恐觸怒了他。
也許受了月亮的蠱惑,也許是夜色讓人的意志變弱,他沒有暴跳如雷,聽著微涼的夜風在身旁吹過,歎了口氣說:「阿憐是我的妻子,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雲兒點頭,確實是一個難得的美人,世所罕見,輕聲問:「發生了什麼事?」見他許久不說話,為了使氣氛活潑一點,她調侃地說:「阿憐?你叫楚惜風,難不成你妻子叫秦憐月?」不知為何,腦中秦憐月這個名字脫口而出。
沒想到他竟點頭說:「沒錯,原來你知道。」雲兒連忙擺手,「我瞎說的,完全是瞎說的。」誤打誤撞都能猜中,這也太巧了,她不去替人算命真是浪費人才。過了會兒,雲兒察言觀色,見他沒什麼大的動靜,舔了舔唇角,委婉地問:「你妻子是生病了嗎?」什麼生病,恐怕是永遠醒不過來了,瞧她那樣子,出氣多入氣少,跟木頭人沒兩樣,奇怪的是竟然沒有完全斷氣。
楚惜風點頭,沒什麼表情說:「嗯,她一時睡過去了,只要找到合適的藥,一定能將她救醒的。」眸光堅決,對此深信不疑。
雲兒想問他妻子為什麼會得這種怪病,還想問他隔壁嬰兒的用品又是怎麼一回事,想問他「天外天」是怎麼發現的,想問他以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很多很多問題,最後還是沒敢問出來。可是楚惜風心底壓了太多的往事,一日復一日,一年又一年,一個人獨自舔吮,太寂寞了,在這樣一個月白風清的晚上,有人能說一說話,也是好的。
「阿憐不懂武功,可是她非常聰明,才氣逼人,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少時便在兄弟姊妹間鶴立雞群。她的弟弟文采冠天下,榮登殿試第一名,卻當眾稱自己不及姐姐。她才華過人,美貌無雙,卻並不高傲,待人親切有禮,喜與眾人高談闊論,氣質卓爾不群。她有一次進山拜佛,遇到盜賊,眾人驚的紛紛躲避,哭天搶地,不住求饒,只有她傲然站在跪了一地的人群中間,拔出純粹是裝飾用的長劍,聲稱自己是朝廷的人,周圍早已布下天羅地網,特意扮成這樣,為的就是引山賊上鉤。眾人聽了,心中一寬,有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便爬了起來,與盜賊昂然對峙。她從懷裡掏出信號彈,也不知從哪裡來的,黃色的焰火『砰』的一聲炸開來,也把那些山賊炸破了膽,扔下眾人,灰頭土臉跑了。」
雲兒心想,聽他這麼說,秦憐月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大小姐了,弟弟既然是狀元之才,家世想必顯赫非常,定是名門望族。可惜她不清楚朝廷中事,回去倒可以打聽一下秦憐月到底是哪家的奇女子。一個閨閣弱質女流,卻有這等胸襟、氣度、智慧、決斷,確實難能可貴。
第二十七章人生自是有情癡
月色如洗,波平似鏡。楚惜風看著遠方,夜色墨一樣又濃又黑,天地混沌在一處,時間彷彿停止了。他還記得初見阿憐時的驚艷,娓娓道來:「那時我也在人群中,親眼目睹她臨危不懼,智退盜賊,心中好生敬佩。後來打聽到,她便是名滿京城的秦家大小姐,素來被人稱讚清心玉質,有林下風氣,美貌倒還在其次。我故意趁她父兄不在家時投帖拜訪,對守門的人說是她親戚。她罔顧男女大防的禮法,穿著一身精緻帥氣的騎裝親自迎客,見了我露出詫異的神色,隨即笑問我跟秦家是何親戚。我便說秦楚自古交好,在下姓楚,自然和府上是遠親。她很高興地笑起來,並請我喝茶。我問她是否要去騎馬,她點頭說要去郊外。我便牽來獅子驄給她看,她非常喜歡,嘖嘖稱歎。那天我陪著她到郊外賽了一回馬,興盡而歸。後來又發生了許多許多的事情,她家裡不許她跟我來往。」
雲兒聽得十分感興趣,見他停住不說,忍不住問:「後來呢,後來你們怎麼了?」急欲想聽下文。楚惜風臉上露出溫柔的神色,整個人沉浸在回憶裡,「那時候我專門殺人,只要你出得起錢,什麼人都殺。」溶溶月色下,雲兒這才發覺他長得異常英俊,五官雕刻一般嵌在他一張臉上,眉眼間帶著一股煞氣,美的邪乎,就是這樣亦正亦邪的神情更加蠱惑人心。如今面上雖然已有滄桑之色,可是絲毫不減他男性的魅力,一抬眼一挑眉成熟魅惑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可以想見當年秦憐月見到他時是如何的心動。
楚惜風歎了口氣,繼續往下說:「哎,要是知道會遇上阿憐,我以前就不殺那麼多人了。她家裡不同意我們在一起,也是為了她著想。她弟弟秦楓文采不俗,武功竟也不弱,曾經上陣殺敵、守衛邊關被封為安西將軍,怨恨我勾引他姐姐,親自帶著數千精兵圍殲我。當時情況凶險極了,我逃了三天三夜,最後還是被秦楓追上了,身中數箭,受了很重的傷,差點就要死了。那時候金翎劍上的鮮血干了又添上新的,連獅子驄都快支撐不住了。就在秦楓彎弓搭箭對準我胸口的時候,阿憐單人單騎、披頭散髮趕來,雙手撐開擋在我前面,神情冷峻,對她弟弟說如果要殺我先殺她。」
雲兒緊張地握拳雙拳,「啊」的一聲喊出來,連聲問:「後來呢,後來你們都沒事吧?」他轉過頭去看著湖面,幽幽說道:「當時秦楓說『阿姐,如果你要跟這個人走,以後和秦家不再有任何關係。』她許久沒說話,轉過頭來看著渾身是血的我,眸光中滿是疼惜愛憐。秦楓見她這樣,取下弓上的箭,『啪』的一聲折成兩段,擲在地上,說了句阿姐你保重,便領著大隊人馬走了。」
「就這樣,我們在一起了。大隱隱於市,我們在熱鬧的市井間找了棟房子,過著簡單平凡但是很快樂的日子。但是這期間並不太平,謝如緋找上我,要我去殺當時的御史大夫雲平。我不去,她就要殺阿憐,我不讓,於是我們兩個就鬧翻了。」
雲兒愣了下,問:「雲平,謝如緋?」心頭湧起一股難言的熟悉感,可是腦中的思索很快被楚惜風的話打斷了,他簡單解釋道:「謝如緋便是江湖人稱的『千面女郎』,使一把青蛇劍,擅長易容之術,精於用毒。」對於倆人間其他的事,一字不提。
憑著女人敏銳的觸覺,雲兒暗暗猜想這個謝如緋和楚惜風關係一定大不尋常。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流水不但無情,反而另有所愛。聽起來這個謝如緋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豈肯干休?將來只怕後患無窮。
但是楚惜風的注意力並不在謝如緋身上,他繼續說:「後來我和阿憐換了一個地方住。就在我們倆打算隱居的時候,卻聽到秦家遇難的消息。秦楓領軍出戰,兵敗被殺。秦府因為牽扯上皇宮內部鬥爭,閤家大小被打入天牢。阿憐很著急,那時候她已經懷孕了。她聽到父親即將問斬的消息,哭得很傷心。我疏通關係,帶她去天牢看她父親。我為了讓她不那麼難過,於是去劫獄。月黑風高的晚上,我費了很大的力氣將她父親從守衛森嚴的大理寺救了出來。她父親依舊對我不理不睬,見了女兒最後一面,叮囑她好好活下去,說自己待罪之身,愧對秦氏列祖列宗,有何面目苟活於世,當場橫劍自刎。她親手將父親葬了,又到弟弟墳前祭拜,始終沒掉一滴眼淚。我很擔心她,帶著她離開京城,來到這裡。阿憐她說自己家破人亡,這裡是另外一片新的天地,於是取名『天外天』。」
雲兒問:「那你們的孩子呢?」他露出慘痛的神色,「生下來便死了。阿憐從那以後再也沒有醒來過。」心如刀絞,肝腸寸斷。以前發生的事全部在眼前湧現,一幕比一幕清晰,一幕比一幕殘忍。
謝如緋是「夜衛」的人,楚惜風不懷好意接近她,偷走了本屬於「夜衛」首領的獅子驄。她為此斷了一隻左手,臉上刺字,被逐出了「夜衛」,但是她不但不恨楚惜風,反而死心塌地愛上了他。楚惜風對她相當冷淡,不理不睬。而謝如緋並不以為意,想方設法、費盡心思只為了見他一面。但是楚惜風愛上了秦家的大小姐,並且有了孩子,這叫她無法忍受。她眼瞧著他為了那個女人做盡天下的蠢事,不惜毀了自己的名聲和地位。他為了擺脫過去殺**手的身份,金盆洗手那天,他忍辱負重、卑躬屈膝接受了眾人提出的□之辱。她簡直要瘋了,「殺人不留行,千里楚惜風」是何等的自負驕傲,怎麼能蒙上這樣的羞辱!但是他為了那個女人,硬是留下眾人唾棄恥笑的話柄。
謝如緋於是下決心殺了那個女人。但是楚惜風將她保護得滴水不漏,根本不讓她見那個女人,她無從下手。謝如緋趁楚惜風不注意的時候在他喝的茶裡下*****,他滿頭大汗咬牙苦忍,依舊不肯答應和她歡好。他拔出金翎劍,在自己腿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說倆人以前的恩怨從此一筆勾銷。後來謝如緋再對秦憐月不利時,楚惜風無情地廢了她一身武功,甚至要殺她,是秦憐月阻止了他。
如果當時楚惜風殺了謝如緋,便沒有後來這許多事。一個嫉妒的發了狂的女人,是不惜玉石俱焚的。
有一次楚惜風下山去買女子嬰兒用品時,被謝如緋發現行蹤,一路追蹤到天外天的入口處。她將楚惜風藏身之處透露給他的仇人。仇家凶神惡煞尋上門來時,秦憐月大腹便便即將臨盆,天外天新月湖邊立時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秦憐月受了驚,腹痛早產,孩子雖然生了下來,可是先天不足,還未滿月就早夭了。而那時她為了保護懷裡的孩子,挨了仇家一掌,當時人都已經死過去了,是楚惜風耗盡心血日夜用真氣護住她心脈,遍訪天下名醫,才得以延下一口氣。只是後來再也沒有醒來過,雖然還活著,卻跟死了沒什麼分別。
再後來楚惜風四處尋訪靈丹妙藥,無論用什麼方法,偷搶拐騙也好,不惜一切代價要將妻子救醒。
雲兒聽了這個蕩氣迴腸、纏綿哀傷的愛情故事,良久無語,不知說什麼話安慰他才好。月亮升到中天,夜色深了,水光瀲灩新月湖,萬頃波濤水晶宮,真像是夢裡的琉璃世界,一伸出手就戳破了。坐的石上有了潮意,寒氣侵透肌膚,她站起來,看著遠方水天一線處,默然半晌,最後打了個哈欠,故意以輕鬆的口吻說:「楚大哥,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負,秦姐姐一定會醒過來的。」就是不醒過來,有人一片癡心這樣對她,便是死也瞑目了。
她回去睡覺時,楚惜風依然站在湖邊,臨水而立,夜風吹起他的衣衫,微微飄盪開來,背影孤獨而蕭索,卻有一股一往無前的倔強和奮不顧身的堅持。白天累了,身體很疲乏,她很快睡熟。夢裡響起了笛子的聲音,乘著風散開來,時斷時續,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裊裊,不絕如縷,久久在心底縈繞。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夢還是在現實裡,呻吟著翻了個身,一覺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爬起來,她就去看楚惜風。到處沒找到人,輕輕推開木門,秦憐月依然熟睡著,床頭放了一大捧紅色的鮮花,用長頸仕女瓶裝著,發出幽幽的清香,花瓣上還墜著晶瑩的露珠,顯然剛摘下不久。她湊過去聞了聞,深深吸了口氣,香氣沁人心脾,使人心情變得愉快。她看著秦憐月恬靜的睡顏,歎道:「楚大哥一定是愛煞了你。」
出來時看見楚惜風手裡抱了一堆長籐木板等物遠遠走來,雲兒便問他做什麼。他走到一棵柳樹下,抬頭看了看高度,說:「我想搭一個鞦韆,阿憐會喜歡的。」說著從屋裡拿出工具,梆梆梆敲打起來。又將長籐搓成繩,掛在橫伸出的枝幹上,一架三尺來長一尺來寬的鞦韆便做好了。雲兒一開始愣住了,還以為他傻了,接著十分感動,折了許多新鮮的柳條,編成一個小巧精緻的花籃,又採了滿滿一籃子鮮花,掛在鞦韆旁邊,微笑說:「這樣子秦姐姐會更喜歡的。」
楚惜風從屋裡抱了妻子出來,坐在鞦韆上,輕聲說:「阿憐,太陽出來了,你感覺到了嗎?」過了會兒又說:「今天的花好不好看?我趁太陽還沒升起,從新月湖的另一端特意採回來的。那裡的花兒開的特別的好,有一株碧桃,千朵萬朵壓枝低,滿樹雲霞,遠看跟著了火一樣。」不緊不慢、絮絮叨叨說著生活中的一些瑣事,似乎懷裡的妻子隨時會睜開眼睛望著他微笑。倆人面對著新月湖,清亮柔和的陽光照在身上,宛如一對璧人。
雲兒遠遠避了開去,躲在一塊大石背後見了他們的背影,眼角泛紅,鼻子發酸。她相信,如果秦憐月一直不醒,他會永遠守候下去,每天抱著她看日出,看晚霞,說悄悄話,搜羅她喜歡的東西,樂此不疲。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半下午的時候,陽光斜斜照進屋裡,寧靜溫暖,楚惜風正在熬藥。雲兒蹲在一邊看著,半晌問:「楚大哥,你為什麼要殺燕蘇?」他漫不經心答:「自然是因為有人要我殺他。」她想燕蘇是太子,有人要殺他也不奇怪,說:「我奇怪的是,你為什麼答應那個人去殺燕蘇。」金翎劍可不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平凡無奇的一把劍。楚惜風看了她一眼,沉聲說:「因為那個人手上有回魂草。」如實告訴她,完全沒有隱瞞的必要。
饒是雲兒也聽過回魂草的大名。據說此草吸收天地之靈氣,山川之精華,以雨露霜雪為食,長在黑暗不見天日的山澗深處,數百年開一次花,極其難得。又說回魂草周圍長年累月有一條赤練蛇在旁守護,以防鳥獸蟲魚的踐踏。此蛇力大無窮,劇毒無比,許多人葬身蛇腹,屍骨無存。有人說趁著花開時採摘下來,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若是平常練武之人吃了,頃刻間內力大增,武功突飛猛進。這樣罕見的東西,只能說可遇而不可求,她聽了只覺得玄乎,也不知是真是假。
雲兒默然,然後問:「你現在想怎麼辦?」目光灼灼看著他。楚惜風停下手中扇風的扇子,哼了一聲,說:「他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我楚惜風要殺的人,還從來沒有漏網之魚。」雲兒急了,知道他說得出就做得到,忙說:「哎呀,世上哪有回魂草,一定是假的。楚大哥,你別被人騙了!」楚惜風聳肩說:「只要有一線希望,我都不會放棄。真的最好,萬一是假的,他應該知道欺騙我楚惜風的下場,別怪我到時候大開殺戒。」只不過殺一個人而已,管他是誰,對楚惜風來說,根本不算一回事。
雲兒愣愣看著他,這才是真正的楚惜風,俊朗深情的另一面,殺人不留行,行事狠辣無情,澀澀說:「你為什麼不殺了我?」楚惜風看了她一眼,不殺她自然是另有目的,淡淡說:「你很聰明,我喜歡跟聰明的人說話。那個太子殿下,是你的情郎嗎?他對你可是好的很啊。可惜啊——」終究是一對苦命鴛鴦。
雲兒大驚,明白過來他的意思,矢口否認:「不是,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我只不過是他身邊一個小小的婢女,你拿我是威脅不了他的。」忐忑不安看著他,不知道他有何打算。
楚惜風也不跟她爭辯,只淡淡說:「哦?是嗎,那咱們到時候走著瞧。」端起藥要走。雲兒腦袋急速運轉,一把扯住他袖子,急道:「楚大哥,其實你大可不必殺他。你想啊,他是當今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要什麼東西沒有?天下的奇珍藥材只要你想要,他便可以給你搜羅來,你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不如化敵為友跟他合作如何?只要大家齊心協力,一定能將秦姐姐救醒的。」
楚惜風冷哼:「我的妻子,那是我一個人的事,要你們齊心協力做什麼!還有,他這個太子殿下當的窩囊透了,臣強主弱,內憂外患,徒有虛名;再說了,凡是天下有的靈丹妙藥,珍貴藥材,我哪一樣沒有?除了回魂草,我楚惜風全不放在眼裡!最後,我既然答應了別人,就一定要做到。金翎劍楚惜風一向一言九鼎,從不曾失信於人。」眼睛盯著袖子上的那只纖纖玉手,神情越來越冷,眸中蘊藏殺機。
雲兒慢慢鬆開手,退後兩步,抬起頭直視他,輕聲問:「你非殺他不可?」楚惜風不答,想起忘了拿湯匙又折回去,冷冷說:「看在你叫我一聲楚大哥的份上,我就不為難你了。」他雖然沒有回答,卻等於是回答了,其意不言而喻,燕蘇他是殺定了。雲兒肩膀垂下來,無力地靠在門柱上,揉了揉太陽穴,賭氣似的說:「你要殺就殺吧,是生是死全看他的造化,跟我是一點關係都沒有。」楚惜風要殺人,她有什麼辦法?她不認為自己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佛法無邊,有阻止一切的力量。她只不過是一名武功低微的弱質女流,連自己的命也保不住,唯有任人宰割份兒。
楚惜風轉頭深深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說:「事情恐怕沒這麼簡單。」雲兒察覺到他話裡另有深意,問:「你想怎麼做?」燕蘇身邊守衛森嚴,不是想殺就能殺的,不然楚惜風一路跟蹤,也不用等到現在才動手,何況還有一個東方棄,更是難上加難。楚惜風走近她,斜長著眼睛微微一笑,手指在她唇上輕輕一抹,充滿挑逗。雲兒從未被人這樣明目張膽地調戲過,霎時滿臉通紅,倒退數步,攝於他的淫威,又不敢拿他怎樣,斜著眼睛瞪他,又羞又怒又慌張又委屈,呆呆地說不出一句話。
楚惜風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若無其事伸出手指,右手食指指腹上沾有一片米粒大小黑色的炭灰,挑眉道:「你臉髒了,快去洗洗吧。」雲兒看著他修長的身影在門外消失,恨聲罵:「無賴!」心裡感歎,怪不得有女人為了他連命都不要,整個一得了道的男狐狸精,專門生來禍害天下的女子的。
燕蘇只不過美得宛如天人,而楚惜風已經得道成魔,倆人各有千秋。迎著新月湖吹過來的清風,雲兒情不自禁打個了寒噤。天外天可以算是楚惜風的老巢,自然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為什麼他會帶自己來?還有楚惜風對秦憐月如此深情,世間其他的女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剛才那樣的舉動,分明是故意的,只是他本意恐怕與輕薄一類無關,而是戲謔成分居多。像楚惜風這類人,言行舉止如此反常,一定另有所謀,而且志在必得。也許從他帶自己來天外天的那刻起,就沒打算過讓自己活著離開。
雲兒想到此驚駭不已,轉身便跑,衝到秦憐月房間一看,楚惜風不在,喂完藥的空碗放在桌上,一向掛在窗前的金翎劍也不見了。她回過神來,對,她不能再留在這兒坐以待斃,趁他不在,她要逃。雲兒提起群腳,往來時的路疾奔。她站在漫山遍野、一望無際的花海裡,左顧右盼,辨不清方向。她明明順著太陽的方向走的啊,可是無論怎麼走,總是繞不出這片花海。她不再覺得這些盛放的鮮花奼紫嫣紅,美麗無邊,只覺得自己像是闖入了無垠的沙漠,絕望而無助。
天色漸漸暗了,橙紅色的太陽在山頭一點一點隱去,四周寂然無聲,她頹然倒在地上,馥郁的花香令她頭昏腦脹。這才明白,原來這片一眼望不到邊的花海不只是點綴,還是一種極厲害的奇門八卦陣,不知道陣法的人,任憑你怎麼走都走不出去,是天外天的門戶。怪不得楚惜風這麼放心的把她留在這裡,也不怕她逃。她順手摘下一朵茶花,通體潔白,碗口般大,一層花瓣壓著一層,品種罕見,極其難得,冷笑說:「要知道看花容易栽花難,這麼多的花兒,費了不少心血吧,要是一把火燒了呢?」真以為能把她困在這裡出不去?也太小看她了。
就在雲兒尋思怎麼將這片花海付之一炬的時候,楚惜風款款來到她跟前,皺了皺眉說:「你怎麼跑這兒來了?」她躺在地上,閉著眼睛說:「你不覺得這裡漂亮嗎?」他看著她,臉上沒什麼表情,淡淡說:「既然你這麼喜歡它們,葬身於花海應該是一個不錯的死法。」
楚惜風不等雲兒反應過來,金翎劍劍尖已經指在她胸前。
第二十八章殊死搏鬥
雲兒看著他寒冷如冰的雙眼,緩緩說:「你如果要殺我,不必等到現在。」楚惜風微微笑了,點頭:「我有沒有說過你很聰明?不過,我以前不殺你,不代表現在不殺你。」雲兒歎氣,「你一直在等最佳的時機。」現在,終於來了嗎?
楚惜風劍尖一挑,從她臉龐擦過,割斷幾絲垂下來的長髮,手指往她胸前疾點。雲兒來不及後退,眼前一黑,昏死過去。他一手抱起雲兒,快速來到山崖入口處,飛身抓住長繩,哧溜哧溜往山頂攀去。
剛才他找燕蘇去了,現在只等他上鉤。黑壓壓的兵馬將一間小小的客棧圍得水洩不通,步步為營,連一直蒼蠅都飛不進去,根本不能近身。他隱在暗處,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可趁之機,後來見魏司空牽著馬出來,似乎有什麼要緊事趕著去辦。他橫劍攔在魏司空必經之路上,像獵豹等著獵物一般,勝券在握。
魏司空見是他,勒住韁繩,雙手抱胸,慢吞吞說:「原來是前天晚上挾持弱質女流、落荒而逃的金翎劍楚惜風啊,司空久仰大名,真是如雷貫耳啊!」楚惜風懶洋洋說:「魏世子客氣了。」魏司空怒道:「青天白日的,你也敢出來,我剛才還以為見鬼了呢。」語氣充滿諷刺。楚惜風也不生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動起了手。也沒見他怎麼移動,金翎劍瞬間已至魏司空的面門。魏司空一驚,人迅速往後一仰,身子離開馬背,跟著往後飄去,右手按在青鋒劍上,拔劍出鞘。冷冷一道青光劃破長空,青鋒劍和楚惜風的金翎劍交纏在一起,兩劍發出「嗤嗤嗤」的撞擊摩擦的聲音。
楚惜風不屑地哼了聲,一劍格開,趁魏司空還未變招之際,棄劍不用,雙腳如旋轉的陀螺般落在魏司空的身上。魏司空萬萬沒料到他竟然打起近身肉搏戰來,一時沒防備,左支右絀,又翻又滾,擋的頗為吃力,一不小心吃了他一腳,如遭重錘般頓時站立不住,摀住胸口連退數步才穩住身形,體內真氣亂竄,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楚惜風原不是要他的命,只不過想教訓他剛才出言不遜而已,在他出劍反擊之前抽了個空隙往後撤去。他傲然立在風中,負手說:「魏司空,就憑你,還嫩了點。就是你家魏老頭子來,我楚惜風也不怕!」從懷裡扔出一張對折的素箋,輕蔑地說:「接著——若不是要借你送信,就憑你的本事能從我的劍下活著離開嗎?」那張薄薄的紙片迎著風輕飄飄落在魏司空手裡。
楚惜風雖然不把天下人放在眼裡,一向我行我素,殺人如麻,但是還不至於冒著得罪武林四大家族之一魏家的危險,平白無故去殺魏家的世子,引起武林公憤,踢了魏司空一腳也就算了,見好就收。
魏司空低頭一看,信封上寫著「燕蘇啟」幾個字。打開來時,見上面龍飛鳳舞寫著幾個大字「今晚子時,芙蓉山頂,單刀赴會」,一撇一捺,氣勢囂張,字如其人。不等他抬頭,楚惜風如一陣風走遠,聲音遠遠傳過來:「你聽好了,若還想要那個丫頭的命,只能是他一個人來。」魏司空看著手裡的信箋,沉思半天,最後還是拍馬回去,將信交到燕蘇手裡,讓他自己做決定。
燕蘇看完後,將信撕得粉碎,冷哼:「好狂妄的口氣。楚惜風,別以為我怕了你!」轉頭問:「芙蓉山是什麼地方?」東方棄便說:「九華山群山之一便是芙蓉山,素來有『天河掛綠水,秀出九芙蓉』之說,景色秀麗多姿,山勢巍峨險峻,下臨深淵,三面絕壁,離這裡大約有百里路程。」他點頭道:「備馬。」
馮陳連忙阻止,急道:「公子,你不能去!」燕蘇冷聲說:「誰說我不能去,帶上五千精兵,別說區區一個芙蓉山,就是九華山群山也要將它夷為平地。我看他楚惜風能驕橫到幾時!」魏司空聽了便說:「聽楚惜風的意思,是要公子一個人去赴約。若是大隊人馬都去,只怕他不肯來。」
東方棄歎氣:「芙蓉山壁立千仞,根本無路可走,不是人人都上得去,恐怕帶了再多的人馬也沒用。」楚惜風還真是會揀地方。
眾人面面相覷,馮陳站出來說:「公子,屬下認為您完全沒必要去。楚惜風名聲再響,也不過是一介江湖草莽罷了,怎可跟您相提並論。我們還是連夜出發,盡快回京吧。」意思是說,雲兒只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沒必要因為她親身犯險。連東方棄也不明白楚惜風為什麼會下這樣一封戰書,因為對方完全可以不予理會。
燕蘇眼睛看著窗外,過了許久,徐徐說:「我少年時便聽說過楚惜風這個名字。他曾經大鬧天牢,連殺一百一十一人,大理寺的石階殷紅一片,血流成河,數年後還帶著血腥氣。據說他殺起人來心狠手辣,眼睛都不眨一下。」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這樣的人,說到做到,如果他不去,雲兒必死無疑吧?想到這裡,聲音不由得一頓,「一直以來,我都很想會會他。我燕蘇自小習武,日夜不輟,當年幽州一戰時,死於我劍下的亡魂成千上萬,未必不是他的對手。區區一個楚惜風,何足懼哉!今天他就是不來下戰書,他日我也要找上門去!」
馮陳還要勸阻,他大手一揮,說:「不要再說了。我今天如果不去,以後就算聽到楚惜風這個名字,氣勢上都要矮上三分。」
東方棄心裡卻在想,他又不是江湖中人,守不守江湖規矩有什麼要緊,傳出去也沒人會笑他。他之所以堅持要去,可是因為雲兒?東方棄不敢這樣想,但是卻忍不住這樣猜疑。以他尊貴的身份地位,只是單純的想會一會江湖上人稱的「殺人不留行,千里楚惜風」嗎?東方棄想了想說:「公子,你傷勢還未痊癒,不如由我代你去吧。你一個人去,確實太危險了。雲兒她,不會有事的。」眾人點頭附和,都以為這是極好的辦法。
燕蘇轉過頭來看他,緩緩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燕蘇豈是貪生怕死的人!楚惜風膽敢行刺本宮,我定要他付出慘痛代價。不用多說了,哼,誰跟他單打獨鬥?我可不是武林中人。大伙準備準備,出發吧。」
燕蘇領頭往芙蓉山去,後面跟著東方棄、魏司空、馮陳褚衛、蔣沈韓楊以及一千精銳騎兵。,旗旛飄揚,聲勢浩蕩,揚起的灰塵遮天蔽日,卻是人馬無聲,訓練有素。眾人來到芙蓉山山腳下,只見一座筆直的山峰平地而起,直插雲霄,像是刀斧硬生生劈出來的,山勢之險峻,觸目驚心。
夜幕降臨,月明星稀,烏鵲南飛,芙蓉山半明半暗,若隱若現,更顯詭異。燕蘇坐在馬上下令:「前鋒營一百精兵隨我上山,其他人將這裡圍起來。蔣沈韓楊,你們留下來好好守著,一個人都不許放過。楚惜風若是下山,立斬無赦。」
眾人在蔣沈韓楊指揮下迅速散開,手持弩箭,埋伏在山下必經之路,圍成合圍之勢。燕蘇帶著另外一百精兵沿著狹窄的山路往上走。山路艱險,眾人走走停停,行不到一里,大石擋路,荊棘遍地,雜草叢生,前面無路可通。大家唯有下馬步行。燕蘇仰頭看了看山勢,像是直接從天上垂下來一般,倒掛在空中,陡峭非常,武功低微的人,恐怕連站都站不穩。馬兒已經上不去。他下馬,看著眾人說:「剩下的一百精兵就埋伏在這裡,馮陳褚衛,這些人由你們帶領,不得有誤。」二人領命,指揮眾人先將馬匹藏起來。
燕蘇、東方棄、魏司空三人攀著巨大的岩石一路往山頂行去,如履平地,到了上面,寒氣逼人,山風怒號,雲遮霧繞,眼前一片模糊,目不能視物。東方棄指著前面沉聲說:「絕壁上面就是芙蓉山山頂了。」這道絕壁高達數十丈,一直沒入雲霧的最深處,看不見頂,像倒立的一面鏡子,連個搭手的地方都沒有。底下是一道幽森森的峽谷,只聽得風鳴谷應聲嗚嗚嗚在耳旁響。當真是猿猱欲度愁攀援,使人見此凋朱顏。
魏司空苦笑:「怪不得楚惜風這麼張狂,無懼千軍萬馬,原來是有備無患。」此處憑險而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光滑如鏡,恐怕連鳥兒都飛不過去。心裡尋思該怎麼上去。
東方棄說:「這種地方,就算是楚惜風,若不借助工具,只怕也上不去。」解開背上的包袱,從裡面拿出一截長繩,一端纏在指尖,另一端捆了把明晃晃的匕首,抬頭看著峭壁,說:「公子,我先上去了。」燕蘇瞧了瞧他身上的繩子,說:「看來你早有準備。」他微微笑了一下,說:「我不是第一次來九華山。」
燕蘇不語,退後兩步抬頭仰望,突然拔出腰間的龍泉劍,哼道:「楚惜風要見的是我,你去有什麼用。」龍泉劍在峭壁上一點,藉著這股力拔地而起,一口氣還未用盡,體內又生新力,龍泉劍再插進岩石裡,腳尖點在山壁上,像拄著根枴杖在平地滑行,重複數次,很快到達峰頂。
東方棄眼看著他上去了,算了算距離,深吸一口氣,迎著風一躍而起,高達數丈,人已在半空中。他找準位置,手中的繩子連著匕首猛地插進巖縫裡。他右腳踩在匕首上,借此換氣,然後連翻數個觔斗,瞬息間人已在山上。魏司空自認沒有他的本事,這麼高的絕壁中途換一次氣便能上去,青鋒劍也比不得龍泉劍無堅不摧,仰頭大聲喊:「我在下面等著,你們自己小心。」
山頂狂風呼嘯,怪石嶙峋,地上寸草不生,十分荒涼。燕蘇手中提著劍,沿著坎坷不平的石子路往前走,轉過一塊橫立的大石,風勢立馬小了許多,眼前是一處平地,大約有半個房間那麼大,空蕩蕩的,三面都是懸崖,右手崖邊有一株長歪了的松樹,整棵樹往崖外的方向傾斜,枝幹只有手臂粗,被風吹得搖搖晃晃,隨時有折斷的危險。這樣一顆樹下,吊著奄奄一息、唇色發紫的雲兒,整個人蕩在半空中,隨風搖擺,身下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燕蘇見了,大驚失色,衝上前便喊:「雲兒!」楚惜風從另一邊岩石的陰影裡轉出來,笑道:「不出我所料,你果然來了。沒想到太子殿下如此情深意重,竟然肯大駕光臨,在下誠惶誠恐,真是不勝榮幸啊!」唇角滿是譏諷之意,看他的目光志在必得。燕蘇怒道:「楚惜風,放了她。你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嗎,有本事就自己來拿!」心中著急,一劍刺了過去,想救雲兒下來。
楚惜風閃身躲開了,站到崖邊,攔住他的去路,解開繫在一塊長石上的繩子,拿在手裡晃著,笑嘻嘻說:「殿下可要小心了,您多走一步,您的心上人可就要多受一份罪了。哎呀,實在是對不住的很啊,你看——」手一鬆,手裡的繩子立馬往下掉。
雲兒驀地由高空往下墜去,立馬從昏死裡驚醒了過來,嚇得放聲尖叫,剛以為自己就要這麼無止境的掉下去——
楚惜風出手勒住繩子,纏了個圈,挑眉看著燕蘇笑,笑容如沐春風,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雲兒吊在懸崖下邊,虛飄飄無依無靠,似一片即將凋零的落葉,隨時有掉下去的可能。柔弱的樹枝因為她的體重被迫彎成弓形,吱呀呀地響,不知哪裡喀嚓一聲斷了,雲兒駭的花容失色,再也不敢亂動。
燕蘇右腳往前踏出一步,隨即又縮了回來,忍著氣道:「楚惜風,你大費周章約我來這裡不會就是為了讓我看你玩的小把戲吧?」楚惜風不答話,將繩子繫了回去,再站起來時,整個人的氣勢為之一變,拔出金翎劍的剎那,週身一丈以內皆是無形的殺氣。「我給你一個公平決鬥的機會,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燕蘇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半晌點頭:「好!」橫劍擺開陣勢。
雲兒驚魂未定,看見燕蘇,先是吃了一驚,這會兒見他們竟要決一死戰,恨聲道:「楚惜風,你這個瘋子,變態,惡魔……你想死就直接去死好了,縱深往下跳,一了百了……秦姐姐黃泉路上還有個作伴的,你,你……為什麼硬要拉我們墊背?你,你,你這個……」峽口風聲太大,她一口氣堵在喉嚨裡罵不出來,捂著胸口不斷咳嗽。
楚惜風聽了她的話,陰鷙著一雙眼,惡狠狠說:「誰說憐兒會死?只要我殺了你們,就可以救活她!」他手中的金翎劍橫空劈出一道閃電,使出十二分功力,手上真氣頓時波濤滾滾而來,大有開山裂石之勢,如決堤的黃河,一瀉千里,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燕蘇料不到他一下手就是以命搏命的殺招,真材實料,毫無花巧,唯有硬著頭皮迎上去。雙手握劍,龍泉劍往中間奮力一劈,兩劍相擊,真氣激盪,剎那間倆人換了個位置。招式雖然化解了,可是強勁霸道的真氣卻激的重傷未癒的他連退數十步,腳踩在懸崖邊上,腰身一晃差點掉下去。
楚惜風迅速調理體內紊亂的真氣,不由得收起小覷之心,哼道:「能在我這招『風雲變色』之下還活下來的人為數不多,你算是一個,堪當我楚惜風的對手。今天這一架打得痛快,不愧是我要殺的人。」氣運劍上,金翎劍發出清脆的鳴叫聲,聲音越來越尖銳,劍身微微顫抖,接著金光大盛,以劍柄為中心,慢慢形成一個偌大的光圈,殺氣亦隨之大盛。
燕蘇捂著胸口,臉色凝重,龍泉劍護在身前,且戰且退,往一邊移去。楚惜風哪能放過他,連變數招,剛才的光圈束成一道狹長的劍氣,不斷逼近,硬是要將他逼回懸崖邊。燕蘇失手在先,連連失利,回頭一看,身後不到一尺便是懸崖,挽了個劍花站定了,眸中凶光一閃,惡狠狠說:「楚惜風,你當真以為你自己天下無敵麼?」拼著丹田受損,帶傷催動真氣,一團青溶溶的劍影帶著泠泠的陰寒之氣龍捲風般掃了過來,滿地飛沙走石,星月無光,天空為之一黯。
楚惜風臉露詫異,提劍擋了一下,知道無法化解,不敢硬擋,身子隨即如陀螺般避了開來,一直飛到另一邊,儘管他避得快,站定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踉蹌了一下,口中溢出鮮血,看著他目光閃爍不定,忍不住問:「這是什麼武功?」如此霸道詭異,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任你怎麼掙扎都逃不出去。
燕蘇立在山頂風勢最強處,顫顫巍巍,五臟六腑鑽心的疼,連忙用劍撐住身形,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哼道:「天下的武功你都能知道麼!」楚惜風見他臉色瞬間蒼白,氣息微弱,顯然使出這招時,受了極重的內傷,慢慢說:「同歸於盡,與敵偕亡,決絕至此,莫非是江湖上久已失傳的『玄冰一式』麼?」燕蘇不答,只哼了一聲。
「玄冰一式」只有一招,之所以名震江湖,固然是因為其威力無窮,無人能破,同時因為此招使出的同時傷人之前先傷己,用的是同歸於盡、與敵偕亡的法子。曾經有人學會了這招,卻沒有這個膽量使出來。燕蘇性子決絕驕傲,寧折不彎,倒是很符合「玄冰一式」的內涵主旨。
楚惜風冷哼道:「『玄冰一式』固然厲害,可惜你尚未學到家,加之你受傷在先,使出這招來,畫虎不成反類犬,我怕你作甚?」話雖如此,心中卻十分惱怒,金翎劍改挑為刺,往燕蘇右眼刺去,又快又狠,辣手無情。燕蘇重傷在身,一口氣還沒緩過來,如何能抵擋楚惜風這全力一擊?
東方棄躲在大石後面見了,知道再不出手,恐怕他就要瞎了。他落後兩步,聽見二人要單打獨鬥,不好出面,於是藏在一塊大石後面,見機行事。此刻救人要緊,他也顧不得什麼江湖規矩了。全身的真氣凝在手上,一掌往楚惜風背後拍去,如長虹貫日,有氣吞山河之勢,似乎連山頂的風聲都止住了。
後發先至、圍魏救趙一向是東方棄的拿手好戲。楚惜風哪料得到背後有人,全無防備,空門大口,聞得風聲,知道不妙,立即回劍自救。倆人硬碰硬對了一掌。他因為剛才受傷在先,挨了東方棄這一掌,往後退了一大步。東方棄為了卸去加在身上的真氣,也跟著往旁邊移了一步,避開了正面而來的一掌。表面看起來倆人不相上下,平分秋色,其實東方棄已然佔了先機。
楚惜風冷冷道:「東方棄,又是你!」連續兩次破壞他的好事,心裡的憤怒可想而知。他二話不說,提起金翎劍便殺了過來。東方棄手中雖然沒有劍,可是自有抵禦之法,見招拆招,騰挪閃躍,身手靈活之極。只看見一團快速移動的影子,每當金翎劍堪堪要刺中他要害時,他從懷裡摸出一粒指頭大的石子兒,挾著真氣射在劍身上,力道之精準,劍尖往往擦著他衣衫蕩了開去,分毫不差。接二連三如此,楚惜風被他弄的十分氣悶,嘲諷地說:「一味左閃右避,畏畏縮縮,算什麼英雄好漢。你若當真厲害,殺了我楚惜風那才叫本事!」
東方棄說:「我殺你有什麼用?再說我也不一定能殺得了你,有沒有本事我自己清楚。我只不過想救雲兒罷了。」楚惜風因為受盡情之苦楚,妻子雖然還活著,卻跟生離死別沒兩樣,越發見不得別人卿卿我我、在他面前情意綿長,不由得魔性大發,「又是一個癡情種!想救人?還得看我願不願意!」
金翎劍往空中一揮,斬斷繫在石上的長繩。雲兒驚恐地喊著:「東方!」整個人急劇往下墜落。燕蘇受傷跌倒在懸崖邊上,見此變故,來不及思量人已經縱身撲在樹上,單手抓住繩子。因為墜落的速度太快,手心勒出了一道血痕。雲兒吊在空中,低頭看了眼下面,陰風慘慘猶如十八層地獄,立即閉上眼睛,壓下心中的恐懼,仰起頭說:「燕蘇,謝謝你。」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諱。
燕蘇本來就受了重傷,半邊身子吊在樹上,一手拉著雲兒十分吃力,卻忍著真氣逆轉的痛苦,安慰她:「不要怕,我這就救你上來。」憑著堅強的意志,咬牙承受下來,一寸一寸將繩索往上收,雙手擦破了皮,收上來的繩子都是紅色的,滿是血腥味。松樹枝幹太細了,一下子掛了兩個人的重量,頓時支撐不住,「喀嚓」一下,橫出來的主幹突然斷了。
倆人同時往下掉。雲兒嚇得尖叫,一顆心放下來又提了上去,生死懸於一線。燕蘇眼明手快,伸出右手,抓住另一側的樹枝,左手緊緊拽住掛著雲兒的長繩,怕抓不牢滑下去,轉動手腕,繩子牢牢纏在臂上。倆人就這樣吊在懸崖下面,又驚又險,隨時會掉下去。
雲兒見他滿手是血,一張俊臉為了救她扭曲的變了形,額上青筋綻出,不忍再看,偏過頭去,啞著聲音重複:「燕蘇,謝謝你。你能來救我,我真是很感激。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放手吧。」死就死吧,反正是遲早的事,他再不放手,只怕兩個人都要死。
燕蘇聽了火冒三丈,半空中迎著寒風大聲嘶吼:「發什麼瘋,想死等我救你上來以後再說,還不快抓牢了。你再胡言亂語,我就讓你這麼不死不活吊著,風乾了下酒喝。」雲兒苦笑,生死關頭,威脅人的性子還是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