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誰對自己的家庭滿意

  (1)
  江日照對於自己又和夏錦落搞到一起這個不爭的事實感到十分無奈。下午放學的時候,因為江日照是值日生,負責打掃操場的衛生,所以放學較晚。他揀完操場上的紙屑,像老頭一樣彎腰走進教室拿書包,發現教室裡只有夏錦落一個人。她戴著眼鏡正在抄黑板上還沒擦掉的板書。發現江日照進來了,雖然沒有正眼看他,但是卻紅了臉把頭壓得低低的。
  當江日照準備離開教室的時候,發現夏錦落也收拾完了東西,挎上了書包準備回家,江日照只好對她說:「一起走吧。」
  回家的路上,雖然是下午,但是傍晚的夕陽紫外線更強。江日照看到夏錦落的脖子被曬得紅紅的,她還沒有反應,就站到夏錦落的外側幫她擋一下,但他立刻就後悔了,是因為夏錦落又給他那種「我給你的愛一直很安靜」的眼神。
  夏錦落幾乎越走越快。江日照也並未有追趕她的意圖,在她後面慢慢地踱著。江日照看著自己的鞋子。與碩大的地面相比較,自己的腳真是小啊。他又仰頭望望天,天上倒是沒有什麼東西。他不怕夏錦落突然回頭看到他這樣奇怪的舉動,夏錦落沒有這樣的膽子,她在轉身之前一定會停住,也許還會原地跺兩下腳,然後把頭扭一個微小的角度垂下眼簾低語些什麼,江日照其實從來聽不到她在說什麼。
  今天,她卻一反常態地退回到江日照身邊,胳膊幾乎挨著他的胳膊。
  江日照看她不開口,只好自己說今天新聽來的東西:「那些專家也到高中去測試了。」
  夏錦落卻好像沒有聽見一樣,敷衍地說:「是嗎?」
  江日照把手插在口袋裡,說:「我剛聽到也是這樣反應,你說我們怎麼比得過高中的。但我想了一下,覺得這樣做是有深意的,這樣最後選出來的天才是初中的,那才叫厲害,才叫稀罕。不過無論如何,選出來的天才裡面一定會有你這個夏錦落大小姐……」
  江日照說完之後幾乎要咬舌自盡,心想:說這麼一番沒營養的話的人不是我!這不是我的真實水平。他索性不再開口。
  一路上,倒是夏錦落一直想說話。她經常忽然停住,但江日照並不隨之停住,她只好又匆忙追上江日照的腳步。快要分手之際,她終於問:「你去不去?」
  江日照說:「哦,總部那兒?對不對?在B市呢,我怎麼能去得了?」
  夏錦落說:「我是要去的。」她抬頭望一眼江日照,苦笑道:「你不知道我的家庭……」江日照並沒有熱切地拽住她的胳膊,連聲問:「你的家庭怎麼了?」
  他只是帶著勸解的意味,說:「我們這個年紀的小孩兒,沒有誰是對自己家庭滿意的。」
  夏錦落只是不住地搖頭:「你當然可以這樣說,你到底不知道我的家庭……」
  她重複的次數越多,江日照越是心不在焉。他為了阻止夏錦落,直接問:「你雙親都不在了嗎?」
  夏錦落張大眼睛,問:「你怎麼會這樣想……你父母難道都不在了嗎?」
  江日照說:「一個罷了。」
  他忽然後悔了——今天的第二次——他以為自己已經完全擺脫了自己的家庭,他可以大聲談論仰天大笑,但事實上還是不行。只要他的思想隨著他的話題來到他的家門口,江日照就會感到胃被勒緊,無法言語。
  夏錦落並沒有聽他說什麼,但是看他臉色不對,卻覺得自己好像都明白了。江日照微笑道:「我家到了,我先上去了。」
  夏錦落看著他上樓,心裡其實是十分難受的,但同時也是有些怕的。她要是再仰望著江日照長一點時間,她就會發現唯一一戶廚房玻璃窗是藍色的就是江日照家。江日照小時候回家之前,經常突然在樓道上站住,因為他可以透過藍色玻璃看到媽媽兩隻手在炒菜。藍色玻璃,窗戶上的油污,兩隻手,黑鍋,嗤嗤啦啦的聲音,少了其中的一樣都不叫做幸福。而剛進門,就可以看到媽媽做菜的背影,看到她像波爾卡舞曲的邊鼓手一樣,準確而有節奏感地做飯炒菜。
  這回,江日照一進門,就發現菜已經做好了,擺在桌子上,已經冷掉了。這一陣以來都是這樣,菜木頭似的沒有滋味,媽媽也木頭似的沒有滋味。她吃飯時總是專心致志地咬著筷子,或者看電視,偶爾和他說話,也只不過是反覆地問著他:「你是好孩子吧?」
  22
  沒有誰對自己的家庭滿意(2)
  問這話的時候,也沒有半分誠意,眼睛愣愣地盯著前方,並不像真的想確認什麼,而只是想一個過渡性的話,卻沒有過渡出什麼來。
  江日照看著媽媽的表情,越發覺得她大智若愚高深莫測,不知道接什麼話,只是訕笑地點頭說:「那當然啦。」
  這段時間裡,江日照卻總是主動抱著枕頭走進媽媽睡覺的主臥室。這就是人的賤性吧,當一個人表情難解地看著自己或看著遠方時,總要跑過去和她瞎鬧,找借口要她幫忙,甚至胡說八道一堆,非得抓著她,巴著她,抱著她,才會覺得心安。
  江日照今天看著媽媽又是這副呆滯的模樣,脫口而出:「下個星期我要出遠門,去B市,和兩個同學一起。」
  媽媽動都不動一下,簡直不知道話有沒有傳到她的耳朵裡。
  江日照自己搖搖頭苦笑:他希冀得到媽媽什麼樣的回應呢?是媽媽嬌聲嬌氣,抑揚頓挫地說「那麼,你一定要加油喲——」或是更希望她捏碎自己的手腕呢?

《騎彩虹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