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自慚形穢

  我看著他們倆,笑說:「原來你們認識。」當真是巧。操曹看了看我,眼神有些複雜,欲語又止。我挑眉,他這什麼表情!他笑著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回答:「就這兩天。」又轉頭笑說:「操曹,這位小姐是你朋友?」操曹眼睛在我們倆身上溜來溜去,猶豫的說:「你們——」
  我忙說:「剛才在洗手間,她手機掉水裡了,我給她看了看。」她微笑:「對呀,幸虧這位小姐幫忙。」然後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紹:「你好,我叫連心,是操曹的朋友。」我趕緊說:「你好你好,我叫林艾。」等反應過來,才意識到她說了什麼,震驚的抬起頭,不由得仔細打量她。鵝蛋臉秀美精緻,卷髮鬆鬆散散的披在身後,斜長劉海的尾部微微翹起,溫婉沉靜中另有一種別樣的風情。個子不高,可是腿很長,越發顯得身段勻稱。難得的是,待人溫和有禮,沒有半點驕縱之氣。一舉一動無不顯示良好的教養和氣質。
  操曹看我的表情,顯然明白我知道了。拉住我,上前一步,挺身而出,敷衍連心:「也是來這裡吃飯嗎?」我很感激他暗地裡這樣維護我。她點頭:「是呀,剛回來,和幾個朋友一起來的。」他說:「那你快去吧,該等急了吧。」她笑:「嗯,那就不打擾你們了。先走一步。」剛走了兩步,又回頭笑說:「哦,對了,林小姐,剛才真是謝謝你。」我搖頭:「不用,一點小事,不用放在心上。」她看著我,卻對操曹笑說:「林小姐人真好。」我忙說:「太誇獎了。」
  我對操曹說:「回去吧。」他拿眼睛瞅我,說:「她就是連心,沒想到回國了。」我「哦」一聲。他支吾著說:「續艾,你——還好吧?」我點頭:「當然。沒想到她長的這麼漂亮,人也很不錯。」他沒再說其他的話,轉開話題說:「嗯,回去吧。」我走出大門,對他笑說:「你先走吧,不用送我回去了。我一個人想去旁邊的商場逛逛。」他說:「我陪你一塊去。」我搖頭:「不用了,我就瞎逛,隨便溜躂溜躂。到了這種地方,總不好進都不進去看一下。」
  有什麼可逛的呢,這種地方,看的起,買不起。歎口氣,只好一個人站在門口看偌大的電子廣告牌。一個女明星風情萬種,儀態萬千的拿著一台最新款的手機。心想這個廣告的畫面拍的很唯美。聽到有人跟我打招呼「嗨!」忙回頭,有些吃驚,是連心,忙說:「嗨,你怎麼在這?」她笑:「我剛才還在想要不要跟你打招呼呢。操曹呢,你怎麼一個人在這?」我說:「我隨便看看。你呢?買東西?」她說:「我手機不是壞了嗎?想買個新的。沒想到在這裡又碰到你,世界真是小。」我點頭:「是呀,真是巧。」
  她也抬頭看廣告牌,有點猶豫的說:「真不知道買什麼樣的手機好。」轉頭笑著問我:「你對手機似乎很瞭解,可有什麼好的建議?」我說:「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旁邊就有手機專賣場,你可以去看看。看了實物才知道該買哪一款。」她指著前面問:「這樓上不是也有嗎?」我笑:「這裡的價格貴不說,最主要是貨不全,挑選的餘地比較少。」她「哦」一聲,指著問:「就是前面那家嗎?」我搖頭:「不是,是靠近文化廣場那家。」
  她又問:「一層就是嗎?」我搖頭:「不,一層是珠寶大廳。他們手機專賣場是在五層,要從北邊的入口進,南邊的電梯到不了。」她聽的頭有點大,問:「哪邊是北邊入口哪邊是南邊入口?」我笑說:「我反正沒事,陪你一塊去吧。」她連忙說謝謝。她邊走邊說:「幾年沒回國,新建了許多大型建築。」我點頭:「是呀,迎奧運嘛,到處都在大興土木。」
  經過一家珠寶店的時候,她停下來看了看,笑著對我說:「你看,那戒指很漂亮是不是?設計新穎,樣式獨特。」我注意到上面的鑽石閃閃發光,像凝結的淚珠,點頭:「是呀,很漂亮,戴在你手上一定更漂亮。」她笑:「我對這些東西很喜歡。」我笑:「我也很喜歡。」——只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站在諸多廠家間,似乎沒了主意,說:「你覺得哪個牌子的手機比較好?很多我都不知道,聽都沒聽說過。」我問:「那你聽過什麼牌子?」她說她聽過諾基亞。我笑說:「那我們就去諾基亞的櫃檯吧。」她指著諸多的模型問:「這些都是新上市的?」我說:「也不一定非得買最新款的。你需要什麼樣的功能?」她想了想,笑說:「音質好一點的,照相效果好一點的。」又補充說:「我平常喜歡聽歌,見到有意思的東西就拍下來。可是又不能整天帶著一台數碼相機。所以,希望手機照出來的畫面比較清晰自然。」
  我默然,那還是買最新款的吧。告訴她:「諾基亞新出了一款N95的,是N系列的旗艦產品,現在國內市場剛上貨。500萬的蔡司鏡頭,照相很不錯;雙揚聲器,音質也很好。GPS模塊,2.6英吋的屏幕,採用的是新版的操作系統,設計更人性化。你覺得怎麼樣?」問服務人員要來模型,拿給她看,說:「N95特有的雙向滑蓋技術,不過你會不會嫌它拿在手裡有點大?」她搖頭:「不會呀,屏幕看起來很大很舒服。」
  她看起來很滿意,說:「那我就要這個了。」我提醒她:「這個是國內剛上市的新款,價格比較貴。不再看看其他的?」她笑:「不看了,我很喜歡這個,手感很好,看著很優雅。」說著就去收銀台刷卡。我感歎,真是闊人,買一台手機可以當人家買一台筆記本電腦了,連考慮都不用考慮。
  她把手機卡插進去,問:「能告訴我你的電話嗎?」手指已經在按鍵上,我只得說了。她笑說:「今天真是謝謝你。改天一定請你吃飯。」我忙說:「不用不用,你太客氣了。一點小忙,你都謝了無數遍了。」她說:「你現在還要去哪嗎?」我說:「不了,我該回去了。」她笑:「那我送你回去吧。」我忙說:「不用不用,太麻煩了。」她笑說:「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司機已經來了,先送你回去。都是順路而已。」她讓司機直送我到樓下,才掉頭回去了。
  我以為她說請我吃飯只是說笑,沒想到真的打電話過來了,「林小姐,你今天可有空?我請你去吃飯。」我忙說:「不用,真是謝謝。」她笑起來,「林小姐,你真是客氣。也不是專程請你的,我一個人正好在附近,想著還欠你一個大大的人情,所以才冒昧的問你可否賞光?」我忙說:「真不是客氣。有人請吃飯,我巴不得呢。我今天正好休班,等會兒還得去總公司交銷售報表。」
  她說:「哦,是嗎?你現在就趕著去?」我點頭:「是呀,馬上就得走,時間有點趕。」她自告奮勇的說:「那你搭我的車去吧。我反正沒事,到處閒逛呢。車子就在你家路口邊上。你出來就看的到。」我剛走出來,就見她站在外面等著。她這樣的熱心,我不好再推辭,只得說:「謝謝呀,那就麻煩了。」還是司機開車。我搭訕著說:「我就交一銷售報表,交完就回來,其實也沒多大的事。」
  她說:「是嗎?你今天沒事的話,等會兒就一起去吃飯行嗎?」人家都管接管送了,我只好點頭。回頭的時候車子經過朝內西大街,沒想到前面出了一場車禍,堵的兩邊動彈不得。前頭隱隱約約傳來警笛聲,還不知道要堵到什麼時候,很多司機都走下來觀望事態的進展。她說:「要不我們先下車,隨便走走再回來?」打開車門,轉頭說:「李師傅,等不堵了再給我電話。」我隨她一塊下車。說實話,我也最怕堵車了。困在那裡,煩躁不堪。
  她看了看周圍,笑說:「前面就是中國美術館,要不,我們進去轉轉?反正沒什麼事,閒著也是閒著。」我無所謂的點點頭,問:「你對美術很感興趣?」她笑著說:「我以前就學美術的。還在巴黎美術學院學過一段時間。」我吃驚的問:「真的嗎?你真學美術的?」她笑問:「怎麼了?學美術的很奇怪?」我笑著搖頭:「不是,是我還不認識誰是純粹學藝術的。所以覺得有些意外。」我認識的知道的都是學科學的,所以覺得學藝術的彷彿分外遙遠似的。
  她告訴我:「中國美術館是建國十週年的十大建築之一,主要收藏中國近現代藝術家的作品。」我想了許久才說:「近現代的藝術家?像齊白石,徐悲鴻這樣的大師?」我大概就只知道他們了。她點頭:「是呀,那是近代的。也有當代的,像李可染,張大千,傅抱石,蔣兆和等大家的。」我脫口而出:「陳逸飛!」我之所以知道陳逸飛,是因為當年我們有一個教授在上海見過他一面,就老在我們面前提陳逸飛怎麼樣,陳逸飛怎麼樣。
  她愣了下,說:「陳逸飛的當然也是好的,不過,不知道有沒有。裡面還有一些明清時期的藝術大師,像趙之謙,石濤,朱耷等的作品也有收藏。」我立即說:朱耷我是知道的,號稱八大山人。「她笑著點頭。我有些興奮的問:「那是不是可以親眼看到『清明上河圖』?」我也就只知道「清明上河圖」了。
  她笑著搖頭:「不是這樣的。像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閻立本的『步輦圖』還有馬遠的『踏歌圖』,這些畫都是收藏在故宮博物院的。」我不由得汗顏,連美術館的性質都沒分清。她側身,指著西南方向說:「那邊就是故宮博物院,和中國美術館遙相呼應。」提醒我說:「到了,前邊就是了。」我抬眼望去,建築物具有濃郁的民族風格。紅牆黃瓦,古典閣樓式建築群,四周為單頂配以明黃色的琉璃簷做裝飾。飛簷重重,廊榭環繞,頗具古意。
  我笑說:「這個地方倒是古色古香。可是和琉璃廠的古色古香又有些不一樣。」她點頭:「中國美術館的主體建築集傳統與現代,東方與西方建築理念於一身,融合了中國的傳統建築風格樣式和時代氣息。這種特有的建築行貌和園林式建築環境成為了北京一座標誌性建築,也可以認為是一座永久性的建築藝術作品。和琉璃廠的『榮寶齋』是很不一樣的。」也就是說明顯不在一個等次上。我誠實的說:「是嗎?說實話,我不大欣賞的來。」她笑:「我也只是隨便看看,進去玩一玩就出來,反正堵車呢。」
  一進正門就有條東西走廊,直通角廳。外面花草如茵,正是春天,萬紫千紅,像墨一樣潑開來,撒的到處都是,紅杏枝頭春意鬧。一進到裡側,竹林掩映,搖曳生姿,真有龍吟細細,鳳尾森森之感。她領著我熟門熟路的進去,邊走邊介紹:「這裡除了搜集、收藏近現代優秀美術作品,還收錄民間美術作品。像漆畫,陶藝,剪紙、皮影、木偶、刺繡、泥塑等作品,很有意思。」我「咦」了一聲,說:「怎麼還有書法作品?」她笑:「書法也是藝術呀。不過這裡只有少量的書法作品,傳世的古代書畫作品大都在故宮博物院收著呢。其實,還有一批漢畫像石拓片。不完全是畫作。」
  我純是看熱鬧來的,那些名畫完全欣賞不來。站在齊白石畫的蝦前,看了半天也不覺得那蝦如何栩栩如生,一點也不精準,客觀,如實。不過觸鬚確實細,跟頭髮絲有的比,應該很見功力。再熟一點的就是徐悲鴻的馬了,離的那麼遠,還沒書上刻印的清楚,迷迷糊糊的,連有幾匹馬都沒數清楚。
  她在一副油畫前停住了,告訴我:「這是畢加索的作品。」我立即好奇的湊上去,看不出個所以然,笑說:「原來還有外國名家的作品,我以為都是中國的。」她笑:「是國際友人捐贈的,其中有四幅是畢加索的。其實我更感興趣的是西方的繪畫,對國畫不怎麼擅長。」我想起一事,問:「你說你在巴黎美術學院學過繪畫?那有沒有到過盧浮宮?」我很有些好奇。外行問的也就只有這些花邊的東西.
  她臉上露出一種茫然的表情,像在追憶什麼,半晌才回答:「當然到過,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盧浮宮每到週五晚上,對26歲以下的外國遊客免費開放。」我笑:「我只知道蒙娜麗莎。」她也笑:「還有『巖間聖母』,也是達芬奇的。還有很有名的『維納斯』雕像和『勝利女神』雕像。」我說:「我從〈達芬奇密碼〉裡面知道盧浮宮正前方有一座金字塔。」據書裡面說,是安放聖盃的地方。她很自豪的說:「那是由著名的美籍華裔建造師貝聿銘先生為博物館設計的新的入口,是一項極其大膽的設計。」汗顏——,我只知道楊振寧,不知道貝聿銘。
  她指著畫作情不自禁的說:「光和影處理的很好,這是一種很高超的藝術技巧。」我搖頭,根本不知道她口中所謂的明暗法,暈染法,透視法到底是什麼東西。她耐心的說:「蒙娜麗莎就是用暈染法完成的,你會覺得整幅畫有種霧濛濛的感覺,那就是暈染,達芬奇運用的極為出色。」
  我聽的頭暈腦脹,努力維持笑容,說:「那你現在還是在巴黎學畫嗎?」她怔了怔,搖頭,說:「沒有,我現在在英國學文學。」我十分意外,問:「你不是很喜歡美術嗎?為什麼改學文學?」看的出來,她對繪畫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熱忱。她轉身下樓,聲音從前面傳來:「文學也是一種藝術呀。」我跟在後面還想問她為什麼突然跑到英國去學文學,電話響起來。她邊走邊說:「那好,我們現在就回去。」回頭對我笑說:「李師傅說,交警已經處理好了。我們回去吧。」我點頭,跟在她後面出來。
  她看了看天色,笑說:「正是吃飯的好點數。你喜歡吃什麼菜?法國菜?日本菜?」我一本正經的回答:「我喜歡吃川菜湘菜。」她被我的表情逗的笑起來,問前邊的李師傅:「不知道哪裡有好的川菜館?」李師傅說了一家,她想了想說那就去這一家吧。我連忙問:「你吃辣吧?」她笑著說:「放心好了,吃的。」叫了滿桌子的菜。可是我注意到她只喝了半碗海鮮湯,吃了幾筷子蔬菜就放下了,對那些正宗的川菜看都沒看。顯然是在遷就我。
  我笑說:「大部分北京人都不愛吃辣吧?」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吃的,吃的少一點。」我說:「要不你再叫兩個清淡一點的?」她搖頭:「不用了,喝了大半碗湯差不多了。」她起身去打了個電話。慇勤的說:「既然喜歡,就多吃點。」我笑說:「好,吃不了就兜著走。」她笑,一句簡單的話就可以讓她開心的笑,是這樣的容易滿足。
  她和我閒談,問我:「你以前是學什麼的?」我說我學化學的。她聽到我學化學就像我聽到她學美術一樣吃驚,半晌才說:「沒想到你是學科學的。聽起來讓人肅然起敬。」我忙說:「哪裡哪裡,都一樣的。」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轉過頭來問她:「你現在學文學是嗎?那又學些什麼東西?」她笑了一下,說:「也沒學什麼,就學文學作品,文學史之類的。從古希臘開始,到中世紀,文藝復興,到法國啟蒙運動,然後是近代文學,就那些,學的都是歐美文學。」我見她有些意興闌珊,問:「覺得有意思嗎?」她淡淡說:「也就那樣。」我沒有問她為什麼不學美術了,就像人家也沒問我一個學化學的怎麼做起銷售員一樣。
  正說笑間,有人推開包間的門。我抬頭看見來人,臉色就白了,隨即努力鎮定下來。她站起來,迎上去,有些驚喜的說:「你怎麼過來了?」他柔聲說:「過來看看你。」眼光落在我身上,有些複雜,卻並不吃驚,顯然是早就知道我和連心在一起。我沉住氣,站起來微笑說:「宋先生,你好。」

《無花薔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