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晚上,大家一臉無奈的帶好飲料食物,準備通宵奮戰。其他專賣店的燈全熄了,就只有我們這裡的燈光穿透黑暗,有些落寞淒涼的打在人身上。我打了個哈欠,戴上手套,準備登上架子搬衣服。電話在角落裡響,我只好又跳下來,胡亂找了一通,是宋令韋。「喂,這麼晚了,有事嗎?」他問:「你現在在哪?怎麼還沒下班?」我說:「哎?你怎麼知道我還沒下班?」
他沒回答,只問:「你什麼時候下班?我來接你。」我告訴他:「我們今天盤貨呢,可能得通宵。你有什麼事就在電話裡說吧。」他頓了頓,忽然說:「沒事,就想看看你。看看你辛苦工作後一臉疲憊卻微笑的樣子,讓人覺得敬佩,是那麼的光彩炫目,還有——,還有你其他的樣子——,不,不,不,沒其他的,我也還沒下班,不想回去,整個公司大概就只剩我一人了,冷清清的,有些傷感,所以想找個人說說話。」我的心瞬間像浸在溫熱的泉水中,汩汩的泉水從地下冒出來,輕輕洗刷過全身,我微笑說:「原來你也在加班,我本來還鬱悶的不得了,現在知道有個陪葬的,心裡平衡多了。」
他輕笑出聲,問:「你要通宵工作嗎?」我說是。他說:「你看的見我們大樓的燈火嗎?二十五層,我正站在窗外看著你呢。」我不知道他今天晚上為什麼分外傷感,語氣卻是這樣的讓我砰然心動。我在專賣店裡,當然看不到外面的景物,可是跑到漆黑的走廊盡頭,投過落地的玻璃窗,抬頭看遠處星星點點的微光,其實什麼都看不到,只有空茫的迷糊,以及無數的暗影,並不覺得壓抑可怕,反而覺得朦朧的可愛,隱隱透露一種曖昧的心動。感覺上像忽然拉近了許多,他的聲音彷彿就在耳朵底下迴響。或許是黑夜讓人更加坦誠真實,更加脆弱感性。我只輕輕的「恩」一聲,沒說其他的話。
他也沒再說話,維持這種安靜寧謐的氣氛。我忽然希望此刻就是天涯海角,宇宙洪荒的盡頭,剎那就是永恆,一點一滴就是完整的一生一世。根本不知道過去多久,恍惚中好像聽見有人在大聲叫我的名字,才回過神低聲說:「我要工作了,大家都在等我呢。」他也只是輕微的「恩」一聲,半晌後說:「我今天也要通宵工作。」可是他剛剛還說要來接我下班的,可不可以理解為是陪我呢?當然也有可能是臨時改變主意了,可是不管怎麼樣,我是笑吟吟,暖烘烘的掛了電話的。
忽然充滿了旺盛的精力,覺得盤貨這種繁重瑣碎的工作也不足為怕了。率先脫了外面的毛衣,只穿一件暗紅色格子厚襯衫,捲起袖子開始搬貨。珠珠和樂樂她們一個翻標籤,一個掃碼。我然後又將掃完碼的衣服搬回貨櫃裡。掃累了就聚在一塊吃東西,說說笑笑,互相打鬧,有些放肆,與平時截然不同,倒也有滋有味,算是苦中作樂。可是等到清算結果出來,我一整個晚上積聚的好心情全都不翼而飛了。
我吃驚的叫起來:「少了整整三大箱衣服?有沒有落下沒算的,再算一遍!」然後大家又掃了一遍,還是一樣的結果,我不能接受,瞪著眼親自上陣,對了一遍數據,還是沒錯,人人心情瞬間沉到谷底。我幾乎不敢相信:「怎麼可能少這麼多的衣服?」我們中間不可能有誰能帶衣服離開,大家下班都是要互相查包的,規矩很嚴,就是為了防止丟衣服這類事件的發生。
我們幾個面面相覷,天!現在該怎麼辦?尤其是我,庫房就是我的職責,少什麼東西全部惟我是問。如果情況壞到真要我賠的話,我怎麼賠!那些衣服,一件就頂我一月的工資了,我還不得去跳樓!店長陰沉著臉看著大家,沉聲說:「我在博思工作了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見過丟這麼多衣服的。好了,不管怎麼樣,大家辛苦了一整個晚上,先回去休息,再等公司的處理。」
我惶惶的拉住店長問:「店長?公司會怎麼處理?」她皺眉盯著我:「木夕,這麼大的事,你以為公司會怎麼處理?按照規定,那就是丟多少就得賠多少,合同上全部寫的清清楚楚。以前也出過這種事,有人不滿,乾脆辭職走人,想一走了之,最後全部被告上法庭了。」我嚇的出了一身的冷汗,焦慮的說:「可是怎麼會丟這麼多的衣服?這簡直不可能!所有的出貨,入貨都是有記錄的,從來都沒出過差錯,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情?」店長冷冷的看著我,說:「木夕,那這就得問你了。庫房一直是你在管,鑰匙也是由你拿著,丟不丟也只有你最清楚,衣服總不能變魔術一樣憑空消失。」
我氣的肺都要炸了,聽她這話好像懷疑到我頭上,是我故意把衣服弄丟似的,我有必要做這種搬磚頭專門砸自己腳的事嗎?我木夕若想作案,需要用的著這種不入流的手段?再多說什麼也沒用了,事情已經發生,只能想辦法盡快解決。怎麼會平白丟了那麼多的衣服?一定要查出來,我不想一邊背黑鍋,忍受其他人的猜疑,一邊還要受公司的脅迫,冤枉的賠錢。這真是哪飛來的橫禍呀!我怎麼就連做個小小的庫管還有這麼多的事?真是倒霉透頂!
我垂頭喪氣,手插在大衣口袋裡怏怏的出來,天色大亮,路上已經有來去匆匆的行人。碰到倚在車門外抽煙的宋令韋,我也懶得問他為什麼專門在外面等我,衝他囔囔:「你又幹嗎?」他轉頭看了我一眼,說:「怎麼了?吃了炸藥一樣!我一大早的特意跑過來等著送你回去,你至少也該高興高興。」我垂著肩,有氣無力的說:「有什麼好高興的!我煩的事多著呢。」他柔聲問:「出什麼事了?」
我連搭理他的力氣都沒了,悶悶不樂沒有說話。他走過來拍我的肩,說:「好了好了,不管出什麼事,先去吃飯。忙了一整夜,早就餓了吧。」我經他提醒,才發覺自己又冷又餓,又倦又累,跟著他上了車。他帶我去城中大飯店喝粥,滾熱香濃粘稠的大米粥端上來,我埋頭喝了整整三大碗,才緩過氣來,無奈的告訴他:「我們昨天不盤貨了嗎?查出來少了很多衣服,公司要讓我們自己賠。」
「哦?」他停下筷子,看著我說:「是要你一個人賠還是大家一塊賠?」我搖頭:「不知道。其實丟了衣服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按理說應該大家一塊賠。可是剛剛就為這事大大吵了一架,收銀的說這事跟她完全沒關係,為什麼無緣無故的要賠錢?賣場的人說衣服是在庫房丟的,跟她們在賣場工作的沒關係,也不肯賠錢。看大家的意思,這事是我一個人的責任,連店長也沒出聲。」我很有幾分氣憤,其實世上的人和事大都不過如此。
他想了下,問我:「怎麼會丟這麼多衣服?」我皺眉說:「不知道。如果說丟一兩件還情有可原,可是丟了整整有三大箱衣服,我就一直覺得邪門,怎麼可能丟這麼多!簡直是活見鬼了!」他思忖了下,又問:「庫房的鑰匙除了你,誰還有?」我歎氣說:「庫房誰都能進,大家都躲在裡面吃飯換衣服的。鑰匙的話除了我,店長也有。我們上下班都有嚴格的規定,隨身大件物品都要搜查的。」
我忽然想起前幾天一大早在地上揀到襯衫一事,咬著唇不怎麼肯定的說:「我一直懷疑是內部的人順手牽羊偷了,不然不會丟這麼多。不過也不一定是我們專賣店的人,也有可能是商場裡的人。衣服丟的很有技巧性,是這款丟兩件,那款丟兩件,一時間幾乎讓人察覺不出來。這事實在蹊蹺。」他點點頭,說:「既然一時找不到原因,可以先從結果找起。」
我抬起頭,不解的看著他,問:「這話怎麼說?」他交叉雙手放在桌子上,望著我的眼睛緩緩說:「衣服這種東西,一下子丟這麼多,人家總不可能偷回去自己穿,一定要通過其他途徑銷售出來。你們這個牌子一般的小市場並不多見,在專賣店寄賣的可能性也很小。對方如果急於出手的話,最可能的方法還是在網上賤價拍賣。因為數量不多,不可能在全國範圍內拍賣,所以尋找的目標只要鎖定北京就夠了。」
我聽他有條不紊,娓娓道來,大有豁然開朗,茅塞頓開之感,隨即又為難的說:「那麼大一網絡,大海撈針般,怎麼找?而且對方也不一定急著脫手。如果是經驗老道的慣手,一定會等風頭過去再出手不遲。」他笑說:「我們可以試試。對方如果是經驗老道的慣手,就不會留下這麼多線索,而且還只偷三箱而已。」我覺得他分析的很有道理,但是還是沒什麼精神的點點頭。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就難了,紙上談兵的事誰不會說呀。
他笑笑安慰我:「好了,既然有眉目了,就別再煩心了。」我還是高興不起來,哪有那麼湊巧的事呀,偏偏就被我撞上了。想到要賠一大筆的金錢,我一顆心就直往海底沉。他用筷子敲我的指尖,連聲說:「好了好了,別苦著一張臉了。這事我幫你查查,讓人留意留意。一有消息,立即通知你。」我眨眨眼睛,無力的「恩」一聲,然後說:「你還要不要上班?我一整夜沒睡,想回去睡覺。」他穿上外套送我回去。
我靠在車上一直打盹,反正也沒心情說話。感覺車子停下來,我睜開眼睛,打了個哈欠,揉著額頭問:「到了?」隨口說謝謝,推開車門就跳下去。手習慣性往肩上一摸,立即轉身,拚命朝已經緩緩開出去的車子揮手。快步跑上前,喘氣說:「我包忘拿了。」他搜尋一翻,然後說:「車上沒有哇。」我不信,爬上車到處都翻遍了,還是沒見著。怔在那裡,仔細回想,然後說:「一定是落在剛才吃飯的地方了。你能開回去找找?」
他看著我說:「我就一直沒見你拿包。」我呆了,問:「我出來就沒帶包?」他肯定的說沒有。我哀歎一聲:「難道是落在店裡了?」世上的事怎麼都是禍不單行呀,現在我怎麼回去?鑰匙,手機,錢包全部都擱包裡,身上什麼都沒帶,就帶了個大活人出來。我咬著唇無助的看著他,想了下說:「借你手機用一下。」拿著他手機撥弄了半天,還是想不起來電話號碼。問他:「你有我店裡的號碼?」他看了我一眼,說沒有。
我祈求的看著他問:「你回去上班嗎?要不順帶捎我回去。」他指著自己眼睛說:「你看我,工作了一天一夜還回去上班?我又不是超人。」他眼睛裡確實滿是血絲,臉上也滿是疲倦的神色,我剛想問他借錢。他打了個哈欠說:「你不說困了嗎?我也累了,誰還有那力氣來回跑。我收留你一天吧,房間雖小,睡個覺的地方還是有的。」不等我回答,動作利落的發動車子,沒有再看我一眼。
他那種語氣神態,弄的我心裡惴惴的,又不好強迫他開回去。唉——,算了算了,先睡一覺再說,真是折騰累了,我還怕他不成。跟著他來到市中心的黃金地段,車子停在地下車庫,然後直接上二十九層。我瞪著他所說的「房間雖小」的連通式公寓,浴室就有三個,房間裡套房間,走迷宮一樣,我有些弄不清楚方向。沙發和床到處都是,報刊雜誌,衣服雜物隨便扔在地上,有些凌亂,左右兩邊各有一個陽台,抬眼看去,幾乎半個城市盡收眼底。
他打開門問我:「你想睡哪個房間?」我想了下,說:「要乾淨的,舒服的。」他笑:「所有的房間都很乾淨,最舒服的自然是我的臥室。」我白了他一眼,瞇著眼說:「隨便,隨便,不是睡地板就行了。」他領著我到最外邊的房間,整片的落地窗,大片刺繡的厚窗簾,折疊在一起像層層的波浪,真是奢侈。光線很好,整個人感覺像踩在半空中漂浮一樣,最重要的是床看上去又軟又舒適。我衣服也不脫,將被子往身上一扯,說:「我要睡了,你這裡可真舒服。」
他笑說:「包的跟粽子一樣,也睡的著?」然後走到衣櫥裡找出一件襯衫扔給我,說:「這是你給我挑的,還沒穿過,當睡衣總不過分吧。」不等我趕人,主動說:「暖氣夠不夠?把空調打開吧。」走到門邊按了鍵,順手帶上門出去了。我拿著襯衫,猶豫了一下,還是換上了,蓋的嚴嚴實實,睡的天昏地暗。
睡夢中一直覺得渴,喉嚨乾澀嘶啞,再怎麼著急也喊不出聲音,殘缺的片段,來回晃動,滿心的驚慌失措,惶惶然不可終日。可是因為身體實在太累了,一直睜不開眼睛。恍惚中似乎聽到有人問我要不要喝水,我閉著眼「恩哼啊哈」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直到嘴裡流進一股清涼的液體,人才逐漸清醒過來。我渾身無力的睜開眼,看見自己倒在宋令韋懷裡。他一手抱住我的肩,一手拿著杯子正餵我喝水,見我醒來,輕聲問:「還要不要喝?」
我迷茫的搖搖頭,才想起是在他家裡。呼著氣問:「現在是什麼時候?」身體一陣燥熱,時間肯定不早了。他說:「已經下午三點了。」我有些吃驚,「我睡了這麼久?為什麼不叫我起來?我本來還要上班的。」他看著我說:「你累了,該好好休息,請假吧。」我忽然很想公司炒我魷魚,這樣就不用莫名其妙的賠錢了。洩氣般重新倒回床上,沒有起來的意思,現在的我哪還有心思上班呀!
看見桌子上開著的手提電腦,愣了一下,他什麼時候進來的?看樣子我真是睡死過去了。他走到我床邊,摸了下我額頭,皺眉說:「這麼燙!」我說:「屋裡太熱了。」可是鼻子卻塞的厲害,呼吸有些不暢。他也只穿一件襯衫,敞著領口,上面兩個扣子都沒扣,露出性感的喉結和平滑的肌理。他拿出一瓶液體,說:「喝了吧。」我看著上面奇怪的文字,好奇的問:「幹什麼的?」他說清熱降火的。淡淡的甜香在嘴裡流動,一直流到心裡,流進四肢百骸。
他在我床頭坐下,伸出手將我抱在懷裡。我覺得姿勢太過奇怪,而且是這樣的——曖昧,正要掙扎。他歎息一聲,問:「做夢了?」我渾身僵了一僵,幾不可聞的「恩」了一聲。他下巴摩挲著我的頭髮,聲音喃喃的傳進耳朵裡:「做了什麼樣的夢?可不可以說一點出來?」我瞬間覺得不安,拉著被子,主動往他身上靠,閉著眼睛說:「嗯,也不算是夢,都是些以前的事,零零碎碎的。」
他柔聲誘哄我:「那——,還記不記得是怎樣的?」我懶洋洋的說:「不大記得了。」他頓了頓,乾脆直接的問:「你以前跟著周處是怎樣過的?」我歪著頭倒在他肘彎裡,說:「就那樣過呀,跟平時一樣,還不是吃飯睡覺。」他顯然不滿,懲罰似的咬了一口我的耳垂,我忍不住顫抖,像被實驗室裡的靜電打了一下,渾身酥麻,有瞬間的癱軟,立即掙扎著要跳起來,生氣的說:「宋令韋!」他按住我,連聲說:「好好好,我不動手動腳,可是你也要乖乖的才行。」
我沒奈何,這個奸商!瞇著眼徐徐的說:「其實說起來也沒什麼。我很小就認識周處。我不知道他家跟我爸有什麼關係,他一直都稱呼我爸為舅舅。後來他唯一的母親去世了,就跟著我爸經商。我爸說他年紀太小,十幾歲的小孩應該去唸書才對。他自己選擇去念武術學校。那個時候我才上小學,聽別人說他要去少林寺學功夫,覺得好神氣呀,羨慕的不得了,跟在我爸後面一直吵著也要去。我爸被我吵的沒法子,就讓司機把我順帶也捎去了。我在那荒蕪人煙的鬼地方待了三天,還是被人伺候了三天,然後死活不肯再待下去。他在那種地方待了整整三年,期間沒有回來過。」
宋令韋「哦」一聲,手指插進我頭髮裡,像在替我按摩。我舒服的喟歎出聲,接下去說:「他從武術學校回來後,就沒再跟著我爸了,開始在道上混,跟我們家的聯絡也越來越少,林家一直都只是做買賣的,也不好和他牽扯上關係。好幾年過去啦,在我們那一直都聽到大家不斷提起周處的大名,不過我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他跟林家關係匪淺。」
他說:「是嗎?那後來你又是怎麼跟著他的?」我伸了伸懶腰說:「那後來又是後來的事。我唸書的時候哪會去理會這些事呀,別人津津有味的說,我就當聽故事一樣,聽過就算。」他不高興的說:「林艾,你又不乖了。」我抬手攏了攏亂七八糟的頭髮,嘀咕:「我怎麼不老實了?周處的底子都說出來了!」他手在我脖子處來回游移,有一下沒一下的撩撥,帶著輕微的挑逗,慢慢說:「我只想知道你跟著他那段日子是怎樣過來的?」
我有些抗拒,想要翻身爬起來。他並沒有阻止,以極其誠懇的表情低頭看我,說:「不可以說一點嗎?」表情是那樣的虔誠,眼神是如此的蠱惑,我實在禁不住他那樣看我的眼神,像無邊無際的深藍色海洋,瞬間迷失了方向。開始娓娓訴說心中夢魘一般的故事,現在想起來,真的是恍然如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