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敘述接下來將要發生的故事之前,有必要瞭解一下奇奇剛剛來到的這個城市的大致情況。
這是一個背山面海的繁華大都市,綿長的海岸線前幾年被政府花巨資買來的白色細沙鋪就成一片銀灘,使其成為東南亞新開發的海濱度假勝地。而中心城區的高級寫字樓、繁華商業區、密集的居民住宅區也依傍著海岸線展開,一直延伸到這片平原的腹地。
隨著這幾年房產市場的升溫,這個城市更是寸土寸金,開發商們不斷朝周邊擴展,高層、別墅造得熱火朝天。然而奇怪的是,唯獨靠近城市邊緣地帶的那片山脈周邊卻始終荒蕪。
當然這不是沒有原因的,雖然地質學家們一再表示這座山脈無論從岩石類型、地質構造、地形地貌等各方面來講,都極其安全,不太會發生崩塌、泥石流、山體滑坡等災害現象,但是自從修了盤山公路之後,這裡就接連發生了好幾次山石傾瀉事件,還有幾次長途汽車莫名失蹤,雖然最後汽車在山腳下被搜救隊找到,所有乘客也只受了輕傷,但是關於汽車如何滑下山坡,為何下墜幾百米的衝擊卻沒有人死亡的原因,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記起來。接連幾起的集體失憶事件之後,關於這座山脈的的古怪傳說就愈傳愈烈了,人們祭出了《聊齋誌異》中蒲先生提到的所有妖狐鬼仙,各色故事傳得神乎其神。」
於是,山脈成了這個城市的禁地,尤其是這幾年,山林的樹木越發茂盛,濕氣也愈發濃重,整個山峰終年籠罩著一層若有似無的輕煙,即使是陽光明媚的大晴天,也鮮少有人會有興致爬山,更別提驅車上山兜風或取道去鄰近城市,人們寧可多繞幾十公里的路,選擇更安全的路段。
但是此刻,寂寞的山道上,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嘔吐聲打破了一貫的寧靜。
一個小女孩正抱著路邊的一棵大樹嘔個不停,一旁的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則手足無措地繞著女孩周圍走來走去。
如果諾伯知道他將面臨這樣的狀況,恐怕一開始就不會那麼得意洋洋地將車飆到160邁,更不會將車內的搖滾樂開得震天價響,每遇到一個轉彎就歡呼大叫毫不減速了。
「差不多了吧?」他探過頭去看了奇奇一眼,然後馬上又捏著鼻子縮回腦袋,「飛機上的伙食好像不怎麼樣嘛。」
奇奇有氣無力地白了他一眼,顫悠悠的雙手伸進口袋掏出手絹將臉抹淨,順勢靠在路邊的岩石上喘氣。
她真是受夠了,遇到的人不是愛錢如命的刻薄鬼就是玩命的瘋子,難道老天爺不能看在她剛變成孤兒的份上,讓她稍微好過點嗎?
「好了,好了,上車吧,咱們住的地方就快到了。」諾伯愛憐地拍了拍車門,上山的最後一段路可是他的最愛,路夠陡,彎夠急,F1賽道也不過如此。
「我們住在山頂上?」奇奇緊貼著巖壁,死也不肯靠近車門。
「嗯,嗖——一下就到了。」諾伯輕鬆地吹了聲口哨,沒有注意到奇奇的臉色更綠了。
「我,我可以走上去。」奇奇擠出討好的笑,雖然看上去比哭更難看,「我很能走山路的。」
「小丫頭,別開玩笑了,」諾伯拍了拍奇奇的腦袋,「靠走是找不見城堡的。」
「可是——」
「不要可是啦。」奇奇還試圖爭辯,被諾伯一把抓起扛在肩頭,再度扔進車裡。
「我不要坐車啦!」奇奇抗議地拍打著椅背,她又不是麻袋,習慣被人扛來扛去、扔來扔去。
「好啦,好啦,這次我慢慢開。」諾伯應承著,心中暗暗惋惜這鄉下丫頭竟然不懂欣賞他的車技。
這一次,車以正常的速度駛向山頂,奇奇終於有心情趴在車窗邊觀賞窗外的風景。可是真的沒啥好看的,山路越行越窄,兩旁的樹木密密麻麻地往路中央發展,有好幾次車頂幾乎是挨著樹枝艱難穿行過去的,身處山中,山外的景色一點都看不見。
路面越來越顛簸,車也像在大海中航行的孤帆,顛來倒去忽上忽下,奇奇只覺得胃裡有只小蟲子再度扭來扭去一路往喉嚨攀升。可惜司機諾伯卻視顛簸為一種樂趣,扭大音響的音量,黑人歌手的吼叫幾乎可以震爆車頂。
「大叔,大叔!」奇奇艱難地呼叫著,可惜弱小音量實在無法和樂聲相比。
她不行了,她又要吐了,她忍不住了——
「哈,我們到了。」
音樂在高xdx潮部分戛然而止,車毫無預警地剎了下來,奇奇一個不提防,整張臉貼在了前擋風玻璃上,視線正巧對上眼前的——呃——景物,奇奇很難用確切的詞來形容她的所見。
這是一片如此荒蕪的地方,無論是一人高的野草叢中佈滿青苔的青石板,還是看不清原貌的斷壁殘垣,都標誌著這個地方遠離人類文明已經相當長一段的時間了。
「怎們樣,風景不錯吧。」諾伯情緒很好地打開車門跳下車,又從另一側把已經幾乎石化了的奇奇拎下車。
「這就是我以後住的地方?」奇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好吧,雖說她對未來沒有太高的期待值,以往過的日子也不算如何美好幸福,成為孤兒之後更不應該對住的地方挑挑揀揀,有人收留就應該偷笑了,可是,可是,眼前這個地方真的適合住人嗎?就算以她不算太豐富的想像力來看,有車、有管家、有能力收留孤兒的人,應該至少不是住在廢墟裡的吧。
奇奇癡呆地看向身旁的大個子,希望他指出她的錯誤,但是他只是到走奇奇身側,雙臂一抱,和奇奇一起打量著眼前的地方,以一種過來人的口氣對她說道,「雖然一開始會有些不適應,不過很快你會發現一切還是很方便的,尤其是這裡很清靜,沒人打擾,空氣也比較清新。」
會嗎?奇奇上前幾步,試圖學習諾伯的樂觀精神,發掘一個看上去淒清陰冷的地方的優點長處,卻不小心被草叢裡的石板絆了一下,低下頭她清晰地看到石板上刻著「×××之墓」。饒是奇奇膽量不小,一腳踩到他人的墓碑時也忍不住驚叫了一聲,當然等待她的可不僅僅是這些,當她惶恐地想要跳離這個地方時,卻發現腳底是個傾斜的土坡,一個不慎摔了個狗啃泥不算,手上竟然還抓了一根像枯樹幹一樣的東西。
死人骨頭!
哇呀呀,奇奇又喊又叫地從草叢裡奔了出來,手裡抓著的死人骨頭竟然嚇得忘記丟棄,直衝諾伯而來。
「我不要住墳堆裡呀,我不要,我不要!哇哇哇!」為什麼她命那麼苦啊,為什麼好不容易有人收留卻是住在亂葬崗呀,她不要啊!驚嚇加上身世突變帶來的種種衝擊,終於使一路上罩在奇奇臉上的堅強面具破裂了。
「好了,好了。」這下可苦了諾伯,這個粗莽大漢一輩子什麼陣仗沒見過,對付小丫頭的歇斯底里卻一點辦法都沒有。除了抽掉奇奇手上的攻擊武器扔得更遠之外,只會搓著手說些毫無助益的話。
「哦,天呢,我忘了你看不見。」終於,諾伯想起了什麼,拍拍腦門。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塊銀色錫紙包著的東西。
「來,吃點東西。」他剝開錫紙,裡面是褐色的塊狀物體,掰了一小塊,諾伯遞到奇奇面前。
「這是什麼?」奇奇終於停止叫嚷,喘著氣,好奇地看著眼前的東西。這東西味道香得有些古怪。
「不會吧,哪有小孩連巧克力都不知道的。」諾伯失笑。
奇奇接過巧克力放進嘴裡,香甜而微帶苦澀的味道慢慢溢滿嘴間。原來這就是巧克力的味道,她沒有告訴諾伯從小到大別說巧克力,就算是一顆糖果她都沒有機會嘗到,能夠吃飽就是她最大的福氣,零食糖果這些好東西永遠也輪不到她。
也許是因為巧克力的甜味正好填補了她嘔吐之後早已空虛的胃袋,她開始覺得身上暖洋洋的,剛才的恐懼、一瞬間的蒼涼感覺突然淡了,眼前的景致也似乎與剛才陰森淒冽氣氛有些不同了。
「這巧克力好神奇喲。」奇奇一臉驚歎地看著諾伯。
「那當然。」諾伯將剩餘的巧克力塞進奇奇的口袋,露出諱莫如深的表情,這可不是普通的巧克力。
角落裡那剛才嚇人一跳的死人骨頭現在仔細一看竟然只是一段被削掉樹皮的乾枯樹枝,而剛才腳上踩到的墓碑這時卻只是幾塊籐蔓纏身的青石板。
「咦,我明明看到——」
「走吧,天黑了,晚上狼要出來吃人了。」諾伯打斷奇奇的自言自語,提起奇奇的行李示意奇奇跟在他身後趕路,臉上卻是一派神秘。
一輪弦月已掛在天幕。
奇奇有些忡怔地在半腰高的草叢裡穿行,腿邊突然響起沙沙的細微聲響,奇奇好奇地低頭,頓時僵立當場。
草叢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緩緩移動,定睛一看卻是一條兩尺多長色彩斑斕的蛇優哉游哉地爬出草叢,正慢慢直起身子,靜靜地看著她。
呵!奇奇本該嚇得倒退幾步,從小身居山野的她知道顏色越是艷麗的蛇毒性越強。可是嚇住她的卻是這條蛇的眼神,它竟然在打量她。
「怎麼了?」諾伯回頭。
「沒,沒事。」奇奇佯作鎮靜地掉過頭去,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這條蛇並沒有惡意。再轉回頭,卻什麼也看不見了。
是幻覺嗎?奇奇撓撓頭皮,心底有揮之不去的詭異感覺。
走了約莫五六分鐘,越過一片雜亂的樹林,一扇雕花鐵門赫然出現在面前。
「歡迎來到奧古塔城堡。」諾伯微笑著推開鐵門。
抬眼望去,鐵門深處,一座看似廢棄的城堡猶如從天而降的巨型妖獸,突兀地矗立在面前,夜色中,竟是說不盡的妖異詭魅。
「別被眼睛欺騙,永遠用心去感受一切。」
進城堡前,這是諾伯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金屬門軸發出低啞的摩擦聲,七八米高的銅鑄大門右側,一扇朱紅色的橡木小門緩緩在奇奇面前打開。
門內是黑漆漆的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奧古塔城堡即將在奇奇面前揭開她神秘的面紗,抬腳跨進門檻的那一刻,奇奇突然意識到從此以後她的人生軌跡將完全不同。
一盞燈在身側亮起,昏黃的光芒並不亮眼,只夠奇奇看清領頭走在前方的諾伯的背影。
跨走兩步,前一盞燈熄滅,身側又一盞燈亮起,同樣的光芒,同樣的亮度,如此走了長長的一段路,始終只有一盞昏黃的燈光照亮她的前方。
奇奇試圖東張西望地打量,然而四周是黑洞洞的無盡空間,除了她和諾伯的腳步聲在大廳中迴響,竟然也毫無其他聲息。
「先在這裡休息一下吧。」
兩人終於穿過了長長的走廊,在一扇橡木色的門前停下。
門後,是一間溫暖舒適的房間,大約二三十平方米大小,兩側的牆面都是頂天立地的書架,裡面的書塞得滿滿當當,可惜厚厚的灰塵、糾結的蜘蛛網顯示這些藏書非但有些年頭了,而且從無人翻動。
天花板上,一盞巨型的水晶燈散發著溫暖的光芒,靠牆的一側巨大的火爐正燃燒著熊熊的爐火,奇奇早已凍麻木的手終於恢復了些知覺。
「餓了吧?」
諾伯將奇奇的行李放置在沙發邊,把自己的身體扔進火爐邊的猩紅色絲絨布面的沙發上,沉重的身軀直壓得沙發「吱吱」作響,然後發出滿足的歎息。
「累了一天啦,現在就是一頭牛我也吃得下。坐呀!」自言自語了一番後,他才發現奇奇一直怯生生地站在一旁。
奇奇在一另側的沙發上坐下。屁股貼上沙髮絲絨布面的一瞬間,她才發現自己有多累,渾身上下的骨架都快散了,肚子也開始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你不知道我們盼望有個清潔女傭盼了多久了!雖然我現在就想趕你去幹活,不過我想有人會比這房間裡的灰塵和蟑螂更想見到你。」諾伯朝奇奇促狹地擠擠眼睛。奇奇還沒搞清楚他話裡的含義,就聽見他扯著脖子喊,「肥羅,肥羅,有新貨來啦!」
新貨?是說她嗎?正當奇奇在猜測他話裡的含義時,只聽一陣巨響從遠處傳來,天花板上的灰塵被震得瑟瑟發抖,如雪花般的紛紛揚揚撒下來,嗆得奇奇直打噴嚏,連地板都開始微微顫動,彷彿一頭大象正在接近。
奇奇猜得不算離譜,當一個滾圓的人球蹣跚著好不容易跨過房門時,奇奇真的覺得那人和大象的體型是如此接近。
為什麼城堡裡的人都是這樣的巨型生物,相比之下自己是多麼渺小啊!
「肥羅,你真是該減肥了。」諾伯拍打著身上的灰塵調侃著來人,「奇奇,給你介紹城堡中最重要的人物,我們偉大的『廚娘肥羅』。」
「諾伯,你該死!看我怎麼收拾你,我可不允許你在我的小寶貝面前這麼介紹我。」被稱為「肥羅」的胖子一路滾到奇奇面前撲上來抱住了奇奇。費了好大勁,奇奇才從他的擁抱中掙扎出來,只覺得自己肺裡的空氣都快給他擠光了。
「你就是主人新收留的小可憐,哦,瞧你瘦的,他們都沒給你吃東西嗎?羅蘭叔叔知道你今天要來,一大早就忙開了,準備了一桌子好吃的,別擔心,我一定會把你養得胖嘟嘟的,就跟我一樣健壯。來來來,我們現在就去廚房!」肥羅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拽起奇奇就往外走。奇奇發現自己掛在他的膀子上,雙腳根本就不能著地。這時她才注意到,在這個「廚娘」的左耳處竟然也像諾伯一樣掛著一個銀色的物件,只不過圖案似乎是船舵的樣子。
「嘿嘿,肥羅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心,你肯定又搜羅了什麼稀奇古怪的菜譜,想找小白鼠做試驗是不是?」諾伯懶洋洋地跟在他們身後,一路再度穿過深幽黑暗的走道,這一次因為這兩人的吵吵嚷嚷,先前的鬼魅氣氛蕩然無存。
「你又胡說八道!看我不撕爛你的嘴。」肥羅臉上露出一抹陰謀被揭穿的羞紅,低頭無限慈愛地對著奇奇低聲懇求,「待會你一定要每樣都吃點喲,這才不辜負你羅蘭叔叔的一片好意哦。」
「大媽,羅蘭叔叔是誰呀?」奇奇詫異地反問,就是他們嘴裡主人的名字嗎?
「噢!」肥羅摀住嘴,一副被箭射穿心臟的表情,身旁諾伯捶著牆亂沒氣質地哈哈大笑,指著肥羅的鼻尖不斷重複著「大媽,大媽」。
「羅蘭就是我,我是大叔,不是大媽。」努力吐納很多次,肥羅才臉色平靜地對奇奇解釋,言辭間很有些咬牙切齒,結果又惹得諾伯一陣狂笑。
啊,奇奇驚訝地張大嘴,原來這個胖大媽竟然是男的。
這是奇奇這輩子見過最大、設備最齊全,也是最髒最亂的廚房。
天花板被經年的廚火熏得一片漆黑,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灶台、抽油煙機,牆面上都是斑斑駁駁的黃色油斑和深黑色的污垢,地面上隨處扔著洋蔥皮、雞蛋殼等等垃圾,腳底的地面都是粘糊糊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重的油膩氣息,混合食物的味道,形成一種古怪讓人噁心的氣味。
最恐怖的無疑是廚房中央的餐桌。兩米長的長餐桌上,擺滿了各種食物,盛在超大的盆子裡,高高堆起冒著尖,湯水濺在桌面上,奶油從容器的邊沿往外淌著。沒人能看出這一盤盤的食物的原料,顏色古里古怪,形狀亂七八糟。
「哦,老天,你就不能搞些真正能吃的東西嗎?這次又是什麼?」諾伯痛苦地抱怨著,顯然,這樣的情況經常出現。
「你懂什麼。」肥羅拉下臉,把奇奇按在餐桌邊的實木椅子裡,將盤子裡的食物拚命往奇奇面前堆,「這次可是真正的法蘭西大餐,嘗嘗這菜的味道,別客氣,放開肚皮吃,每樣都要嘗哦!」
如果不是真的太餓了,如果不是肥羅綠豆般的小眼睛裡閃爍著討好、渴望、害怕被拒絕的脆弱神情,如果不是已經太久沒遇到這麼熱情的人,奇奇絕沒有勇氣把面前的這些食物放進嘴裡,以她敏感的味蕾,她根本嘗不出口中食物的味道。
奇奇不得不承認,她終於找到了比她爸爸——現在應該稱養父——更不適合做廚師的人了。
「你想毒死她呀,這是人吃的東西嗎?看來我永遠不能指望你做一頓像樣的晚餐。」諾伯嚷嚷著,推開奇奇面前的盤子,將一籃羊角麵包放在她面前,「小丫頭,別上他的當,這個傢伙只配在海盜船上煮些亂七八糟的垃圾。」
「呸呸呸,你這是誹謗!不管怎麼說我是城堡裡的正牌廚師,我煮什麼你就得吃什麼!難道你還能找到比我更懂得烹飪的人麼?」
……
兩個巨型人物在廚房裡吵吵嚷嚷,一個給奇奇倒牛奶,一個不服輸地給她夾菜,奇奇面前的餐盤漸漸堆得像山一樣高。
爐火在一旁靜靜地燒著,一股溫暖的氣流在奇奇週身流淌。雖然咬著可以磕掉牙的硬麵包,喝著酸中帶苦的冷湯,但是,她覺得胃裡暖暖的,心裡也暖暖的,一種不可遏制的暖意蔓延全身,一直衝到了她的腦門。暖熱的液體不知不覺地從她眼眶裡滑下來,一滴一滴,墜落在桌上,在油膩的桌面形成一個個透明的小圓水珠。
身旁的爭吵聲戛然而止,兩個大漢驚恐萬狀地看著身邊已經哭成淚人的小丫頭。
「一定是你嚇到她了。」
「肯定是你的東西難吃到她想哭。」
兩個人爭辯著,同時小心翼翼地坐到奇奇兩側,以完全不符合他們體型的溫柔聲調哄著她,還搬來一大堆紙巾不斷地遞給奇奇擦鼻涕和眼淚。
奇奇終於號啕大哭。她不記得上一次掉眼淚是多久以前了,從很早很早起她就知道哭泣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哭泣只會招來更多的謾罵,哭泣只會讓自己更軟弱。她必須堅強,必須忍受,必須把每一次內心的酸澀化作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因為沒人愛著她,因為沒人在乎她,因為即使她哭泣,也永遠不會有人給她一張紙巾,說一聲「你不要哭了」。
可是今晚,就在這骯髒不堪的廚房裡,就在她面對莫測的將來、前途搖擺不定的時候,兩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卻給了她渴望了十幾年的溫情。原來她不是一直堅強勇敢的小女生,原來她一直盼望著有人關心,哪怕是淺淺的一個微笑,小小的一句安慰,就可以使她冰凍的心融化。
奇奇一直哭著,哭著,彷彿要把自己一輩子的眼淚都哭干。
她哭得太累,幾乎虛脫。她不記得是怎麼回到自己房間的,不記得是怎樣爬上了自己的床,不記得是何時入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