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本來還有個大姐,但是養到十來歲的時候夭折了。後來才有了我哥和我,算的上老年得子,而我又是最後一個小孩。我爸在家是典型的專制主義,沒有人敢反抗他的話。生氣的時候,就連我哥也往死裡打,揍的皮開肉綻,我哥哭都不敢哭。發怒的時候砸電視機,砸冰箱,沒有人敢說一句話。我媽也任由他砸,說反正是他賺的,管他怎麼砸。就那麼一直砸過來。但是自從我出生後,只要我一哭,他立即消火,拍著我的背不斷的哄我。我記得自己小時候哭著說:「爸爸,我怕!」後來他不再砸電視機了。我媽說我受盡了我爸的寵愛。
小時侯我爸也跟我說一說他年輕時候的事,說他坐過牢,挨過刀子,我媽就陪著他一路闖過來。那個時候我爸年紀已經有些大了,有些發福,不過還是很好看,長的跟做廣告的人差不多。我媽平時就是脂粉不施,也跟一貴族一樣。他出獄後,就靠假煙假酒起家,又趕上好時機,所以林家才發的那麼快,稱的上一夜暴富。我現在想當時肯定也有偷稅漏稅之類的,所以後來倒了,才被人糾住不放。我小時侯還到處搬家,租別人的屋子住,最高記錄一年搬過八次。不過我沒記憶,這些都是我媽為了教育我,特意告訴我的,說要憶苦思甜,局安思危。等我上學了,開始記事了,家裡已經有保姆和司機了。
不過我小時候一直笨笨的,我媽一直納悶,全家都那麼聰明,怎麼偏偏就生了個傻女兒呢。我跟我哥吵架的時候,我哥翻出我小時侯的事罵我,是人就跟著走,傻不啦嘰的!那個時候我媽還商量著要不要到鄉下領養個兒子,等他們二老歸天後,就由他來照顧我一輩子,說的有來有去的。這事是一個大笑話,我們親戚都知道,長大後,還有人拿這個事取笑我,我差點一頭撞死。幸虧只是口頭上說說,不然人家跟著林家倒一輩子霉。
中考的時候,我憑實力考上了全省最好的高中,別人一直以為是我家花錢走後門進的,大家都知道我家有錢。通知書寄到我家的時候,就連我媽都不相信,左看右看,確定不是假的,才連連說我走狗屎運。還特意跑去問我爸有沒有打通關係,我爸大手一揮,得意洋洋的說我林德民的女兒就是聰明。後來我媽才不再說我傻了。其實,我只不過開竅開的晚,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大器晚成!
我爸還在的時候,我從來不知道錢的好處,也不會花錢。兜裡整天揣著一大疊的百元大鈔,我只當是廢紙。我小時候買東西從來不知道要找錢的,也怪不得別人說我傻。我上初中後才認全了人民幣。只是當時也不需要知道罷了,衣食住行,一切自然有人打點。幸虧這樣笨,一直懵懵懂懂,糊里糊塗,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後來林家樹倒猢猻散,一夜之間倒了,經濟上我也不大在意。或許是傻人有傻福吧。可是人卻是從此變了,怎麼能不變呢。
不像我哥,他一直是太子爺。我爸在的時候,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爸罵他沒出息,卻不大管他。說反正整個林家將來也是他的,管他怎麼敗,敗了就知道教訓了。哪知道,還沒等到將來,林家就敗了。我哥那時候沒有參加高考,反而跑去緬甸賭博,輸了一千多萬,我爸也睜隻眼閉只眼。這些事,我爸看的很通透。他就是死,也沒有狼狽過。一夕之間,林家乍逢大變,我哥心裡一定分外難受。林家突然敗了,最苦的是他。世上的事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他一下子從雲端掉下來,頃刻間受盡眾人的白眼,所以他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光宗耀祖。怎麼出人頭地,光宗耀祖?說來說去還是錢。所以我一直不贊同他用的方法。我一直都不執著於錢,反正以前也沒有什麼概念。
這些只不過是極小極小的一部分回憶,可是我不能再想下去了。我爬起來,扭開床頭的檯燈,找到安眠藥,也不用水,就著唾沫嚥下去了,隨後在藥物的幫助下迷迷糊糊的睡去。我應該好好的休息,明天還要上班。陳年往事,不想也罷。其實也沒什麼好想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頭有些暈暈的去上班。第一個到,開了專櫃的玻璃門,打掃衛生的時候在收銀台的角落裡發現了一根領帶。已經撕了標碼,才想起來是宋令韋買的,昨天晚上東西太多,又急著走,這種小件一時不察,可能就落在這兒了。李欣一推門,進來就問我:「木夕,聽說你昨天晚上賣了一大單,頂我們一月工資了。」露出既羨慕又嫉妒的表情。我忙說:「哪呢哪呢,運氣好,瞎貓碰上死耗子。」她甚為惋惜的說:「早知道就晚點下班了。」按規矩,這提成本來該是她的,突然飛了,也難怪她心有不平。我笑笑,轉開話題:「昨天晚上那顧客落下了一條領帶。」然後遞給她看。
她說:「那怎麼辦?他會記得過來拿嗎?」我搖頭,說:「不知道,不過他留下電話號碼了。」她走到試衣間換工作服,聲音遠遠的傳過來:「那你記得打個電話通知他來拿。」我本來就打算這麼做,只不過想轉開話題罷了。現在還早呢,等晚點再打。然後忙著查貨,補貨,入貨,配貨。我擦了把汗走出來,李欣將一大堆的衣服往我手裡塞,熱情的笑說:「木夕,幫個忙行嗎?」那笑極其刺眼,我愣住了,還來不及接住,她已經放手了。幾件毛衣掉在地上,她也不理會,不知道幫個手,轉頭就走。我抱緊衣服,艱難的彎下腰,斜側著身體,等左支右絀將衣服全部揀起來的時候,早就出了一身的汗。
這本來是她的事卻推給我,也不真心誠意的請人幫忙。歎了口氣,雖然不滿,還是一件一件掛起來,按號排好。反正新人到哪都被欺負,喝口水就沒事了。我跑到庫房喝水,她倒好,疊著腿坐在那裡打電話,說的咯咯直笑。我提醒她:「李欣,外面模特身上的衣服該換了。」她白我一眼,氣沖沖的說:「你沒看見我打電話嗎?等會說不行嗎?」我壓下火氣,水也沒喝就走出來。帶上門的時候聽到她對著手機說:「沒事,就一缺心眼的。」我氣急,這不擺明著惹我嗎!恨不得衝進去甩她一耳光,竟敢罵我缺心眼兒!
不跟她這種人計較,拿了大庫的鑰匙和拖車,乾脆去大庫出貨,離她這條瘋狗遠點。等我回來的時候,已經有客人了,模特身上的衣服還沒換。管它呢,又不關我的事。我跑到裡面去熨風衣,沒過多久,珠珠背著包進來,她今天晚班。脫下外套衝我說:「李欣今天怎麼了?店長正在教訓她呢。說她客人都上來了,模特身上的衣服還沒換好。」我忙撇清:「不知道哎,我一直在熨衣服。」活該!
更讓我氣憤的是,她氣急敗壞的衝進來責罵我:「木夕,我忙著,你就不知道替模特換換衣服!」我覺得沒有比這個更荒謬的事了,這關我什麼事!體諒她吃了一肚子的火,好聲好氣的說:「我到大庫出貨去了。」她猶忿忿不平的說:「你這人怎麼這樣,拿提成就會拿了,事就不做!」原來還是為了錢。按照我以前的脾氣,她絕對少不了一頓好打。不過我安穩的坐在那裡,照舊熨我的衣服。
店長進來查貨,她連忙噤聲,裝作喝了口水,然後快速出去了。店長笑說:「木夕,你好本事呀,昨天賣了那麼大一單,咱們這個月的任務不用擔心完不成了。」我笑:「嗨,運氣好。店長,還是那麼說,我八你二,不過我現在急需用錢,你能先將提成給我嗎?」她搖頭:「不行,公司裡沒有這個規定。」我咬牙,停了停說:「店長,你如果現在就給我現金,那我七你三好了。」她看了我一下,隨即說:「我明天再給你吧。先給你墊著,今天身上沒那麼多。」我點頭,說:「謝謝店長!我會努力工作的!」還謝她?吃人不吐骨頭!
下午兩點的時候,就下班了,難得有半天的假。我換好衣服出來,隨便打聲招呼就走了,今天真是有夠晦氣的。打開包拿錢的時候,看見包裝好的領帶,才想起還沒給宋令韋打電話呢。我一邊對著操著濃重四川話的服務員要了碗擔擔面,一邊掏出手機才反應過來手機早就停機了。
想了想,跑到外面的報刊亭問:「老闆,移動充值卡一張。」他問要一百還是五十的。
我咬著嘴唇問:「還有沒有三十的?」他翻了下說有。我舒口氣,遞出張五十的。我身上就只剩這麼些錢了,等一下還要付飯錢。我接過找的零錢叫起來:「這三十的充值卡賣多少?」老闆說:「三十二。」我氣的不行,連聲說太黑了太黑了。那老闆說:「姑娘,外面都這個價。您嫌貴,那就買五十的,五十的就五十,一百的賣九十九。」我撐著腰追問:「以前不都賣三十一嗎?」他「嗨」一聲,說:「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一邊往回走一邊自言自語:「這年頭,什麼都漲價,就人不漲價!」
充了錢,手機總算正常運作了。移動公司就這麼勢力,沒錢理都不理你!我抱在手裡親了一下,然後閉上眼睛,努力想昨天見到的一串號碼。我邊吃麵邊撥了一個號碼,希望沒記錯。幸好接通了,聽到對方「喂」了一聲。我小心翼翼的問:「宋令韋嗎?」他問:「您哪位?」我心裡得意了一下,記性就是好呀。趕緊坐正身體說:「我是林艾。是這麼回事,你有條領帶落在我們店裡了,你還過不過來拿。」他說:「不要了。」我說行,立即掛了電話。切,不要我拿到網上去賣掉,好歹換的來一頓飯錢。
一碗麵還沒有吃完,他電話又打過來:「你現在在哪?」我說在成都小吃吃飯。他說:「那領帶你給我送到公司來吧,我急著換。」我匆匆喝了兩大口湯,連最討厭的香菜也吃進去了。循著地址找上門去,自動玻璃門還打了我一下,胳膊有些疼。乘了電梯上去,玻璃門關的死緊死緊,旁邊有密碼鎖,我瞪著裡面的人,有些鬱悶。現在怎麼辦,我又不知道密碼,進都進不了。總不能扯著嗓子在辦公樓裡叫,人家當我是瘋子。
正愁眉苦臉,有人出來,我見機一閃身就進去了。走到前台,那小姐叫住我,問:「小姐,您有什麼事?」我說找宋令韋。她用懷疑的眼光打量我,問我有沒有預約。我極度不耐煩,又不是覲見皇帝,還得受她查問!沒好氣的說:「宋令韋讓我來的。」她立即換了笑臉,說:「哦,是宋總讓你來的呀。宋總辦公室不在這層,在25層。」中宏夠有錢的呀,辦公大樓居然佔了四層。
我被人領著進了25層,連受了好幾番的盤查。一個秘書模樣的人對我說:「宋總剛進去開會了,你坐在外面等等吧。」臉色不太好,我又沒招她沒惹她,有必要這樣對我吧?仔細觀察了一下,似乎整個樓層的人臉色都不大好。我悄聲問旁邊一個人:「唉,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個個像大難臨頭似的。」他撇了撇嘴說:「確實是大難臨頭。」我忽然聽到裡面傳來大聲說話的聲音,問:「怎麼個大難臨頭法?」那人很幽默,用手一比,作砍頭狀,用唇語說:「老總!」原來是宋大公子發飆了。我識相的不敢趟這趟渾水,找到先前的秘書,說:「小姐,這是宋總讓我送過來的領帶,您待會兒交給他行嗎?」她問有沒有給錢,我連忙說付了付了,一溜煙的走了。
吃飽喝足,萬事皆足,就算天塌下來也壓不到我,反正有比我高的,何況僅僅是宋大公子隔著牆開火。我下了樓,慢慢在街上溜躂,悠閒自在。陽光不錯,就是風有點大,不過已經習慣了,北京這地兒不颳風那才叫奇怪呢。走進一家品牌鞋店裡,新款的靴子剛剛上市,我對一款牛皮小靴喜歡的不得了,左看右看。店裡的小姐一個勁的讓我試穿,說試試吧,沒關係。試著試著就讓你買了,我自己就老做這種事。我臉皮一向厚,試了就不買,任由別人瞪著我揚長而去。不過我這次卻說:「不試了,身上沒帶錢。等下試了合適,又買不了,心裡沒的難受。」我卻沒走,掉頭去看其他的鞋子。那小姐聽我沒錢,立即將我晾在一邊,我也不在意,省的後面跟個跟班,盯賊似的盯著你。
轉了一圈,還是發現原來那雙靴子好看,看了看價格,我再賣幾大單大件都買不起。思量了一下,等到天寒地凍的時候,這靴子就該打折了,然後從現在開始努力存錢,是不是就可以買了?隨即甩了甩頭,覺得自己為了一雙鞋子,真是瘋了。不過實在喜歡,對小姐說:「這靴子我試試。」
她有些不情願的走過來。我笑嘻嘻的說:「這雙靴子好漂亮呀,真想買,可惜沒錢,試試過過癮也是好的。」她見我態度隨和,也笑說:「你真是有眼光,這靴子我也很喜歡,穿的可舒服了。裡外都是純牛皮的,設計又是最新款,今年很流行的。」我笑說:「那我能試試嗎?」她說沒問題,問我要多大號的,咚咚咚的跑到庫裡面找靴子去了。其實售貨員最無聊了,整天守著櫃檯,你能陪她聊聊天瞎扯什麼的,把自己當成她的朋友而不是上帝,人家可願意為你服務了。
我坐在軟墊上歇著。她將靴子遞給我,說:「看不出來呀,你長的挺高的,卻穿三十六碼的。」我笑說:「誰叫我腳小呢。」她看了眼說:「嗯,腳很漂亮。」我裝作吃驚的說:「穿著襪子你都看的出來?」她有些得意,說:「我就吃這行飯的,看不出來就不用混了。」我再適時的稱讚兩句。她很熱心的蹲下身子為我整靴子上的帶子。我想大款上這也就這待遇了。
站起來走了兩步,覺得腰桿都直了。她連連稱讚:「人長的漂亮,穿什麼都好看。」我嘿嘿笑了一下,說:「哪有美女你長的漂亮呀。」她被我稱讚的心花怒放,說:「你如果要這雙靴子,我用自己的員工卡給你打折。」我聳肩:「我哪買的起!」她沒有一個勁的勸說,只說:「沒事,這靴子再過一個月鐵定打折,你到時候再來買。」我有些心動,兩個人互相交換了電話號碼。正脫下靴子的時候,有人推門,風鈴叮叮作響,她連忙去招呼客人。脫的有些費力,我換好鞋子站起來,手上提著靴子說:「哎,這靴子我擱這兒了。」抬頭一看,怔了下,連忙笑說:「宋令韋,你怎麼在這兒?」這是女鞋,他總不可能來買鞋子。
他看了我兩眼,才說:「我從這邊過,恰好看見你在這裡,所以進來。對了,領帶呢?」我吃驚的說:「我給你秘書了,她沒跟你說?」他點頭表示知道:「她大概還來不及說。」他心情像是很不好的樣子,大概是剛才冒火的後遺症。秘書自然不敢在這個當口招惹他。他見我要出來,問:「你不買了?」我搖頭,對那小姐慇勤的說再見。他隨我一同出來。
他問我要去哪。我說難得放假,隨便走走,問他想去哪。他歎了口氣說:「哪裡都想去,哪裡都不想去。」我見他那個樣子,不由得說:「宋令韋,你別落落寡歡,愁眉苦臉好不好?難道我欠你錢?」他忽然調侃說:「錢沒欠,不過倒是欠了人!」我罵:「你想死就說!有心情說笑了,那我走了。」他拉住我,說:「林艾,你別走,我今天心情真不好。」我不客氣的說:「你心情不好找我有什麼用,你找其他人逍遙去唄!」他說:「我哪裡有時間認識其他人!」我切一聲,說:「那也不關我的事。」他不滿的說:「林艾,我們好歹是熟人,你就這樣?」
那麼大一個公司壓在肩上,表面上看起來風光,暗地裡確是這樣的悶悶不樂。我投降,說:「那你要怎麼辦?陪你壓馬路?沒的笑掉人的大牙。」他問:「你心情不好怎麼辦?」我迅速的說:「睡覺!」他罵:「豬!」當然只能睡覺,在安眠藥的作用下。我唉聲歎氣:「宋令韋,我怕了你,你能不能有點精神?算了,算了,我帶你去個地方。」我跟他上車,指示他來到我住的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