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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乃鈔的新謀生手段
占乃鈔走到房間那頭之後,夏錦落坐立難安。扭頭看著正在看電視的江日照和魚婉,被他倆之間的氣氛傷得措手不及。
江日照和魚婉之間的氣氛是曖昧的,有溫暖潮濕的氣流在他們之間流動,雖然夏錦落無法判斷這股氣流是單向流淌的,還是雙向對流的,但是這股氣流把夏錦落擊得潰不成軍,她站起身低下頭,難過得不敢大聲呼氣,只敢小口小口地吸進氣體,再呼出。她向魚婉笑道:「我去看看占乃鈔在幹什麼。」魚婉想拍她的肩膀,夏錦落肩膀一塌,躲開了。
夏錦落走到占乃鈔旁邊,笑著問:「在幹什麼呢?」說著把手搭在占乃鈔的肩上。占乃鈔並不抬頭,而是說:「馬上馬上馬上就好了——」夏錦落這才感到他的肩膀上肌肉收縮緊張得如此厲害。
夏錦落走到窗前,把窗子打開,發現窗外竟然是一片空曠的土地,野草茂盛,甚至還有森林的嫌疑。夏錦落想到每次和爸爸久別再見,到了這出「親情小品」至高點的時候,爸爸總是煞風景地要求夏錦落看看窗外的綠色,「對眼睛有好處。」夏錦落從來都不照辦,她從來都是盯著窗台,這次她卻反常地瞇著眼睛看著綠色。
占乃鈔說:「好了。」夏錦落回頭,他一愣,因為夏錦落微微瞇著的眼睛顯得溫潤又璀璨。她也一愣,發現爸爸的話完全是假的,向遠方望的做法只會讓眼睛裡蓄滿眼淚。隔著眼淚,她什麼也看不清楚。
占乃鈔直覺想逃離,離開之前,他遞給夏錦落一張紙條,說:「我寫的東西將成為我的工作,我的謀生手段。你要看嗎?」
夏錦落遲疑著點了點頭,占乃鈔說:「好!你看了,你就萬劫不復了!哈哈!」夏錦落盯著她面前的紙,看了幾分鐘,幾乎能記住上面的每塊油漬。她準備伸手打開的時候,紙被佔乃鈔拿走。
他說:「啊?你還沒有看啊?緊張個什麼勁啊,我就是讓你看看我的主意怎麼樣。你要記住,你要帶著極高的懷疑度和最大的警惕來看這個東西。看的時候盡量想像自己不在我們這個團隊裡面。我還是在旁邊監視著你看吧。」
他把那張紙打開,往夏錦落面前一拍,走掉了。
夏錦落的緊張確實是多餘了,因為上面只寫了幾行字:
「怎樣殺妻(由《殺妻三人行》得到的啟發):
可以:1.把通電的吹風機放入洗衣機,使它通電。2.她有沒有心臟病?如果有的話,可以嚇她。3.可以把她推到下水道,不對,這樣死不了人的,我試過。」
她看完,抬起頭來,占乃鈔的眼神像剛做完四節廣播體操一樣清亮有力,期待地看著她:「你覺得怎麼樣?」
夏錦落一時不知道該怎樣反應,說「好棒啊!」會不會太假太空?當她猶豫之後,才發現反應的有效時期已經過了,占乃鈔已經是一張臭臉:
「耍你的啦,那只是初稿,讓你預覽一下,培養一下崇拜的情緒,免得看完正文以後會崇拜得拽著我的褲腳不肯放手。這才是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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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罪報告》
這份手稿十分整齊,幾頁紙沒有任何折痕,只有一兩處用透明膠帶粘過修改的痕跡。分成幾個章回,章回下面又分成小標題。大小標題都用紅筆寫,像一個正兒八經的文件一樣。
一、措施
二、滅跡
三、不幸敗露時的處理辦法
四、總結和行動意義
(正文內容被編輯刪去)
夏錦落看完了抬起頭,沒有什麼表情,不知道是從一而終的平靜,還是風雨已過狂亂之後的收斂。她表情細微的一點變化留下了線索,占乃鈔卻無法判斷。夏錦落說:「把你的謀生手段給江日照和他的姘頭看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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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連你的那份一起痛吧
「你是妓女?你真的是個妓女?」江日照毫不隱諱地問。
魚婉失聲笑道:「妓女是老女人才幹的活兒。」她看到江日照仍是一副緊張戒備的模樣,就又說了一遍:「我當然不是妓女了,你怎麼會這樣想?」江日照這次才聽清楚,放鬆了下來,這時他才感覺自己剛剛緊張得把下顎咬得發麻。
江日照完全清醒過來之後才發現自己一隻腿跪在沙發上,用雙臂把魚婉的頭固定在沙發背上,魚婉視線稍稍一歪就能看到他袖子上的油污,以及他百般隱藏但總是露出來的一大截線頭,他趕緊收回手。為了掩飾自己的窘,他冷哼了一聲,說:
「雖然不是,但也差不多了吧!」
重點倒不是他說的話,而是他的語氣實在可惡,魚婉早就打定主意不跟青春期男生計較的,但也忍不住動了氣,氣得嘴唇都白了,冷笑著說:「就算我真的是又怎麼樣呢?反正我也不是一個沒有魅力的人。」
江日照怔了一會兒,喃喃地說:「你的確是一個吸引人的人。」全像跟自己確認一遍。
魚婉有種吸引人的特質,你很難說清楚那種特質是什麼,但是,你和她交談一句,或者看到她的某個表情之後,就想不顧一切地親近她,撩她,找她說話,在學校中,你也許看到她終於不耐煩的表情的時候,會訕訕地走開,然後向別人抱怨,有時會在幾十年後想起來。
不只是這樣吧,魚婉吸引人的特質不只是表情而已。她有一種奇妙的融入感,舉個例子來說,每個人的聲音都有自己的音色,但魚婉沒有……並不是全然沒有音色,她聲音的辨識度不低,是一種頗為成熟的童音,具有明顯的童音的特質,但每句話說到最後,總會有粗糙的開叉,算是性感。魚婉深知這個細節,把這個尾音練習了好幾年,讓它越發萬無一失,彈無虛發。
但是在集體讀書時,或者大合唱的時候,或者嘈雜的PUB裡,完全聽不見魚婉聲音,甚至魚婉自己也聽不見,她仔細聽也找不到自己石沉大海的聲音,當她覺得膩了,就會讓聲音慢慢浮現出來,讓聲音清晰和與眾不同,直到周圍的人都降低音量想聽清她的聲音。
但現在,這個遊戲她已經覺得膩了,什麼都膩了。
她每天對著鏡子,或者對著活人找出自己最好的角度,最好的聲線,從平庸到驚艷的角度,從平庸到驚艷的聲線。終於,她覺得自己戰無不勝了。她使所見之人都情不自禁看著她,偷偷地看著她。於是,她就懶了,就呆了,漸漸失去了顧盼時候金剛鑽一樣的凌厲,所見之人不再巴著她了,魚婉才又振作精神,開始新一輪的練習。
魚婉想著這,心裡忽然很憎惡。表情也變得猙獰起來,江日照看到她這樣,有些害怕,心想:是了!她肯定就跟我料到的是一樣,雖然她不承認。沒什麼餘地了,沒什麼餘地了。
江日照是喜歡魚婉的,因為她長得很好看,是他夢想中的樣子,但是對魚婉有了這層單方面的猜測之後,就強迫自己以一個充滿道德責任感的社會工作者的角度看待她,說:「你還年輕嘛,不要被別人利用了。」
魚婉偏要逗他,說:「我沒有被人利用,是我自己根骨絕佳嘛。」
這句話卻惹得江日照不高興,他把頭扭向一邊不再說話。沉重的吊桶,好不容易從深夜的水井裡發出了咯吱吱的聲音升了上來,但是繩索卻意外地被掛斷,吊桶又沉了下去,發出諷刺的「撲通」聲。江日照傻氣地對魚婉說:
「你不會心痛的話,那我的心就連你的那份一起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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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自己這個角色好奇(1)
魚婉聽了他的話,幾乎愣住了,以前從沒有人對她說過這種話。
江日照等待著她說什麼,她卻開始翻自己隨身攜帶著的挎包,說:「你真是個好人,哎呀,你對我真好,你看我也沒帶什麼值錢的東西,沒有什麼好回送給你的。你告訴我你想要我報答你什麼?」江日照難過地說:「你先告訴我,我應該如何回應你?」這是我第一次失戀,我不知道需要完成什麼規定動作。
江日照並沒有說出引號外的話,是因為他覺得有什麼東西掉到了他的褲子上,他低下頭看,才發現並沒有什麼東西,只是他褲子上的一個褶皺忽然爆炸了。他冷靜下來,在腦袋裡回放了一下從昨天到前一刻發生的事情,自己有點嚇倒了。感覺就像長跑考試,自己一口氣衝出了四百米,但是此時的第一反應不是自豪,不是鬆了一口氣,而是腿軟和心涼。
江日照也感到自己跑得太快了——以一個他不熟悉的角色。什麼角色?一個糟糕的文學作品中的糟糕角色,一個正義的、戀愛中的、受了傷害卻百折不撓的男人,企圖將自己的愛人從老鴇的手中搶過來。「從昨天到今天,我都是在演戲吧。」江日照想。自己輕易地陶醉地滑入這個可笑人物皮膚之下,並旁若無人地順著這個糟糕的文學作品跑了這麼長一段路,演了這麼長一段時間的戲。
如果要說有什麼東西支撐著江日照,那就是好奇。如果要說他好奇有一個對象的話,那也不是對魚婉的好奇,而是對自己這個角色的好奇:是和戀人攜手邁入艷陽的英雄,還是被傷害的斷腸人,結局是絕望死心還是更振奮迷戀。
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心裡明白了很多:我的任務還是當天才,這個遊戲已經結束了。我還是我,我還是我。江日照向魚婉道歉:
「對不起,你受驚了。我都不像我了。」說完後,他心情變得靜謐和甜美。
魚婉鬆了一口氣地擺擺手:「還好還好。受驚還談不上。但我總算知道被人迷戀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了。」
江日照有些不好意思,小聲抗議道:「我都說了剛才那不是我……」魚婉不懂他的窘,還繼續說:「這樣被人迷戀著,簡直什麼事也幹不成,只能成天端莊地坐著讓人膜拜,真是害人害己了。」
江日照吼道:「你不要說啦!」
魚婉住口了,怯怯地望著江日照。過了好一會兒,清了清嗓子說:「我想到了一個聽來的故事。」然後就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我第一次到PUB去的時候,就聽說了她的故事,她已經不能算故事了,是傳說了已經。
「你也許不想聽她的故事,因為她是一個在外面玩的女孩。她當時和我一般大,長得並不是超級漂亮……漂亮當然是真的。奇怪的是每個看到她的男人都會愛上她,這還是有自制力的,大部分人是神魂顛倒。所有男人一看到她就要傾盡所有和她在一起,有一些窮一點的還要借錢。每個男人,每個,毫無例外。每一個和她坐在一起的女孩兒,無論是多麼纖細靈活的,馬上就會顯得像個大木箱子一樣蠢笨。」
江日照哈哈大笑道:「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人!」
魚婉說:「我起初也不信來著。後來我見著了她,那是我第一次進PUB,她的最後一次。我遠遠地看著她。並不覺得漂亮,但是當她轉過頭看著你的時候,媽呀。那種神情形容不來的。你只是覺得她腦袋裡裝的全都是你,她也惘然的,你也迷迷糊糊的。根本無法招架。」
江日照說:「對了,你還沒有給我講你的故事呢?你到PUB那種場所幹嗎?」魚婉一味地推卻,說:「我是很想講啦,不過你不怕你的那兩個朋友聽到啊?」
「你以為他們剛才一動不動僵直著背在幹嗎?被石化了嗎?他們早就在偷聽了。」
魚婉指指他背後,說:「我覺得不是,至少她不是。」
江日照扭頭,看到夏錦落正在緊張地朝他招手,叫他過來。江日照朝她喊話:「幹嗎?」
夏錦落說:「你過來就知道了。」說完,繼續朝他招手。
江日照起身,朝她走去。夏錦落因為剛才這一連串對江日照行動的控制能力而感到無比甜蜜。江日照卻轉身對魚婉說:「你也一塊兒吧。」「好勒。」
50
對自己這個角色好奇(2)
三人雖是並排站著,但是江日照卻離魚婉近一些。夏錦落鼓起勇氣搭上江日照放在桌子上的手,大拇指搭在他的手腕上,說:「你到我們這兒來。」
江日照說:「我們是在一塊啊。」
夏錦落說:「我們是指我、你和占乃鈔,不是你和魚婉。」
江日照低下眼睛笑了,大家都等著他表態,他卻什麼都沒有說。夏錦落把手拿開,從抽屜裡取出自己的黑本子和筆,輕聲說:「我出去一下。」走出房間時,她停住腳步,原地跺兩下腳,然後把頭扭一個微小的角度垂下眼簾低語些什麼,江日照這回聽清楚了,她說的是:「占乃鈔的那個……東西,很感人。」
占乃鈔感激地看著夏錦落,然後把那幾張紙扔到桌子上。江日照趕緊抓住即將滑下桌子的紙,看了起來。魚婉站在江日照身後,頭靠在江日照肩頭,並示意他把紙往自己那邊移動一下。
江日照閱讀著占乃鈔的「犯罪報告」。占乃鈔閱讀著江日照的表情。
他終於讀完了,放下這沓紙,魚婉抓住他拿著紙的手,表示自己還沒有讀完。江日照把紙遞給魚婉,專心看著占乃鈔。
占乃鈔躲避了他的眼神一陣兒,最後終於直視著江日照,艱難地說:「再看一遍吧。」
占乃鈔沒有得到反應,繼續說:「第一次寫,還不是很……」說完就笨拙地搖擺著手,順便做了一個可愛的鬼臉,卻緊張得不知道什麼時候該放下手,停止鬼臉。
江日照從鼻子裡歎了口氣,說:「這他媽的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