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人,聽我們談話?!」蔣藍那張嘴巴已經到了比食人花還毒的地步。
「聽見又怎麼樣?」米砂勇敢地頂上去,又衝米礫說:「你成功了!還沒來得及恭喜你!偉大的委瑣男!」
米礫像麥當勞叔叔一樣別著個手,頹著的腦袋。才發現原來他一米八幾的身高都是虛的,站在蔣藍身後,好像還沒她高似的。
「你到底聽到多少?」蔣藍語氣放平一些,「我想你應該沒有蠢到告訴班主任吧?」
「早戀不希奇。」米砂說。
「哼,你說了也是白說。這塊地方,」她指指腳下,「還是我姨夫捐錢建的。不要以為只有你身後的那位有光環籠罩。」她瞟了我一眼,「我可不受理!」
米砂拉著我,退後一步,說:「沒關係,走著瞧好了。」然後我們飛快地奔走了。
身後還能聽到蔣藍不依不饒的大嗓門:「你也配和我走著瞧?!」
第二天一大早,早讀課是語文。我到的時候,只有很少的同學。有的在吃早餐,有的在讀課文,也有一兩個趕早抄作業的。天中的早讀課遵循自願原則。願意來則來,不願來也可。老師從來不會檢查,全憑學生自覺自主。比大學還自由。
語文課上,我看到米砂在筆記本上亂畫,那是一張男生的臉,米砂的畫畫得差強人意,但鬼都看得出來,她畫的是誰。老師的眼光開始注意到她,我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拿她的語文書替她把筆記本蓋起來,她轉頭看我,臉微紅了。
週五下午的活動課,我和米砂回到宿舍打掃衛生。擦完玻璃以後,她反坐在椅子上,眼睛看著一處發愣。卻冷不丁問我這樣一句:「我要是也戀愛,你會瞧不起我麼?」
「怎麼會。」我說。
「你還記得那天主持話劇表演的那個男生嗎?」
我怎麼能不記得。
「就是他嗎?」我抑制住自己的緊張,假裝不經意地問。
「我想,」米砂把一個粉紅色的墊子放在椅背上,趴在上面說,半天不說話,等她把頭深深埋進墊子裡又抬起來的時候,她說了四個字:「我喜歡他。」
她繼續說下去:「我給他寫了一封信……被……退回來了。」
「他是學生會主席,成績全年級第一。就好像《惡作劇之吻》裡面的江直樹,特別優秀,但是對什麼都很冷漠。」她垂著眼瞼,向我默默傾吐著關於他的一切。
是嗎?如果是那樣的一個男生,應該不會把我的秘密說出去。可是如果他和米砂在一起呢?可是如果他通過米砂又認識了我呢?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那麼,你是說你在追他?」
「只是,寫了一封希望向他多多請教問題的信……就被退回來。哎,他肯定把我看成那種很俗氣的女生了!」米砂愁眉苦臉地說,「天知道,我只是想跟他做個朋友。」
「退就退唄。」我安慰米砂說,「總有一天他會後悔!」
米砂皺著眉頭說:「可是,更糟的是,那封退回來的信被米礫看到了。他以此為條件,威脅我不許講出他和蔣藍的事情。」
「呵呵。」我笑。
「死醒醒,你笑話我!」米砂歎氣說,「我跟米礫,注定都是丟人的角色,噢。」
那晚,米砂又非要和我一起睡。還好我們都還不太胖,狹小的床鋪得以容下我們倆。
伍優說:「要是我和你們中的一個睡一起,你們肯定變肉餅!」
李妍不發言則已,一發言嚇死人:「你們莫搞斷背。」
米砂從床上跳起來,大聲唱:「我斷,我斷,我斷斷斷……」
我們一起大笑。
隔壁房間有人在不滿意地擂牆,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哼,哼哼!」米砂不服氣地說,「有本事把牆擂通,過來過過招,誰怕誰?」
伍優輕聲說:「最不要臉的就是她,我看到她今天在圖書館門口纏著那個路理,人家都不理她,她還說了又說,蜘蛛精一樣。」
米砂拖過我的被子蒙住頭,大聲地說:「睡覺!」
熄燈之後,大概過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和米砂其實都沒有睡著,翻身對牆的米砂慢慢把身子對向我,把我的手握在她的手裡。她的手心全是汗。全身似乎都在冒著熱氣。「醒醒,」她的聲音也熱烘烘的:「你相信愛情嗎?
「不。」我說。
「為什麼呢?」
「沒什麼,就是不信。」
「我覺得男生都不可靠。」米砂說,「男生是不是都喜歡別人的崇拜,他們被女生寵上高高的枝頭,就不曉得下來了。哼哼。」
知道就好啊,說明米砂還沒有因為愛情而變得糊塗。我沒有說話。只是含糊地「唔」了一聲,米砂捏了捏我的手,以為我睡著了。她的手放到我的肚子上來,我有些不自在,但我沒有推開她。隔著一層睡衣,我感受到她的溫熱,還有她的心跳,女生長大了,就是不一樣,煩惱逃也逃不掉吧。
「路理真的不一樣。」她喃喃地說,「其實我們第一次見面,是開學第一天。我提著一大包東西,看到他的背影,喊他幫忙提東西進教室。他答應了。可是一路上他都沒有說話,都是我一個人在說。問他宿舍離學校遠不遠,週末放不放假之類的,很弱的問題。他只說:『以後熟悉了你就會知道。』」
「哦。」我用清醒過來的聲音評價,「他好像有點清高。」
「聽說十八歲之前如果沒有初戀,人生就不完整。」米砂說。
「狗屁。」我答得簡單粗暴,把米砂也嚇住了:「啊?為什麼是狗屁?」
「沒有為什麼。愛情不值一提。」我翻了個身,面向左,這是通常人們認為會壓迫心臟的睡法。壓吧壓吧,壓麻木了我就不疼了。
媽媽的愛情是卑微的。
爸爸的「愛情」是可恥的。
我的「愛情」,是可望不可及的。
沒有傳說中永遠的「愛情」——愛情不值一提,時間摧毀一切。我不知不覺流下淚水。胃部又開始痙攣。
米砂湊過來摟住我。
她把手心放在我的眼睛上。
「我不知道你以前受過多少委屈,也不管現在你正承受著什麼樣的痛苦,莫醒醒,以後我們永遠是一起的。相信我,好嗎?」
她的聲音在我的耳際響起。那麼微弱而又堅定的聲音,像種了一顆充滿希望的種子在我心上。
以後我們永遠是一起的,米砂。我願意相信。
但是誰可以告訴我,永遠它到底有多遠呢?
秋天來了。
校園裡的樹葉紅了,不知名的樹,把教室外面的天空染得氣勢磅礡。那個秋天校園裡最流行的新聞是:蔣藍和路理成了一對。
「啊呸!」米砂說,「她自己炒作的。不要臉!聽說她用她姐姐演唱會的門票去做的交易,收買好多人在路理面前誇她。」
「那又怎麼樣呢?」我說,「你別太在意那個路理,有什麼了不起。」
「可是,」米砂苦著臉說,「他確實是有些了不起呢。你見過話劇的海報吧,都是他親手設計的,網上還有他導演的DV劇,全國一等獎呢,拍得不要太好哦。聽說他成績也很好,像這樣全能的男生,別說天中,我看在全中國打著手電筒都找不到第二個啦!」
實在有些誇張。
「我一定要讓他認識到一個與眾不同的我!」米砂舉著拳頭,像做廣告一樣地說。
不久後的一個午後,我在學校裡見到那個叫路理的男生。
一個身穿ELAND短大衣,腳蹬刺眼的粉紅色短毛靴的女生,趾高氣昂地走在他身旁。所謂的帥哥路理,依然保持兩手插袋的瀟灑步伐,對身邊的妖女不聞不問不推不就。他倆用這種奇特的方式共同穿越校園,吸引了無數人的眼球。
而這對蔣藍來說,當然是遠遠不夠的。
「哈漏!聖女!」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她忽然停了下來,用她獨一無二的大嗓門喊我。
那時是中午,米砂校外郵局寄信去了,我獨自坐在亭子裡看一份英文報紙。我抬起頭,用最古怪的眼神盯她。她被我盯得渾身不自在,對我擺擺手,說:「代我問候你的閨中密友哦!怎麼你們今天沒有連在一起呢?」
我理都懶得理她。
「路理,路理!」她大聲喊著他的名字,拉著他的胳膊說:「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莫醒醒同學,你應該知道她吧,她很有名的哦。」
我真怕她再說出什麼我不想聽的話來,於是我站起身來,合上報紙要亭子外面走。蔣藍卻一把攔住我說:「聖女,難道說句話也不願意嗎?」
我冷冷地說:「我看到你的樣子就想吐,怎麼說話?」
話剛說完,我就真的想要嘔吐了,這是我沒有辦法改掉的病,每當心裡發堵發慌或是發怒的時候,我都極容易嘔吐,我捂著嘴,趴在亭子邊上,竭力想要控制自己,面容一定難看之極。
「你沒事吧?」一個聲音在我身後問。他說話語調很平,聲音很輕。
我當然知道是誰。但是我沒有回答他,我的情況也不允許我說話,不然,我一定會吐得胃都整個翻掉,丟人丟到西班牙去。
「路理,我看你應該去跟許琳說一聲,讓演技派的聖女做女一號,我跟她比,簡直不知道差多遠。」蔣藍咂著嘴說,「瞧瞧瞧。多招人憐!」
「你先走!」我聽到路理對她說。
「好吧。」蔣藍識相地說,「那我先走了,別忘了我們的約會噢,88。」
我半彎著腰僵在那裡,依然不能動彈。一隻手忽然握住了我的胳膊:「你沒事吧?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去醫務室看看!」我驚嚇地差點彈跳起來,轉頭看到一張臉,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地看一張男生的臉。我的天,他長得真的是很好看,那麼好看的眉毛,那麼好看的眼睛,那麼好看的嘴唇……
我的臉迅速發燒,連忙推開他。
我推得太急,以至於他有些站不穩,但他並沒有生氣,而是帶著微微的笑對我說:「莫醒醒,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我沒回答,轉身飛快地離開。
米砂踏著上課鈴進了教室,看著我,伸出手摸我的額頭:「你怎麼,發燒?」
「沒。」我趕緊沒話找話講:「你的信寄出了?」
米砂神秘地笑笑,不說話。伸出兩個手指給我做了一個「V」的手勢。
那天晚上,米砂顯得有些神神秘秘,臨睡前她又爬到我床上來,說有「重大事件」要向我宣佈。已經是秋天的天氣,兩個人睡一起,即使半夜降溫也不容易感冒。
11點,宿舍準時熄燈。米砂用盡全力把被子「呼啦」拉過來,罩過我們的頭頂。然後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把她的手機變出來,「啪」的打開。
在亮亮的手機屏幕照射下,我看著她興奮得發亮的眼睛。她專注地看著手機,辟里啪啦一通按,畫面跳到「收件箱」。
打開最上面的那條信息,一個陌生的號碼說:
明天中午一點,在假山旁邊的亭子見。——路理
第二天。
5點鐘米砂醒來。她利索地爬下床。折騰了一個小時,甚至犧牲了她以前至為寶貴的早讀課。她終於穿上了「勉強合適」的那一件。淺綠色的淑女裙,白色的束領襯衣,淺綠網格外套,簡直清純到極點。
但是那天中午,路理失約了,米砂一個人在亭子那裡坐了將近一小時,也沒見帥哥路的影子,快上課的時候,我硬把她拉回了教室,她趴在桌上,問我:「他怎麼這樣,耍我幹嘛呢?他為什麼會這樣?」
我想了想,還是狠下心告訴她:「伍優說今天中午在食堂,看到路理和蔣藍在一起呢。」
她背對著我,挺直了背。
「算了。」我說,「這種人,不值得。」
沉默了一分鐘後,米砂轉過身子來,輕輕的,輕輕的對我說:「如果他真的愛上了蔣藍,我會失望死的。」
我捏了捏她的手,我知道是單薄的安慰。
愛情總是讓人失望的,米砂親愛的,你早點明白,應該會少受許多傷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米砂的挫敗,那天下午是自習課,上了多久的課蔣藍就哼了多久的歌。