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水關上了門,回頭向秋水寒厲聲道:「你怎麼還不走?」秋水寒微笑道:「我在等你說出真相。」林水水道:「我有什麼真相?」秋水寒伸個懶腰,重新躺回床上,笑道:「那可看你說不說了。」
林水水氣極反笑,道:「好,好。我姓林,叫水水,是碧水城的千金小姐,我娘姓蕭,名字我不能跟你說。我爹姓……」秋水寒笑道:「你胡說夠了麼?」
林水水道:「我可沒有胡說,你信不信呢?」秋水寒搖頭微笑道:「不信。」林水水撇嘴道:「不信算了。」自顧自抱著慕去舒頭勁,坐在他的身邊,探頭親了親他的臉頰。
秋水寒笑道:「既然你不說,那我只好問個明白。小姐,你究竟是來幹什麼的?」
林水水抱著慕雲舒的雙臂緊了一緊,笑道:「找他呀!」秋水寒繼續問道:「你知道他沒有死?」林水水道:「這當然!」秋水寒道:「你知道他失去了記憶?」林水水道:「知道。」秋水寒道:「好!那麼,你大概認識毒龍教的人吧?」
林水水身子無人察覺地一震,停了半晌,終於回過頭來,輕輕搖晃灑落面前的髮絲,淺淺地笑了。
許是晨風尚冷,林水水的微笑竟是冰寒的:「你需要知道嗎?」
秋水寒也漸漸微笑了,緩步下床,趨近林水水的面前,寸步不移地對上她的眼光:「水水,你的答案並不好啊!我認為你認識毒龍教中人的。」
他的手指輕拂她的面頰,挑起了她散落在面前的髮絲,目光一瞬不瞬,凝視著她的金色細長的眼眸。
林水水彷彿不覺他目光中的殺意,輕輕笑彎了黛眉:「你也躲不掉啊!」她邊笑邊說:「我認識你啊……你可是毒龍教的首席殺手啊!」
秋水寒冷冷地凝視她,半晌,也漸漸展開了笑顏:「好答案,小姐。」他緩緩放開了攥緊林水水的手,卻不知道他是時候握上去的:「記得下次用毒,千萬不要手下留情,不然是會死人的!」
她笑著,純淨得像個不知世事的孩子,就這樣彎腰一禮,後退著回到了床邊,一翻身上了床去,低頭閒坐下撫弄起瑤琴。
風從窗外吹進來,翻動起他的白衣,恍若升仙。
林水水低頭看了自己的左手一眼,白嫩的肌膚上已泛起了絲絲縷縷的青色,水一般向掌緣蔓延,剎那間掌心已如同墨染,頗為詭異。
林水水急忙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瓷小瓶,看也不看,一仰頭便吞了下去。右手指起如刀,纖纖指尖向左手掌心狠狠刺了下去,指甲上的水仙紅色如同水流,順著蔥甲一路湧到了手心,漸漸向外瀰漫。
剎那間,那青色絲紋如同受到什麼的召喚,飛快地向掌心聚攏收縮,最終凝成米粒大的一點。紅色卻慢慢氤氳成一朵鮮艷的血蓮,花心便是那一點凝聚的陰憂的青!
秋水寒看似不經心地撫弄瑤琴,實際上林水水的一舉一動早盡收眼底。看見這一幕詭異淒艷的畫面,心中也自慄慄,暗歎道:「這毒藥倒毒。」
林水水肅然起身,含笑斂衽,盈盈一拜:「多謝寒公子。」
秋水寒目光一寒,冷聲道:「人倒更毒!如此劇毒,你卻不帶解藥。」
林水水笑道:「我又不給自己下毒,要解藥何用?」
秋水寒淡淡道:「你對自己的毒術倒很有信心。」
林水水盈盈而笑:「如果你不是殺手,你能知道我會用指尖迫散毒風,籠罩住你的口鼻麼?你會在我施毒之前,以掌力副毒氣倒吸,浸入我手掌之中麼?」
秋水寒冷哼一聲,算做回答。
林水水漸漸也收斂了笑意,道:「看在你剛才好歹識破了我一次的份上,我提點你一次——」她冷冷道:「你為什麼不想想,我為什麼總是抱著慕雲舒?」
「你——」秋水寒驟然失聲,聲音奇異地縮緊了一下:「你竟然——」他飛身下床,幾乎是足不點地一般靠近慕雲舒,俯身翻開他的眼皮,探察慕雲舒的病情。
林水水冷笑不語。
良久,秋水寒才抬起頭來,回頭盯住林水水,目光深不可測:「焚血訣——想不到百損道人死後百年,竟然還有人練成失傳已久的焚血訣——難怪你的內力,仍然不能全數將毒逼出,只能把它以咒文聚集在掌心……」
林水水的目光深不見底,似笑非笑:「你知道就好了。」
「為什麼要去學這敵榮已損的武功?」秋水寒淡淡問道:「固然是威力奇大,可是——只怕傷身呢!難道……」他的聲音微微一顫:「你喜歡慕雲兄麼?」
林水水櫻唇微翹,不經意地帶起一陣清風:「秋水,你問得可有點不聰明啊!」她笑著搖搖頭:「我當然喜歡他。」
秋水寒也微微一笑:「焚血訣,一百七十年前百損道人所創。為救摯友廬定山,以指風把鮮血中的毒性逼出體外,餵入廬口中。十日十夜之後,廬定山活,百損道人全身血液俱干,如受火焚,內力消散,形如骷髏而死。」
「是啊!焚血訣,是自己練功而他人受益……」林水水幽幽道:「只要能救得慕雲舒清醒過來,我又有什麼是不能做的呢?縱然最後……形如骷髏而死……」
「所以你才對毒術那麼精通。」秋水寒淡淡道:「你釋放全身精氣來救治慕雲兄,有把握救活他麼?」
林水水默然,半晌,才道:「沒有。」
「所以不要這樣葬撞地犧牲。」秋水寒目光如刀,直視林水水:「慕雲兄也會愧疚傷心的。」
「……可是,那又該怎麼辦?……」
「盡力而為吧!好麼?」秋水寒柔聲道:「你應該不會只是想犧牲自己而已吧?如果這樣,那就不是愛情,只不過相愛而已。」
「好,既然你這樣說……」林水水笑得爛漫一派頑皮天真的模樣,眼神卻已冰冷:「我不死,倒也可以。」
「有條件的吧!不然,你還需要這樣吞吞吐吐?」
「好聰明的秋水寒。」林水水笑得更加爛漫:「為什麼?」
「焚血訣的事情你知道,寒逆訣你知道麼?」林水水嫵媚一笑:「諒你也不知道吧!若要慕雲舒清醒過來,需要他愛人的血。」
「愛人的血……」
「慕雲舒的清醒需要兩個人的犧牲,我和方方。」林水水輕輕一笑:「秋水寒,你也不用再阻攔我了。」
秋水寒不語,走去伸手推開了門。方方與沈君如聽到門開聲,俱是一驚,雙雙搶到門前,方方想要進門,卻被沈君如拉住,只得停步:「慕雲舒怎麼樣了?」
「他會好的。」林水水緩步而出,笑容清淺:「只是,我想請你把血獻給我。慕雲舒需要你的犧牲。」
方方低頭看了自己一眼,頗為訝異:「我的血?」
「是的!」林水水的目光驟然冰寒:「我需要你的血!」右手暴伸,方方來不及抵抗,已被她點中昏睡穴。林水水右手一帶,揮掌把方方推入屋內,身子一轉,旋風般地轉回屋子。「砰」地一聲,順勢已把門關緊。
林水水把昏睡的方方拋到慕雲舒身邊,讓她與慕雲舒並排而坐。林水水神情肅然,雙掌與二人四掌相接,全身頃刻透出霧氣,奇怪的是,那霧氣竟是血色。血霧向方方席鄭而去,方方身上也逐漸氤氳起血色輕霧,二霧混合,色彩大艷,又緩緩嚮慕雲舒身上逼去。林水水額上現出汗珠,緊閉雙目,方方神情也越來越萎頓。
門外沈君如驚變要救,已然遲了一步,見門關緊,正欲以掌風劈開,卻見面前白影一晃,秋水寒已經攔在自己面前,冷冷道:「要進去的話,先殺我秋水寒!」
「你——」沈君如心急方方生死,已不能再保持鎮定,聞言暴怒:「殺手寒!你想要方方死麼?」
秋水寒昂首,一語不發。
「看來我真不該救你!」看著自己盡心竭力救活的人倒是全力回來對付自己,沈君如哭笑不得:「好,你是一定不會讓道的,是麼?」
「林水水運功完後,秋水自當以死謝罪。」
「你死了又管什麼用?」沈君如又氣又笑,右手手指一動,長劍破袖而出,沈君如一聲長嘯,退後三步,冷然道:「最後一次!退不退?」
秋水寒仍不開口,退後一步,也拔出了長劍。長劍點出,幻化點點幽光,剎那間逼近睫前。
沈君如不料他竟然說打就打,一驚之下,眉間微微刺痛,劍氣已迫在近前,連忙挫腰後退,迅速遞劍,向秋水寒直刺而去:「好!看來我倆倒真的無話可說了!」
秋水寒卻忽然收劍,飄身後退。
沈君如一愣,急忙停下長劍,已離秋水寒心口不過三分:「怎麼不打啦?想開了嗎?」說著便收回了劍,向門內走去。
忽然面前又是白影一閃,秋水寒仍然擋在自己面前,沈君如手中長劍也莫名其妙地仍然指在他心口。
沈君如右手一抖,再次收劍,秋水寒伸二指迅速夾住劍鋒,用力回拉,拉到離自己心口半寸之處,這才鬆手。
沈君如持劍在手,刺也不是,不刺也不是,不由得苦笑:「你是一定要我殺你了?」秋水寒雙目一閉,一副賤命全操之你手的模樣,不再說話。
沈君如心中一動,大喝道:「好!我倒看看是你先閃開,還是我的劍先飲血!」持劍向秋水寒心口直刺,寒光一閃,已沒人秋水寒胸口半分,秋水寒仍是不言不動。沈君如心中一凜,可不知是該不該就此住手了。
「殺手藥,你要不要方方的命?」一聲冷哼,林水水的聲音從屋內傳出,聲音不大,沈君如聞言卻心中一冷,再也刺不下去。
秋水寒後退一步,沈君如想到方方,不敢再刺,卻也沒有收劍。秋水寒又後退一步,劍尖便從他胸口平平滑出,頃刻間鮮血湧出,血透重衣。秋水寒也不包紮,仍然是木然地沒半分神情,轉身回到屋內,又將門緊緊關閉。
沈君如心中擔憂方方,卻不敢進屋,在屋外轉了幾圈,彷徨無計,苦笑一聲,頹然坐倒在地。
屋內,林水水在運功之時,突然開口說話,一不留神,氣息已逆。在全身蒸騰出的血霧之外,方方身上散發出的血霧卻猛然收回了三寸,只在方方周薄寺吸著。林水水的血霧卻與方方的血霧分開,獨力難支,一時竟有消散卻無論如何不能再將二人血霧再混合一起。
秋水寒搖搖晃晃地走近三人,一聲輕呼,揮劍在胸口斬下,「噗」地一聲,鮮血噴湧而出,灑落在三人中間。
說來也怪,這鮮血一灑,竟彷彿有什麼磁力一般,方方與林水水的血霧爭相向血滴湧來。血霧輕盈,竟也使得秋水寒的鮮血不再落地,也溶在了二人血霧之中。三人的鮮血重又凝聚在一起。血霧相容,艷光大盛。
秋水寒長歎一聲,只覺全身虛脫無力,撲地一聲,坐倒在地,勉強伸出左手與林水水相握,右手一翻,抵住了方方的左手。
林水水只覺身上重壓甫然消去,全身立時一輕,睜開眼睛,見是秋水寒以自身鮮血凝聚血霧,心中一驚,卻無力大聲說話,勉強開噪聲的若游絲:「你竟然也知道『寒逆訣』與『焚血訣』相溶的辦法。可是你以鮮血助我行功,你的性命便寄付在我的身上了。若運功失敗,慕雲舒固然永世不能清醒,你卻是非死不可!」
秋水寒也頗為吃力,勉強一笑,弱聲道:「普天之下,凡是要救傷患,首推『寒逆訣』與『焚血訣』。必須指定的兩人同時運功,一寒一熱,血氣蒸騰做霧。當霧氣籠罩了被救者三層之後,被施救之人便有望醒轉。否則,則施術者必死,被施救之人終不得清醒痊癒——林水水,你不是也要死的麼?倘若慕雲舒就此一世不醒,秋水沒了對手,可怎麼笑傲江湖?」
林水水不再言語,加催內力,頃刻間氤氳血霧瀰漫整個屋內。秋水寒最後嚮慕雲舒望了一眼,青衣滄桑的少年此刻低垂著眼,不知為何,卻顯得如此稚弱而純真。也許,他也不過是一個受不了太多的傷害,終於回家的孩子。
秋水寒緩緩閉上了眼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