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人若命衰,連想找個能好好死的地方都是那麼難!
奇奇淒苦地趴在泥地裡,頭上身上沾滿了濕嗒嗒的泥巴,連嘴裡都灌滿了泥水。身下,她選了好久的最佳自殺地點——深山老林裡據說每年都會跌死幾個人的峽谷激流——竟然乾涸了。
好吧,誰讓她跳下懸崖的時候不敢睜開眼,死都不怕了,竟然還恐高。這下人沒死成,兩條腿斜插在淤泥裡,弄成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倒是顯得非常可笑。
奇奇試圖挪動手臂,卻發現腰肋間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不用看醫生也知道一定是肋骨斷了,她倒是很想摸一摸到底斷了幾根,會不會是她的幸運數字三?
身上喜氣的紅色錦緞衣褲早被山石撕裂了無數道口子,泥水一點點滲進衣服,山風一吹,真是凍死人了。
好像嫌她還不夠慘,天突然詩意地下起了傾盆大雨。能幫她把臉上的泥污洗掉確實不錯,不過這山裡一下雨就會山洪暴發,這下真的把她規劃好的計劃全盤都打亂了。
好吧,原本她只想死得淒美壯烈,就像古時候無數貞節烈女,為了對抗不公平的社會,縱身一跳,成就千古芳名。可現在看來只好乖乖等著被洪水捲走,運氣更好的話,一時半會她還不會馬上死掉,真的要慢慢享受凌遲處死那種慢慢煎熬的滋味了。
老天爺待我真不薄啊!
奇奇忽然笑了起來,可惜瘖啞的聲音被泥水嗆了一口,轉瞬間變成可怕的咳嗽,那斷掉的肋骨可真是讓她痛得死去活來。
死神快來吧,讓她快點解脫吧,她好累,好冷,好餓……
奇奇靜靜地趴在泥濘的河谷底端,咳嗽已轉化為輕輕的呼吸和不斷的顫抖,彷彿放棄了一切生機,意識越來越飄離自己,整個世界變得懵懵懂懂,連刺到心裡的寒冷似乎也不那麼強烈了,這是不是所謂的靈魂出竅,那是不是表示她真的要死了?
「奇奇,奇奇,你是媽媽的小寶貝,一定要幸福,幸福哦!」
那些聲音,奇奇微微動了動手指,彷彿想驅趕什麼,那些常常在夢中喋喋不休的聲音又來了……
「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
「掃把星,掃把星,洛奇奇是個掃把星。」
……
「我……不……是……。」
「掃把星,掃把星,掃把星。」
「我……不是。」
「掃把星,掃把星,掃把星」
「我不是!」
奇奇倏然清醒過來,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已經成功到達地獄,但是渾身上下依然存在的疼痛、寒冷,還有雨點不甘寂寞地輕打在她身上,將她徹底地扯回現實。
「瞧瞧看我們找到了什麼?」
一陣輕笑傳入奇奇的耳膜,是那麼怪異,即使在這充滿了雨聲的鬼魅森林裡,它也顯得那麼清晰,那是一個沙啞低沉不帶一絲快意的聲音,儘管它聽上去在笑。
「主人,我們要不要救她?」另一個聲音響起,惶恐而小心翼翼。
「為什麼?」那聲音像刀子,切開雨幕。
「呃……她好像快死了。」
「那就死吧。」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絲冷漠與不屑。
「可,可是——」
「我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收起你的同情心,對於自己要找死的人,我們不該妨礙她。」
「但她還只是個孩子,而且也許……」另一個聲音訥訥地住了嘴,似乎生怕惹怒這個被稱為「主人」的人。
沒有回答,山谷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平靜,除了越來越大的雨拚命地拍打每一片樹葉,整個森林隱隱在咆哮,從山頂傾瀉下來的泥水漸漸匯聚起來,奇奇身下的河床似乎活了起來,預期中沒有出現的河水終於淺淺地沒過奇奇的腳踝,將她的身體輕輕托起,除了那深紮在淤泥裡絲毫不能動彈也已毫無知覺的雙腿。
好極了,奇奇朦朦朧朧地想著,自己會變成一具發白浮腫的浮屍,作為人生的句點,真是夠與眾不同的。
「嗨,死了嗎?」
就在奇奇的意識再度沉入黑黑冷冷的空間時,似乎有什麼東西重重地碰了碰她的身體。
嘶!肋骨間的劇痛讓她忍不住發出冷哼。
「還沒死,主人,她還沒死。」
「問她。」聲音遠遠傳來。
「小丫頭,你幾歲?」耳邊,有人急切地問到。
滾,別妨礙她找死。奇奇動了動嘴唇,但根本發不出聲音。
「別害怕,問完這幾個問題,我們就會救你。」
「你住在山腳下的村子裡嗎?」身旁的人不厭其煩地繼續發問,彷彿調查一個人的身家背景,再決定救不救她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
「你叫什麼名字。」
……
奇奇沒回答,一種濃濃的睏倦感牢牢席捲住她,似乎把一切隔絕在外:疼痛、寒冷還有越來越遙遠的聲音。
死神的腳步漸漸走近。
「奇奇,我的孩子。」又是夢中那個溫柔的聲音,「你的路還很長,答應我不要放棄自己。」
不,如果她活著回去,日子還不是一樣糟糕,也許還會更糟。
「別害怕,你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你會幸福的,你一定會幸福的。」
可是,她從來沒有幸福過呀。
「孩子,你要堅強,這個世界還有太多的地方沒有向你展示它的美好,你會有機會看見的。」
會嗎?會嗎?會嗎?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諾伯,看來我們不需要浪費時間了。」沉默許久的冷漠與不屑突然再度響起。
「可是,洪水馬上就要衝下來了,如果——」
「所以我們現在必須走,我帶你出來不是要你多管閒事的——」
「主人——」
「走。」
「不。」
就在主僕兩人決定要離開的瞬間,在地上昏迷很久的女孩終於吐出了一個輕輕的字眼。
「她醒了,主人,她醒了!」
「救我——」奇奇被已經上升至唇邊的河水嗆了口氣,再度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想要我救你?」被稱為「主人」的聲音慢條斯理地輕哼。奇奇感覺有一個身軀慢慢接近她,似乎蹲在她面前,然而瓢潑的大雨和迷糊的意識使她即使努力想睜開眼,卻什麼都看不清。
「遊戲結束了?不再想死了,嗯?」一個冰涼的東西輕輕捋開遮擋在奇奇面頰的長髮,似乎要看清浸泡在泥水中的面容,隔了很久奇奇才意識到那是一根毫無溫度的手指。
「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麼嗎?」聲音再度輕哼,毫無一點同情,「就是你們這種任性、愚蠢、不計後果、專給別人帶來麻煩的女人。」
「救我……咳,咳……救我……我要活下去……」奇奇盲目地喃喃自語著,被雨水洗刷過的臉龐開始奇異地泛紅,一度曾經清醒過的意識再度迷糊起來。
「主人,她好像不太對勁,我們還是快——」
「諾伯,你知道我從不做白工,尤其是救人這麼麻煩的事情,除非——」
奇奇只感覺自已的頭髮被人揪起,整張腦袋從水裡被抬了起來,一個輕柔卻讓人不由心生寒意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語——
「拿自由換生命,怎麼樣?」
怎麼樣?
怎麼樣?
怎麼樣?
……
怎麼樣?
奇奇突然醒轉,耳邊那個魔魅冰冷的聲音似乎還餘音未絕。
她猛地想從躺臥的姿勢坐起來,身體卻即刻感受到撕心裂肺的劇痛。「噢!」奇奇慘叫了一聲,睜開眼睛,視線所及卻是自己被綁成木乃伊的身軀,還有身周這個到處泛著破敗氣息的房間。
這麼說,她終於脫離了那個冰冷刺骨的溪流了?
奇奇打量起這個房間,頭頂上是老舊低矮的木製屋頂,屋頂角落掛著無數蛛網,幾個蜘蛛正靜靜地待在蛛網的中心,身側是粘著的小飛蛾。
一盞光禿禿的燈泡隨著歪歪斜斜的電線了無生趣地垂著,玻璃燈泡壁上積著厚厚的灰塵和油膩,一陣寒風吹來,燈泡微微擺動著,像剛被砍掉的腦袋。燈泡後,一塊舊舊的牌匾掛在房梁頂邊,曾經朱紅的油漆已經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黑乎乎的斑駁痕跡,牌匾中央原本燙金的字已經褪了色,只有仔細辨認才能看得清那上面寫的什麼。奇奇卻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寫著什麼字,她甚至知道這塊牌匾只是因為下雨才會被主人收進屋來,一般情況下,它總是被歪歪斜斜地掛在屋外的大門頂上。
唉,這一切是多麼的眼熟!奇奇沮喪地歎了一口氣,她終究沒走太遠,傳說中的天堂沒有找到,她再度被踢回了地獄裡——
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